二十年如一梦,
此生虽在堪惊。
闲登小阁看新睛,
渔唱起二更。
——陈与羲.临江仙
一般人都说「眼睛是灵魂之窗」,意味著,从眼神里就可以看出别人到底在想些什麽,至少也能探知对方是高兴或生气,抑或悲伤吧?
水伶偷觎著亚克的眼睛如此暗忖著。
然而,这个人的眼眸似乎只适合纯粹供人欣赏之用,挖出来、永久保存好像也不错,哪天缺钱还可以拿出来拍卖,包准可以喊个高价。
但这对值钱的眼珠子却绝对不适宜提供揣测的参考,太多的色彩、太迅速的变换,美是够美了,却完全让人看不出其中到底蕴藏著什麽秘密,感觉上有点类似保护色的味道。
不过,很有趣的是,这个人的表情却十分老实,总是很忠实的把他的思绪刻化在脸上的线条里,让人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大概就算说谎,他也会在脸上硬标示出「我在说谎」这四个大字来吧!
也许是因为他以前从没有过太多的表情,所以,现在就不懂得要如何遮掩自己。不过!老实说,这个人刚开始真的没有什麽表情,总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真的很像是活人偶,能动,却无法改变脸上的样子。
然而,现在他脸上的神情用千变万化来形容绝不为过,生气、不耐烦、嘲弄,甚至想杀人……好像都是想杀她的样子。刚开始,只要他脸上的肌肉一扭转,她就当他是新奇的展览品一样盯著瞧个不停,可到现在,她都嘛已经看到麻痹了,甚至连他的怒骂都已经听习惯了。
但她真的很不明白,他为什麽老是「无缘无故」的发飙呢?
她到底是犯下什麽滔天大罪了?
呃……或许她「偶尔」是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啦!这点她不否认,但也没必要气成那样吧?她只是还不太习惯而已咩!
可话又说回来,虽然他是因为要报恩才接受她为搭档,不过,她最好还是不要冒险太过激怒他,免得他哪天真的火大的扔下她不管就糟啦!
嗯……或许还得讨好他一下才行吧?法国那次任务他好像气得不轻呢!
想到这里,水伶转头探出车窗外,边望著迅速往後退的景物,边漫不经心似地问道:「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呀?」
在马车规律的嗒嗒声中,亚克淡淡地回道:「维诺斯塔谷村,我在那儿租了一楝房子。」
「那我们要待多久?」
亚克奇怪地瞥她一眼。「不都是由你决定的吗?无论是什麽时候要离开,或者是要换地方或换世纪,不都一直是你在决定的吗?」
水伶立刻回过头来送上一脸讨好的笑容。「没关系、没关系,如果你想决定的话,当然是听你的罗!」
亚克愣了一下,随即警觉地眯起了双眼。「小姐,你又在想什麽奇奇怪怪的点子了是不是?」
「哪有!」水伶又换上满脸的「我无辜」。「你不是一直叫我听话一点吗?那人家现在就让你多说一点话让人家听嘛!」
亚克更是狐疑地上下打量她。「你吃错药啦?怎麽突然转性了?」
水伶立刻娇嗔地白他一眼。「哪是!人家一直是这麽乖的咩!」
才怪!
亚克哼了哼,「是喔!」他嘲讽地挑高了眉。「真的要听我的?」
水伶猛点头。「是啊、是啊!听你的、听你的!」
「那就……」亚克斜瞄著她。「在这儿待到下次任务通知为止如何?」
笑容立刻僵住了。「一直待在这儿?」
亚克的心情似乎很愉快。「没错,一直待在这儿。」
笑容倏地消失了。「一直待在这个世纪?」
亚克看起来更开心了。「也没错,一直持在这个十五世纪。」
水伶的脸突然垮了下去,「怎麽这样?至少……至少可以换个地方吧?」她可怜兮兮地「建议」。
亚克摇摇头。「太麻烦了。」
「那……」水伶哭丧地瞅著他。「换个世纪?」
亚克还是摇头。「太费事了。」
水伶差不多要哭出来了。「换个年代?」
亚克依然摇头。「太罗唆了。」
於是,水伶垂下脑袋无语了,而亚克迳自转脸望著窗外偷笑。啊——笑,没想到水伶也拥有这把启动他「笑意」的钥匙呢!
可是,不过十天後,他就笑不出来了。
在村落里玩到没得玩的水伶,居然溜进阔拉堡去玩他们的兵器,还跑到马利亚山修道院的墓室里去「开棺验尸」,这样她还嫌不过瘾,竟然胆敢硬闯通往瑞士、奥地利的检查站。
「我们到弗罗伦斯去吧!」
他认输了!
公元前33年春,年轻的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率领五万兵士入侵小亚细亚,直抵印度,征服波斯。
他在短短的13年内征战万里,并吞了西方世界大半的领土,深入人迹未至的印度半岛,摧毁了当时最强盛的波斯帝国,以勇气和决心为马其顿帝国写下最辉煌灿烂的一页!因而被赞颂为国王、皇帝,甚至是神,成为军事史上首位名副其实的征服者。
然而,若以文化思想方面而言,亚历山大也是一位改变历史的人物,是一个新时代的创造者,他为西方人打开了东方的大门,也为东方人打开了西方的大门!使人们的眼睛看到与自己生活习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世界,进而产生了新的思想——世界大同的新思想。
但如果当初他没能继位为马其顿国王的话呢?历史又会如何改变呢?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想知道……大概吧!
在马其顿宫廷後方的树林里,亚克和水伶对坐在草地上,好一会儿都没动静。突然,亚克略一闪身,避过天上「赐予」的「赏赐」。
「好了吗?」
水伶取下目镜。「好了。」
「都了解了?」
「了解了!」
「没问题吗?」
「没问题!」
「真的吗?这次我们可是要分开行动的喔!」
「安啦、安啦!包在我身上啦!」
「我可是一点儿也安不下来。」亚克咕哝。「虽然这次应该很快就能结束了,但我还是不太敢相信你真的一点问题也没有。」
「呃——也许是有一点小小的技术问题啦!」———
「什麽问题?」
「为什麽要我做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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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立斯得斯的贵族包舍尼亚斯小心翼翼地闪入亚历山大居住的宫殿里,在那儿,亚历山大和他的母亲前王后奥琳比亚丝正等候著他,以待共商大计。
「王后、将军。」包舍尼亚斯规规矩矩的施礼。
奥琳比亚丝摆手道:「嗯!坐下吧!包舍尼亚斯,明天就要行动了!我们要商量到万无一失才行。」
包舍尼亚斯应声,在一旁乖乖坐下!亚历山大和奥琳比亚丝同时盯著他片刻。
「你不会後悔吧?」亚历山大突然这麽问。
「当然不会,」包舍尼亚斯毫不犹豫地说。「腓力浦灭了我的领地,毁了我的家,这是我报仇最好的机会,我怎麽可能後悔?」
「那就好。」奥琳比亚丝松了一口气。「我一直担心你会到最後一刻才反悔。」
「我绝不会的!」包舍尼亚斯坚决地摇摇头,继而眼神微微一瞟。「我倒比较担心你们会後悔,毕竟他是你丈夫……」他看著奥琳比亚丝说,然後瞄向亚历山大。「也是你父亲,最有可能後悔的应该是你们吧?」
那对母子互觎一眼,奥琳比亚丝哼了哼。
「可是,他有把我当成是他的妻子吗?为了另娶克丽欧佩克拉,他竟然捏造我与人通奸的罪名,然後强行和我离婚,他已经不是我的丈夫了!」
包舍己亚斯轻哦了一声,随即转向亚历山大,以询问的眼神望著他,亚历山大微微一笑——冷美。
「在我父亲和克丽欧佩克拉的婚礼上你没听见吗?阿塔拉斯得意的说,希望国王能够早日得到一个嫡子。嫡子?我才是嫡子啊!可是,他硬是和我母亲离婚了,结果我成了庶子,那个女人将来生的孩子便会爬到我的头上来,我必须称他为王,而我依然只是个将军而已,这是他先对不起我,不能怪我对不起他!」
悄悄的,包舍尼亚斯用很奇怪的眼光觎著亚历山大好一会儿,再瞥一眼奥琳比亚丝。
「我懂了,那就这样吧!明天该做的事我会去做!不过,你们这边记得也要先安排好我的退路喔!」
「当然、当然!」
晚一些时分,包舍尼亚斯回到自己的寓所里,他躺在床上静静思索著。
人性真的这麽可怕吗?
一个男人如果连妻儿都不能相信,有再多的权势与财富又有什麽用呢?这到底是谁造成的?
是男人自己?
还是妻子、儿子的错?
不过,追根究柢,终归还是男人自找的吧?
伊比鲁斯国王和马其顿公主的政治联姻是在马其顿的旧都举行的,在初夏的早晨,极尽奢华之能事的婚礼,在腓力浦二世的主持下圆满完成。在各国使节争相参与、宾客云集的婚礼後,还有竞技和戏剧表演作为婚礼的馀兴节目。
为了表示对民众的信赖和亲民的作风,腓力浦二世把所有的卫兵撤除,但没有人注意到,有一个卫兵打扮的人并没有遵守命令退开,他依然站在那里。而当亚力山大伴著新郎伊比鲁国王通过他面前时,在亚历山大的掩护下,他悄悄地拔出短剑,对准後面的腓力浦二世……
他倏地僵住了!
当他与腓力浦二世眼对眼撞上时!他准备刺向腓力浦二世的短剑不由自主地紧急煞住,就在那一刻,他练习了一整晚的动作,凝聚了大半天的豪气,肯定不会错手的自信,都在那一刹那全都消弭无踪了!
呜呜,怎麽会这样?他……他下不了手啊!
腓力浦二世皱眉往他这儿靠过来,甚至贴著他面前走过去,但他依然僵窒著一动也不动。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应该怎麽做,也准备要那麽做了,可是……可是人家就是下不了手嘛!
「搞什麽鬼?!」腓力浦二世低咒著走过去。
卫兵不知所措地收超短剑,同时悄然退向宫殿後。不久,腓力浦二世也找了个藉口离开来到宫殿後无人处。
「你这个笨蛋,到底在搞什麽鬼啊?」
一见到包舍尼亚斯假扮的卫兵!腓力浦二世就忍不住破口大骂。
包舍尼亚斯怯怯地瞅著他。
「人家……人家下不了手嘛!」
「下不了手?」腓力浦二世怒吼。「什麽叫下不了手?叫你杀的是腓力浦二世,又不是我,有什麽好下不了手的?」
「可是……可是……」包舍尼亚斯委屈地吸起了嘴。「人家看见的明明就是你嘛!」
「就算是我又怎麽样?」腓力浦二世吼得更大声了。「我早就设定好了,在你的短剑刺进我胸口的前一刹那,我和真正的腓力浦二世就会调换回来,死的那个会是真正的腓力浦二世而不是我,你懂不懂啊?」
「我懂啦!可是……」包舍尼亚斯哭兮兮地低下了脑袋。「要是设定出错怎麽办?你……你会死的呀!」
「天哪!」腓力浦二世猛翻白眼,「如果可以,我宁愿被你杀死算了!」
包舍尼亚斯的嘴噘得更高了。「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腓力浦二世死瞪著他片刻,而後阖上眼拚命深呼吸,努力想找曰那百分之九十三的理智……不!只要能找回百分之一,大概就够用了!
好半晌後!腓力浦二世才缓缓睁开眼,非常理性的……他自认……问包含尼亚斯:「请问你是哪根筋不对了?前两天你还嚷嚷著说要拿我来当试验品,老是把你的雷射光对准了我,说要试试看你的武器灵不灵光,怎麽现在却又这麽龟龟毛毛的了?」
包舍尼亚斯瞅著腓力浦二世好一会儿!又蹙眉低下脑袋去苦思大半天!而後抬眼说出他深入研究後的结论。
「我也不知道耶!」
腓力浦二世再次阖上了眼!同时又按键开始搜寻遗失的档案五量那百分之九十三的理智。又是一大段的时间过去後,他才又睁开眼,还是非常冷静----依然是他自认……地解剖整桩任务的关键问题所在。
「好,我们先不管原因了,那个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他蓦地停住,而後突然控制不住地狂吼,「腓力浦二世今天一定要死,你懂了没有啊?」
包含尼亚斯顿时骇得咚咚咚咚倒退了至少有四、五步之多,同时捂著胸口,惊吓的双眼宛如受虐的小猫咪一样,惶恐地瞪著怒喘著气的腓力浦二世。片刻过後,他才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了。
「人家知道嘛!可是,人家就是下不了手,那怎麽办嘛?人家又不是故意的,人家只是……只是……看著你就下不了手了嘛!」
他一哭,腓力浦二世就呆住了,继而开始有点手足无措。
「呃……你……你不要哭啦!这个……」他左右张望了一下。「要是被别人看到会起疑的,别哭了!」
包舍尼亚斯闻言,立刻把一张涕泗纵横的脸仰给腓力浦二世看。
「你好凶喔!」
他好凶?!
腓力浦二世又忍不住想大吼,可是,最後他还是苦笑著低语,「拜托,我著急啊!腓力浦二世今天一定要死的,你也知道的,不是吗?」
沉默了一下,包舍尼亚斯才收起泪水嗫嚅道:「我知道,可是……人家是真的下不了手嘛!」
腓力浦二世直叹气。「你又不是没杀过人。」
包舍尼亚斯点点头。「我是杀过人没错,而且还不少呢!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是乱军说人不够,硬要拉我去凑数的嘛!我又不想那麽早就死,再说,那都是他们先砍过来的!我当然不可能呆呆的站著让人家砍啊!我又不是白痴。」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既然你杀过人,应该不会不敢再杀人了,对吧?」
「对啊!」
「那你为什麽会下不了手?」
包舍尼亚斯又沉默了,好半天後,他才一脸困惑地对自己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真的,我也不知道为什麽,明明已经准备好了的说,可是一看见你,我……我就下不了手了嘛!」
腓力浦二世盯著包含尼亚斯看了半晌,而後摇摇头!再重重地吁了一口气。
「好吧!那现在只好这样了,虽然有点冒险……」
早上的竞技表演结束後,戏剧压轴表演在下午也跟著开锣了。
剧场门口,包舍尼亚斯依然是一身卫兵的打扮,他看著亚历山大和伊比鲁斯国王一起走过来,再次在亚历山大的掩护下,他又悄悄的拔出了短剑。
在热闹喜庆的场合里、在群众的欢呼声中,除了包舍尼亚斯,没有人发现尾随在後面的腓力浦二世突然停住了脚步,高大的身影仿佛朦胧了一下,随即满脸疑惑地东张西望,似乎一时之间搞不太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似的。就在那一瞬间,包舍尼亚斯的短剑毫不犹豫地朝腓力浦二世的胸口刺进去!
所有的宾客和群众一时之间全都吓呆了,包含尼亚斯乘机从容逃走。过了好一会儿後,众人才如大梦初醒般开始去追捕凶手,最後还是在宫殿後逮到了,并且当场处死。
新后克丽欧佩特拉的寝宫殿口,隐形的亚克和水伶并肩伫立,默默地望著奥琳比亚丝把克丽欧佩特拉新生的儿子,也就是腓力浦二世的王位继承人强行夺过来,并且当场绞死。
亚克一把抓住正想冲过去的水伶,水伶猛然转过脸来,却什麽也看不见,只好咬牙切齿地瞪著应该是亚克站立的方向;他更用力的抓住水伶的手,她不死心地继续瞪眼,他还是不放手——当她终於无奈地放松了身体转回头去时,亚历山大的继弟已经断气了。
亚克牵著一脸沮丧哀伤的水伶默默地往外走,走出宫殿,走出城外,走向郊区,在无人的蜿蜒河流处,他们才停下来,并解除隐形装置。
「历史上,不是说他是个伟大的理想主义者吗?」水伶开始责难。「难道他的伟大名声就是从弑父杀弟中得到的?」
亚克静静地凝视著她。「所以,星人才不想让地球人掌握回地球,并不是他们想独占,而是他们明白,一日又让地球人掌握住地球之後,不管是要经过多久,地球早晚还会落入同样的灾劫中。」
水伶仰视亚克半晌。
「嗯!我现在终於真正了解你们要这麽做的原因了,地球人的心,真的是太可怕、太肮脏、太龌龊、太卑鄙、太无耻、太——」
首次!亚克温柔地将水伶揽进怀里,抚慰地拍拍她的背,并转开话题。
「好了、好了,任务又结束了,你不是说,过去的世界看烦了,想到机械化的未来世界去看看吗?来,二十八世纪之前的任一个世纪都可以,你挑个年代,我带你去看看。」
水伶难得温驯地偎在亚克的怀里,似乎舒服得不想动了。
「唔——我们去过十八世纪了,那就……能不能不要按照顺序?直接跳过几个世纪到二十世纪後去看看?」
「哪里?」
「随便,能自在一点就行了。」
亚克微一思索。
「那就二十一世纪的亚洲吧!」
「好——哦!对了,我一直想问你……」
「什麽?」
「你和黛拉在等待新任务时,」水伶趴在他的胸前,两颗大眼珠子却直往上瞟。「也是像我们现在这样到各个世纪年代去闲逛吗?」
「当然不是。」
「那你们都在干嘛?」
亚克耸耸肩。「没干嘛,」
「嗄?」
「应该说,我不知道她在干嘛,两个太过於理性自主的人,可能很适合在一起工作,却不太适合生活在一起,除非有一方比较弱势。但我们双方几乎是同等程度的自信狂傲!所以,我们都是在任务一结束就分开了,直到希恩分别呼叫我们,我们才会再见面。」
「哦……」水伶听了似乎很开心。「那你都在干嘛?」
「也没干嘛呀!就在二十七世纪里随便找个年代去待著,大部分都待在图书馆里作研究吧!」
「为什麽是二十七世纪?」
「因为我想仔细研究一下地球人究竟是如何毁掉地球,也毁掉他们自己的。」亚克淡淡地道。「那是很严重的教训,只要清楚了解之後,我们就可以避免同样的情形出现了。」
水伶皱皱鼻子。「是我我才不去那种世纪、那种年代呢!感觉好像明天就要结束了,好诡异喔!」
「所以,我说去二十一世纪啊!」亚克放开她。二十二世纪算是个分界点吧!二十二世纪之前的历史若是改变了,就极有可能会大幅度改变之後的历史,是好是坏谁也不知道。但若是改变二十二世纪之後的历史,顶多也只是提前或延缓地球被毁灭的时间而已,就像人类一样,若是成长到了某个程度,想真正改变他就很难了。」
他无意识地抚掌著她长及腰的黑发。「因此,我建议到二十一世纪去,不但不会有那种即将毁灭的不舒服感,也可以让你了解一下未来世界究竟可以进步到什麽样子。之後,我相信你就可以完全了解,并接受希恩所传输给你的所有知识和历史了。」水伶颔首。「好,那我们就到二十一世纪去吧!」
西元2001年对台湾而言实在不是个好年,政治不稳定、经济不景气、失业率急遽上升、社会案件层出不穷,结夥抢劫、偷盗拐骗!自杀他杀、奸杀仇杀、凶杀情杀……算了!再怎麽糟糕,总是会过去的吧?
忠孝东路某间高级公寓顶楼,水伶一身轻便的衬衫长裤……她还没有勇气穿上短裙、短裤露出大腿给人家看,她盘膝坐在地毯上,一手洋芋片、一手可乐,遥控器就在膝盖上,一脸著迷地盯著三十七寸的大电视!她已经待在那儿整整一天……不!不只一天!是……天哪!整整好几天了呢!
亚克从房里出来,看看电视、再看看水伶,後者对他的出现一点感觉也没有。亚克摇摇头,迳自戴上太阳眼镜出门去了。
半个钟头後,他抱著一包纸袋回来,然後把洋芋片拿开,换了一个汉堡塞进她手里。
「小姐,请问一下,你打算在电视前面待多久呢?」
连看他一眼也不曾,「待到我爽!」水伶喃喃道。
亚克的视线也拉到了电视上。「怎麽你都看不腻的吗?」
「腻?」水伶不可思议地瞟他一眼。「怎麽可能会腻?我看这麽久都没看到有同样的节目耶!」
「当然有,只是……」亚克叹道。「大概是你看得还不够久吧!」
水伶没说话,迳自放下可乐,打开汉堡咬下一大口,两眼还是盯在电视上。
「你真的不想到外面看看吗?」亚克忍不住问。这是她头一次来到其他时空中,只出去过一趟之後,就再也不肯出去了。
「才不要!」水伶含糊不清地说:「外面实在是太可怕了,虽然我早就知道。有那什麽汽车、摩托车之类的东西,但直到身历其境地处在它们之中後,我才感受到那种东西的可怕,简直是——比妖怪还恐怖!」话落,她又追加了一句,「我宁愿骑马!」
真是的!古代人就是古代人!
亚克摇摇头坐下来!望著水伶专注的侧脸,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一个十世纪前的女孩子,和一个三十世纪之後的外星混血儿,却能「机缘凑巧」地搅和在一起成了工作搭档,还能「和平共处」在这二十一世纪里。
这算巧合?
还是机缘?
其实,就算是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他也不曾如此悠然自在地过。星人的生活是很严谨无趣的,因为他们天生就没有感情,只有义务;而贝尔塔莎人的生活更严谨,因为他们是被星人所养育,而且,被寄望能在未来掌握地球掌理权之後,继续维护地球的和平与安详。
依照星人的习惯,每个贝尔塔莎人都是在一出生时,就被定位在某种职务上了。事实上,他原来的职务也不是历史修正者,只因为在所有的测试当中,他是最适合担任这种职务的人,所以才被调派过来的。
黛拉也是一样,可没想到,在如此严格的挑选下,她还是变节了。幸好当初没有太随便就派一大堆人过来,否则,情况可能不仅仅是这样了。
而地球塔莎人之所以只派一个人出来,大概是因为他们找不出几个能承受得了光速传输的人,再加上地球塔莎人自己也明白他们也跟地球人一样,拥有太过旺盛的七情六欲,所以他们非常有可能受不了诱惑而忘了自己的身分、忘了自己的任务,进而留在某个时空中享受了。
两边都很谨慎的选派人员出来,却只有他这边的人变节了!若是那边再找出人手派过来的话,他应付得了吗?
望著水伶,亚克浓眉微蹙。
不!应该说他们两个应付得了吗?
尤其水伶是这麽一个完全没有自觉的人,就好像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娃娃,什麽都还没搞清楚,就急著到处去乱撞,以为自己已经「会」了,其实,一切都才只是刚起步而已。跟她出任务不但得担心她应不应付得来,还得忍耐她静不下来的顽皮心性,简直像是在测验他的耐心似的。
真累!
但是……
「亚克?」
一声犹豫的呼唤,亚克淬然回神,这才发现自己仍然盯著水伶,而水伶则似乎被他盯得有些不安的样子。
「什麽事?」
水伶歪著脑袋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看起来就像是很怕挨骂的小狗狗正在观察主人的神情那般谨慎。
「你希望我出去熟悉一下是不是?」
亚克怔了怔。「呃……是也不是。」
水伶困惑地皱了皱眉。「什麽呀?」
「我不想勉强你,但是……」亚克迟疑了一下。「又希望你能早点了解希恩传输给你的那些东西,这样对你比较好。到现在,我想你也应该明白了,出任务时,你自己的心要是不够扎实、不够稳定,就很容易出问题的。」
「哦!」
水伶看他一下,又转回去盯著电视,一直到她啃完汉堡之後,她才一口气喝光可乐,然後一跃而起。
「好,我吃饱了,我们走吧!」
「咦?去哪里?」
「到外面去逛逛啊!」水伶展开一脸期待的笑容。「其实,我刚来的时候,还真是有点怕怕的,这个世纪好像跟以前我们去的都不太一样,好像……好像很紧张,又好像很闲散,一眼看过去,除了人是同样的外表之外,其他全都是那麽的不一样……」
她转眼望向电视里的汽车广告。「不但住的房子不一样,也没有马,大家都坐著大大小小的箱子出门,还有各种以前不曾见过,只在我脑海里存在的东西,反正啊!无论是环境,或是感觉都一样的令人心慌。」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所以,我才想先从电视里开始去熟悉,和我所『知道』的相互配合一下,这样应该比较容易去接受外面的一切吧!」
啊!亚克恍然地睁大眼。
对啊!他怎麽会忘了这点呢?这段日子以来,虽然曾经带她到二十几个世纪去了解过,但最多就是到十八世纪而已,因为即使她已经「知道」所有该知道的历史,可他还是会担心,生长在五世纪的水伶,一时之间无法接受太大的变化,所以,才决定按照顺序来的。
现在一下子跳到二十一世纪,即使该知道的她都「知道」了,可亲眼见到时的冲击性还是相当大的。但她依然没有抗拒,甚至没有半句怨言,只是,自己想办法调适!让自己在最轻松的状况下接受这一切。
突然间,他觉得自己有些佩服这个女孩子了,尽管有点脱线,却又那麽坚强独立又单纯善良,虽然常常选在不对的时刻固执到底,却是那麽开朗活泼又坦率乐观;即使有时候表现得实在是单纯得有点可笑,却也从不抗拒命运的挑战,更不会屈服於逆境的折磨,只是尽己之力去应战,还能让自己活得更快乐。
或许,他早就隐约察觉到她是这样的女孩了!所以,下意识里,他坚持要把她带离开她生长的时代,带离开死亡的威胁,却藉口说是要回报她的救命恩情,藉口说这样的女孩实在不该以那麽悲惨的方式结束在那种混乱的时代里,而事实上,却是他被她的鲜艳色彩所迷惑、所吸引了吧?
咦?咦?吸引?
他被她吸引了吗?
呃……也许吧!
她的眼睛是黑白的,她的内心却隐藏著不可思议的丰富色彩;而他的眼睛虽是炫耀的五彩缤纷,可他的内心反而是黑白分明的。
他们是那麽强烈的对比,所以,他才会被她吸引的吧?
或许他早已领会到她生命中灿烂的色彩,只是一直都抓不住那种实际的感受而已,直到现在,他才真正理解到她迷人的个性,但实际上,他是早就被她吸引了吧?
可是……亚克困惑地娣视著水伶,後者又被电视上的一出古装连续剧吸引了去。
他不应该有如此强烈的感觉吧?他只有百分之七的感情啊!而且……而且,就算他被她吸引了又如何?也不过就是……就是被她吸引了嘛!
就像他初次欣赏到米开朗基罗的作品时,他不也被吸引了?他不也是一见到米开朗基罗的作品,就被其中那种悲剧精神的巨大力量,那种与命运搏斗的顽强,和搏斗之後的那种沉重的悲怆所吸引了?
因为那是在他过去的生命中所不曾见识过的澎湃情感,也因为那是他所缺乏的感受,更因为那是他所不曾理解过的层面。
对,就是这样,他只不过是被水伶的某些特质所吸引了,因为,那是他所缺乏的。但其实,那并不重要不是吗?他只需要有足够的理性就行了,而那种会毁灭秩序的感情,事实证明,他是一点也不需要的。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在这段休息的时间里!赶紧把他的百分之九十三的理性完完全全的找回来,同时把那些脱困的情感野兽锁回牢闸里去。否则,总有那麽一天,当任务再度指派过来时,会因为一对没有理性,加上失去理性的家伙而砸了锅,届时可就难看了!
嗯!对,就是这麽回事,先找回他的理性冷静再说,然後……呃!或者,他也应该教教她什麽叫做理性吧?
啥!那还不如对牛弹琴还有效果一点!
水伶应该是那种很容易适应环境的人吧?
至少,能够在短时间之内就适应,并融入一个与过去完全不同,甚至曾经畏惧过的生活环境中,这已经是一件很值得称赞的事了。
「亚克、亚克!」甩著一条粗粗的麻花辫,穿著合身的牛仔裤和短袖衬衫,水伶一路叫进亚克的房里来。「今天天气这麽好,我们不要窝在屋里了啦!走啦、走啦!我们去看电影、去吃匹萨,然後去逛夜市,好不好啦?」
倚在床头看书的亚克慵懒的瞥她一眼。「天天出去你不嫌烦吗?」
水伶一听,不觉猛翻白眼。「拜托喔!人家在家里看电视,你就问说腻不腻啊?那好,我出去逛总可以了吧?可逛多了,你又问说烦不烦?那你到底要人家怎麽样嘛!」
亚克放下书。「你不想换地方,或者换个世纪吗?」
「才不要哩!」水伶不假思索地断然道:「跑过那麽多世纪,那麽多地方,就这儿最舒适自在,我才不想离开呢!」转个眼她又说:「我甚至还想过要在这儿住下来呢!」
「住下来吗?」彩虹般的六角漩涡缓缓转动著,「你想住在这儿吗?」亚克慢吞吞地问。「你不想到贝尔它去了吗?」
「谁说的?」水伶立刻否认。「这个世纪也还算可啦!但依然不怎麽美好,不但到处乌烟瘴气的,连口新鲜空气都吸不到,而且,出门买个东西就可能永远回不来了,就算待在家里也不怎麽安全。不过,至少这儿比你带我去过的其他世纪都要来的便利,而且有趣多了。」
她边说边点头附和自己的说法。「所以呢!在我们任务之间的空档里,或许都可以待在这儿,甚至我还可以找个工作什麽的。叫我每天这样无所事事地浪费粮食,短时间还好,时间再长一点的话,一定会抓狂的啦!」
水伶夸张的说著,同时跳到床上去面对亚克盘膝坐著。
「搞不好还可以把黑白带过来也说不定,虽然把它留在山下村户那儿也没问题,那家子人都很喜欢它,可是,它会想我,我也会想它!所以……」
「那你工作的时候它怎麽办?」亚克突然插进来一句。
「嗄?啊!对喔……」水伶立刻垮下了脸。「那就……没办法了。」有点泄气地望著自己脚上的运动鞋,「唔……这鞋子还满好穿的呢!」她无意识地说。
「以前我要是能穿这种鞋子,说不定就不会跑输黑白,当然,打猎也不会输它了,不过……这时代好像也没有机会让我们像那样满山遍野地跑,或者去打猎的吧?嗯……这样也好啦!我想,黑白大概也不会喜欢到这儿来吧!」
亚克凝视她片刻,而後突然双脚挪下了床。
「走吧!」
「呃?走?走到哪儿去?」
「你不是说想去看电影吗?那就走啊!顺便可以去找一下这公寓的屋主,看看他愿不愿意把这公寓卖给我们,这样一来,以後我们就可以想来就来了。」
「耶?」水伶闻言!惊喜地跳了起来,「真的?亚克,你真的要把这公寓买下来?」
亚克淡淡地瞟她一眼,随即转身走出房外,水伶忙随後追上。
「或许你也可以找个短期打工的工作做做。」
「耶?耶?耶?我……我也可以工作?」
「短期打工可以。」
「啊——好棒喔!」水伶不由得兴奋地叫了起来。「哪、哪!亚克,我可不可以选自己喜欢的工作?」
「什麽工作?」
「什麽工作啊……呃!譬如,我能不能先做做看这边那个叫什麽总统的,他看起来好威风,听说薪水也很高喔!或者是那个什麽警察局长也可以,杀人我都敢了,抓坏人一定没问题的啦!呃……虽然我不会开车。还有——」
「……」
「小姐,请问你这是换第几个工作了?」
水伶还懂得先堆起一脸无辜的傻笑,再低下头去扳著手指头数数儿。
「呃……1、2、3、4……呃!5还有6……」
「行了!」亚克面无表情地看著她的手指头。「不用再说下去了,我只想知道,你是真的想工作吗?」
「当然呀!」
「那你为什麽每次都做不了三天就被人家赶出来了?」
水伶的小嘴立刻嘟起半天高。「那怎能怪我嘛!谁教他们要偷摸我的屁股?还有啊!有个家伙居然问我要不要陪他上旅馆。刚开始我是听不懂啦!还以为他要带我到哪里去玩呢!後来,是同事告诉我,那是……」
够了,那种话他不想听!
「所以,你就回过头去把人家揍个半死?」
「他欠扁嘛!人家也只不过是小小踹那个小子两脚而已,没有K得他满地找牙他就该偷笑啦!」
好极了,工作没做好,这些二十一世纪的专用名词却全都学会了!恐怕再过几天,光听她讲话就不会有人怀疑她是不是在台湾土生土长的了!
「那泡沫红茶那个呢?」
「他掐我的胸部!」
嗯……她胸部的形状的确很迷人、很诱人、很动人……咦?咦?咦?他想到哪里去了呀?
回来!回来,回来!
「那7.11那个呢?」
「他偷了一堆东西要走,店长看见了就叫他付帐,要不就把东西留下来,没想到他居然还敢打店长!」
「可以请店长叫警察啊!」
「哎呀!不用了啦!人家花钱请我,就是要我做事啊!那种小事我应付就可以了啦!」
人家是请你做店员,又不是请你做保全,
「那昨天那个呢?」
「昨天啊?昨天那个最机车了啦!人家正赶著要回家的说,他突然冒出来挡住我,我还以为他要问路呢!结果竟然是要强暴我。」
所以!她才踢爆对方的**!折了对方的XX,再踩扁对方的AA……反正,她把对方横著送进医院里去了就是。幸好她没有随身携带短剑,否则,现在她早已因杀人罪被抓去关起来了,不过……
这也是对方自找的吧?
可是,也因为这件事,从来没有注意过女人外表的他,这才第一次正视水伶的外表。
怎麽会有那麽多的男人觊觎她呢?
於是!首次,他以美学的角度来端详打量水伶。
嗯——凭良心说,她长得还真是……不赖!
个子虽然矮了些,但身材曲线玲珑,鹅蛋型的脸蛋可爱迷人!浑身散发出野性、奔放的魅力。或许在她生长的年代里,她是一个提剑拿刀,跟著男人上战场杀敌,没人敢要的男人婆,但在这种时代的人眼里!她却是一个极为活泼迷人的青春少女,她……
真的很不赖!
这是头一回他对女人有除了是女人之外的其他看法。
通常,在星人的习俗里,因为他们天生没有感情,因此,在二十岁时!便由父母替子女安排婚配;而贝尔塔莎人则因为血统里增添了地球人的感情成分,所以,他们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妻子,直到三十岁为止!若是仍找不到自己中意的配偶,才由父母替他们决定对象。
过去,亚克一直以为自己会到了三十岁时,才由父母决定婚配对象的,然而,现在他的脑子里,竟然莫名其妙地跑出来「或许他可以选她为配偶也未尝不可」的想法,可是,这种想法刚一冒出来!就先把他自己吓了一大跳。
他是怎麽了?怎麽会有这麽奇怪的想法?
唔……大概也不算太奇怪吧?也许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和另外一个「人」生活在一起这麽久过!所以,觉得既然已经「习惯」了,总比再跟另外一个「人」重新再来过「方便」吧?嗯!对,就是这样……
该死!这种想法也很奇怪啊!
哦!见鬼了,他想这些做什么呀?
老天,他……他的思考步骤已经乱了,怎麽……怎麽会这样?
他无措地望著水伶,而水伶则奇怪地看著他。
「你怎麽了?你……」她盯著他的眼睛,眼神惊异赞叹。「你的眼睛,我……我从来没看过这样,它……它好像要变成圆的了耶!」
圆的?
一听,亚克差点吓死了!塔莎人的六角眼珠会变成圆的只有在两种状况下:一种是死了,一种是——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快点、快点!再差一点点!再差一点点就会变成圆的了!」水伶却还痴痴地盯著他的眼睛直叫加油。「快点,让我看看它们变成圆的时候到底是什麽样子,快点、快点、快……哎呀!」
眼睫毛突然下垂,遮住了那奇异的变化。
「小气!不要这样,让人家看嘛!人家要看看你的眼珠子变成圆的是什麽样子嘛!让人家看看嘛!」
在水伶的大声抗议中,亚克的左手蓦地横在他们之间,那通讯器正一闪一闪的发出讯号。
「别吵,希恩要跟我们联络了!」
「可是——」
「闭嘴!」亚克打开通讯器。「希恩?」
「任务来了!」
亚克抬眸瞥向水伶,水伶也安静了下来,失望地看著亚克又恢复正六角型的眼珠子,嘴里不晓得嘟嚷了一句什麽。亚克没理会她,迳自走开两步。
「说吧!希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