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是一片晴空万里,室内却是四处乌云密布,已经到了开门营业的时间,“想不起来”咖啡屋的门外难得高挂着“休息中”的牌子。
五个人小聚的空间,弥漫着一股低气压,气氛窒闷难受,像台风来临前,那种闷热得令人想抓狂的感觉。
“我们要结婚了。”一句突如其来的话语,痛快地掀开了暴风雨的序幕。
“我不同意。”身为“局外人”之一的季可柔,第一个投反对票。
“你不同意什么?跟你又没有关系。”邵扬轻易地驳回了季可柔毫无立场可言的抗议。
身为未满二十岁的公民,她连投票选市长都不够资格呢。
“我、我……”季可柔一时词穷,贼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忽然拉起了一旁的纪雪萍,“不只我不同意,雪萍姐她也不会同意的!”
要死也得拉个垫背的。
突然被拉下水,纪雪萍没有太多的不悦,只是对季可柔称呼她的方式,感到有几分讶异。
好难得!这小鬼居然会称呼她为“雪萍姐”这么正式?换个场景,她可能会想笑,但此情此景,她真的笑不出来。
李静怡亲热地牵住了纪雪萍的手,柔声地问道:“真像这个小妹妹说的,你也反对我和邵扬的婚事吗?”
“小妹妹?”为了这个明显矮化她的称呼,季可柔拉高了两度音,“什么小妹妹,人家我已经满十九了耶!”
她一个劲儿地在一旁喳呼着,可惜没人理她。
李静怡将全副心神都放在纪雪萍身上,又重复了一次刚刚的问话,
“你反对吗?”
纪雪萍望着李静怡,觉得她的问题十分有趣。
她的反对与否对他们而言……重要吗?是不是只要她大声说一句“我反对”,他们就不结婚了?
她的目光缓缓地从李静怡的脸上移开,冰凉的视线凝住了邵扬,在他的眼里看到了相同的着急。
有一种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凄怆,淡淡地融进了她的血液里,随着气血的运行,流窜到四肢百骇,在回流到心脏时,狠狠地撞击了她一下……
好荣幸,原来她的“祝福”对他们而言,竟是如此的迫切。
“恭、喜、你、们。”她咬紧牙根,如他们所愿地祝福他们。
“雪萍姐!”
“小萍!”
两声惊喊不约而同地响起,纪雪萍一概置之不理。
八年来的苦心经营,随着这四个字尽成流水,深切的悲哀引燃了她满腔的怒火。
真的是好生气、好生气……
哪有人像他这么没心没肺的!他也不想想,是谁陪他走过失去父母的悲痛?是谁装疯卖傻地哄他开心?是谁费尽心思地让他重新振作?是谁……
能做的,她全都为他做了,难道她的心意,他真的半点都感受不到吗?
情凉了,意冷了,她不要他了,永远不要了……管他想跟谁结婚都不关她的事了!
“我们想请你帮个忙。”李静怡柔美的嗓音将心里万分生气的她拉回现实。
“什么?”她轻颤了一下,如梦初醒,赶紧将强大的怒气压抑下来,勉强扬起一抹笑意。“对不起,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我们希望能在年底之前结婚,但是我下个月要回法国一趟,大约几个月后才能赶回来,我怕到时才筹办婚礼会来不及。”李静怡甜蜜地勾起准老公的手臂,脸上漾着幸福的微笑。
好刺眼!
“应该……来得及吧?”纪雪萍艰涩地开口,“现在离年底还有一段时间,赶是赶了一点,但应该来得及才是。”
如果真的赶不及,那就不要赶在年底结婚嘛!慧星又没有要撞地球,他们到底在急什么?
“可是等静怡回来的时候,美术馆那边也差不多要开始动工了,到时可能换成我分不开身。”邵扬补充道。
他这个“建筑金童”可不是叫假的,纵使景气冷到了极点,他的Case还是多到接不完,真是便宜了君平那个守财奴了。
“既然你们都那么忙,那干脆等明年再结好了,反正也不差这么一点时间是吧?”季可柔笑得眼睛都弯了。
最好一年拖过一年,什么婚都别结了。
“明年我要办一个巡回画展,可能抽不出时间。”李静怡一副好为难的模样。
“所以呢?”纪雪萍直截了当地问。
绕了这么大半圈,她还是不知道自己能帮什么忙?是要她帮忙回法国一趟,还是要她去帮忙盖房子?
不论是哪一样,她应该都帮不上忙吧?
“我希望我不在国内的这段期间,你能帮忙邵扬筹办婚礼,好让我在回国的时候,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和邵扬步入礼堂。”李静怡开门见山的说。
情场失意的一方,还得替情敌筹办婚礼,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吗?
“办不到!”季可柔想也不想地抢答。
“没错!”洪汶汶的反应虽慢了一拍,但仍附和。
李静怡丝毫不把这两个人看在眼里,一双美眸直勾勾地望着纪雪萍,等她给个答覆。
你敢吗?
无言的挑衅在空气中流窜,四道目光交会的刹那,引燃了点点的火花。
是宣战。
“好!我答应你。”这句话不但跌破了众人的眼镜,也让纪雪萍失去了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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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晶珠宝行。
光亮洁净的玻璃橱窗内,各式各样的珠宝首饰琳琅满目,闪闪动人。
珍珠、玉石、翡翠镯子、玛瑙项链、钻石耳坠……
优美悦耳的古典音乐,让客人的身心放松;数名穿着整齐光鲜的女店员,随时亲切有礼地为客人所提出的问题做详细的解说。
明净敞亮的自动门开起,定进了一对俊男美女。
“先生、小姐早,请问有什么需要?”俊男美女的组合总是令人赏心悦目,店员的笑容比平时更灿烂了几分。
“我想买结婚对戒,有什么好介绍?”邵扬微微一笑,当场把女店员的三魂七魄给勾走了一半。
“有、有,请您稍等。”女店员从另一侧的橱柜中,取来了十几个不同款式的对戒。“这些都是现在最抢手的货色,很受时下年轻情侣欢迎的。”
“嗯。”他朝店员点了点头,拉近一旁兴致缺缺的纪雪萍,“过来看看,你觉得哪个好?”
“我没有意见。”纪雪萍面无表情,结婚的人又不是她,她喜欢有什么用?
“多少给点建议吧?”要不然他带她来干嘛?
这会如果她坚持不表示点意见,事情八成会很难善了,唉,谁教她一时脑袋不清楚,胡乱答应要帮人家筹办婚礼呢。
气走季可柔那个捣蛋鬼不要紧,现在连表姐都对她爱理不理的了,老说她自甘堕落!
自甘堕落就自甘堕落吧!横竖她是注定要赔了朋友又伤心的,现在还得为难自己替情敌挑戒指……
这朗朗乾坤之下还有天理吗?
抑住妒意,她应付应付地扫过几眼。
眼前一闪,一款样式简单,但俐落高雅的款式,吸引了她的目光。
如果她结婚,她九成九会买这一款,但是新娘不是她的时候,嘿嘿,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那就这一对吧,这一对不错!”她指着另一款样式复杂,有着五颜六色的彩钻、白钻交互搭配,看似华丽却又俗气到极点,而且价格还十分昂贵。
“小姐的眼光真好!您看这主石白钻足足有1.1克拉,再镶以五色的水晶钻,缤纷的色彩最能表现出青春、活泼的年轻气息,最适合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配带,买回去绝对不会后悔……”
女店员哇啦啦地说了一长串,说得这副对戒简直是天上难找、地下难寻的“绝世好戒”。
从她殷勤的态度看来,这个款式应该很难销。
“可是这个样式……”好丑!邵扬以店员听不到的音量,在纪雪萍的耳旁轻声说道。
“不会呀,我觉得很好!”她卯起来口是心非,左手突然被女店员握住,害她不禁吓了一跳。
莫非她这谎说得太明显被发现了?
“小姐,你的手指好漂亮!”女店员握着她的手仔细端详着,末了还发出类似证叹的声音。
“谢谢。”她不自在地道了声谢,赶忙抽回自己的手,被陌生人这样拉着手又搓又摸的感觉还真怪。
这女店员该不会是有特殊癖好吧?
“今天有一款女戒刚到货,样式是真的好看,你手指的线条这么优,戴起来一定美得不得了。”女店员拍胸保证,都没发现自己的话里有语病。
现在说的是“真的”,敢情她刚刚说的都是“假的”?
纪雪萍没那工夫挑店员的语病,她微微推拒道:“不用麻烦了,反正我又用不到那东西。”
她要戴给谁看呀?
“怎么能这么说呢?”女店员不赞同地道,“就算是要嫁人了,你还是得偶尔打扮打扮,不然先生很容易有外遇的。”
女店员误会他们的关系了。
“我们不是……”纪雪萍想要解释,却被邵扬给拦了下来。
“那就麻烦你了。”他给了店员一个勾魂的笑容。
“不……不会。’女店员的魂儿都快飞了。
待店员转身后,纪雪萍马上发出抗议,“又不是我要结婚,我买戒指干嘛?”
喜欢的男人要结婚,新娘不是她,她认了。
喜欢的男人要娶别的女人,她这个失恋的第三者还得来帮他们挑结婚对戒,她也认了。
但真的犯不着还买个戒指来纪念这“呕到最高点”的一刻。
没见到她气得吐血,他不甘愿是吧?
“看看也无妨。”邵扬无所谓地耸耸肩。
什么叫看看也无妨?他人逢喜事精神爽,自然是无妨;但他可否明了她此刻的心情?
店员取来了一排女戒,挑出了其中一枚,说道:“这是18白K金的粉红碧玺钻戒,粉红色的主石色泽和小姐的肤色很搭,小姐可以试戴看看。”
她将戒指交给邵扬,以眼神暗示他替纪雪萍戴上。
他客随主便的抬起纪雪萍的左手,正打算将戒指套上时,他随口问了一个很“驴”的问题,“该戴哪一只才对?”
“当然是无名指呀!先生。”店员强捺下翻白眼的冲动,专业地维持着一贯的微笑。
听说长得帅的男人,通常比较呆,这事果然是真的!
“喔。”邵扬受教似的专心地把戒指套上她的无名指,打量了一会儿后,满意地点点头,“满好看的。”
他松手,让纪雪萍自己欣赏那在她纤指间闪耀的美丽光华。
直到他的温暖从掌心间退开,她才发现自己刚刚一直屏住呼吸。
顿时,她心头狂跳,呆楞地看着那枚戴在她指上的戒指,一朵笑靥不由自主地在脸上漾开。
她怎么会悲哀到这种地步?
明知道这一切只是假象,她不过是顶替静怡姐的位置,暂时冒充一下他的准新娘而已,为什么她还会这么地……高兴?
“你终于笑了。”见着了她的笑容,邵扬像是松了口气。
“嗯?”纪雪萍的瞳眸里充满了问号。
“你最近一直很不开心,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我感觉得出来你在生气。”打结的眉头透露着他的担心。
“我喜欢看你笑的样子,你笑起来好甜,不管有什么烦心的事,只要见着你的笑容,我就会忘得一干二净。”他发出爽朗的笑声,语意真诚的说道。
纪雪萍低着头,聆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感觉像是尝到了最甜的柠檬,甜得让人窝心的同时,也酸得令人……揪心。
两种完全相反的情绪在拉扯,她伪装的坚强几近瓦解。
“先生决定要买了?”店员打铁趁热的追问道。
“嗯。”他掏出了皮夹,完全忘了他本来的目的是要买结婚对戒的。
他拿出白金卡就要交给店员,白晰的柔荑覆上他的手背,阻止他付款的举动。
“你能不能……”眼前起了一片雾气,虚弱的请求带着浓浓的哭音,一口气提不上来,让她的话说得断断续续的,“……不要再对……我这么好?”
强忍的泪水决堤,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她真的……好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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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暗了。
纪雪萍独自在街上游荡,没有方向、没有目标。
她傻气地盼望能这么一直走下去,企盼能走到世界的尽头,走到另一个没有烦恼的所在,远离这一切的纷纷扰扰。
累!真的好累好累……
砂石车的大灯闪烁,刺耳的喇叭声鸣放,混合着嘈杂的人声,各式噪音吵闹到极致,竟转化成了一种怪异的宁静。
她什么都听不到,也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街道上,车流如水,来去匆匆;行人嬉笑,走走停停。
而她虽然身处在人群之中,却仍是寂寞,像随风飘荡的落叶,找不到归根的地方。
“小心!”一声惊呼划破了诡异的宁静,随之而来的力道,将她扯入一个健厚的胸膛。
嚣张的砂石车从眼前呼啸而过,只差一步,她就成了车下亡魂。
逃过一劫的人,本该有些胆怯、畏惧的反应,但奇怪的是,她一点害怕的感觉都没有。
生既无欢,死亦何苦?
“你在搞什么?你差点被砂石车撞死你知不知道?”惊魂甫定的邵扬,吓白了一张俊颜。
他的心跳差一点就停了!
“你追上来做什么?”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的她,丝毫没有半点劫后余生的喜悦。
“我追上来做什么?”他气得一下胀红了脸。“我追上来当然是因为我担心你!刚刚你莫名其妙地哭了,还一声不吭地跑得不见人影,你说我能不追来吗?”
她哪根筋不对了,竟拿命来玩?
“收回你泛滥的友情,我不需要你的担心!”她把他的好意踩在脚底,挑衅的意味浓厚。
“你不需要,我需要!”他按住她的肩膀,强迫她正视他。“我不想看见你出事,你到底是怎么了?我哪儿做错了,你可以告诉我,天大的事都可以商量,干万不要跟自己过不去!”
他真的好担心,从她跑出珠宝行的那一刻起,他的担心就没有停止过。
为什么落泪?为什么哭?为什么求他别再对她好……
有太多太多的疑问梗在心头,还来不及问出口,她就已经跑得不见踪影。
抛下了一脸无辜的店员,他心慌意乱地在街道上寻觅她的身影,终于在前方二十公尺处见着了她,她却神情呆滞地往马路的中央走去……
他不敢想像,要是他再晚一步会发生什么事?
“我不要你的担心,我不要你对我好、我的事不要你管!你听见了没有?”她声嘶力竭地哭吼着。
她恨透了他对她种种贴心的举动,让她想走,又下不了决心。
“我不管你行吗?刚刚若不是我即时赶到,你早就……”他不想说出不吉利的话语,所以后头的话,他自动消音。
“我宁愿当场被车撞死,也不要你拉我一把!”她倒是完全不忌讳的接着说。
“为什么要说这种赌气的话?你平常不会这么无理取闹的。”邵扬有些动怒,为了她不懂得爱惜自己。
“我不是赌气,我是真的这么希望。”她的语气缓和了几分,近乎哀求。
他最好气得扭头就走,永远永远都不要再理她了。
裂开的伤口纵然会痛,但她知道会好的,只是需要时间。
“理由是什么?”邵扬捺住性子问道,“你突然要我别管你的死活,总得给我个原因吧?”
他做错了什么?
“你要结婚了。”她淡漠的说道。
“那又如何?”邵扬不敢相信,她就为了这点小事发神经?“就算我要结婚了,我们依然是朋友。”
以他的立场来说,他并不觉得两者有相悖的地方。
“你或许不介意我们继续当朋友,但静怡姐介意,没有任何妻子会乐意看见自己的丈夫对另一个女孩子好,管她是朋友还是邻居!”
女人间的嫉妒通常是毫无道理可言的,无论静怡姐平时的表现是多么的落落大方,仍无法抹去她身为女人的事实。
“静怡不是个小家子气的人。”他对自己未来的妻子有信心。
是这样吗?纪雪萍连反驳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或许正如你说的,静怡姐不是个小家子气的人,她不会跟我计较这点小事,但是——”悲苦交加的心情,令她勾出一抹凄楚的笑。“我、介、意。”
就算静怡姐真能容忍他的生活里存在着一个女的“哥儿们”,她也不能够接受他的身边多了一位顶着“妻子”头衔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