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
暖风轻拂,带着醉人的花香,抬眼一睇,满天的蔚蓝皆被枝叶茂盛的林叶和绽放在枝桠上的花给填满,绛的、粉的、柔的、淡的……只余几许阳光闪身在林叶之间,零碎地筛落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上。
繁华的苏州是热闹的、是令人惊艳的,却又带着一丝丝慵懒的气息;这闲散的脚步不若京城那般急速,文人气息更是浓厚一些。
处处皆是教人惊叹的美景,待在这里会让人忘我地神游,不过……甫下船的璧玺除外。
她骄矜地抬起一双傲视群伦的美眸,冷着一张俏脸不发一语。
倘若她没记错,自己应该是要往杭州去的,为何现在却得陪着端弋在苏州落脚?
原因就出在她双目所瞪视的目标上头──惠安。
「公主,奴才知错了,您就别再盯着奴才瞧了。」惠安站在她身旁,满脸的愧疚。
「知错了?」璧玺冷哼一声,笑得柔媚而惑人。「怎么,就你这个奴才一句错了,事情便这么算了?」语末,她突地闷吼一声,顾及大街上往来的人潮,不禁又压低了嗓音,恶狠狠地瞪视着他。
真不知道该说自己运气差,还是说小惠子本身便是个祸星。
既然打算出宫,小惠子居然天真的未带分银就走;连她这个从未踏出皇宫的公主都知道,只要踏出宫外便要带些银两在身,而他居然……倘若不是有赖他的服侍,她真想直接赐他死。
她也是为了让自个儿瞧起来更像个男人,遂全身上下无多余的首饰,就只有腰上系着一块皇阿玛赏给她的玉佩;她宁可饿死,也绝不会当掉这块玉佩。
「咱们走吧,这可是妳第一次道苏州,让我带妳到几个地方玩玩。」将银两交给船家之后,端亦随即跳上岸,大方地搂着璧玺的肩,半强迫地拉着她直往热闹的街坊走去。
璧玺微挑起眉,已经慢慢习惯他放肆的接触。
会造成她莫名习惯的罪魁祸首,则是在她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小惠子。
人家端弋将军都已经如此阔气地替她付了银两,她还能如何呢?更何况他还好心地招待她一游苏州。原本以为可以就此甩开他,想不到……
这全是那狗奴才做的好事!
「瞧,想必在大内绝对没这光景,是不?」
端弋笑得得意,大方地搂着她走进人潮汹涌的大街。
璧玺眉一挑,见着着街上的玩意儿可真不少,有南北货、古玩、布匹、糕饼,两边还林立了数家店铺,不管是喝的、吃的、住的、用的,应有尽有,而且非中土之人也不少,看得她眼花撩乱、目不暇给。
端弋说得没错,横竖人都已经在苏州了,再恼下去也没用,反倒是逛大街,她可是头一遭,还真是有意思。
一堆希奇古怪的玩意儿,即使她在宫中也没见过。
想了想,恼意渐退,勾心慑魂的玉面也跟着露出粲笑,软化了紧绷的线条,唇边的笑意灿亮得吸引住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潮,数十双大眼突地定住在他们三人身上,霎时整个大街都静了下来,连沿街的吆喝声都停了下来。
「咦?这是怎么着?」
璧玺抬眼睇着满街诡异的注视,不禁微恼地蹙起柳眉。
真是太放肆了,是谁准许他们如此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的脸瞧?
她已经多年不曾在人前露出真面目,已经有许久不曾有人胆敢如此明目张胆地瞪着她瞧,他们真是个个都不要命了!
灿烂的笑瞬间凝为震慑人心的冷,教人打从背脊寒上心头,吓得满街的人随即有点生硬地移动脚步,佯装着原本热闹的气氛,快步离开那化为冰霜的冷冽美人,还有她身旁那个俊美如神,却有邪诡如鬼的男子。
「走吧,咱们先到客栈去。」
端弋冷驇的魅眸横扫街上的人潮,登时发觉她太过显眼,随即搂着她往一旁的胡同走,打算将她埋进只有他看得到的地方。
啐,要他怎么能够忍受自个儿的女人任人以眼欺凌?
※※※
繁华退尽,只剩夕阳余晖渐渐隐去,换上泼墨般的色彩,佐以几颗灿亮的星辰,在暗夜中闪烁。
「在这儿的膳食应是不差,是不?」在客栈二楼的厢房里,满桌的杯盘狼藉,不禁令端弋俊脸上的笑意更浓。「瞧妳吃得还挺合胃口,想必妳定可以在这里住上几天,是吧!」
他很享受地看着璧玺慢条斯理地吃着桌上的膳食,瞧她一副满足的模样,他的笑意更深了。
璧玺睇了桌面,随意地回了句:「尚可罢了,我不会在这里待太久的。」
说真格的,倒也不知道是自个儿真的饿过头,还是吃腻了船上的干粮,一到这客栈,她便让里头传来的香气给迷得晕头转向;见到热腾腾还散发着香气的菜肴上桌后,她便失了理智。
不过,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明天,只要天一亮,她便有法子离开这里,现下就等着小惠子为她带好消息,倘若没有个教人咧嘴笑的消息,他也不用回来了。
「妳身上没有半两银,不待在这里,妳要去哪里?」端弋移身到一旁的茶几旁,径自品茗。
他有意无意地挑弄她,一方面确实是想得知一点内情,但一方面是纯粹爱看她慌乱的模样。每当他挑对话题时,便可欣赏到她有别于一般的慌乱;而当她的粉脸飘上红晕时,更教他有种莫名的喜悦。
谁要她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呢!
唉,难不成是他不够努力?否则她为何偏偏不向他求援?还得要他自己先低下头求她?这么委曲求全的事,他做不惯,为了她,这也是他头一遭如此放低姿态。
既然想留下她,自然得付出一点代价。
不过,她这架子还真不是普通的大,他倒真是对她的身分起了点兴趣。
「我……」她偏着头看他,在心底暗忖该怎么回话。「总该是要回到家乡,即使身无分文,还是得走,总不能坏了将军到此一游的雅兴。」
这么说应该挺适宜的,是不?
既然小惠子为了保全她起了这个烂计谋,她总得继续把这出烂戏演到底,尽管她十分不愿意扮演公公这个角色。
「是吗?」他微挑起眉,有点意外她没有说溜嘴。
倘若不是事前曾演练过,那八成是她脑中还有点东西。嗯,不错,女孩子家还是要有点自个儿的心思才成。
不过,她真以为她自称是公公,他便会相信?
没有一个公公的气焰可以如此高张,没有一个公公的气势可以如此嚣张,没有一个公公可以在他面前张狂放肆,更没有一个公公的脸蛋可以美得如此无双无俦……小惠子算是一个小小的例外,那是他唯一错认的一个。
「是的。」她淡淡地回道。
啐,到底该说他是一个无赖,还是说他是一个好人?
他愿意跳下湍急的河中救人,尽管知道那是窑姐儿的计策,但他还是拗不过她而跳下河中;当他知道她与小惠子身上没带银两后,随即又义不容辞地替她付了银两,甚至带她到客栈来。
如此义举,勉为其难的可以称为好人,可有时他的行为举止却又……唉,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一会儿说人的皮相不重要,可一会儿又会嫌人的皮相太丑,难不成他是因为如此才逃婚的?那他可真的是狗眼看人低,压根儿不识她的真面目;倘若有一天他到他欲娶的公主便是她,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她在心里偷笑着,却又突地想起自个儿已经逃婚,他也逃婚,如此一来怎么可能还会有婚礼?
啐,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还是别再多想得好,能赶紧脱身最好。
「我还想带妳在这儿多玩几天哩。」他微叹一口气,浅呷了一口甘甜的茶水,接着又道:「不如妳先在这儿陪我几天,就当是抵销我借给妳的银两,然后我再同你们一道去杭州。」
「嗄?」瞧,以为他义不容辞地替她付帐,想不到他是有所图谋的,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可你不是逃婚逃到苏州避难的吗?」
那怎么成!她连自个儿到杭州要待在哪里都不知道,倘若再让他跟下去,那一切起不是露馅了?
啐,他怎么这么黏人!
「无所谓,苏州我已经来过几次了,而且我这一次来,不过是为了要找一个老朋友,剩下的时间还多得很,陪着你们一道到杭州去也无不可。」他是摆明了绝不让她有拒绝的机会。
他不会逼着她告诉自己她的真实身分,但他可以和她慢慢地耗,慢慢地从她的一举一动猜出她的身分。
「可是……」
呜,可恶的小惠子怎么还不回来,叫他去办件小事,办到都过了掌灯时刻还见不到他踪影;小惠子不帮她的话,说不准她待会儿又会说错话,那不是枉费他编出来的故事了?
「不打紧,铭儿个我便带妳到我朋友那里走走,后天咱们便启程。」她愈是抗拒,他愈是要逼她。
她一步步地退,他就一步步地进,直到用双臂可以轻易地把她圈入怀里,可以用身子制住她的挣扎。
「那样太叨扰将军了,我认为我……」可恶的小惠子怎么还不滚回来!
端弋未免逼人太甚,都跟他说不要了,他还硬是要逼她。
倘若不是碍于自个儿现下扮演的角色是公公,她绝对不会放过他!她长这么大还没有一个人感如此放肆地待她,他实在是……
「嗯?」
他更加接近她,甚至把她逼得站起身,不疾不徐地将她逼至床榻边。
还不想太早揭穿她女扮男装的事,但是她倔强的表情、佯装冷傲的面孔总教他忍不住想逗她一下。这么一张漂亮的皮相,倘若老是蹙着眉、抿着嘴,岂不是太可惜了吗!
他很想知道在这一张冷脸下,到底还藏着什么样的表情。
「将军,我想……」
放肆,他真的是太放肆了!
璧玺在心中痛斥他,不知道几千万次在心底咒骂他,但表面上却又不敢张牙舞爪,只能很懦弱、很无能地直往后退。
若不是因为小惠子编得烂戏码所致,她也犯不着陷入这难堪的局面;眼前的情况已让她无法再多有其它想法,但光是在心里咒骂也无法解决问题,她只好一退再退。
「妳想如何?」他轻声呢喃,话中带着无边的魅力。
他的话语萦绕在她耳畔,他的气息吹拂在她的鼻息之间,带着醇厚的茶香,却也带着诡异的醉意。
璧玺倔强地抬眼睇着他,睐着他俊美的面容上擒着勾魂的笑,心如鼙鼓鼓动。彷若置身在战场上,随着他的接近、嗅着他的气味,心跳激荡而乱序,甚至连双手也微微发颤。
怎么搞的,她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烫。
嗟,男人她又不是没见过,俊美的男人在宫内更是多如过江之鲫;他那飞扬的浓眉、勾人心魂的魅眸、英直俊美的挺鼻、线条完美的薄唇,刚毅的脸部线条搭配上他的五官,她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挺俊美的。可他绝对不是她见过最俊美的男人,而且她更不是一个在意外貌的人。
但不知为何,她就是移不开眼,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他的气息就在身边,是如此的炽烫而灼热,令人难以漠视。
「怎么了?」
他唇角上的笑意愈浓,他的魅眸更是放肆地盯着她彷若灿烂晚霞般的俏丽面貌,心头乐不可支。
他就知道她是难以漠视自己的存在的,只要再给他一点相处的时间。
就像当初,阿玛不知道已经说了多少次,炫耀着他如何突破重重关卡,违抗君命,硬是娶了额娘为妻;以往他倒是不以为意,但是今儿个他倒觉得阿玛所说的这个方法倒是挺受用的。
据阿玛所说,额娘也是个傲骨之人,但在阿玛全力以赴、夜以继日下,即使是冰山也得化在他满腹炽烫的爱意中。
阿玛做得到,他一样也做得到。
「我看……」清了清喉咙,她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像有火在跳动着。「我看……依我看……」
可恶的小惠子,他到底是死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还不回来?
依眼前的暧昧局势,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一个如此牵引人心的男人,亦不知道如何漠视如此勾魂摄魄的男子。
呜,她要怎么办?
他一只手已经在她的脸上抚摸着,痒痒的、热热的,而他的另一只手更是荒唐地触上她的腰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