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高至少一八五,他轮廓深刻鼻梁高挺,他有一双温暖的眼睛,他身材比例完美,胸膛宽阔得足以令女人想扑上去藏匿在他双臂间,最重要的是,他好温柔、很绅士,他就站在陈颖面前,就站在陈颖床边。
她躺在床上仰望他,他对她微笑,笑得好像她是他眼中唯一的女人。老天,他的笑容令她呼吸困难。喔,老天……陈颖屏息,看著他低下身来,上帝!她睁大眼睛,他轻轻吻上她嘴唇,他握住她手臂,他手掌的温度令她毛管愤起,他离开她的唇,往下亲吻她下颚,亲吻她颈子,亲吻她……
叮~~
门铃大响,陈颖惊醒,躺在床上为自己作的梦喘息不止。
叮~~
门铃持续响,她看了时间,十二点!?她皱眉下床。
一开门就被高八度的嗓音袭击。「亲爱的……」门外站著一名丰腴的妇人,她身上带著酒味,大大的眼睛大大的笑容,浓妆艳抹。右手腕上挂著叮叮当当的首饰,身上穿著廉价的花衬衫和红色长裤。
相较於她见到陈颖的喜悦,陈颖则是好冷漠的一张脸。
陈颖推开门,看著她。「妈。」闻到她身上刺鼻的酒味。
「亲爱的!」妇人仰头哈哈大笑,完全忘了现在是深夜时分,她的笑声在寂静的楼梯间听来特刺耳。
「那是猫的名字。」陈颖纠正她。
「我知道。」她拍拍女儿肩膀大笑。「但你是我亲爱的啊……」
「找我干麽?」陈颖问。
她笑嘻嘻扬扬手里袋子。「当当!妈今天去市场买了鸡。」伸手摸陈颖脸颊。
「想我乖女儿肯定都没吃顿好的,特地来炖鸡汤给你补。」说完,推开陈颖,往里边去。
陈颖关上门。「炖鸡?」跟在母亲身後,陈颖注意到她摇晃的步伐。「在这个时候?」
「是啊!」陈太太拿出袋里食材,又倒出一堆零食和食物,她抬头看了时钟。「好像真的太晚了,不如明天再煮……」转身托住陈颖双手,眼睛写满心疼。「乖女儿,你看看你又瘦了!工作太累吗?」
「妈。」陈颖转身拿毛巾跟睡衣给母亲。「我先睡了,客房空著,你知道东西在哪,洗完澡记得把瓦斯关掉。」交代完,陈颖回房倒头就睡。
陈母耸耸肩打了个酒嗝,将满桌的食物收好,又把鸡塞进冰箱。
客厅的灯在一个小时後熄灭,猫咪乖巧地蜷伏床上,在冗长的静默後,黑暗中,客厅响起窸窣声。陈颖一直没睡,她枕著左臂侧身躺著,她等著的就是这个声音。
她抬头看了电子钟,三点。她下床,推开房门,惊动了客厅一抹鬼祟的暗影。
「啪!」陈颖开灯。看见柜前的母亲,她头发紊乱,表情惊惶,尴尬地伫立在拉开的抽屉前。
「呃……你不是睡了?」她笑容僵硬,有点不好意思地关上抽屉。
陈颖看著母亲那因长年酗酒而浮肿腊黄的脸庞。「不用找了。」她口气冷淡,没有一丝情绪。「我不会给你钱。」已经太多次,母亲老是讨钱去赌。讨不到就用偷的,偷不著就用骂的,骂了要是还没用,就一哭二闹三上吊。
忽然想到要来关心她,毫不意外是因为缺钱的缘故。从以前就这样,陈颖麻木到一点伤心的感觉都没有。
「呃……好女儿……」陈母抓住她手臂。「妈只要十万就好,就十万,那个庙里的三太子说这期要开连号,妈赶著星期六下注,你给妈十万就好,怎样?」
「你要是没零用,就住这里,想吃什麽我冰箱有。」
「十万,十万你老妈就发了,这次一定发,十万!」
陈颖转身进房,她追上去,陈颖关门锁上。
陈母不管夜已深,用力拍打房门。「阿颖!你这个不肖女儿!妈的,才一点钱都舍不得给你老妈,我养你干麽?你给我开门,亏我买那麽多东西来给你补,臭丫头,你有没有良心!你还睡得著?」
她吼得左邻右舍都听见了,当然包括楼下命运多舛的慕藏鳞先生。
猫没有发情,这回陈母发飙声凄厉地再次将他从睡梦中吵醒,他睡眼惺忪,头痛欲裂,坐在床上听著楼上房子传来的午夜咆哮。字字清晰,听得他睡意尽消。
陈母不顾女儿感受,更不理会邻居会怎麽想,她又拍门又踹门的。
「喂!丫头,你给我装死啊?这样很不怕天打雷劈啊?哇~~」她索性哭起来。「我真可怜啊……生了个冷血的死丫头……谁来给我评评理啊……哇~~我好惨啊,没人养啊……我去死算了啦……」她嚎啕大哭。
房里,陈颖听不下去,她掀被下床,但不是去开门。母亲哭声响亮,存心要她难堪好快点拿出钱来。她放任母亲咆哮,在母亲戏剧性的嚎啕大哭中,她只是冷静地拉开化妆抬下的抽屉,拿出一颗安眠药吞服,然後倒床继续睡。
陈颖有安眠药,慕藏鳞可没有。黑暗中他听著楼上惊天动地的哭吼声,越听越纳闷,睡意尽失。
那……声音是从二楼传来没错。那女人口中的不肖女,是……陈颖?
※ ※ ※
第二天陈颖准时起床上班,出门前走进客房,母亲大字形睡著还一边打呼。闹了一夜,这会儿她筋疲力竭睡到不省人事。陈颖帮母亲盖了薄被,退出房间,跟亲爱的猫咪道再见,然後出门。
在楼梯口撞见住对面也刚好出门的老太太,老太太一见到陈颖,眼中立即透出一股敌意。那眼神无声地在为她母亲抱不平,她瞪著陈颖的模样,就好似她是多麽可恶的女人。
陈颖漠视她的眼神,转身下楼。
「陈小姐。」老太太出声,陈颖回头,她教训陈颖。「你都不给你妈生活费吗?」
陈颖眼色锐利。「怎麽?」她双手抱胸。
老太太生气道:「为人子女……应该要孝顺父母……做人家的女儿,母亲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她老了……你就应该要……」
「你说完没?」陈颖打断她的话。老太太愕然,陈颖瞪著她。「你同情我妈?我请她去你家住好了,你觉得她很可怜吗?你拿钱给她好了。」
哇勒!「你……你……」老太太气得差点呼吸不过来。「听听这是什麽话,ㄏㄡ`!简直是……」
「怎样?」陈颖挑眉。「你不想帮她就别废话那麽多!」她转身下楼,老太太气得浑身颤抖。
初秋早晨气温湿冷。推开公寓大门,冷风袭面,好像应该带件外套的,懒得上楼,陈颖疾步赶去搭车,在巷口遇见买了报纸重返的慕藏鳞。
他穿著咖啡色呢绒外套,里头是轻便的运动服。
「陈颖,早啊。」他跟她打招呼。
陈颖望著他,昨夜他也听见了吧?但他看著她的表情很平常。
「嗯,早。」陈颖移开视线,与他擦身而过,在他眼中,她也是很差劲的女人吧。
今早特别冷,她打了个冷颤。一只手臂拦住她,转身,一件外套罩上肩膀。她诧异,仰头,看见晨曦中他的微笑,他帮她把外套拢紧。「你好像很冷,外套借你。」
他的外套还残留他的温度,他的外套有一股香皂味,她猜他刚洗过澡。
气温很低,他的外套暖烘烘的。陈颖仰望他,他的笑容看起来好舒服好温暖。
她注意到他眼下的暗影。
「你……昨天没睡好。」废话ㄟ,她咬住唇瓣。老妈吼成这样,肯定也把他吵醒了。
他咧嘴笑。「是,我还没睡,乾脆买晨报看完再睡。」
陈颖看他一眼,转身离开,忽又停步,回头好奇地望著他。
「昨晚……你听见了?」
「是的。」他说。
但是他看著她的眼神没有一丝厌憎,他对她还是那麽好,真奇怪,为什麽?
陈颖纳闷。「我就是那个不肖女。」
他还是笑望著她。「喔,我知道。」他笑容扩大。「这好像不是秘密。」昨晚她妈妈吼得可大声了,刚刚买报纸还听见门前做运动的欧巴桑批斗陈颖。
陈颖望著他,好困惑。「那……你不觉得我很可恶?」还对她那麽好?
「你妈嗓门真大,脾气也很大……」他咧嘴笑。
「所以呢?」陈颖挑眉笑问。「是不是好讨厌我?」就像那老太太。
他笑意更深,仿佛她问了什麽可笑的问题。「你希望我讨厌你?」
陈颖耸耸肩。「随便。」她才不解释。
「陈颖……你妈她昨晚……是不是喝醉了?」
陈颖望著他,抿著嘴,没有答腔。
「我没见过哪个做母亲的会这样吼女儿,你妈她……她对你好吗?」哪有作妈妈的这样不给子女留面子,还吼得人尽皆知。
陈颖嘴抿得更紧了,还是没答腔,只是瞪著他。
他又说:「你会这样,应该不是没理由的吧?你也一个晚上没睡?这样上班捱得住吗?」他低声问。
旁人都教训她,他竟……他竟关心她?陈颖目光闪烁。
这男人、这男人粗犷的面容底下,为什麽有这样细腻的心?这样温暖的心?陈颖目光湿润,忽然心悸得说不出话。她习惯被误解,她习惯被讨厌,习惯了不谅解的眼神,但她真的不习惯、不习惯被这样温暖的善待。
她没有解释,被理解的感觉甜蜜地快要融化她。那麽多人不懂得她,他却懂得她。陈颖给他一个微笑,那笑容在他眼中看来叫人心疼。
「我上班要迟了。」她转身离开,好像不那麽冷了,阳光好像灿烂多了,眼前的风景怎麽忽然特别可爱起来?她甚至注意到路旁盛开的桂花,这世界怎麽了,忽然间变得那麽明亮?
在陈颖背後,那个男人挑眉,微笑著目送她纤细的身影离开,直至消失。
※ ※ ※
「我要死啦!」顶楼妇人大声咆哮。「我现在就跳下去,我要自杀,我要死!哇……」她居高临下吼得像狮子王,吼得底下人心惶惶、担心害怕。
慕藏鳞震惊,他和邻居们仰望坐在墙沿的妇人,听她吼著要去死。一群欧巴桑有一句没一句地劝她,有人打电话叫救护车,有人紧张嚷嚷,有人呼朋引伴来看热闹,这种只会出现在新闻里的画面,没想到此刻活生生上演。
这就是陈颖下班返家见到的情景。
邻居一看到她,立即涌上前。
「夭寿喔~~你可回来了!」
「你妈要跳楼啦!」
「你快劝她下来,她说你不给她生活费,你都不养她!」
「你快安慰她几句啊~~她要跳了!」
慕藏鳞穿越人群,抓住她手臂。「已经报警,所以……」她甩开他的手,瞪住上方的母亲。
「妈。」
一见到女儿出现,原本稍稍沈默的她,立即又生龙活虎、激动地作势要跳楼。
「你总算回来啦,你妈要死啦,你连生活费都不给我,老娘现在要去死,丫头,你开心了吧?嗄~~反正妈老了,只会给你惹麻烦,我死了好,我是废物……只会跟你要钱……」她戏剧性地又哭又吼。
慕藏鳞劝陈颖。「你先说点好听的安抚她,等等救护车就来。」
「嗯。」陈颖点头,但她没跟上头要跳楼的母亲说话,倒是对著街坊挥手嚷。「你们让开,让开,都退後!」她赶开人群。
陈母奇怪,又吼道:「我要跳了喔~~」这丫头干麽?
「妈。」陈颖指著腾出来的空地。「跳这里,这里没人。」
哇靠!陈母瞠目,死丫头说啥?
哇勒~~一干人绝倒!全部瞪住陈颖冷血的脸庞。
慕藏鳞惊愕,不敢相信听见的。她是说……她刚刚是说要她妈跳准一点吗?他脸上再次出现黑线条。
楼上要跳楼的,更不敢相信听见的话,这会儿跳也不是、不跳也尴尬,陈母倒傻了。
众目睽睽下,陈颖若无其事地对妈妈说:「妈,我帮你清出地方了,你要跳了没?跳准一点。」她指著身旁空地。「就这里好了,跳这里,不要殃及无辜。」
「哇靠!」陈母吼了,左手插腰指著陈颖开骂。「死丫头,算你狠!」
「不跳了?」陈颖讪讪地问,她太清楚母亲的戏码了。
妈的!这招用太多次失灵了。陈母眯起眼睛。「×!下次再跳,今天不爽跳了!」
「喔。」陈颖毫不意外,她扬著手中袋子。「我买了鸡排饭和叉烧面,下来吃吧。」
陈母好厉害,马上当刚刚的一切如过眼云烟,神色自若应答。「喔,我要吃鸡排饭!」妈的,演太久,肚子饿得呱呱叫。
「喔。」陈颖掏出钥匙。「那你下来,便当要冷了。」
众人傻眼,听著她们若无其事的对话,感觉顶上有乌鸦啊啊飞过,紧张好一阵、著急好一阵的他们,浑像白痴被耍了。
现在是怎?众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眼睛看见、耳朵听见的,这太荒谬了!
慕藏鳞瞪著陈颖,看她推开公寓大门。他错愕,为著眼前发生的事,太荒谬了,他忍不住摇头失笑。
「我的天……这真是……」真是太扯了!陈颖人怪,她母亲更怪!
陈颖瞄他一眼。「我妈以前学歌仔戏的。」没事就喜欢来个自艾自怜的把戏,最爱引人注意,任性极了。
他有种被耍的感觉,可是又觉得很好笑。「我们都被唬了,她根本没打算要跳楼是不?」
「是。」她只是想逼女儿给钱而已。陈颖左手扶著门框,斜脸打量他,他急出一身汗。陈颖听著後边邻居大婶们气骂,忽然低头,双肩微微颤抖。嘻嘻嘻……
慕藏鳞冷冷警告。「喂,这一点都不好笑。」
「是。」可她肩膀颤抖得更厉害。
他横眉竖目,故意板起脸来凶她。「我们急死了……你……你还笑?」
不止笑,还笑得整个人趴上门框,哈哈哈……竟还叫救护车,我的天!自杀可是老妈的口头禅啊~~她最怕痛了,哪可能去死!当然,妈第一次说要自杀时,她也吓得差点心脏病发。不过当同样的话、同样的戏上演个十几二十集,别说怕得心脏病发,要稍稍心跳加速都没可能。她习惯了,对著一个爱演戏的人,唯一的办法就是别跟著她发疯,老妈那套她太清楚了,可怜他们跟著老妈发疯……
虽然她笑得整个人都伏至门边,在她身後的慕藏鳞,望著这纤瘦的女子,一颗心却为她揪紧起来。
有这种母亲,她到底是怎麽长大的?
眼前这情况的确荒谬可笑,然细细思量却令人毛骨悚然,他望著陈颖背影,对她越认识,就越心疼起她。
她会为了一只猫抓伤她而哭泣,她不肯让猫咪捱刀,她有个喝醉就大发飙的母亲,她妈还会爬到屋顶嚷嚷要自杀……
要换作别人,应该感觉很丢脸吧?但她若无其事,她还笑得出来,她表现得多麽冷静,她现在的轻松,曾是多少眼泪、多少惶恐换来的?
慕藏鳞左手轻轻覆上她脑後,陈颖怔住,止住笑,回头,望见他温柔的眼神。
他看著她,他眼中明显流露的心疼,害她一刹恍惚。
街坊涌上前来,轮番抗议--
「陈小姐,我被你妈吓死了!」
「是啊,昨晚你妈也吼得我们不能睡!」
「等等救护车来了怎麽解释?」
「我们以为她真的要跳ㄟ!她是真的要跳吧?」
「她耍我们啊?」
陈颖捱骂了,看他们那麽生气,要命!她双肩一缩,紧紧抿住嘴,憋住想笑的感觉。老妈真是的,唉~~又给她闯祸了。
慕藏鳞打圆场。「好了,好了,没事就别再说了。」他推陈颖进去,把门拉上。「你快上楼看看你妈。」
「别走啊,等等警察来了你解释啊!」街坊们还想抱怨,慕藏鳞转身帮她安抚众人情绪。
这些大伯大婶阿公阿妈们欧吉桑欧巴桑们,抱怨不休。
「这陈小姐真没道德,她的猫每次半夜就吵得人不能睡!」
「她个性真差,见人也不打招呼!」
「她妈浓妆艳抹的,不知做哪行的人……」
「真是,有这种邻居真衰!」
哇嗤!听这些老人家的抗议,慕藏鳞耳朵都痛了。陈颖的人缘可真够差了,厉害!搞得整条巷子的人都不喜欢她。
慕藏鳞并没有加入骂局。
「慕先生,你说是不是?这陈小姐大差劲了!」
慕藏鳞只好尴尬陪笑。「也许……也许她只是比较孤僻。」唉,真不敢相信自己竟帮她说起话来,他一开始不也好讨厌她的?但是听著邻居们骂她,他心头很不舒服,好像被块石头压著那样。忍不住好想对他们高喊--
不是的,不是的……其实……她也有可爱的地方。
不是的,不是的……她也许……也许不像你们想的那样……
见鬼了,慕藏鳞返家。最终他没说出口,要如何说清楚?
对陈颖这女子,他矛盾的心思,连自己都解释不清楚。
※ ※ ※
楼上,陈颖坐在沙发上,静静看母亲吃得狼吞虎咽。腊黄的脸,浓浓的妆因汗水模糊成一片,四十好几的她看来浮肿而狼狈。
陈颖没有责备母亲方才给她闹事,她知道说也没用。自从父亲骗走母亲所有积蓄後,她就开始沈溺赌博,日日和她的朋友们到处玩、到处疯,她不能理解对母亲而言,这样的生活快乐吗?她只能纵容,她知道母亲什麽也不在乎了,包括她这个女儿。被挚爱的人背叛,被至亲利用,那麽以後还会相信什麽感情?母亲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吧?
「妈。」陈颖看母亲吃得津津有味,自己却一点胃口也没有。「你吃慢一点。」
「唔,嗯、嗯……好吃……」她吃饭像在拚命。「这是胡记的鸡排饭吧!?」她最爱的口味。
「吃不够的话,还有叉烧面。」陈颖将面推给她。从皮包拿出备份钥匙放桌上,她指著钥匙耐心解释给她听。「你看清楚了,这支是开楼下大门的,这是外边铁门,这个开里面。我有装监视器,你一个人在家时别乱开门……」
「喏,妈跟你要十万不是要去赌,妈是想跟春阿姨她们去南部玩,你给我吧,你给了我就不闹事,好不好?你连这点小钱都跟妈计较吗?好女儿,给妈妈吧……」
「不行。」
「你很不孝喔!」
「我每个月供你两万,你都花哪了?」
「喔,老妈花哪还要报告啊?」她不爽拍桌嚷嚷。「我养你时,可没记你吃啥用啥,现在我倒要记给你听了,妈的……」
陈颖叹气。「我知道你赶著下注,我不会给你的。」
陈母改变策略,她拉住女儿手臂,跟女儿撒娇。「不给就算了,老妈其实是专程来陪你的,看看我宝贝女儿,怎样,看见妈开不开心?」她问。陈颖抬起脸,望住母亲,那眼神令陈母心虚地忙移开视线。
开不开心?多蠢的问题。陈母比谁都清楚,自己给女儿的只有麻烦和伤害。
陈颖没答话,没说她开不开心。在这个不快乐的家庭,她忘记自己把心藏至哪儿了,很早就学会用麻痹的情绪冷静面对一切,唯有这样才不会伤了心。她不多愁善感,她不能过於敏感,她理智冷漠,漠视父亲的背叛、母亲的堕落,她漠视这一切,抽离了自己。
她望著母亲,她心底太清楚了。母亲才不是为了想见她才找来的,她只是想要钱而已。母亲憎恨父亲利用她伤害她,但多麽讽刺,她也开始用父亲的方式伤害她这个女儿。莫非这世上所有感情都要靠互相伤害才得以平衡?
「你可以住下,但我不会给你钱。」陈颖说。
陈母抬起头来。「ㄟ,看你说的,妈又不是为钱才来的。好好好,不给就不给,妈多住几天。妈陪你喔……」她弯身抱起猫咪,跟猫咪亲嘴,声音很温柔。「亲爱的,你又胖了喔,有没有乖乖听我女儿的话啊?老妈子不在时,你这小兔崽子有没有好好陪我的心肝宝贝?嗄?」
猫咪咧嘴对陈母打了个大呵欠。「靠!」陈母做状要打它。「你嘴巴真臭!」
哈!陈颖笑了。听著母亲跟猫咪吵架,屋里多了母亲也多了点生气。
陈颖听著母亲跟猫咪说话,她将脸畔垂落的发丝塞至耳後,像是记起了什麽,她问母亲。「妈,我……」忽然表情严肃起来。
「什麽事?」
陈颖望著母亲,思索片刻。「有件事我想问你……」
※ ※ ※
下午打雷,密云蒙发,狂风咆哮,落叶翻飞,预告著将来临的一场暴雨。
「你随便坐吧。」慕藏鳞对著陈母亲切道。
因为忘了带钥匙就出门吃饭,结果她被困在公寓外。於是跟一楼的先生借电话打给女儿,她尾随慕藏鳞入屋,兴奋地参观起他的家。富禅味的装演,高格调的空间设计,嗯嗯,她在心底赞叹。这先生真有钱,把旧的公寓打造得这麽漂亮。
「你做哪行的啊?」她问他。
慕藏鳞本来在写书法,他进书房将笔搁好,把砚台盖上,然後泡茶给陈母喝。
「伯母,我卖古董的。」
「哇噻!」陈母眼睛骤亮。「商人喔,很赚钱喔!?」
「混口饭吃而已。」
「唉。。」陈母叹息。「你过得不错吧?我女儿可就惨了。」她炫然欲泣。
「怎麽?」慕藏鳞遍面纸给她。
方才还好好的,这会儿她立时啜泣起来。「我们母女好惨,本来有栋房子,我也挣了不少钱,结果她爸迷上个酒家女,趁我去南部演出时,把我的钱全提走,连房契都拿去抵押,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搬走了,」她抽抽搭搭地哭。「我回来时,整间屋子空荡荡的,只看见我女儿坐在地板上,那丫头好像知道她爸跟别人走了,你知道那丫头一看见我说什麽吗?」她眼泪哗啦哗啦淌,痛心哭嚷。「她竟跟我说对不起,她才十三岁啊,拦不住爸爸,竟跟我说对不起。哇~~我的心都碎了……她爸真够狠,撇下女儿两天,陈颖饿了两天哪!十几岁的孩子一个人在空了的屋子,真不知她什麽感觉,我连想都不敢想……」她哭得肝肠寸断,他听得心脏揪紧。
慕藏鳞心悸,陈颖竟有这样的过去,更不敢相信会有这种父亲。
他安慰陈母。「伯母,不要哭了,都过去了。」
陈母擦著眼泪。「是啊,都过去了……」抬头望住慕藏鳞,撑著鼻涕,忽来一句。「啊~~能不能借我一点钱……」说得很自然。
「什麽?」他错愕。
「我有个保险,保费欠了好久,他们说这个月再不缴,就要解约了,慕先生……」她伸手按住他手臂,可怜兮兮地哀求他。「我知道陈颖没什麽钱,她自尊心强也不可能跟人借,你要不缺钱,就先帮帮我们可怜的母女……」眼泪又飙起来。
他傻眼,忙又通面纸给她。「呃……多……多少?」他问。
「很少!」她睁大眼睛。「十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