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骥将无欢放在自己床上,见那伤口血流不止,只好撕开她的衣襟,解下了她贴身的小衣。好在她昏迷不醒,正省去了那尴尬。他忙着检视她胸前的伤口,消毒敷药忙了好一阵子。等到他把伤口紧紧包住后,自己已经紧张得满头是汗了。他见无欢这身黑衣已是尘土血水混成一团,脏乱不堪,索性拿了自己一件干净的长衣,为她换了起来。
就在他动手解去无欢的腰带时,从她腰间竟滑落了一枚玉佩。他不经意地捡起来一看,蓦然心头一震,这是块暖玉呵,而且还是当年他亲手为小怜戴上的那块暖玉!他愣愣地望着容颜雪白、无一丝血色的无欢,径自咀嚼着他心头的震撼。小怜,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呢?而我,却一再地伤害你,我是多么残忍啊!
他的心顿时被一种沉痛的痉挛折腾得死紧,那一幕幕的前尘往事不断地涌上心头,扬州初遇。雪夜的真情流露、“红袖招”的故布疑阵。她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如今真相大白了,他又该如何自处呢?送她进衙门,那是绝对办不到的!可是如今鄂亲王府擒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用不了多久,肯定会传到皇上的耳中,怎么办呢?他望着昏迷不醒的她,胸中的爱意竟油然而生,无论如何,也要保她平安,十三年前的事,他不想再重演了。
明骥轻柔地为她除去身上的衣物,换上了这身干净的长衣,就如同当年守护在她病榻一般,倚在她的床沿,静静地守候她醒来。这次他说什么也不让她再离开了。
§ § §
无欢幽幽地睁开了眼睛,马上感到右肩上一阵强烈的刺痛传了过来,她不禁呻吟着,缓缓地闭上了眼。
一个少女热切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你醒来啦!这真是太好了,得赶快通知二哥,要不然他会急死啦!”
无欢又再睁开了眼,眼前一位笑得极甜的可爱少女正站在她身旁,见她醒来,似乎十分欢喜,这少女正是那晚与明骥灯下长谈的小妹明珠。
无欢虚弱地对她笑了一下,再往四周望去,发觉自己是睡在一间极大且布置得相当雅洁秀丽的房间,放眼望去,全是林林总总、叮叮当当的小东西,这显然是间少女的闺房。她惊奇地问:“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这是我的房间呐,忘了告诉你,我是明骥的妹妹明珠。”她见无欢挣扎坐起,忙过去扶着,“你已经昏迷两天了,可把我二哥吓坏了,也多亏他不眠不休地照顾你,才捡回这条命的。而且啊,我还是第一次看他对一个女孩子这么担心焦虑呢。他一看到你昏过去了,马上就把你抱到他床上,也不避嫌地就帮你宽衣解带的。好在我额娘及时发现,训了他一顿,他才肯把你送到我房里呢!”
无欢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低头一看,自己竟穿了件男子的长衣,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谁的。她娇羞不已,心里却甜滋滋的:“他,他现在在哪里?”
明珠眨眨眼,神情愉悦地说:“被我阿玛叫去三堂会审了,待会可能进宫见皇上吧?毕竟抓到你是件轰动京城的大事,皇上早晚会知道的。”
无欢眼中的光芒瑟缩了一下,但她强打起精神面对自己无可避免的命运:“他会把我交给皇上吧?”
“我二哥?怎么会?’”明珠杏眼圆睁,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不信任他们明骥的女子,“他和阿玛吵了好几次,说什么也不肯让你受到任何伤害。这次我阿玛终于忍不住了,逼问他究竟想拿你怎么办。他的回答可绝了,把你一辈子留在家里严加看管,不出去闹事就是对皇上有交代了。我阿玛快给他逼疯了、叫他自己去见皇上把事情说个清楚,要杀要剐随皇上处置。”
无欢听得心痛如绞,眼眶含泪,她急急地抓着明珠的手:“那,皇上会如何处置他呢?”
明珠还未答话,爱穿男装的婉绮已笑着走进房来。
“皇上不会把他怎么样,只不过会将他革职查办,送交官府去调查他与刺客乱党有没有勾结。也许会受一点点的刑罚,譬如什么烙铁啦、拔指甲啦,不过不会死就是了。”
无欢信以为真,脸色苍白地倚在床沿,倏地闭上了湿润的眼,无限凄楚地发出一声叹息:“把我送到皇上那里吧!”
“什么?”明珠和婉绮交换了一个会心的微笑,继续玩着逗弄她的游戏。
“我不值得他为我做那么多的牺牲!若该有人为那些事负责,也应该是我绝不会是他!你们带我去见皇上吧!”解铃还需系铃人,万念俱灰的她早已不想再隐瞒下去了,该来的就来吧,若她的消失能还给明骥原本的宁静与幸福,又何乐而不为呢?
目睹无欢这张真情流露、凄楚无奈却又令人心醉神迷的容颜,明珠和婉绮这才完全相信他们的确是相互爱恋,且用情至深的痴男女。
明珠还未尝到世间真情至爱的感情,所以她懵懂不解,而婉绮却不知不觉地爱上了和她朝夕相处的韦汉阳。这份爱得来不易,所以她的感受特别深刻,颇有同病相怜的意味。她强迫自己抛开心头的愁绪,故作欢颜地说:“唉,我跟你说笑呢!你竟然当真了。连明骥都知道我最会捉弄人了,每次从我口中说出的话,都要七折八扣的才能相信。哪知道你这么好骗,你真要去见皇上,皇上还未必有空见你呢!”
无欢呆了好半晌,思绪犹在凄风苦雨中转不出来:“可是,我是钦命要犯,明骥若不把我交出去,连他也会受连累的。”
“唉,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懂我二哥的心呢?他爱惨了你,就算是皇上办他,也未必会把你交出去受审,何况皇上对他的头又不感兴趣。”说完,明珠转向婉绮颇为不耐地猛跺脚,“都是你害得啦,没事跑来这里乱造谣,要是把无欢气哭了,等哥回来你去向他解释,可别赖在我头上。”
婉绮笑了笑,亲热地拉起无欢微凉的手:“你就安心地住在这鄂亲王府里,天大的事都有我表哥挡着,再不然也还有我替你撑着,你只要乖乖地把伤养好就行了。”
无欢微挣开她的手,凝神望着眼前这唇红齿白、温文秀丽、举手投足间却带有一丝女人味的年轻男子,一瞥眼间竟看到她耳上小小的耳洞,她蓦然明白了,眼前这男子根本就是女人扮的。
“你是……还没请教姑娘大名呢!”
婉绮笑嘻嘻地重新拉起无欢的手,亲亲热热地靠在她耳旁,悄声地说:“我是穆亲王的幺女婉绮格格,不过你最好叫我宛奇公子,我一点也不介意。”
“我很介意。婉绮,明珠,你们都给我出去,随便你们要到哪里,就是别躲在门外偷听。”一个低沉、充满揶揄却略含笑意的男性嗓音倏地出现在门口。
无欢微微一震,转过头去默默凝视着明骥,沉浸在一片酸楚的柔情之中,久久不能自已。
明珠犹瞪大了眼,不服气地说:“二哥,这是我的房间耶,你竟然叫我出去。”
明骥似笑非笑,神闲气定大踏步走进来:“不错,从现在起你搬去和婉绮住,这里可以不用回来啦!”
“二哥……”
明骥伸手制止了她:“你要是再抗议的话,就去和阿玛、额娘住,我没有意见。”
“好吧!去就去,和婉绮一起住也比整天见阿玛那张国字脸好多了。”明珠乐观地说,和婉绮一起踱向门边,忽又转身做了一个鬼脸,“哼,见色忘妹,真让我上了一节宝贵的课,做人不要热心过度,免得自己被卖了还替人数银子。”
明骥居然没有发怒,而笑开了嘴,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学得挺快的嘛,孺子可教也。”
明珠跺了跺脚,没好气地走了。明骥反手把门关上后,这才仔细凝视这张略微憔停、苍白的脸,他的心顿时掠过一阵酸楚痛怜的感情,这种尖锐的感情让他无法承受。于是,他宛如耳语般开口了:“无欢,或者我应该称你为小怜,不过不管你是无欢或是小怜,我都应该向你说声抱歉。”
他知道了!他终于知道了!无欢无法控制地泪如雨下。
滴滴晶莹的泪珠顿时刺痛了明骥的心。他温柔地抬起无欢凄楚的脸庞,无比轻柔地为她拭去泪珠:“别再哭了,你哭得让我的心都疼了。没事的,无欢,我向你保证一定会平安无事的,你相信我。”
他将无欢轻搂入怀,下巴轻轻搓揉她的发丝。天啊,他多想让这一刻无止境地延长下去,即使要用尽他的一切去换,他也在所不惜,只要能让他享受这醉人的感受。
无欢哭了好一阵子,倏地惊觉自己是倚在他宽厚的胸膛上,忙瑟缩着,脸上的红晕迅速蔓延开来。她嗫嚅地说:“你……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小怜?”
明骥取出那块暖玉,放在她手里,反手又将她的手握住:“我替你疗伤的时候,从你腰带上掉出来的。要不是见到这块玉,我还一直在内疚着。当年你在京口失踪后,我没有一天不在想念着你,没想到你就在我身边,我竟一无所知。”
无欢听他提起为自己疗伤的事,脸上又是一片殷红,她垂下头去:“我也很想回到你身边,可是师父不许我回去找你,而且还把我带往回疆,离你就更远了。”
“哼!那恶女人我迟早要把她捉来大卸八块!她有什么资格拆散我们,还把你藏了起来,让我这些年遍寻不着你的踪迹,我曾经一度灰心沮丧得认为你已不在人世了。”明骥深深凝视着她,目光缱绻而痛楚。
无欢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别怪师父,她也是为我好。我们是不可能的,汉人和满人本来就是对头死敌。总之,是我命苦,配不上你。有好几次我都想告诉你,我就是你要找的小怜,可是说了又有什么用?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纯真可爱的小姑娘,而是个手染鲜血的钦命要犯了。”
明骥轻轻地摇摇头,俯身吻住了那轻颤的小嘴,深情款款地想要借着这个吻,吻去她心头的阴影。许久之后,他轻拥着她,一抹帅气性感的微笑缓缓漾起:“我该叫你无欢还是小怜呢?嗯,我比较喜欢小怜这个名字。无欢太多人叫过,我不喜欢。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找到你哥哥韦汉阳了,而且他就住在这鄂亲王府里。”
“真的?!”欣喜的火光迅速燃亮了她的明眸,“你真的找到他了?!快带我去见他!”
“别急,待会再看也不迟,你必须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明骥扳开她柔软的身子,以便正视她的眼睛,脸上尽是紧张沉重的神情,和他刚才谈笑风生的模样大不相同,“康亲王遇刺的那天晚上,你到底有没有……”他突然说不下去了,他不想用那种字眼亵读心爱的人,只好以眼神示意,希望她会懂。
无欢在那一瞬间明白了,他在嫉妒,心情飞扬的她忍不住要高声欢唱了。但她却故作矜持地试探着:“那天晚上是师父下手的,我只负责看住褚向霖而已。”
明骥颓然地抓住了她的肩:“那你真的和他在一起?我明白了,很抱歉!我们都把这件事忘了吧,谁也别再提了。”
无欢无辜地眨着眼睛:“我的确是和他在一起,可是他一进房我就把他打昏了,直到他醒来还以为是酒喝多了呢!我只不过是把床让给他,自己坐在桌前等你来而已,什么也没做。难道连这个也不能提吗?”
明骥又惊又喜又是好笑:“你和婉绮她们见面不到半个时辰,她们的淘气古怪你已经学个十足了。看来我得把她们赶远一点,免得我的心脏被你们吓出来。”
“说真的,我还真喜欢她们呢!”无欢柔顺地钻进他的胸膛,享受着被人娇宠的滋味。这情景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她也是这样倚在他的怀里,求着他讲故事才肯睡觉。想到这,她的脸上不禁漾满幸福的笑容。“她们又天真又活泼,而且个个貌美如花,你真是艳福不浅。”
“我最艳福不浅的地方是幸运地拥有了你。”明骥柔情万千地尽情掬饮着她的柔美,含笑抱起了她轻盈的身子,“好了,我们最大的问题解决了,我马上带你去见汉阳,让你们兄妹团聚。”
“这怎么可以呢?我身上还穿着男人的衣服啊!”无欢的脸红得宛如朝霞一般,急着挣开他铁一般的臂弯,“明骥,快放我下来,这样会让人说闲话的。”
“管他们的,你身上穿的是我的衣服,汉阳高兴都来不及了,他哪敢取笑我们。”明骥笑得好乐,这几天缠绕在他心头的一大死结而今豁然开朗,怎不让他喜上眉梢!
无欢被他大胆的调侃羞得满面殷红,呻吟了一声便把脸蛋藏在他怀中,不敢去看路上会碰到什么人。其实,她也实在是太多虑了,这一路上,明骥早做了安排,放了所有家丁的假,谁还会不识趣地跑来看贝勒爷手抱美人呢?
一进人后院,无欢马上就认出了这斯文挺拔的年轻人,即是当年失散的小哥哥。她惊呼了一声便冲进了汉阳的怀抱,兄妹相拥,恍如隔世!他俩旁若无人地细诉别来的情景,也让站立一旁的明骥,动容地注视这真情流露的一幕。
他悄悄为他们合上了门,在不打扰他们的情况下,默默地退开了。他还必须为无欢脱罪,并且找到她师父,为康亲王一事结案,而这一切必须先从进宫面谒皇上开始。他深吸了一口气,再度回首望了灯下促膝而谈的兄妹一眼,转身便踩着沉着的步伐离去了。
§ § §
“明骥,你可知道这样的要求十分不合理。”顺治指着桌上那两份奏折,颇爱莫能助地说,“你也看到了,鳌拜、褚向霖在朕面前参了你一本,一个告你私藏嫌犯,大逆不道,一个告你缉凶不力,使他父亲沉冤未雪。你既然已经抓到了嫌犯,就把人交给刑部不就好了,干什么要惹麻烦呢?”
这两个混蛋!明骥在心里暗骂着,表面上还是不卑不亢地侃侃而谈:“皇上,微臣的确是抓到了一名刺客的同党,她正是‘红袖招’的无欢。不过真正主谋行刺皇上的另有其人,而行刺康亲王的刺客也不是她。所以微臣把她留在府中,打算详加调查,等这件事水落石出后,再禀告皇上。”
“这是什么道理?咱们大清律法是行刺君王者杀无赦,朕不管她是主谋还是同党,抓到了就应该斩首示众。”顺治只要一想起那天惊险的场面,就忍不住浑身发抖,若不是他问得快,早就一命鸣呼了。这时也管不了那刺客是否当真貌如天仙,他只想赶快拔除这肉中刺,不用再担心自己死得不明不白。
明骥实在太低估顺治的怒气了,“皇上,话虽如此,但向来都是有德者治天下,无欢她是不得已才会做那种大逆不道的举动!还望皇上大开恩典.饶了她这一回吧!”
“明骥,你简直是在痴人说梦!要朕放过她不再追究此事,万万办不到。”顺治哼了一声,冷冷说着,“本来朕还以为鳌拜和褚向霖和你有过节,这才在朕面前搬弄你的是非,现在看来你的确是有包庇嫌犯的可能。”
‘微臣不敢,请皇上明查。”明骥惊出一身冷汗,这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古人云“伴君如伴虎”,他和皇上虽是堂兄弟,此刻却也不敢放肆。
顺治近来老是听见身旁的文武大臣一再传说明骥守卫京机,仗着拥有禁卫军的兵权,颇有不把皇上放在眼里的傲气。而今由他一味保护那刺客与自作主张的行为看来,他果然胆大妄为。顺治温文的脸庞满是怀疑与不信任的神色:“好,你就把那刺客交出来,由朕亲自审问,这你总该放心了吧!”
“皇上,无欢当真是无辜的,她并不是当真想行刺您,只不过是受人指使,请皇上开恩。”送到宫里、无欢是有死无生,明骥宁愿自己生命不保,也绝不做此事。
顺治怒极,一掌拍在桌上,把桌上的纸笔都震得滚到地上去了:“你胆敢抗旨,活得不耐烦了,还是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臣万死不敢,只不过无欢是微臣寻寻觅觅十多年才找到的韦小怜。臣实在不忍见她死于非命!当年她的确是在巨身旁走失的,如今误入歧途,臣觉内心有愧,也愿为她的一切失常行为负起全责,还望是上从宽发落。”明骥连连叩头,希望能让顺治收回成命。
“原来如此,你倒是有情有义啊,可惜朕没有你这种怜花惜玉的好心肠。”顺治微微冷笑,作出了最大的让步,“这样吧,你在宫里住几天,那刺客的事你也不用管了,把这件案子交给鳌拜他们去审理吧!”
“皇上,这事万万不可,请您收回成命。”明骥大惊,临危之时,脑袋特别迟钝,竟想不出什么好理由,他骤然挑了一个最笨的借口:“皇上,您可还记得那日京城郊外,您曾亲口答应做臣什么?”
顺治皱起眉头,不悦地想起自己曾对他说:“不叙君臣礼仪,只论兄弟情分”,而明骥那时是说:“若以后有事求皇上的话,可要记得我们是堂兄弟哦。”言犹在耳,而现在他却提起此事作为要胁,怎不令他再三犹豫?他心意已定,沉声说:“明骥,你果然胆子不小,竟敢跟朕谈起条件了,朕如今总算是看清你了,你一再护着无欢,朕也不想逼你。不过朕要你在一个月内捉到幕后真正的主使人。若你没办成此事,你和无欢就得提头来见朕。若你胆敢再违抗朕的旨意,朕要你满门陪葬。”
明骥岂敢再讨价还价,忙应允了皇上,恭敬地退出干清官,回首仰望高耸华丽的紫禁城,颇有往事不堪回首的感慨。他不禁蹙着眉,摇头叹息的眼光悠远而绵长,缓缓离开了这最复杂也最无情的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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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骥将他的忧虑隐藏得很好,表面上从容行事,满不在乎的模样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他不希望才兄妹重逢、沉浸在爱河之中的无欢,再面对那些令人心烦无奈的事。若届时皇上当真要砍了他的头,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总之他已经拥有这一刻,那就够了。
他也并非全部绝望,私底下他也派出不少人搜寻那神秘的蒙面人,可是毫无线索。奇怪的是,鄂比泰亲王对那女子也是紧张得很。他还记得那天早上,他正笑吟吟地看着无欢喝着桂圆莲子粥,难得进到东厢房的阿玛额娘竟神色凝重地连袂而来。
无欢还来不及行礼,鄂比泰便摇手制止了她:“你老实告诉我,那天晚上和你一起闯进王府的是什么人?”
“是我师父。”无欢见他神色沉重,一开口便问起这件事,满腔欢喜顿时化为乌有,知道自己的存在为他们一家惹来麻烦了。她牵动嘴角,苦笑了一下,“王爷,很抱歉为您添麻烦了,我这就离开,不会连累你们的。”
鄂比泰望了她一眼,再看看脸上明显写着“不可以”的明骥,他这个做父亲的笑了,这也使他看起来不再那么严肃。
“你先别急,你也是一样,都先听我把话说完。无欢,你师父究竟是什么人?名字叫什么?家住在哪里?长相如何?”
无欢沉吟了一会儿,这四个问题她一个也答不出,“我不知道,师父就是师父。”
“她长得是什么样子,这你总该知道吧!”敏慈忍不住插进话来。
无欢还是摇着头:“师父从来都蒙着脸,不让我看到她长得是美是丑,也从来不跟我说她的来历,她只要我把武功练好,将来回京复仇。”
“复仇?”鄂比泰和敏慈交换了个眼色,又再接着问:“复什么仇?”
“她说满清逐鹿中原,杀我汉人成千上万,使我汉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人人脸上失去了笑容,所以把我的名字改成无欢,而且要我找满清皇帝和八旗旗主算这笔血海深仇。”无欢斜脱了鄂比泰一眼,见他皱眉苦思,仿佛心头有重大事情一般,一股民族傲气油然而生,“其实师父说得也没错,满清的确使得我家破人亡,终有一天,我们汉人一定会将满人全数逐出中原,光复汉人的江山。”
明骥在一旁听得是连连咳嗽,直对她使眼色,可是无欢置之不理,还是不顾一切全说出来了。
谁知鄂比泰不怒反笑,心里颇为佩服这小姑娘的勇气,看来明骥并非全然没有眼光,只可惜她出身汉人,否则她和明骥还真是才貌胆识皆十分相称的一对。他点着头:“这也不无可能,不过那也要汉人团结起来才行,光暗杀几个旗主,成不了大事的。我再问你,你师父和你提起过绿柔格格这个人吗?”
无欢茫然不解,哺哺地重复了一遍:“绿柔格格是谁?我没听过。”
敏慈讶异极了,忍不住问:“你当真没听你师父说过这个名字吗?你再仔细想一想,她可曾教你她最拿手的金翎箭?”
“没有,我的确没听过这个名字。”无欢蹙眉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很肯定地说,“而且,师父只教我用剑,我还是一直到那天才知道师父的弓箭竟射得那么好。”
“阿玛,绿柔格格是什么人?”敏锐的直觉告诉明骥,阿玛和额娘似乎很忌惮这个女人,她到底和鄂亲王府有什么关系呢?
鄂比泰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她是我们家惟一的死敌。这仇结了大半辈子了,没想到,她还是不放过我们。”
明骥还想再问,阿玛和额娘已迅速离开了。
§ § §
“贝勒爷,照你的吩咐把‘红袖招’封了,而且也里里外外都搜遍了,就是找不到可疑的人。”
不感到意外,明骥笑了笑,又问:“吟风阁找过没有?”
“当然找过了,只不过那是无欢姑娘住的地方,奴才不敢放肆,只看到没有人躲在里面,就把房间封了起来。”卓尔莽大咧咧地问,“贝勒爷,有什么不对吗?”
明骥抿着嘴,淡淡地扬起一道剑眉:“没什么,我只不过是没想到你也有体贴细心的一面,还顾虑到了小怜的感受,多谢你啦!”他抱拳示谢,身形优雅且有王者之风。
卓尔莽笑开了大嘴,主子竟向奴才道谢,这是只有在这位贝勒爷身上才看得到的。他忙拱手回礼:“哪里的话,贝勒爷太客气了,何况无欢姑娘又不是外人,早在扬州之时就和我们鄂亲王府结下了不解之缘,不是吗?”
明骥颇有同感地笑了,他再度策马奔驰在清晨的山林间,享受难得的清净。等到跑累了,他才下马坐在绿油油的草地上,招呼着卓尔莽:‘你也过来歇一歇吧!”
“喳。”卓尔莽选了明骥左后方五步之遥的空地坐下,主仆之礼还是不敢废。
这种根深蒂固的尊卑观念,明骥是颇不以为然的,他并不想拿权势压人,怎奈旁人还是以敬畏的眼光看他。他索性转身向后,面对卓尔莽:“你跟我多久了?”
“奴才从贝勒爷学走路就跟到现在啦!贝勒爷的小弓、小箭全是由奴才一手包做的。”
“那,你跟我阿玛多久了?”
卓尔莽搔着他的大头:“奴才从十岁起就伺候在亲王身旁了。直到贝勒爷出世后,王爷才将奴才派给您使唤,前后大概也跟了快二十年啦!”
明骥点了点头,装作不经意地问:“那你可曾听过我们鄂亲王一家有什么对头死敌没有?”
“不可能的!论身份,咱们是王族的旁支;论功劳,王爷对入关一事建功甚巨。就算要比皇上的宠幸,咱们也是一年比一年好!而且王爷在朝为官谦虚和善,从未与人结怨,哪来的敌人?”提起王府的好处,他如数家珍,-一道来。
明骥不置可否地掀了掀嘴角,露出个心不在焉的微笑:“那,绿柔格格呢?”
卓尔莽像被火烫到屁股一样跳了起来,他瞪着明骥:“贝……贝勒爷,您……从哪儿听来这名字的?”
“你果然知道,快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卓尔莽连连摇手:“不,不行,贝勒爷您还是别知道的好。”见明骥投来一个冷淡眼神,他不禁为难地吞了一口口水,“或者您去问王爷,他一定会告诉您的。奴才真的不能说。”
“他要是肯说,我早就问了。”明骥叹了一口气,打算动之以情,“皇上要我一定要抓到那刺客,否则我和无欢都要没命的。阿玛明明认识那刺客,却又守口如瓶,一个字也不说,教我到哪儿抓人呢?”
卓尔莽果然中计了:“这也难怪,当年绿柔格格长得那么美,就连无欢姑娘也稍逊一筹,又是王爷的未婚妻,王爷对她手下留情,这也不无可能。”
“未婚妻?”明骥激动得捉住了卓尔莽的手,“为什么她是我阿玛的未婚妻?”
卓尔莽顿然惊觉自己说溜了嘴,脸色红得如醉酒的莽汉,连连摇着大头:“真的不能说啊,贝勒爷。”
明骥沉下了脸:“阿玛要你服侍我的时候,要你遵守我一切的命令!如今我命令你把绿柔格格的事全说出来,你敢违抗?”
“奴才不敢!”卓尔莽一咬牙,全豁出去了:“绿柔格格是正白旗查良尔亲王的独生爱女,自小和王爷订有婚约,而且在当时他们才貌双全,站在一起宛如一对金童玉女。绿柔格格尤其尊贵,是先皇皇太极的皇后大玉儿那边的表亲,长得漂亮又善骑射,那金翎箭的本领高超得族中多少勇士都比不上。偏偏在先皇大举入关之前,查良尔氏上书劝阻,力谏先皇不可贸然出兵,残民以逞己之心。先皇一怒,认为出师之前,查良尔氏妖言惑众,有通敌叛国之嫌,罪无可赦,所以下令将正白旗一族八百多口全部斩首示众,无一生还。
“绿柔格格听说在那场大屠杀中被乱刀砍死,也有人说长得美若天仙的她,必是羽化升天,回返天庭了。当时她才只有十七岁,遭遇却是如此凄惨!还有人说查良尔氏在行刑之前,狂叫先皇无仁义宽厚之心,终其一生必无法逐鹿中原。所以先皇费尽一生心血,始终无法攻进山海关,死在关外。不过不管如何,王爷和绿柔格格的婚事自然是取消了,没多久,王爷就娶了福晋。绿柔格格的事也没人再提起了。”
明骥这才明白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难怪,她要把小怜训练成专杀八旗统领的杀手!因为她恨透了旗人,也难怪阿玛对她如此忌惮,甚至有些不忍下手。可是,要是在一个月内找不到她,自己和小怜就非死不可,这岂是我心所愿?!
他沉吟不语,还无法查清思绪时,卓尔莽又开了口:“贝勒爷,当年的事牵连甚广,其中疑云满布。不过王爷却深信当时位高权重的查良尔氏是遭人嫉妒,在先皇面前被密参了一本,所以才会满族被歼灭。那刺客若真是绿柔格格化身的,咱们可得特别当心才是,她八成认为咱们王爷是密参他们族人的凶手。”
明骥嗯了一声:“当年的案子由谁判的?”
“当年执掌宗人府的人罗!不过由谁判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先皇下令抄斩了他们全族,谁敢有什么意见?”卓尔莽理所当然地说。
明骥又是低头沉吟了一会儿,才问:“那宗人府里应该还是有登记在案的吧!全族人获罪,这么大的一件案子,不可能只凭一个人的命令说了就算!要是先皇一意孤行,那皇太后应该也会动止吧!”
卓尔莽撇了撤嘴,想起当年屠杀的景象,心头还是有些惋惜。砍杀汉人是一回事,残害自己满人在他看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先皇当时只想逐鹿中原,南下称王,哪管得了那么多?!谁要敢说一句出师不利的话,往往就要人头落地,就连皇太后也无能为力。何况查良尔氏治军甚严,深得民心,先皇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这种事宗人府也无可奈何。不管怎样,宗人府总会留下一两卷文件是和当年有关的,仔细找找应该会有。”
“嗯!多谢你啦,我和小怜这回要是能够不死,你的功劳最大。”明骥匆忙翻身上马,双手一抱拳,便策马飞奔回京城,留下卓尔莽一头雾水站在草地上,兀自茫然不解地摸着自己的大头,不知道自己究竟帮上了什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