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遥远的崇山峻岭之间,有一个小小的秋水村,碧绿溪蜿蜒而过,在青山绿水相接的河谷地里,住了约百来户人家。
秋结挑了两个菜篮子,慢慢地走在街坊间,偶有人见到他,唤他一声:“秋老头,跟你拿一把白菜吧!”
有人给他铜板,也有人拿油盐和他交换青菜,担子渐渐轻了。
秋结又换到了两个鸡蛋,不觉心里欢喜,心想今天又可以为老伴加菜了。
才不过是上午时分呢,夏日的太阳已经像个毒辣的火球,蒸烤得令人头顶冒烟。秋结蹲到屋檐下,拿起斗笠扇风乘凉,远远地看到一个男人带着两个小孩儿,顶着烈日走了过来。
那是刚搬到秋水村的外地人,听说孩子早死了娘亲,全靠这个年轻的父亲一手养大的呢!可瞧那两个瘦弱的小娃娃,恐怕是养得不好哩!
秋结心生爱怜,拿着斗笠招呼。
“小朋友,来,秋爷爷给你桃子吃!”
两个小孩朝父亲望了望,又向嫩红的桃子咽了咽口水,抢到秋结面前,只是睁大眼,不敢伸手拿秋结手上的桃子。
那男人掏出铜钱。“桃子怎么卖呢?”
“不用了。”秋结笑着用袖子擦净两颗红桃,各自放到两只小手掌。“萧大爷你们刚到秋水村,算是给小朋友的见面礼。”
“你知道我姓萧?”那男人诧异。
“哎!小小的秋水村,难得有外人来,消息传得快哪!”
女孩怯怯地看父亲一眼,不敢吃桃子,而小男孩已捧着桃子猛啃起来。那男人本想斥责,但看到小孩狼吞虎咽的模样,心头一紧,遂放缓了声音。
“阿晴、阿雷,吃了秋爷爷的桃子,要说什么?”
“谢谢!”阿晴终于咬下桃子。她头发散乱纠结,污黑的脸蛋更衬出她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而她的弟弟阿雷则是瘦小脏污,一睑畏缩地躲在姐姐身后啃桃子。
秋结心疼两个没有娘亲的小孩,又拿出两个挑子。
“孩子恐怕饿坏了吧?”
“不好意思,早上还没吃饭。”那男人推辞着。“不能再拿了。”
“没关系啦!小朋友开心就好。”秋结把桃子塞到孩子们的手中,又问道:“萧大爷一切都安置妥当了吗?”
“多谢秋老伯的关照,住处都打理好了。我叫萧辰,请老伯以后叫我名字,大爷可是担当不起啊!”
“看你长得高大,相貌好看,又是城里来的,我们乡下人自然就叫大爷了。”
萧辰微微一笑。“以后我也是秋水村的人,请秋老伯不要见外。”
此时几个妇人围拢到秋结的菜篮子前。
曾婆婆拣起一条丝瓜,向着萧辰道:“你刚来秋水村,要知道同样是秋水村种出来的蔬果,就属秋老头的最甜。”
“是啊,秋老头他家的泥土特别肥沃,养出来的女儿也是甜得出水呵!”
秋结听得笑呵呵,又拿出几颗桃子分送婆婆妈妈们。
郭大婶问萧辰:“你怎么跑到秋水村住下了?这里年轻人不肯种田的都外出,难得有人愿意在这里住下来。”
萧辰仍是微笑着。“这里风景好,山明水秀,我的孩子也喜欢。”
“萧兄弟呀!你孩子多大了?长得这么瘦小。”曾婆婆拉着阿雷的手臂打量着。
“阿晴六岁,阿雷五岁。”
“可怜小小年纪就没了娘亲呵!”婆婆妈妈们不胜唏吁,怜叹两个乏人照顾的小家伙。
萧辰蹲下身,拿起菜篮里的一支白萝卜,好像没有听到她们的话。
婆婆妈妈们也不好意思再说下去,有人转了话题。
“秋老头,秋大娘今天好不好啊?”
秋结脸色一黯。“还是老样子,起来走一走又气喘了。”
“我们下午过去看看她吧!这些年来,多亏你家霜儿在照顾呢!”
“霜儿真的很乖巧。”讲到他家霜儿,秋老头眼睛又亮了起来。“家里大小事情都是她在打理,这些菜也是她种出来的。”
“秋老头,你好福气,要不是她,你这把老骨头哪能这么轻松?”
“是我老了,没力气喽!连锄头都举不起来,只好挑几把菜赚点零钱。”秋结自嘲地摇摇头,随之又大声地道:“不是我秋老头自夸,谁能娶到我家霜儿,这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呵!”
“哎呀!”大家各自叹气。“这还用你说?只可惜我们的儿子都娶了,孙子又太小。”
萧辰已经选妥几把青菜,秋结用细草绳系好递给他。
“萧兄弟,有空带孩子到我家坐坐啊!”
萧辰点点头,付了钱正准备离去时,阿晴蹲到秋结面前,用肮脏的小手抚摸最后一颗桃子,怯声道:“秋爷爷,阿晴饿。”
萧辰急忙把她拉起。“阿晴,人家秋爷爷是做生意,你想吃桃子,要跟爹拿钱,知道吗?”
秋结笑着把桃子递给阿晴。“最后一颗桃子了,今天秋爷爷请客。”
萧辰急着要付钱,秋结笑笑地推回他的手。
“都说请客了。”
婆婆妈妈们也笑道:“你也别客气了,咱秋水村都是一家人,以后秋老头还要从你的菜钱赚回来呢!”
秋结扇着斗笠大笑。“几位大婶泄了秋老头的底,我以后可不敢诳萧兄弟的斤两了。”
萧辰也笑了。秋水村果然人情浓厚,他找了好几年,终于找到他和儿女安身立命的地方了。
众人又是闲聊几句。
秋结站起身。“我该去绕绕了,还剩几把青菜……”话未说完,他突然感到一阵晕眩,胸口蓦然吃紧疼痛。
“秋老头,你怎么啦?”众人惊问着。
秋结抚着心口,呼吸急促,脸色苍白。“没……什么,心疾又犯了。”
“这……怎么办?”众家妇女呆望着秋结。“快去叫他家霜儿!”
“别找她……”秋结不欲女儿担心,可是心头绞得几乎窒息,眼前一片黑,人似乎就要晕过去。
萧辰赶忙扶住他,一手搭上他的脉搏,随之又按上他的心口,以掌上内力打通他的心脉血流。
秋结只觉前一刻还疼痛难耐,下一刻便已气息平顺,而且萧辰的手掌还不断传来一股暖气,渐渐平息他的胸腔窒闷。
过去只要他一犯心疾,非得痛上半个时辰方才罢休,但萧辰这一按摩,他似乎立刻就好了。
秋结大大呼了一口气,站直身子道:“萧兄弟,多谢,你会医术?”
“略通医理。”萧辰又一搭他的脉搏,确定他已无大碍,这才放下手。
郭大婶喜道:“这可是秋水村的福气啊!以后我们就有现成的大夫,不必再出去找那个死要钱的金大夫了。”
萧辰急忙解释:“我不是大夫,我只是懂得一点经脉……”
三姑六婆岂容他解释?大家兴奋地讨论,准备为萧辰挂个医馆招牌开业。
秋结抚抚心口,戴上斗笠。“太阳这么大,我的老骨头快被晒溶了,这几把菜给你们,我得回去休息休息。”
“这怎么成?”妇人们拒不肯拿。“你卖菜的钱是给秋大娘买药的。来来,我再给你钱。”
“说送就送,反正卖不完也是烂掉嘛!”秋结摇摇头。
“对了,王大田今天又杀猪了,你这些菜加上以前的份量,应该又凑足半斤肉的价钱了吧?”吴大娘帮忙出主意。
“他今天又没有要我送菜过去。而且这么多菜……”
“我们帮你送啦!他常常杀生,也该多吃几餐素菜。”三姑六婆们拿起未卖完的白菜。回头再叫他送半斤猪肉到你那儿。”
婆婆妈妈们的盛情难却,她们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自从他老伴生病后,每个人都是不着痕迹地帮忙照顾,秋结只能感激在心,不知如何报答。
望着她们离去,秋结眼眶微红。他挑起担子,一个重心不稳,身子歪了一下。
萧辰立刻扶住他。“老伯,你心脏不好,不要太劳累,我送你回去。”
“现在好了,萧兄弟,你忙你的。”
“我今天本来就是出来走走,不忙。”萧辰接过秋结的担子,叫着在旁边玩耍的儿女。“阿晴、阿雷,走了。”
“谢谢萧兄弟。”减轻肩上负担,秋结走起路来也平稳了。
阿晴伸手拉了秋结的袖子。“秋爷爷,你家还有桃子吗?”
“阿晴!”萧辰轻斥着。
阿晴畏怯地看萧辰一眼,小手捏着秋结的指头,身子靠得秋爷爷更紧了。
秋结知道小孩怕父亲,笑着握住阿晴的手。
“有啊!树上还有很多桃子呢!待会儿叫霜姐姐带你们去摘。”另一只手也牵过阿雷。“到秋爷爷家玩,像到自己的家一样,霜姐姐还会煮好吃的菜给你们吃。”
“真的?”阿晴和阿雷睁大了眼,又是咽了咽口水。
萧辰道:“秋老伯,不敢叨扰,我们不进去坐了。”
“来到秋水村,就没有客气两个字。”秋结笑道。
???
沿着清澈的碧绿溪而行,泠泠水声驱走了燠热的艳阳,两个小孩在岸边和水里的游鱼竞跑。萧辰俯看清流水,心思似乎也变得空灵清明了。
“到了!”秋结指着溪边的一间白墙红瓦小屋。
那屋子外面围着矮竹篱,上头爬满了黄花绿叶的丝瓜藤,几只鸡鸭在屋前吱吱追逐。阿晴兴奋地伸手摘了一朵小黄花,阿雷则是冲到鸡群中,赶着小鸡四处乱跑。
“阿雷!阿晴!”萧辰忙抓回两个顽童,一面回头向秋结道:“孩子没有礼貌,请见谅。”
“小孩子爱玩嘛!”秋结不以为意,又笑着摘下两片丝瓜叶戴在孩子们的头上。
“爹回来了吗?”屋内传来清脆稚嫩的叫唤声,一个蓝衫小姑娘从门里走了出来。她见门外有陌生人,立刻又缩回屋里。
“我女儿秋霜。”秋结笑着介绍。“她没见过外人,会害羞。”
进到屋内,秋霜早已不见人影,一个老妇人卧在靠窗的床上,正想起身招呼客人,秋结赶过去扶她。
“老伴,他就是新搬来咱村的萧辰。阿晴、阿雷,来叫秋奶奶!”
“秋奶奶!”阿晴阿雷立刻腻了上去。
“好灵活的孩子。”秋大娘拉着两个小孩的手。“可惜瘦了些。”
萧辰道:“教伯母笑话了,我一个男人,不太会照顾孩子。”
秋大娘笑道:“可不是吗?瞧你也挺瘦的。老伴啊,不如留他们吃顿饭吧!”
秋结道:“我正有此意,刚刚萧兄弟还救我一命哩!”
秋结正叙述着萧辰如何救命时,空气中飘来清淡的菊花幽香,萧辰鼻子一吸,顿觉心旷神怡,暑气全消。
个子小小的秋霜掀了门帘进来,她粉嫩的脸蛋透着一抹红晕,低垂头不好意思看客人,提起陶壶为众人倒茶水。
“这是我家霜儿特制的菊花茶,风味独特呵!”秋结招呼萧辰坐下,将一杯淡黄澄澈的茶水推到他的面前。
阿雷看到东西就想吃,他迫不及待地拿起杯子,秋霜忙唤道:“别烫着!”
阿雷一碰到杯缘就烫到指头,他立刻缩回小手,怯怯地望着茶水的烟雾。
秋霜明白小孩的心思,轻声唤道:“小朋友,你们想不想吃糖啊?”
阿雷和阿晴听了,用力地点点头。
秋霜放下陶壶,轻轻拉起两个小孩。“跟姐姐进来喔!”
只要有吃的,两个小孩又忘了身边的父亲,赶紧黏在秋霜的裙边,跟她一起进了里头。
“这两个孩子……”萧辰难为情地道:“我一直没有好好管教。”
“不容易啊!”秋大娘轻啜一口秋结送过去的茶。“男人怎么带孩子啊?敢问萧兄弟的娘子过去多久了?”
“五年了。阿雷出生没多久就去了。”萧辰喝下一口茶,那入口的甘甜芬芳,化去他言语中的苦涩。
“那你怎么带大阿雷?”秋大娘不解地问。
“我喂他喝米汤,偶尔去跟人家要点奶水。我穷,孩子也跟着吃苦。”
“更是难为你了,回头叫咱们霜儿帮两个娃娃补补身子。”
“不敢麻烦秋伯母,我待会就该走了。”
听闻后头传来小孩的笑声,秋结笑道:“你想走,两个小的可不想走呢!”
萧辰一楞。他有多久没听到儿女们的嬉笑声了?是否他多年的沉重心情也压抑住小孩应有的童年欢笑?
秋结道:“萧兄弟,你帮我老伴看病吧!她吃了好几年的药,总不见起色。”
萧辰点点头,握起秋大娘的手腕把脉。凝思片刻,方道:“气郁血滞,伤了肝,胃也消弱,需要静心调养,千万不要伤神劳累。”
“就这么简单?那个金大夫可拿了我好多钱呢!”秋结不可置信地问着。
“不瞒两位老人家,我医术不精,但我还能判断出秋伯母只要好生调气,应该就没有大碍。”
“说的也是。”秋结帮老伴捶着腿。“是年轻时让你吃苦了。”
秋大娘笑着摇头。“早几年大家生活都苦,现在日子好过了,我也才能安心养身子呢!”
目睹老夫妻的深情,萧辰啜饮着菊花茶,品尝那清甜纯净的甘美气味。
“秋老头,给你送猪肉来了。”门口踏进一个黝黑大汉,一见到萧辰,用力在他肩上一拍。“呵!原来你是个大夫啊!那我们再也不必让那个金大夫敲竹杠了。”
“大田,你也听说了?”秋结拿过荷叶包里的猪肉。“咦?这不只半斤肉啊?”
“里面有几块不要的骨头啦!还有卖剩的猪肚猪肝,顺便包给你。”
秋结打开一看,这哪里是卖剩的?整整一大块的鲜肥猪肝以及带肉的排骨,连那半斤肉也是精挑的瘦肉。秋结心头一热。
“大田,你……”
王大田径自倒了桌上的茶,连续牛饮好几杯。“哇!还是你家霜儿泡的茶好喝,我家娘子就是学不来。”
“你喜欢,我再包一些让你带回去。”秋结笑着走向后屋。
“哈哈!我就不客气了。”王大田又是拍拍萧辰的肩。“兄弟,你知道吗?上回我家浑小子发烧肚子痛,吓得我连夜背出去找金大夫。他呀,随便摸摸,随便包一帖药,我又一路流汗背了回来,浑小子也热得流汗,半路拉了一堆屎,病就好了,那包药到现在都还没吃哩!白白花了我一两银子。”萧辰沉吟一会。“可能是肠子塞住了,你来回一跑,他肠胃通畅,气顺了,下了痢,病自然就好了。”
“真的有学问喔!”王大田向秋大娘道:“你的病也不用愁喽!”
秋大娘笑着。“方才已经请萧兄弟把过脉了。”
秋结从里头出来,手里拿着两个小布包。“大田,一包是菊花茶,一包是桂花茶,不要喝太快,否则要等到秋天才有得喝了。”
“知道了,我家的桂花树还等着霜儿去摘呢!”王大田扯开大嗓门。
众人又聊了一会儿,王大田离去后,萧辰也起身道:“我也该走了。”
秋结制止道别急,你两个孩儿在厨房赖着不走了。来,你帮我把肉拿进去,你就明白了。”
萧辰左手拿肉,右手拿菜,循着笑声越过碎花门帘,穿过走廊,来到最后头的厨房,只听得刀切砧板声,似乎秋霜正在里头忙着。
一进门,两个小孩坐在矮凳上,各自捧了一碗东西,吃得不亦乐乎,秋霜正讲着故事。
“然后孙悟空就跑到蟠桃林,变成一颗桃子……”
一见到萧辰进来,秋霜倏然住口,红了脸,继续低头切蒜末,两个小孩也低下头,拼命舀起碗里的东西吞下。
萧辰将猪肉和青菜放在一边的桌上。“王大田拿肉过来了。”
“我知道。”秋霜仍然垂着头。“爹说要请你们吃饭。”
“不麻烦秋姑娘。阿晴、阿雷,我们回去。”
“爹!不要嘛!”阿晴哀求着。“霜姐姐故事还没说完。”
秋霜细声地道:“我都洗米下锅了,阿雷说他肚子很饿。”
萧辰看到阿雷畏惧的目光,心中一叹。他流浪多年,往往拿了一块饼,或是煮个面食随意充饥,却完全忘了孩子们正在长大的身子。
他望了阿雷碗中的东西,问道:“你在吃什么?”
秋霜以为萧辰责怪孩子,忙道:“我给他们吃绿豆汤,先解个渴。”
阿晴空出一只手,掏出口袋的两颗糖果。“霜姐姐还给我们吃糖。”
“多谢你,秋姑娘。”
秋霜始终低垂着脸,脸颊透着红热。她拿过猪肉准备料理。“萧大爷你到外面坐吧!”
萧辰也不方便在厨房逗留,只得道:“阿晴,不要吵姐姐。”
“爹,我们不吵霜姐姐,我们乖乖听故事。”
见两个孩子难得展开笑颜,萧辰不再说什么,又回到前厅和秋结喝茶,听他说秋水村的掌故。
不一会儿,飘来阵阵饭菜香味,阿晴端了一盘菜出来道:“霜姐姐说这是开胃菜,消消暑。”
阿雷跟在后头,手里抱着一把筷子。“霜姐姐说她快煮好了。”
秋结扶秋大娘坐到桌前,一面招呼着:“萧兄弟,不要客气啊!”
秋大娘道:“这是酸黄瓜,是霜儿独创的口味喔!”
萧辰举筷吃了一口,果然酸甜爽脆,他又多夹了几筷。“真的是很特别。”
秋结乐道:“我家霜儿心思巧,村里的人都很喜欢她。”
秋大娘亦道:“霜儿懂事,我们两个老的身子不行,她煮饭、养鸡、种菜、摘果,样样都来,伶俐又乖巧呢!”
秋霜正端来一碟热腾腾的油炒青菜,听到娘亲当着外人谈论自己,赶紧把菜放到桌上,又是一溜烟跑了进去。
秋结笑道:“霜儿什么都好,就是没念过书,没见过世面,才十五岁,很怕生,萧兄弟不要见怪呵!”
“哪里!”萧辰也是暗自赞叹秋霜的灵巧。“秋姑娘小小年纪就如此能干懂事,老伯和伯母必然大大地放心。”
“是啊!要不是靠她扶我出去晒个日头,按摩手脚,我可能还躺在床上病着呢!”秋大娘欣慰地道。
秋霜又捧出一大盆萝卜排骨汤,听到他们还在谈论自己,羞得满脸通红,轻唤一声:“娘啊!”随即又扭身进去。
阿晴和阿雷陆续帮忙端出饭菜,俨然就像是秋家的小孩。
待他们摆了满满的一张桌子后,秋结问道:“你们的霜姐姐呢?”
阿晴道:“霜姐姐说我们先吃。”
她旁边的阿雷已经用手指头捏起一块粉蒸猪肝。
“阿雷!”萧辰怒斥一声,吓得阿雷把猪肝掉在桌上。
秋大娘忙夹起来放到碗里,劝道:“没关系,小孩子饿了先吃。老伴,叫霜儿出来吧!”
秋结拉了女儿出来,秋霜将手上的两碟荷包蛋放到阿晴和阿雷面前。“一人一个蛋。”
萧辰推辞道:“秋姑娘,他们今天吃得够多了。”
秋结道:“孩子多吃一点才好,你把阿晴和阿雷让我家霜儿喂一个月,保证养出两个白白胖胖的娃娃。”
“爹啊!”秋霜忸怩着坐下。一抬头,竟是坐在萧辰的正对面。
她深居深山,生性害羞,平日所见尽是熟识的庄稼汉,今日眼前这个陌生男人,不但长得英挺魁梧,气度也与众不同,不由得令她窘迫地低下头,粉颊飞起两片红彩。
瞬间的惊鸿一瞥,秋霜那对清灵澄澈的双眸已投射到萧辰心灵深处。那是毫无杂质、纯洁无瑕的眼睛啊!就像是门外的碧绿溪,也像是雨过天晴的明亮晴空。萧辰惊讶着,这世间怎有如此干净纯真的眼眸?
秋结招呼着:“萧兄弟,吃饭了!阿雷、阿晴,爱吃就尽量夹,不要客气喔!”
阿晴和阿雷不待招呼,早已狼吞虎咽。
萧辰目光从秋霜的澄净黑眸移到桌上的各色菜肴。“真是不好意思,这些是你们好几餐的份量。”
“帮你一家接风,不要再客气了。”
“多谢秋老伯、秋伯母,多谢秋姑娘。”
秋结为秋大娘夹了一块排骨,盯着萝卜排骨汤道:“霜儿,今天拔的萝卜不是都拿出去了吗?你又去拔了吗?”
“没有啊!”秋霜脸上红晕始终不褪,头垂得更低了。“萝卜是萧大爷拿进来的,我以为……”
“哈哈,霜儿煮错菜了,萧兄弟,改天再还你一条萝卜。”
“不了,这排骨萝卜炖得嫩甜可口,我如果不拿出萝卜,只怕没口福吃到呢!”萧辰无限慨叹。“我就是煮不出这种色香味俱全的菜色。”
阿晴扒着饭,仗着秋爷爷、霜姐姐疼她,含混不清地道:“爹不会煮饭,菜都好难吃。”
萧辰没有生气,只是轻叹着。“孩子跟我吃苦,如今终于在秋水村安定下来,以后日子会好过些。”
秋结安慰他。“萧兄弟,住到秋水村就对了,有事情大伙都会帮你。”
秋大娘饭吃得少,秋霜搁下碗筷,扶娘亲到床上躺着,又转到厨房拿出一碗药汤,悉心喂秋大娘喝下,这才回来继续吃饭。
萧辰看在眼里,又转眼瞧着两个心满意足的小家伙,望了望仍然低头不语的秋霜,他的心底深处似乎涌出一股潺潺清泉,清凉、安适。
吃过饭,秋霜收拾碗碟,阿晴和阿雷又尾随她进到厨房。
萧辰和秋结聊了一会,知他们老夫妇要休息,便起身告辞,却是找不到两个孩子的身影。
秋结道:“大概霜儿带他们到后面摘桃子了。你不要担心,回头我叫她送他们回去。”
???
萧辰沿着碧绿溪漫步。正午的阳光很强,照得溪水晶亮耀眼,耕种的村人都躲回家里睡午觉了。而他,像个没有归处的游魂,飘荡在青山绿水之间。
他用力摇摇头。从今以后,秋水村就是他的家乡,他再也不会带着儿女流浪了。
回到栖身的小屋,这屋子久无人居,听说屋主早已搬去城里,再也不会回来,所以他才能为孩子找到这个遮风蔽雨的地方。
他开始清扫屋内积聚的灰尘,拿了清水擦洗床铺桌椅,期望给儿女一个安稳舒适的家,也要做一个尽职的爹爹。
是否……也该为他们找一个娘亲?
孩子需要娘亲,但是他不需要女人,他的情爱早已在五年前逝去。
待屋内整理妥当后,他从包袱拿出一个小骨灰坛,拿着帕子细细拂拭着。坛子上头镌刻两个小字“婵娟”,他仔细擦着,挖去字迹间的灰尘,抚了又抚,发了好一会的楞,这才将骨灰坛放实在枕畔。
忙碌了一下午,斜阳洒落窗缝,萧辰欲去秋家带回儿女。
一开门,远远便听到阿雷和阿晴的嬉笑声,又叫又笑地跑了回来。
“爹!这里有桃子。”阿晴开心地举着手上的一篮桃子。“霜姐姐带我们摘的,山上还有好多喔!”“爹,秋爷爷说这碗卤内给我们吃。”阿雷的两只小手抱着一个大碗。
这两个光鲜活泼的小孩竟是自己的一对儿女!原来两人皆洗去了身上的脏污,各自换了一套清洁的衣衫。阿晴扎起两只小辫子,上头结着红花细带;阿雷则是绑了一根冲天辫,缠着蓝绿色的布条,看起来既可爱又讨喜。
“哎!爹差点不认得你们了。”萧辰接过阿雷手上的大碗。“是霜姐姐带你们回来的?”
“对呀!可是霜姐姐走到那棵大树就不肯走了,要我们自己回家。”阿晴解释着。
萧辰望看大树方向,早已不见人影。又问道:“怎么有新衣服穿呢?”
阿晴扯扯衣角。“霜姐姐帮我们洗澡,穿她小时候的衣服。”
阿雷忙着展示他身上的衣裤。“我穿霜姐姐她哥哥的衣服。”
萧辰摸摸孩子们头上的发带,看到孩子开心,又变得活泼好看,也不再怕他,他阴郁的心情一下子开朗。揽过两个至亲宝贝,温言道:“进屋子吧,肚子饿了吗?”
“不饿!”两人异口同声地。
“好吧!爹晚点再下卤肉面给你们吃。来,跟爹讲讲你们去哪儿玩。”
阿晴和阿雷争相讲着,左一句霜姐姐,右一句霜姐姐,语气兴奋,神情快乐,萧辰静静听着,直到两个玩累的孩子不支睡倒在他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