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宽敞的校园里、鲜绿的草地上,有两个小小的身影正在追逐。
扎着两条发辫的女孩跑在前头,一路尖叫着从小学部逃往中学部;手里绑着一只断尾壁虎的男孩,阴魂不散地紧跟在后,张扬着一脸狞笑,就像个小恶魔。
「啊--救命啊、救命啊!」女孩又哭又叫,一脸惊慌。
「小茜,过来这里。」正坐在树下看武侠小说的少年,朝她招了招手。
啊,救星出现了!
女孩小脸一亮,连忙躲到少年背后,紧抓着他制服的外套。
「西西,妳出来!」小霸王两手扠腰,气愤地瞪着躲藏在别人背后的胆小鬼。
「不要!」
「哼,不要就算了,稀罕!」知道自己无法对抗眼前的少年,小霸王识时务地改口。
他独自生着闷气却不离开,赌气似地坐在少年左侧。
眼见危机解除,女孩谨慎地移向少年右侧,把他当作天然的屏风。
少年微笑地看着闹脾气的小男孩,决定再刺激他一下。
「小茜,请妳吃苹果。」他从袋子里拿出一颗红润的苹果,递给坐在右侧的小女孩。
「谢谢汉琛哥哥!」小女孩兴奋地接过苹果,立刻将方才的噩梦远远抛开。
「我也要!」小男孩眼巴巴地望着少年。
「只有一颗。」
「不管不管!人家也要啦!」小男孩哇啦哇啦乱叫,可惜没人理他。
少年再度低头翻阅小说,看得入迷,不肯死心的小男孩便趁机突破防线,抢到那颗鲜红的苹果,再拔腿跑开十多步的距离。
「啊!我的苹果!」
小恶魔又出现了,小男孩当着她的面咬了那颗苹果。
「还给我啦!你这个讨厌鬼!」小女孩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抢回苹果在另一头咬了一大口。
少年旁观着这一幕,考虑半晌之后决定不出面,小孩子打打闹闹本来就很正常,而他的小说却正进入高潮呢。
于是两人展开一场以苹果为名的争夺战,腹背受敌且伤痕累累的牺牲品,最后滚落在沙泥地上,染了一身脏污。
「哇!你是坏人、你是坏人啦!」小女孩哭得惊天动地。「我最喜欢汉琛哥哥,最讨厌小翔啦!我永远都不要原谅你了啦!」
然后,小女孩不顾一切地冲出校门。
再也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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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余晖从落地窗外斜照进来,康百翔沐浴在橙橘的光晕中,回忆着久远的往事,紧紧锁住的眉头一直未能松开。
午时,他将不省人事的何唯茜带回康家位于日光的别墅,此刻她正睡在他的床上,已经过了四个小时,却还没有转醒的迹象。
医生说她没有大碍,只是睡眠不足又受了惊吓,休息够了自然会醒。但是在她还没清醒之前,他无法安心。
从她激烈的反应,他几乎可以确定何唯茜就是「西西」--一个被他叫错名字,并且坚持将错就错的童年玩伴。
这解释了为什么他对她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为什么特爱捉弄她,也说明为什么他如此忌讳她说出「永远不原谅你」这句威胁。
他家中有一些童年时期的生活照,仔细回想,不难发现「西西」与何唯茜的长相有着惊人的相似度。
只是,为什么她会突然消失?
当时,很介意她的不告而别,虽然年纪渐长后他学会了遗忘,但潜意识里总想把过去好好清算一番。
他一直在等,等她出现,并要求她收回最讨厌他的那句话,所以,国小毕业后直升国中,国中毕业后直升高中。
他一直不曾离开那座与「西西」共同生活过的校园,如果「维扬中学」设立大学部,他也会继续直升上去。
但是,在那段长达十二年的漫长等待中,她始终--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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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白的病房、刺鼻的药水味、令人发抖的血腥气息--
「爹地!」小女孩扑到病床前,恐惧地瞪大眼睛。「爹地你怎么了?」
「爹地……受伤……了……」一开口,血液便从男子嘴角涌出。
「爹地!爹地!」小女孩痛苦地呜咽。
她最爱的爹地全身都是好可怕好可怕的血,她知道什么是流血,那好痛的,每次她受伤流血,都会一直哭一直哭,爹地流的血比她多好多,一定会好痛好痛好痛的!
「西西,不要哭。」男子艰困地抬起手臂,拭着女儿泪痕斑斑的小脸。
「呜……不要……爹地痛痛……」女孩儿哭得更伤心,大颗大颗的眼泪狂涌不止。
「爹地不……不痛……乖……听话……不可以哭……爹地会……难过……」他想安慰女儿,想和从前一样把她抱在怀里细心疼宠,可惜,力不从心。
他无力的手臂垂下,眼里充满绝望。
「爹地……」颤抖的小手牢牢抓住父亲无力的掌,小女孩儿痛哭失声。
「不要哭……西西……不哭……不要让爹地……伤心……」
于是,遗言化成坚不可摧的魔咒。
七岁的小女孩,有一颗流泪的心,却不再懂得流眼泪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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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西!醒一醒,妳在作恶梦啊!」康百翔略显粗鲁地摇醒她,试着将她从困境里解救出来。
「康百翔!」她惶然地看着他,冷汗一滴滴滑下背脊。
「妳作恶梦了,妳的脸好苍白!」他急切地抚着她的脸,眼里写满担心。
「我没事。」反射似地避开他的碰触,她只想把自己藏起来。
「妳欠我很多解释。」他坚定地说道,双手牢牢箝住她的肩,不让她脱逃。「妳是西西,是我幼稚园和小一时的同学,妳曾经在『维扬中学』附设的幼稚园和小学部就读过,对不对?」
回答他的,是一双无措的眼,和一个无助的抽气声。
「妳为什么突然离开,然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别问。」何唯茜哀求似地回道。
就算她再迟钝,也该猜到康百翔就是她童年时那个噩梦似的玩伴--全世界只有两个人会喊她「西西」--一个是「小翔」,一个是她的父亲。
归根究柢,「小翔」才是始作俑者。年幼无知的他,把「茜」字读成「西」,当她气愤地跑回家向父亲埋怨这件事,父亲居然开怀大笑,从此也跟着「小翔」喊她「西西」。
那是一段她不愿回想的往事,因为会带来撕裂灵魂般的痛苦。
读到她眼里的挣扎,他想知道究竟有什么事在纠缠着她、折磨着她。
「不行,我要知道妳为什么一去不回,我要知道妳发生了什么事,后来又去了哪里。」
「你别问!」她的语气充满责备,眼里却写满哀求。
「我可以一直跟妳耗下去,我想知道的事就一定得知道,不管要花多久的时间。」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发生在妳身上所有的事,不论是好是坏,我全都要知道。」他的语气坚定得不容任何人质疑。
「你这么喜欢在别人伤口上洒盐?」她看着他的眼神,可以说是怨恨的。
「我只知道妳不能把伤口藏起来,假装自己不曾受伤,如果必须用力划开伤口,才能把脓血逼出来、才能把伤口彻底治愈,那,就由我来做吧,因为我知道妳是个怕痛的胆小鬼。」
「你……」何唯茜痛苦地看着他,无法反驳。
「告诉我,拜托!」
「我……」她困难地咽了咽口水,却无法拒绝他的请求。「我父亲……在我刚上小学的那一年……出了车祸。」
他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她身上,揉了揉她僵硬的肩膀,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很严重的车祸……父亲离开了我……我们一直相依为命……他走了……永远离开我,和我母亲一样……都离开了我。」她断断续续说着,语无伦次。
他拨开她额前散乱的发丝,摩挲她苍白的脸颊,想为她添一点红润。
「但是,我不会哭的,我答应过爹地,不会让他伤心,所以,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哭的。」她故作坚强地笑着,但是,那笑比哭还难看。
听到她这么说,康百翔火气突然上涌。
「为什么不哭?遇到这种事,本来就会哭的。」
「我很坚强,不会哭。」她又笑了。
那笑,无比凄凉,让康百翔的心揪成一团。
「妳神经病啊妳!遇到这种事本来就应该呼天抢地,就算哭他个三天三夜也不过分,妳干么强撑着不哭?妳是人又不是矿物,妳会有感情、会有各种情绪,难过的时候就是要哭、就是要向别人寻求安慰!」他火大地吼了她一顿,内心烦躁得不得了。
何唯茜讶异地看着他,一般人听到这种事,不是都会柔声安慰、劝她想开点不要伤心吗?
「妳还不哭!快点给我哭啦!」他伸出食指,在她额头上用力戳了一下。
何唯茜愣愣地看着他,他现在是在逼她哭吗?
「妳再不哭,我就打到妳哭!」大大的手掌往她光洁的额头用力拍去,然后两掌并用,往她双颊狠狠甩去。「妳哭啊妳!了不起,我陪妳一起哭就是了嘛!妳以为不哭就可以假装妳父亲还活在世上吗?妳好矛盾,心里不肯接受父亲已经死亡的事实,一方面又不肯从守丧的心情走出来,妳以为他会希望看见妳强颜欢笑吗?妳以为他会希望妳每天用黑色的丧服哀悼他吗?」
她看见他的眼眶红了,泪水从眼角滚滚而下。
「你……你哭了?为什么?」
「妳不哭,我只好帮妳哭啊!」
他理所当然的语气,让她的胸口狠狠一震。
然后,她的视线也跟着模糊了。
在她尚未察觉自己的泪水时,他已经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哭吧!用力哭、大声哭!把妳忘了流出来的眼泪全倒给我,不管有多少我都接了。」紧揽着她,他忽然觉得安心不少。
为了这出她的眼泪,他发狠捏了自己的大腿,才能营造出双双落泪的浪漫场景。唉唉唉,没想到他康百翔居然是这么深情的男子汉!
「百翔,我……我真的好想念我爹地!虽然养父母和雅利哥哥对我很好,我……还是很想念他。」伏在他身上,她声嘶力竭地喊:「他说过……等我穿上新娘礼服的那一天……会是他这辈子最高兴……也最难过的日子……可是,永远都不会有那么一天……他已经不在了!」
「那没什么。改天我们穿结婚礼服去妳父亲坟上秀给他看,就算妳要把婚礼设在坟场,我也没意见。」他摸着她的头发胡乱安慰,也不管这些话听起来是如何的不伦不类。
「你不明白。」她抬起泪眼,痛苦地望着他。「我是个不祥的人……母亲在我出生不久之后就生病过世了……父亲也……发生意外,我……我……我是个扫把星--」
「妳胡说八道什么!」康百翔气得又打她一掌。「生死有命,妳吃饱太撑了吗?干么无聊到把这种人力无法掌控的事当成罪孽背负着!」
何唯茜愣愣地抚着被他打红的脸颊。被打的人明明是她,为什么生气的人却是他?
「我……不需要赎罪吗?」
「气死我了!妳这个神经病!」二话不说,再赏她一记锅贴。
看见他气到头顶冒烟,何唯茜突然笑了,她边哭边笑着投入他敞开的怀抱,紧紧贴着他的胸口,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心中充满了感激。
她突然懂了,懂他的安慰,这种方式虽然笨拙,却是此刻她最需要的。
「不管妳要哭还是要笑,都有我陪妳。」狠狠捏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康百翔再次流着眼泪在她头上低语:「西西,妳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因为有本帅哥当妳的靠山,妳不要以为我会理别人的眼泪,只有妳,我给妳最特别的待遇。」
他们的缘分,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开始,他对她,一直是特别的。
这份专注,自始至终没有改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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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自己窝在康百翔怀里哭了多久,只知道此时天色全黑了,暗沉沉的空间似乎加深了某种亲昵的氛围。
理智才刚回笼,她的心突地一跳,连忙推开他的身体往床下逃窜--
「妳要去哪里?」他不悦地扯住她的腰,不让她离开。
「我、我去洗把脸!」她手忙脚乱地挣脱他,以火烧屁股的速度冲向浴室。
哗啦啦的水流声洗去了她的焦躁感,凉冷的水温让她恢复了些许理智,掬起水来,她一次又一次拍向滚过热泪的双颊,大口大口灌着可供生饮的自来水,干涸的心,似乎也获得了滋润。
良久之后,她才走出浴室,几乎同时,她被扯入一具宽阔的胸膛、被挟持到房内唯一的一张床上。
「你……」她惊魂甫定地望向他,可惜光线太暗,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他一句话也没说,直接封住她仍沾着水滴的唇。
他热情的唇舌夺走了她的呼吸,他有力的双手挟带着玉石俱焚一般强烈的决心,诱引着她体内强烈的渴望。
交缠的唇舌,分不出一点空隙,蓦然明白这份强烈的吸引力一直存在,只是,她从来不肯对自己承认。
一旦他决定出击,她就没有反抗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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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鸣啁啾,宣告着全新一天的开始。何唯茜睁开酸涩的眼,茫然地环顾自己所处的陌生空间。
记忆突然回笼。
她有如惊弓之鸟般弹跳而起,而后双腿一软,狼狈地跌到床底下去。她赶忙捞起地毯上散落的衣物,动作迟缓地一一套上,举步维艰地踱向浴室。
天啊!她居然、居然和他做了……做尽了不该做的事!
「天啊天啊天婀--」想到自己昨夜的反应,她羞愧到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
他和她之间,怎么会演变到那番不可收拾的境地?虽然是他先采取主动,可她怎么一点点反抗都没有,就任他予取予求呢?
「天啊天啊天啊--」赶快劈下一道雷将她击昏吧!
然后,她看见了镜中的自己。
「天啊,我的眼睛!」她的眼睛肿得比核桃还大,而且满是血丝,底下还有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不只如此,她的头发像鸟窝一样乱七八糟,她的唇肿得像两条鑫鑫肠,脖子上还有红红紫紫的吻痕……
无庸置疑,这是她有生以来最丑的一天!
她一边拿着梳子打理满头乱发,一边直往楼下冲,不顾腰酸腿软。
绝不能让他看见她此刻的丑样,这是此刻她心中唯一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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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西、西西……」他低喃着她的小名,眼睛还没张开,只是以手搜寻。
他立刻发现床上除了自己之外,没有其他人。
狐疑地睁开双眼,在明晃晃的午后阳光中,他立刻察觉这个广大的空间里只有自己孤身一人。
「西西,妳在哪里?」他嘴上喊着,身体也跟着行动。
他忍着气找遍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然后得到一个结论--她又逃走了。
他握紧双拳气得浑身发抖。经过昨夜,他还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地掳获她,没想到却还是被她溜了!
「可恶的女人,这回如果不劈了妳,我的名字就让妳倒过来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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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联合航空东京飞洛杉矶的波音客机头等舱内,一名男子不顾空姐投来的好奇目光,一再把拳头握得喀喀作响。
他的心笼罩着前所未有的低气压。这一回何唯茜溜得更远了,居然要他飘洋过海去寻她,简直可恨透顶!
要知道,他是多少女性梦寐以求的白马王子,而她,居然敢对一个帅哥「始乱终弃」,简直罪不可赦!
而他,也实在够没品格、够没节操了,居然让她耍得团团转,当真气煞人也。
她的罪恶太重大了,当他逮到人,非得连本带利向她讨回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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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飞行时数,并没有减低他的斗志,反而让他的情绪更为激动。想到终于有机会掐住她白嫩的脖子,他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CALLIOPE派来的接机人员立刻认出他来,为了迎接主要演员就位,大老板特地要求临近柯达戏院的Renaissance Hollywood Hotel准备一间上等套房供他使用。
饭店内,从沙发、家具、画作到床铺,整体配色走的是五○年代的复古风,打开窗户还可以遥望山丘上象征梦想的HOLLYWOOD字样。
一时之间,他的心情有点复杂。
直到此刻,自己即将主演一部电影这件事,才在他脑海中变得具体。
「何唯茜小姐人在哪里?你可不可以请她过来一下?」康百翔坐在床沿上,向接待人员询问道。
「何小姐?她人不在洛杉矶啊。」
「不在?那她人呢?」
「她已经先去拍摄地点做准备工作了。」
「那,请问拍摄地点在哪里?」康百翔问得咬牙切齿。
虽然不知道男主角为什么沉着一张脸,接待人员还是友善地回答。「在加勒比海一个名为『黑珍珠』的私人岛屿上。」
「加勒比海?」
「是啊,大老板请您先休息一晚,明天会有专机送您和其他剧组人员过去会合,准备工作都进行得差不多了,电影可能近期内就会开拍。」
这个消息,让康百翔更加闷闷不乐。
他开始怀疑何唯茜是故意的,她故意将他引到拍摄地点,逼他面对他签下的那份合约。
实在太可恶了!原本打算在逮住她之后,将她拖到拉斯维加斯疯狂地玩个几天几夜,这下子,计画全泡汤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