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罗里和林晓昭赶到医院,玛莉亚满身是血地趴在手术台上接受兽医师的治疗,听见他们的呼唤,勉强睁开眼,想摇动尾巴却使不上力。
林妈妈在一旁哭红了眼,直说都是自己不好。
医师从玛莉亚身上的伤口判断,它应该是遭到几只凶恶的野狗围攻。
林晓昭想象憨傻的玛莉亚在大马路上遭到攻击时的恐惧,觉得好心痛。
医生叮嘱他们应该更加小心。玛莉亚虽是大型狗,但家犬一旦流落在外面,不仅容易出车祸,更可能遭到恶劣人士和野狗的欺凌。
玛莉亚住院半个月,回到家后仍有好一段时间没有办法走路。
经过一个多月疗养,它不断吵着林晓昭带它出去散步,她拗不过它,只好带着它在住家附近慢慢走动、活动筋骨。
“玛莉亚,慢慢走。”
看出玛莉亚露出疲态,她摸摸它的头。“走不动的时候,绝对不能勉强喔。”
她和它慢慢地走回家。
“你呀,年纪一大把了,明知打不过别人就别想抢人家的老婆。”
进入前院,知道玛莉亚还不想进入屋内,于是她拍拍门前高起的台阶,和玛莉亚一起坐在廊檐下。按摩它的颈项,问:“还好吧?”
玛莉亚舒服地趴坐在地上合眼假寐。
看着不复活蹦乱跳的爱犬,她不禁十分感慨。
“我年纪一大把,而你也老了……”
站在现在看过去,人事皆非。她和玛莉亚一起散步、并肩坐在廊檐下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呢?
一辆急驶的跑车打破巷弄里的寂静。
林晓昭只见一个红色车影飞驰过眼前,而后便听到一串尖锐的紧急煞车声。
她站起身,看到那辆跑车停在隔壁的罗家前面。
一名穿着时髦的年轻女孩跳下车。
她激动地推开前院的铁栅门,快步走到罗家门前,同时又按铃又拍门。等了五秒不见有人应门,女孩举起脚上至少有十公分厚的厚底长靴用力往门板踢。
默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林晓昭暗自为门板叫痛。
女孩开始尖叫罗里的名,不顾形象地又拍门、又踢门,又骂脏话。
过了一会,女孩终于相信里头没有人在家,气冲冲地转身走人。
临走前瞥见隔壁院子里有人,而且两眼瞪得大大地看着自己。面相姣好的女孩破口骂道:
“臭欧巴桑,看什么看!”
“谁……谁是……”
林晓昭握紧双拳,但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她一时之间回不出话。不行,一定要回骂些什么,否则她事后一定会悔恨不已!
“你……一张着嘴,她的脑筋一片空白。
“汪!”
原本睡意浓厚的玛莉亚突然跳起来,跑到栅门前对着女孩坐进去的红色跑车猛吠:“汪!汪!汪!汪!汪!”
红色跑车的车主未将他们放在眼里,快速地发动车子,飞也似的往前冲去。
“汪!汪!汪!汪!汪!汪!”
玛莉亚依旧用尽全力吼吠,为主人出气。
“玛莉亚——”林晓昭上前抱住玛莉亚,痛哭了起来。“呜……”
玛莉亚也哭泣般低鸣,不舍地舔她泪湿的双颊。
“玛莉亚……”林晓昭哽咽道:“你要长命百岁!一定要长命百岁哦!”
之后,玛莉亚恢复神速,却换成林晓昭突然病倒。
* * *
罗里匆匆赶来罗家,一见到林妈妈便问:
“她还好吧?”
林妈妈的头只点了一半。“罗里,不好意思。”
她听他公司的人说他陪上司到国外拜访客户,按照既定行程他最快三天后才会回来。她请他们无论如何一定要联络上他,没有想到他真的以最快的速度赶了回来。
“上回是你劝动她别再躲在房里的,这回她病得这么突然,我仍然只想得到你……”
罗里轻揽住林妈妈的肩膀,安慰她:“我很高兴你联络我。”
玛莉亚跑来他面前,活力十足地跃起双腿往他身上趴。他笑着拍拍它的头。
“玛莉亚,你好多了。”只在楼梯口前停了一下,他转头同林妈妈说:“我上去看她。”
林妈妈点点头。“麻烦你了。”
罗里走上楼,轻轻敲林晓昭的房门,里头没有回应,他扭开门把,走了进去。
林晓昭合着双眼平躺在床上,看来睡得颇熟。
他落坐床畔,环视周遭,很女孩子气的房间,但没有太多多余的装饰品。然后,他的视线定在她放在枕头旁,一个有些老旧的狗布偶上。那是他送给她的布偶。
他摸摸狗布偶的头,转眼看着熟睡中的她。
这一场重病使她憔悴消瘦,他伸手轻抚她的脸,俯倾下身,想要亲吻她。
她突然醒过来,睁开眼,看见罗里脸部的大特写,没有露出任何诧异,只默默地别开脸。
“又是我妈叫你来的?”
他轻抚她鬓旁发丝,无限爱怜透过指尖传出。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病倒?”
她的头转过来直视他,双瞳晶亮,好像在生气一般,他却在里头看见悲伤。
“你的表情好温柔。”她说。
“我一直很温柔的。”他微笑。
“你对我这么好,主要是因为晓平出国前拜托你照顾我?”
“你想太多了。从小你过剩的想象力老是发挥在被害妄想方面,令人难以招架。”
他试着开玩笑让气氛轻松些,但话中有一半的正确性。她会病倒,主要由于心病作祟。
“很难笑你知不知道?你这人一点幽默感也没有,只有晓平会觉得你说的话很有趣。”
林晓昭努力地提起精神想要反击,但回损过他后,语气骤转,面色凝重地说:
“你说过我的个性一点也没变——我爱耍大小姐脾气、爱惹麻烦……一点也没错,我太娇生惯养了,不过是受了点挫折就……”
她以为自己没事、不会有事的……
“是因为玛莉亚?”玛莉亚受伤后,他便担心她可能因为想到迟早会失去它而崩溃……
她摇摇头。“一直以为自己够独立,现在才知其实不然。一定是我太任性,才会好不容易找到男朋友,却随即被抛弃……”
原来是……
“你仍然忘不了他?”罗里的声音听起来很受伤。
她又摇摇头。
“真正害我躺在这里的人是——你,罗里。”她看着他。“我这辈子到现在病倒过两次,都是因为你。”
罗里一怔。
他记得在好几年前她曾因为肺炎病了好多天……她说都是为了他……?
“没错,我喜欢过你,喜欢到茶不思饭不想,无时无刻都渴望见到你,但一见到你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和你吵嘴,然后事后又懊恼不已……”
林晓昭突如其来的表白令罗里讶然,但她冷淡的表情和声调使他开心不起来。
她继续说:“不是有一种心理测验,叫你填上联想到的异性姓名吗?那个测验我不管做几次,填上的都是你的名字——最难忘的人是你、最要好的朋友是你、今生恋慕的人是你、永远遥不可及的人也是你……每次看测验的解答,我总是绝望地想,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看开呢?”
“晓昭……”
他试着扯出一丝笑容。他该笑的,这表示他们心意相通啊!
“其实……”
“我想我现在终于能看开了。”林晓昭不知道自己打断了他的告白。“请你不用再来看我了。如果让你的女朋友知道你出入我家,她……她们会不高兴吧?”
原来她仍在意他和其他女子的交往情形,
“关于这一点,我跟你解释过,我会……”
她摇头,再次打断他的话。“你说你没有特意去招惹她们、你会全心全意对待你真正喜欢的女人……就算哪一天你真的对谁动了真情,我问你,其他那些黏着你不放的女人会放过你吗?”
那名泼辣的年轻女子骂她欧巴桑的画面不时出现在她梦中,她一直想回骂些什么,却发现不管说什么,都改变不了对方比自己年轻貌美的事实。
谁晓得那人和罗里进展到什么样的地步呢?
“终于到了该看透的时候了。”她苦笑。“这么多年来,你和我之间,一直在重复同样的事。我们的关系和距离老是像这样,忽远又忽近。每回都让我莫名地燃起希望,随即又使我无比地失望。突然觉得,我们对彼此而言,都是一团阴影,再靠在一起,徒然纠缠不清……”
她难过得闭上眼。她受够了,这一日,她一定要将他赶出心中!
“阴影、纠缠不清……”罗里红了眼,颓丧地垂头。喃喃自语似的说道:“我在你的认知里,彻底地成为一个负面人物了。”
林晓昭翻过身,背对着他。
“我知道我这么说实在太过任性……”
热泪滑落她干涩的脸庞,她哽咽地请求:
“请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