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潠东回来了。
回来得有点狼狈,他的随身行李丢在机场,根本顾不得领就叫了计程车,直接飙回台中。
“什么!你竟然把她往虎口里送?柳飘飘,我是叫你照顾她不是叫你把她往地雷区送!”谁来给他一口水?他快要渴死了!
“地雷区?那是你自己想的,在我以为那地方最安全不过了。”涂了丹蔻的玉指在键盘上飞舞,对老板的咆哮应付自如。
“我老头的地盘叫作安全区域?你不如干脆把人放逐到西伯利亚的冰原还比较安全。”他的眼神变冷,冷得令人起“加冷笋”。
“你很难讨好欸。”
“算了!把她的地址给我。”
“跟人家要东西别忘记起码的礼貌。”简直是软土深掘了。
全公司的人屏息以待,没人敢在这不适当的时间喘口大气。
“谢--谢。”要不是磨牙太浪费时间,贺潠东会选择咬她一口以兹泄愤。
“喏,拿去,这是她将来要去的租屋地址。”柳飘飘一副没事样。虽然她绿叶当得很开心,逮到机会整整红花多少也扳回一点身为绿叶的乐趣!
有求于人,是该低声下气。贺潠东接过那张珍贵的纸条。
“熄火,熄熄火。”良辛端来凉茶,安抚火气直线上升的头头。
贺潠东不客气的拿过茶一口灌到底。慢着!
“你说将来是什么意思?”
柳飘飘眨眨画过眼线的明眸。“你消息也太不灵通了,碧纱要明天才北上,今天她人还在家款包袱呢。”
做人家的男朋友做成这样,真失败!活该被甩!
贺潠东大手往柳飘飘精致的脸上一掐,“知情不报,该当何罪?”
她吃痛的皱起眉,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脸上一定留下那个混蛋“到此一游”的记号,可恶、可恶!早知道让他紧张到去跳爱河算了!
唉,千金难买早知道!
“原谅他给你随便安罪名,恋爱中的男人没道理好说的。”良辛是过来人,赶紧来安抚损友。
“可恶,真想多整他一下,这样就便宜了他,没天理!”吓得她皮皮剉,他的朋友真不是人当的。
“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不跟他计较啦!”
“哼,你跟他都是男人,站同一条线上。”也一个鼻孔出气。
“天地良心!”
“他会得现世报的啦。”
心里头只想着事业工作的男人要小心啦,闹到女人出走,可不是三两句甜蜜话能搞定的,嘿嘿。
“他是栽了!”良辛嘻嘻笑。
“这还算人话。”
“想不到你也会对他畏惧三分喔。”良辛消遗起柳飘飘来。
“是啊,你最神,谁都不怕。”她眯起了眸子。
“咦,我怕,我下至工友,上至老板,连你,我都怕得很。”好男不跟女斗,尤其这个叫柳飘飘的女人。
“你再说一遍。”
完了,难善了了。
唉,他命好苦,为什么要替死党收拾摊子呢!贺潠东,你等等我……
肇事者扬长而去,才不管可怜的良辛如何阵亡。
既然叫作死党,就是怎么也拆不散的朋友才有资格,要是有事被拖下水,很抱歉,请视作额外福利喽。
下楼的贺潠东跳上车驶往目的地。
车子在公路上呼啸,他一心一意只想见碧纱。
他想她,想得快发疯了!自从知道她到上海找他,两人又错过,他就以最快的速度在几天内完成二十个以上的模型交给开模师,忍着厌恶工作的情绪,忍着那些无法沟通的北京驴子,斡旋、谈判,快刀斩乱麻对他来说成了遥遥无期的希望。
解决公司跟客户之间的牵扯,事情还没结束,又接到柳的电话,他差点急成热锅上的蚂蚁。
一直到大事底定,马上收拾行李搭机回台,没有一刻迟缓。
手机不通,电话联络不上,就连上网写的Mail也不见回音,所有的乌龙都摆了。
老天爷存心跟他过不去。
他想念她,想念属于她所有的一切。
他看到她了……
碧纱就坐在葡萄架下面发呆,淡淡的光影在她身边流动。
“笨蛋!这么冷的天气居然不知道要加衣服!”贺潠东激动得很,恨不得立刻把身上的外套披到她瘦削的肩膀上。
碧纱也看见了车,还有人。
她实在受不了家里面沉重的离别气氛,好像她这一去永远不回来似的,只好躲到外面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想着、怔忡着,居然看到不会出现的人出现了。
她揉揉眼睛,告诉自己一定是幻觉。
冬天的屋外,果然还是不要待太久得好。
“纱纱……小纱纱……”
有人喊她……
她站起来,动不了。
跳下车的贺潠东张臂就把她单薄的身子搂进怀中。瘦了、瘦了,她怎么瘦了这么多,心疼排山倒海而来。
碧纱挣不开他的怀抱,只能僵着身体,心中的酸楚哽在喉咙,一下子不知道从何说起。
“小纱纱,我想死你了……你别哭……”他很激动,短短的话咬了好几下舌头,眼角的泪有一半是出自于心疼。
她哪里哭了?头一甩,没想到溃堤的眼泪氾滥成灾,竟然飞了出去。
贺潠东柔了目光。
“怎么,不认识我了?我知道我身上的味道不好,四天没洗澡的人你不能要求有什么好体味,不过都是为了飞回来看你啊!”
“你可恶!”这人要把她胸口的气都挤出来才甘心吗?这么用力!
“我知道我可恶,可是我回来了。”
“回来有什么了不起?你为什么不给我电话、不联络,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碧纱挣脱了他的拥抱,夺回呼吸的自主权。
看见他,之前所承受的担忧惊怕,气愤委屈,不知道要向谁倾诉的矛盾一古脑地涌上来。
“我在那里实在很忙,你要体谅我的工作。”
“我体谅了,我飞到上海去找你,结果呢?侯门深似海。”他让她的上海之行变得毫无意义,她蠢毙了!
瞧她激越的口气,生气的脸,贺潠东的语调更软。
“我没有不见你,我到会客室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我到处找,还认错了人。”
“你活该!”
“对!我活该!”
“你可恶!”
“对!我可恶!”
“你去死好了!”
“好!我去……你要我去死?”
碧纱凝着眼,哑着声音,“我不会这样就原谅你的。”
“我知道我错了,我的手机掉了,你的手机不通,我又忘了抄你家里的电话号码……”总算忙得快昏头的他想起遥控柳这条路,要不然会死得很惨。
“总而言之,我不要原谅你啦!”她吃了秤坨铁了心!
别以为来讲两句好听的话这笔帐就一笔勾消,这段时间她的委屈、她的可怜要去跟谁讨啊!
“小纱纱,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是,那是我的工作,许多人在我底下讨饭吃,我不能什么都不管。”他没想到求和行动要先破冰,这下任他如何软言都石沉大海了。
她听了一肚子火。“这么说起来还是我不对了,我不应该千里迢迢一相情愿的跑到上海去碰一鼻子灰,真、是、对、不、起、你、了、喔!”
王八蛋!
碧纱转身,踏着重重的脚步,匡一声狠狠赏了他闭门羹吃。
贺潠东看着门板,呆楞了下。
他搞砸了!
房间里面,碧纱憋着气,憋着憋着,差点缺氧。
缓过气之后,抱住了沙发上的椅垫痛哭失声。
她干么逞强,言归于好,大方的原谅他不就好了?
她是笨蛋,超级大猪头!
为了无聊的自尊,却只能在这里抱着椅垫痛哭,她简直笨到大西洋去了都没人要。
呜,就像现在一样。
她丢下椅垫,冲进房间,把衣柜打开,拉出行李箱,也不管什么季节的衣服通通揪出,疯狂的往行李箱塞,然后又冲到书桌前面打开抽屉,将无关紧要的东西也一古脑地扫进背包。
情绪发泄过了,这才疲累的趴在床上,气喘吁吁,眼神一片空茫。
离开吧。
这里,是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
重新爬起来,给王榭留了张字条,阖上行李箱,身上的家居服也懒得换了,走吧、走吧……
离开,或许就能理出头绪来。
就因为她是真的付出感情才会这么难过。
碧纱拖着过重的行李箱,来到屋外,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暗了,天空还飘着细雨。
“这么重的行李,我来!”轻暖的声音响起,一个被雨淋得微湿的人,不知道在大门外等了多久。
“你没走?你是猪啊,下雨了不会避雨,自虐!活该!”雨淋湿了他的脸,他的身,叫人看了一肚子气。
“我要把你看牢,免得你闷声不响的走掉。”果然被他料中。
“说得好听,你的工作重要啊,我算什么?女人嘛,随便抓就一把!”她赌气说的话又酸又辣。
“天下的女人是很多,不过,我爱的只有一个,而且爱很久了,要换人,不大可能了。”她真的要离家,想走出他的生命,离开他的生活,桥归桥,路归路……想到这点,这是他生命不能承受的重。
“我很忙,没空听你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她怎么可以轻易被打动,假装没听见……可恶!假不了,冷硬的心已经崩了一角。
“好吧,那我说重点。”自作虐不可活啊,女孩子生气很不容易安抚。
“有屁快放!”
他放低姿态。“从认识至今我没送过你什么礼物,虽然有点迟,还是希望你收下我的一点心意。”
什么意思?分手礼吗?
她是不是姿态摆得太高了,弄巧成拙?
贺潠东把她带往葡萄产销厂的广场上,碧纱不用问,惊讶错愕都不能形容她看见那庞然大物的感觉,一张小嘴张得可以吞下拳头。
产销厂的广场上矗立着好几层楼高的热汽球,已经做好了升空准备。这都是榭爸的功劳,他不过打通电话向他求教该如何求得小纱纱原谅,他便立刻搬出这一套“爱的惊奇”,好像早就料到一切,已事先安排好,真是太神奇了!
“这是做什么……”她变成没嘴葫芦了。
“我卖的膏药要坐上去看才能一目了然。”热汽球下可以让人乘坐的篮子已经打开,碧纱被带进里面,风雨飘来,她一点都不觉得惧怕。
贺潠东把气体点燃,热汽球缓缓往上飘,一下工夫,离开地面起码有三百公尺高度。
她站在篮子的边缘,看见往常熟悉的景色逐渐缩小,社区的轮廓整个清晰了起来,小河溪流,街道巷弄,尽收眼底。
有股热热的东西在她胸口发酵,酝酿,不能退去。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住的地方那么漂亮。”
“你今晚可以看个够。”贺潠东不知道何时站到她身边,搂住她的肩。
雨天其实不大适合热汽球飞行的,幸好有东北风来送一程。
热汽球飞到了公园--
“那是什么……”碧纱掩住了嘴。
由上往下看,公园的大树上有无数闪闪发亮的五彩小灯泡,上面用英文字母写了--
LOVE……还有……SORRY!
惊喜还没完--
她看见下方密密麻麻的人群,每个人头顶都扎着玫瑰花圈,肩挤着肩,形成两个心心相印的玫瑰花圈,虽然距离很远,碧纱还能听见下面嘈杂的声音--呵呵,是不大成功的两颗心,显然他请来的人对于要扮演的角色有很大的意见。
“真是太不够专业了!”她轻嗔。
“我下去后一定要把某人的头拧来当椅子坐。”他完全忘了刚刚还满心认为这一切都是榭爸的功劳,只记得今晚可是他的大日子,那些人竟然这样糟蹋。
贺潠东压根不知道底下那匹人马可是王榭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找来的特殊人物,未来的岳父,嘿嘿,怕是他三不五时还要多巴结才是吧。
“你不要太介意那两颗心有点丑……”这样解释,他的纱纱肯谅解吗?
“哼。”碧纱轻哼,眼眶泪珠乱坠。
此情此景,有谁还气得下去?
“我可以抱你了?”他试探的问,心有畏惧的还不敢乱来。
“还问!你刚才都已经抱过了!”
“是吗?”是喔,他的手伸长长的,还在她的小蛮腰上面哩。
前嫌尽释,接下来是不是甜蜜的拥吻?
慢着!
“你以后不管到哪去都要带着我。”家规一。
“好。”
“以后事业不许做太大。”家规二。
“我想让你免于忧患啊。”
“我不需要金山银山,钱够吃饭就行。”正气凛然,为的是宁可男友多花点时间陪她,这才是重点。
“榭爸说他需要一座山欸。”
对吼,她怎么可以忘记老爸的心愿,真是不孝女!
“还有,小丝叔叔跟郦生都还没娶老婆,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了,我肩膀上的责任很重的……”
碧纱听得头痛,为了耳根清静……
“唔……唔……”
好好喔,她的小纱纱终于主动奉献出她的吻了。
热汽球飘飘飘,没有人管它往哪里去,反正,该降落的时候自然会降落。
至于家规--
哪边凉快,哪边去吧!
回过头来瞧瞧地面下的众生……
“看起来是没事了。”一直仰着脖子好酸,热汽球飘远,没有掉下来,应该是大功告成了。
“恭喜!”站在王榭身边的男子一直分心去注意自己玩疯了的小妻子,又要拨两分心思给王榭。虽然他已经吩咐过荷眼要替他多注意,心还是时时被牵引着,无法自如。
“是我要谢你帮了我一个大忙。”面对奥伏羲,王榭充满感激--很多年以前,他曾经是他的房东,在英国伦敦一家小古董店。
直到他收养了碧纱才搬离开那儿,出来自立。
这次,小女情路有波折,他灵机一动想到这招,多亏旧房东伸出援手。
“算不上帮忙,我只是趁机带他们出来郊游。”郊游的名目很多,可大可小,不过一口气把古董店的妖魔精怪一票通通出清倒是头一遭。
看起来,在他小妻子吕可娣的带领下,大家似乎玩得很尽兴。
以前郁气沉沉的妖精们越来越见活力了。
“我听说你的好事也近了。”他看见一直躲在阴暗处的翠了。
“嘿嘿。”王榭傻笑。
“旧时王谢堂前燕又飞回来了。”奥伏羲若有所指。
“是啊,好不容易。”
“别忘寄张帖子来。”他准备把吕可娣抓回来,她的心里面到底有没有他这丈夫,竟然乐不思蜀了。
“其实我们已经不需要那些繁文缛节。”很多年以前他们已经有过婚礼。
“不过你还是等着接我的红色炸弹喽。”这一世,他非要把心爱的女子再次拐进婚姻不可,在他眼睛能看到的地方,才能安心。
“尽管放马过来,我等着!”
大笑以后,两个男人分别走开,走向自己的另一半。
天上人间,人间天上。
处处是爱情。
《全文完》
*欲知奥伏羲遇上想婚的吕可娣后,如何情路上携手行,请看陈毓华花园系列160《想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