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我是个大猪头!宇宙无敌的超级大猪头!怎么会犯这种错啊!我完蛋了啦!要赔这么多钱,还不如去死死算了啦!呜……」
徐悠晴在办公室里哭完,马上又飞奔到好朋友王玉美开设的安亲幼幼班去,继续哭。
「好啦,妳这样哀号也不是办法啊——」王玉美像个慈母般轻拍徐悠晴哭到颤抖得厉害的肩膀。「先别哭,总有办法可以想,人心是肉做的,难道妳那个客户是豺狼虎豹,一条生路也不留给妳走?我想不至于吧!妳诚心去跟他谈谈看,说不定有更好的办法可以解决!」
「呜……他说了啊,犯错的是我,我应该要赔偿损失——他口气很坚决耶,我一定跑不掉的啦!」
徐悠晴想到先前康世炜打来的那通电话,他声调冷得像来自地狱,寒漠冷冽到吓死人,压根没有转圜的余地。
「哎哟,那只是初步接触嘛,妳又还没正式找他沟通?妳明天去找他,诚诚恳恳地向他表明妳的困难,说不定人家会网开一面——」王玉美一边安慰她,一边冲好牛奶替襁褓中的娃娃喂奶。
伤心无助的徐悠晴望着正给孩子喂奶的王玉美,愁云惨雾地说道:「我都快没命了,妳怎么还有心情在这里继续把屎把尿啊?妳可不可以专心帮我想想办法?」
「喂,小孩子肚子饿了当然要吃啊!天塌下来也没有比小孩肚子饿更严重的事情。再说,我的工作就是为他们把屎把尿,怎么样也得先为工作尽责。」
「可是,我现在好沮丧喔……妳认真点听我说嘛!」徐悠晴像是跌进大海里,而王玉美是她唯一抓得到的一根稻草。
「有啦有啦,我这会不是正在边喂奶边帮妳想了吗?」王玉美捺着性子安慰她。「妳冷静下来,光着急也解决不了问题。我想啊,以你那个大客户来说,三百万应该不是天文数目,妳跟他好好谈谈,说不定不必还那么多喔……」
「怎么可能?再有钱的人,也不会不把钱当钱的。」
徐悠晴约略想了一下康世炜的背景资料——没错,他是个亿万富翁,但不表示他会把三百万当废纸,丢掉了就算了……
「妳连谈都还没谈,不要一直先入为主给自己浇冷水。」王玉美褓姆当久了,脸上充满慈煦的光辉。「先把眼泪擦干净,脑袋冷静下来——去打通电话给妳的客户,约他好好谈一谈,如果他真的心狠手辣,非要妳吐出钱来不可,那妳再来大哭也还不迟。」
「我……我真的可以主动找他谈条件吗?可是,我好害怕……」徐悠晴抽起一张面纸擦干眼泪,语气担忧且忐忑。「万一,他摆明要为难我的话,那怎么办?」
「去去去!就要妳不要乱猜了!赶快去找到人,谈清楚、说明白再说啦!」
王玉美果断地帮她做了决定:「妳敢不敢打电话?不敢我可以帮妳。总之,事情都发生了,妳不去面对要怎么解决问题?」
「打电话?找到他本人来谈……」徐悠晴低喃思忖半晌,最后终于以壮士断腕的决心道:「好,我去打。要头一颗、要命一条,跟他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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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徐悠晴踩着细细的高跟鞋,下了捷运站,沿着路标走了半小时,又沿着蜿蜒山路爬了快四十分钟,好不容易才找到她跟康世炜约见面的地点——云天行馆。
要死了!不是说离捷运站不远吗?她心底不禁碎念。
这个「不远」还真是不远啊,差不多让她昏死在半山腰而已!
她上气不接下气,站在木质雕刻的行馆招牌下,不断嘀咕道:「有钱人真是无聊耶,不过是谈个事情,干嘛跑到山里面来?我又不是来找他谈情说爱的。」她擦了擦汗,忍不住埋怨。「哼,爬了四十几分钟山路,脚快断掉,口也快渴死了!呵,姓康的真天才,万一我真的在半路中暑暴毙,看他找谁讨钱去?!」
「小姐,会员吗?」柜台的接待员一见徐悠晴进来,即刻堆起笑脸问道。
「我……我不是……不是会员。」气还没喘过来,快被酷暑太阳晒成人干的她只想坐下来好好歇一下。
「小姐!我们这里只招待会员喔。」徐悠晴才正想往沙发上坐,柜台的接待小姐便喝止她道:「不好意思啊,小姐……请妳,呃……麻烦妳……我们这里是会员限定……」
「哦?妳的意思是我不能进来?也不能坐?」
搞什么啊?康世炜怎么会约她到这种鸟不生蛋、不近人情的地方呢?徐悠晴突然涌上一股火气。
哼,会找这种龟毛地方的人,必然也是龟毛到不行的难搞角色!她在心中下定论。
「可是,有位康世炜先生约我在这里见面。」徐悠晴靠着柜台,觉得自己双脚已经废了。「麻烦您帮我查一下好吗?我从山下走上来,快累死了。」
「啊?妳用走的?」柜台小姐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很远耶,太阳又这么大,妳怎么不搭计程车呢?」
「因为贵单位的会员康世炜先生……他告诉我说这里离捷运站不远,所以……我想说用走的就可以走到。」她还在喘气,觉得自己很像一条老狗。
「喔,是不远啦。不过,康先生应该是说开车不远吧,车程十五分钟不算远,步行的话……就有点吃力了。」柜台小姐一面翻找电脑档案资料一面说。
「哎,阶级有别嘛,当然认知也不同。」徐悠晴有感而发。「康先生跟我约两点半,他应该在吧?」
「嗯,找到了。」柜台小姐抬起笑脸。「他在『流云』设席,我带妳过去。」
设席?徐悠晴心中一愣。
有没有搞错?她是来谈判的耶,他设什么席啊!
穿过几道回廊,柜台小姐领着她来到一处面对山景的小厢房,她轻轻叩门。
「康先生,您的访客。徐小姐来了——」
「嗯,请进。」
浑厚有力的男性嗓音,乍听还满有吸引力的。就算他的人有点龟毛也没关系,只希望不要太难沟通就好——徐悠晴在心中暗自祈祷。
「康先生,您好。我是徐悠晴。」
她坐上榻榻米,一句简单的问候之后,接着便二话不说,径自倒了杯桌面上正沁着水珠的冰镇冬瓜露,仰起头咕噜咕噜喝起来——
一杯灌下去,不够再倒一杯,第二杯喝完,意犹未尽再加一杯……
眼看一大壶的冬瓜露去了大半,她连续灌了五杯才停止。
「呼!过瘾。」徐悠晴豪情万千地把日本陶杯往桌面上一击,以满足的口吻说道:「差点儿变人干了!我从捷运站一路走过来,顶着大太阳还穿高跟鞋爬山——明明是你说十五分钟就可以到的,结果我走了一个多小时耶!你这个人讲话真不实在……」
「啊?我讲话不实在?」
康世炜不解地偏着头,以满是怀疑的眼光打量着眼前怪异的女孩——她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要不然怎么言语举止都充满不可理解的无厘头?
这女孩未免太出人意表?打从她一进来,坐在对面的他始终没出声,见到她咕噜咕噜连灌五杯冬瓜露,而且还语出惊人,他才真的傻眼!
「可不是吗?」徐悠晴瞪大眼睛,振振有辞。「是你在电话里跟我说十五分钟会到,所以我才决定用走的啊。喂,真的有够远耶——你干嘛要约这种山高水远的怪地方啊?你到底在打什么坏主意?」
「啊?我打坏主意?」
康世炜以更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她。
「小姐,妳好像有点搞不清楚状况?欠钱的人是妳,我才该怕妳搞花样吧?」
康世炜微挪了一下身体,换个角度睨视她。「况且,我说十五分钟是车程,一般正常人是不会想到用脚程来计算的。」
「你又没说明是车程时间,我当然会以为是走路十五分钟啊!」
「呵,我现在终于了解妳为什么会犯下这么离谱的下错单事件,因为妳的逻辑思考根本就有问题。」
「吓!康先生,你人身攻击喔?!你现在是摆明了拐着弯在骂我是笨蛋?」
他完全不带善意与情感的批判语气让徐悠晴很受伤。
她深吸口气,努力维持风度。「康先生,我承认我是犯了大错,但我勇敢面对我的错误。但是,你出言不逊诋毁我的自尊,好像有失厚道吧?」
「妳……这是在教训我?呵,有趣!」康世炜微瞇起眼睛看着她,嘴角挑起一抹讽刺的冷笑。「看起来,妳的胆子满大,脸皮也不是太薄——」
「我只是实话实说。你又何必在话里夹枪带棍?」强烈的自我防卫,促使徐悠晴嘴上不饶人。
「呵……我今天算是大开眼界。」他持续冷冷的笑意,叫人看了不寒而栗。
「是吗?可能我不习惯假装,想什么就说什么。若是得罪了,请多包涵。」
徐悠晴从近乎中暑的疲乏中恢复过来,才有精神正眼仔细瞧瞧眼前这个好看的男人——他确实长得挺拔帅气,深刻俊美的五官彷佛电影海报里走下来的男明星,不凡的眉宇散发卓绝的王者气度。
只是,他对人的态度实在太傲慢了吧?
居然说她逻辑思考有问题?哼,说得好像她是个痴呆智障似的?好歹在学校里,她也是前几名的高材生呢!
这男人根本是从门缝里看人,还真把她看得那么扁了咧!徐悠晴心里嘀咕不止,百般不服气噘起小嘴。
「好啦。我们闲话少说——先说重点!」康世炜知道她有点不高兴,索性直接切入。「今天请妳来这里,无非是要谈谈那三百万的问题。坦白说,我并没有太多的责怪,只是事情发生了总要有个解决。」
「你想要我怎么解决?欠债不就是还钱而已——」徐悠晴依然不卑不亢,眼神却黯淡了。「康先生,我也坦白说吧,这并不是个小数目,对我而言很困难……真的,非常困难……」
说到第二个「困难」,她的语调已无法维持之前的爽朗,而是带着些微的哀凄哽咽。
「你也知道,我是个小菜鸟。刚从学校毕业,在证券公司上班也没几天,别说是积蓄了,我连第一个月的薪水都还没领到。我想,我是想……」
徐悠晴说不下去了,敛起眉眼沉默低下头,她一辈子没有低声下气求过人,此刻也知道哀求是个可行的办法,但血液里根深柢固的硬颈骨气让她开不了口。
「怎么了?我想听听妳的意见,继续说啊。」康世炜认真的瞳眸对住她,催促道:「有什么话尽管说,别怕——」
「我……」徐悠晴抬起小脸,以哀凄凝重的表情看了他一眼,随即又低下。
其实她想说的是:可不可以请你高抬贵手,惩罚一个我可以负担得起的数目,这笔交易的损失就算了,毕竟你每天经手那么多投资案,很轻易就可以把这笔钱给赚回来。
纵使在家里练过千百回,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她见到一脸肃毅的康世炜就说不出这些低下请求的语句了。
「噫?怎么又不说了?」康世炜微瞇起眼,语气严厉地追问道:「想说什么就直说,我又不会吃了妳!徐小姐,我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所以请妳有话快说。」
「我、我是想……可不可以……不要还……」她绷着几乎断裂的神经,卯足了力气一字字吐出:「三百万、实在太多了!我、我真的……还不起……」
「嗄?妳说什么?不要还?」康世炜讶异她会说出这种话,瞪大眼睛直视她无助彷徨的脸庞。「这就是妳在电话里说的,所谓的诚意吗?妳还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个负责任的人?」
「不是啦!你先听我说,我的意思是……」被他严峻斥责,徐悠晴更乱了,演练好的台词没有一句连贯得起来,愈想说清楚就愈说不清楚。
「妳的意思就是想耍赖?」他更凶了,双眼露出可怕的凶光。
「没有,我没有要耍赖——你、你不要那么大声嘛……」
「是妳说还不起啊,这不是耍赖是什么?」康世炜还是咄咄逼人。
「没有!你不要逼我!我……」徐悠晴被他凶恶的态度吓得说不下去了。
然后,焦急又慌乱的她,终于控制不住情绪而掉下了眼泪。
「对、对不起、对不起,算我说错话了。你不要担心,这笔钱我会一个子儿不少地双手奉还。这样总可以吧?!」她哽咽道。
突然,她的眼泪如河堤溃决,不断不断狂泄在她粉嫩颊边……
「妳……妳干嘛哭啊?我、我不过是说话大声了点——」
康世炜最不喜欢看到女人掉眼泪,突然面对这样的「场面」,他也不知该说什么才恰当?只能静静看着,边思考该怎么收拾善后。
当他看到她拿出面纸默默拭泪时,康世炜突然脸色大变——他赫然惊觉,从她低下头的角度望过去,她竟像极了李柔君!
没错,真的太像了!
康世炜如被点了穴似怔怔愣住,他张大眼静看她细微的动作,她哭泣抽噎吸着鼻子的模样,真的与他魂牵梦系的柔君一模一样……
他侧过身子,换个角度再细看,发现她的双眼皮十分深邃、小巧挺直的鼻梁、微噘的红唇,在双眉紧锁敛目垂睫的时候,那个神情简直与柔君是如出一辙。
「徐小姐,妳先不要难过。」康世炜很努力压抑自己汹涌的情绪。「我知道妳压力很大。不过,任何事情都可以商量。妳看看要怎么样把压力降低,我可以尽量配合。」
她的神情、她的眼泪让康世炜态度变得柔软,原本在公事上牢不可破的原则在这时产生了连他自己也想不到的转圜余地。
「徐小姐,我知道妳很沮丧。」
康世炜从来最不懂如何去安慰别人,此时也不明白哪里来的灵感,竟对她循循善诱起来。
「人的一生,难免有做错的时候。重要的是要有信心和勇气去面对——」
「谢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徐悠晴丢下擦泪的纸巾,快速站起身。「你放心,这辈子我做牛做马也会还你钱的。就这样,我走了。」
「等等,徐小姐——」康世炜直觉反射想留下她,他想再多看她几眼。「妳先别急着走,我们还没讨论到主题,关于那笔钱……」
「不必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自己闯的祸我自己会负责!」徐悠晴吸了吸红红的小鼻子,忿然道:「反正,你坚持一个子儿不能少,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说完,她决断拎起包包,很有气魄地转身往外走——
但她却没看到身后摆着一尊石雕佛像,才刚转身向前跨一步,砰地一声便硬生生地撞上去,痛得她蹲地大声哀号。
「噢!好痛喔……是什么东西啊!痛死我了啦!」
「徐小姐?妳、妳没事吧?」康世炜再次傻眼!
那么大的一尊佛像,怎么她会如此粗心大意撞上去呢?
唉,她这大剌剌、没心眼的傻大姐模样,跟柔君心细如丝的个性,简直有天壤之别——
他先是无奈摇了摇头,接着急忙来到她旁边,关心地问道:「妳还好吧?哇,撞出一个包来了。」他皱起眉,很自然伸手轻抚她额上的红肿处。「来,先到榻榻米上坐着,我去找些药给妳擦一下。妳真是太不小心了。」
「呜……好痛喔。」徐悠晴没力气拒绝他的搀扶,乖乖坐回榻榻米上,哀愁地用手摀住伤处。
现在,撑着晕沉沉的头,她终于了解以前人家常讲的「满天全金条、要抓没半条」是怎样的情形了……
唉,她觉得自己真是倒楣透了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