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湿润润的枕间抬起头,缇莹像慢动作重播地看着犹兀目铃铃响着的闹钟。又是一天的开始,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淡淡的粉篮壁纰,缇莹用力地吸吸鼻子,涨痛的眼眶和干涩的喉咙,将昨夜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又全唤了回来。
怎么辨?该用何种心情面对他?把被子拉高蒙住自己的脸,缇莹的思维全部饶着昨夜丢脸的那一刻打转儿。
我真希望这件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那么我就可以继续用伪装过的笑容接近他,可以这样默默地爱着他。
现在,一切都随着他的那句“配不上”而破灭了。但最可悲的是,即使他伤我这么深,爱他至极的我,却还是无法稍减丝毫对他的爱意。
望着闹钟,眼光扫到那颗被光线折射出晶莹光辉的蓝宝石戒面,凝神听着外面,等待中熟悉的脚步声并没有响起。平常的这时候,浩云沉稳轻快的足音,都是揭开她一天生活的开端,但今天……
将闹钟拿起来揍到耳边,检查过仍是滴答响个不停之后,缇莹一骨碌地坐了起身,找件外套披在身上,匆匆忙忙地即往外冲。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向来非得要她三催四请才肯起床的伯利,已经穿戴整齐地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地瞪着空无一物的大门口,在听到缇莹出声唤他之后,他仍像是在梦游般地迎向诧异不已的缇莹。
“缇莹姊。”
“伯利,你这么早起床干什么?”
“是浩云叔叔叫我起床的,他说我今天必须跟他一起去出席股东大会,还有生日宴会。”
“嗯,今天是你十八岁生日,生日快乐!你叔叔呢?”东张西望都没见到浩云的身影,缇莹忍不住问道。
“叔叔先到公司去了,他说待会儿司机会回来载我跟你到公司……缇莹姊,叔叔今天好奇怪……”
“哦?”和伯利一起走到餐厅,等着佣人送上早餐,缇莹心不在焉地应和他,对于女佣一改以往称她为丁小姐或缇莹,现在则变成少奶奶的叫法,她感到浑身不自在。
“叔叔说我已经是个大人了,以后不可以再赖着你,因为你不可能一辈子都留在纪家。缇莹姊,呃……他们说我应该叫你婶婶,可是我还是比较习惯叫你缇莹姊,这样可以吗?”似乎颇为不安,伯利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缇莹的表情。
被他前半段的话所吸引,缇莹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没有关系,伯利,你叔叔还有没有说些什么?”
“他还说已经帮我找了间很好的学校,在英国……”抬起头,伯利脸上挂满了烦恼,“缇莹姊,我才不想一个人去读什么寄宿学校,但叔叔说你也赞成……”
虽然不明白浩云的用意,但缇莹又不好对这件事提出任何意见,她微微低下头沉吟着,盯着蒙白骨磁盘里,红艳艳的培根和金黄油嫩的炒蛋,她却丝毫没有胃口。
“呃,伯利,我相信你叔叔做这样的安排,必然有他的理由。这样吧,等我们待会儿见到他之后,再问他原因,好吗?”简单地安抚着伯利后,缇莹即回房去换衣服,但对这件事,她还是百思不解浩云的用意。
坐在豪华气派的大房车里,看着伯利紧张地调整着他领口的领结,缇莹心里七上八下地晃漾着浓郁的仓皇。
就快见到他了,经过昨夜的事情,我……对要和他见面是充满了期待而又害怕。扭紧了自己的手指,缇莹才刚跨出司机打开的车门,立即被已经鹄立在外等候着的男人拥进怀里,在她错愕的一刹那,浩云已经飞快地在她唇上啄吻了一下,而后一手拥着她,另一手拥着伯利,在此起彼落,接二连三的闪光灯瞄准下,露出他那富魅力的笑容,带着他们走进一间中型的会议室。
根本对外界的刺激都没有了反应,缇莹全部的知觉,凝聚在被浩云紧紧握着的那只手上。在他宽厚且略显粗糙的手掌包围下,自己的手变得好瘦小……看着他不时地针对那些股东大户们提出的问题侃侃而谈的模样,缇莹心里就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快乐,静静地用她写满爱慕的眼神,微微浅笑地追随着他。
冗长又烦闷的增资和扩厂提案都讨论完之后,浩云突然宣布伯利将负笈英国的消息,这立即引起那些股东们的议论纷纷。
“诸位,我相信大家最近可能从一些舆论媒体上,看到某些有心人对纪氏,我个人,甚至是伯利的攻讦,对于这些恶意的诋毁,因为其中牵涉到私人恩怨和利益争权的隐私,所以我决定让伯利先到国外念书,待这些琐事都解决而且伯利也取得应有的学位后,再回来接纪氏。”
环顾了那些窃窃私语着的股东们,浩云的眼光回到似乎不太赞同的缇莹脸上,他没有多作解释,迳自宣布散会后,即率先离开会议室。
在伯利被司机送去庆祝他生日的宴会场地之后,缇莹很轻易地就找到浩云的办公室,找到了似乎正等着她的浩云。
“你为什么要把伯利送出国?他还小,而且……”
“他已经不小了,在他这个年纪,也应该认真地做点事,而不是像个小孩般的整天黏着你。”
“伯利他并没有黏着我,他只是渴望有个朋友,有人可以听他谈些心事,如此而已。”
“是吗?我相信除了哄骗他之外,你还是会有更重要的事可做。”点燃一根烟,浩云连连吐着烟雾地说。
“我的工作是当伯利的保母,我相当确定照顾伯利就是我最重要的工作内容。现在,既然你打算将伯利送到英国求学,我想我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听到她的话,浩云使劲儿地捺熄才刚抽两口的烟,俯身向前盯着她,“我并没有要你离开的意思。”
虽然很高兴听到他这么话,但缇莹却捉摸不出他的用意,她困惑地摇摇头,“我不明白,伯利已经不需要我了,我再继续留在筑梦山庄根本没有意义。”
“有没有意义由我决定。”强硬地望着缇莹,浩云语气里是不容反驳的严厉。
“但是……”面对他突然转变的态度,缇莹在震惊之余,还有着浓浓的不安。怎么回事?他……他昨夜的绝倨无情还历历在目,而他今天却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这使缇莹如坠五里雾中的疑惑。
“回去吧,今天你会有根多事要辨,除了陪我参加公司为伯利办的生日宴会,还要为伯利筹备他的小PARTY,不是吗?”
“是……是啊!”凝视着他如蒙上层纱的表情,缇莹只得默然地退出他的办公室,踽踽而行在长长的走廊。
面对着公司内员工那些混合了好奇与猜忌的眼神,如芒剌在背似地尾随着她,缇莹浑身像是失去了动力般地充满无力感。
或许是老天爷垂怜我的痛苦,所以让我可以再留在他身边,只是从现在起我该怎么面对他?他,就如同一道谜,每当我以为快要接触到他的心时,他却又像变色龙般地转换出另一个我所不知道的另一面。到底我有没有完全了解他的一天?
随着自己咯咯的脚步声,缇莹每走一步,心里的疑虑便加重三分。走出纪氏大楼,迎向白花花眩目的阳光,缇莹更加地茫然了。
送走了依依不舍的伯利,搭着庞大豪华的轿车回到筑梦山庄,缇莹讶然地看着端坐在书桌后望着自己的浩云。自从伯利的生日宴过后,浩云又恢复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生活形态,除了每天早上接到的字条指示之外,他完全不跟缇莹或伯利接触。
在他的督促之下,伯利的出国计划在快马加鞭中很快地办妥所有相关事宜,连到机场的途中,伯利还念念不忘地要缇莹帮他求情,让他能早日回来。
“伯利,我相信你叔叔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有什么道理?在这里有你可以照顾我,他把我送到那么远的地方,我想你的时候又见不到你。”埋怨地嘟着嘴,伯利皱起眉头的模样,依稀有着慧怡的影子。
“伯利,现在电讯很发达,你可以打电话回来啊!”
“好烦喔,真希望知道叔叔为什么要把我送走。”
望着伯利稚气未脱的脸庞,缇莹也不暗地问着自己。
而此刻,缓缓地走向叨着烟,若有所思地瞅着自己的浩云,缇莹心里充满了无数的疑问。
“你回来了。”没有问候也没有寒喧,示意她坐在面前的椅子上,浩云直截了当地说道。
“嗯,阿霞说你找我,有事吗?”
“伯利己经离开了,从现在起你不再是个保母。”一弹手指,浩云将烟灰弹落了一大半。
望着那些飘扬在空气中的烟灰,缇莹莫名其妙地盯着他,对他的用意感到不解。
“我考虑了很久,关于这笔交易,对我而言并不划算,你父亲所欠的那笔款子并不是个小数目……”
对他话里的含意,缇莹立即心领神会,“我知道我才当了伯利这么短时间的保母,但是当初是你亲口说要将那些债务一笔勾消的。”
“我是这么记过没有错,但是我忽略了一件事。”
“什么事?”
“你,你对我有着太大的吸引力了,这些日子来,我再三的考虑过许多可能性。伯利不再需要你了,而我,却不想放你走,所以我找到了个折衷的办法。”
完全没有料到他会这么说,各种揣测开始在缇莹心里出现,是不是他也如我一般……
“我的社交需要一位女伴,但是我根本没时间也不想有太多感情的牵扯,所以我想你大可以继续留下来,扮演我的未婚妻的角色。”丝毫没有任何感情分,浩云说这话的态度,就像他在股东大会上谈论着公司增资案般的公式化和冷漠。
“我不明白,你说只要你得到了伯利的监护权……”
“我是已经得到伯利的监护了,但现在,我想要的更多了……”转动着手中拿着的笔套,浩云缓缓地说说。
“我知道了。我是不是可以知道一件事?这个工作会持续多久?”感到失望逐渐地笼上心头,缇莹轻声地问。
就是这样了吗?难道你就不能在这冷冰冰公事公办之外,给我一点不一样的温柔?我已经明明白白地将我的心剖陈在你面前了,知道我心意的你,为什么还能维持这般的无动于衷?在你眼中所看到的我,究竟会是什么模样?
“我还没有决定,记住一件事,只有我才是发号施令的那个人,现在你先出去吧,我会把你该做的事让你知道的。”傲慢地挥挥手,浩云在她走出房门之前,忽然叫住她,“缇莹……”
半转着身子地望着他,缇莹眼禀装满问号。
“你……真的爱我吗?”
没料到他有此一问,缇莹闭上眼睛回想起他拒绝时的难堪,很快地睁开眼,她直视着以锐利目光盯着自己的浩云。
“是的,我无意也无法骗自己去否认,无论如何这都是我的事,或许你可以对我的感情嗤之以鼻!但是,我却不能不诚实的面对自己的心。”握着门把,缇莹一字一句清楚又坚决地回答他。
“那么,证明给我看,让我看看爱情它究竟是什么东西。”嘲谑地朝缇莹伸出手,浩云眼底尽是悲哀。
仔细地看看浩云后,缇莹很快地摇摇头,“不,我无法向你证明什么,因为爱情它根本就没有什么道理。浩云,我不明白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我甚至不明白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我就是没办法阻止自己爱你,我试过了,可我就是没有办法。”
迈着大大的步伐,浩云来到她面前,俯视着缇莹被他棒起的脸颊,“我真是不明白,你到底爱上我哪一点?难道你忘了我的过去?”
“浩云,不要再问我了,对于那件事我根本无能为力,从现在起,我会照着你的旨意去做,这样,你满意了吗?”疲倦地推开他的手,缇莹发出比耳语大不了多少的声音,无奈地说。
凝视她几秒钟后,浩云猝然走回书桌后面,脸上又挂回那副冷峻的面具,“唔,很好,那就出去吧!”
重重地叹口气,缇莹黯然他走出他的视线,而后躲在被窝里,为茫然的未来狠狠地痛哭一顿。
小心翼翼地提醒自己保持脸上的笑容,缇莹拚命地阻止自己将视线再往舞池中那对紧紧纠缠的身影飘去。
面前这位据说是什么公司的总经理夫人,在喋喋不休之余,顺缇莹的目光看过去,再转回缇莹身上时,带着掩饰不住的磷悯意味儿。
“缇莹啊,有些事还是不要太在意,哪只猫儿不爱腥?男人总有玩腻了的一天,到那时候你才是最后的胜利者。”自以为体贴地拍拍缇莹的手,那名脸上同样挂满了落寞神色的某某总经理夫人,眼光也在某个秃光了头顶,正搂了个花枝招展的女郎大跳三贴舞的男人身上打转。
难堪地别过头去,缇莹再一次地强制压抑下心中的熊熊怒火,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非得要如此地羞辱我才甘心?
距离伯利出国已经将近一个月了,随着他对学校的适应,打回来诉苦的电话也减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他每天兴高采烈的报告着异乡生活的点点滴滴。
然而在为伯利庆幸的同时,缇莹却对浩云的行为感到极度的反感,不知他存着什么心态,每每总强迫缇莹和他出席各种沉闷无聊的应酬,然而他却在到场后,抛下她一个人,自己和那些逐宴会而来的淘金女郎打得火热,令缇莹为之尴尬不已。
看着那名女郎几乎和浩云黏在一起的惹火娇躯,缇莹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意,霍然起身地往外走。
“你要上哪儿去?我还没有答应让你走。”带着浓浓酒意,浩云一把执住提莹的手臂,低声地说着话,一面还不忘很有礼貌地跟经过他们身畔的人们点头致意。
仍然强迫自己露出甜美的笑容,缇莹在跟那些人虚情假意地颔首为礼之时,咬着牙地迸出忍耐己久的心声,“我不以为在你忙着跟那女人研究如何成为连体婴的同时,我还有留在这里的必要!”
“嘿嘿嘿,你在吃醋吗?”打着酒嗝,浩云嘻笑道。
“我才没有吃醋,我已经受够了你这个没血没泪的冷血动物,放开我!”挣扎着想甩脱他,缇莹音调高了些。
“哗,缇莹,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发脾气喔!”
“我没有发什么鬼脾气!放开我,我已经忍无可忍了!纪浩云,枉费我浪费了那么多的感情跟时间在你身上,根本都是徒然!我累了,也没有力气再坚持下去了,你放不放开我?”望着他仍紧紧拉着自己的手,长这么大头一次,缇莹不愿再容忍这些她一直以为忍耐就足以解决的难题,不顾他的阻拦,缇莹硬挤开他走到停车场。
“不,我才不放开你,缇莹,我知道你不会离开我的,难道你还不明白,爱情只是人类用来欺骗自己的借口,如果今天我不是纪浩云,你还会爱上我吗?”趴在车顶上大口喘着气,浩云浑身散发出浓浓的酒气,嘲讽地说道。
被他的话猛然打醒,缇莹发现自己欲哭无泪。
“不,不会的,我宁可相信是以前的自己太盲目了,所以才会将珍贵的感情浪费在一个不值得的人身上。”疲倦地推开他,缇莹要司机将已经烂醉如泥的浩云送回纪家,她拒绝了司机的询问,独自在夜色中离去。
刚回到家里,父母还是不时地问起缇莹回来的原因,但在缇莹三番两次失控地痛哭后,甫功和玉玲夫妇也只有识相地闭上嘴。
转眼间,回到家中已经一个星期了,在这七个白天和黑夜轮替的每个时刻,缇莹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般地焦虑不安。对浩云,她有着太多的不舍,但只要一想到他对自己的态度,她就开始感到烦闷。
原以为只要认真地付出自己的真心就足够了,但面对喜怒无常的浩云,她,惘然了……
门口嚣闹声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好奇地往外走,才推开纱门,就被浩云牢牢地锁在他怀抱之中。
“你怎么可以离开我?我不准许你就这样的离开我!”狠狠地辗吻着缇莹的唇瓣,浩云眼里闪动着令人难以忽视的炽热光芒。
愤忽地推开他,缇莹远远地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
“你来做什么?”双手在空气中挥了挥,缇莹眼神中升起了防御之色,“在你那些伤人的话之后,你还……”
“我来带你回去。”浩云倒是说得很理直气壮。
“回哪里?这里是我的家,我哪里也不去。”
“不,你要回筑梦山庄,你忘了你是我的未婚妻吗?”双手反插在后裤袋,浩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令人猜不透他的用意,“你必须待在我要你在的地方。”
“结束了,浩云,一切都结束了。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爱也需要回馈的,我感觉不出自己在你心里的分量,不,听我说完,浩云,现在的我已经全部掏空了,面对你,我怀疑自己究竟成了什么。”举起手阻止他的打忿,缇莹忧伤地摇摇头,“我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告诉我,浩云,当你看着我的时候,你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在她说完这些话之后,她抬起头看进了浩云眼里,他常有的做慢和戏谑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无力感。
“我也想知道,缇莹,我比谁都想知道。”发出一阵狂乱的笑声,浩云握紧了缇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感觉到了吗?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没有心的人,但若我是个无心的人,那么那些令我几乎窒息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缇莹,从小我就只学会一件事,面对迎面而来的难题,我不想去躲避。”
抿抿唇,缇莹的心开始犹豫,他是什么意思?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困为你是我从没有过的经验,唯一可以令我确定的就是我不能任你离开,我必须把你留在筑梦山庄。”不太确定地搓搓手,他皱眉道。
“把我留在筑梦山庄?请问我留在那里有什么意义呢?浩云,我没有办法再这样毫无希望的留在那里了。”
“我爱莫能助,缇莹,我说过我习惯面对问题,目前你就是我最大的困扰,在我没有弄清楚你把我的生活弄得如此混乱的原因之前,你必须回到筑梦山庄。”
“如果我拒绝呢?”缇莹闷声地反问道。
“我手中有你父亲写的借据,我有最好的律师,我占着最大的胜算。”露出淡淡的笑容,浩云展现了他向来最被媒体所钟爱的吊儿郎当笑法。
“纪浩云,如果我曾有过一丝一毫的爱你,那必然是我今生最大的遗憾,好吧,如果我必须再忍受你的折磨,才能解决那些该死的债务,那很好,你会如愿的,我可以跟你回去,这样,你满意了吗?”几乎是失去控制地爆发出一阵哽咽,缇莹重重地落坐在沙发上,双手捂着脸,任泪水不停地自指缝间渗出。
“我怀疑,我……会有满足的一天吗?”轻轻地说着,浩云搂着哭得像个泪人儿的缇莹,在邻人们议论纷纷的眼光和私语中绝尘而去。
重新踏进筑梦山庄,望着在半年前对她而言是犹如天堂般遥远的豪奢巨宅,此刻缇莹心里,却是苦乐掺半。
带着她走进铁门开始,浩云的表情明显地带着某种特殊的坚决,将身后的铁门锁上,他一言不发地示意缇莹跟着他一齐往前走。
诧异地观察着他的举动,不对劲,这是第一个跃上缇莹心头的想法,平常车还未靠近大门,警卫即会将门开妥;到了车道终点的门口,司机会将车驶渥车库停放;佣人们会在他们踏进大门的第一时间内,出声迎接他们——
但迥异于平素的热闹,今天的筑梦山庄冷清清的,宛如一座死城般的空寂,站在偌大的客厅里,缇莹心中泛起的一股不安隐隐地骚动着。
站在楼梯的顶端,浩云的脸被墙上油画的阴影遮去了一大半,“佣人们都放假了,这筑梦山庄里襄就只有你跟我两个人。”
“为什么?”摸不清他的意图,缇莹提高嗓门地和他对谈。
“我需要时间和空间。”简短地说完后,浩云即消失在长长楼梯的尽头,留下一头雾水的缇莹独自伫立在弥漫着浓浓花季的厅堂之中。
被这股不寻常的冷清搅得心烦意乱的缇莹登阶往楼上走,一面仔细地浏览着这座巨宅的装潢摆设,全都是属于五、六○年代的东西,这个念头突然跃进她脑海,的确,除了房子各个角落摆设着的洁白百合花之外,这屋子里没有任何属于九○年代的新东西,在这屋子里绕上一圈,就好像活在五、六○年代……
听到某个房间里传来声响,她信步来到那个听福伯说是储藏室的房门外,她好奇地伸手稚开门——
灰……全部都是灰色的世界,似乎全世界所有可以找到的各种深深浅浅的灰,全部被很有心思地摆进这间小小的房间。
灰色的电脑、灰的电视、灰的床单和地毯,还有四面八方向她通来的天花板和地毯,她缓缓地走近那个独坐在一张灰色军人沙发上的浩云。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向她伸出手,浩云嘴角逸出个扭曲的笑容,“我一直在想像着这一幕,如果有一天你来到我的世界……”
不由自主地将手放进他等待着的掌心内,缇莹讶异地发现他的手正微微地颤抖着,这令她狐疑地抬起头。
“当我被外面世界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时,只有这里可以使我平静,找到继续下去的动力。”伸手一拉,他将缇莹拉进自己怀里,整个脸埋进她颈间,深深地吸进一口缇莹发上惯有的淡淡馨香,“但是,自从你出现之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这里再也不是个安全的地方,因为……即使在这里,你的影子、你的气息都还是充斥在每个我感觉得到的角落,所以我只有拚命的逃……”
感觉到他似乎正试图向自己打开心门,缇莹屏住气息紧紧地盯着他深刻的五官,“结果呢?”
“你令我迷惑。缇莹,从见到你出现在书桌前那一刻开始,我记得很清楚,是下午的三点五十五分,是我应该结束沉闷无趣的面谈,驱车去会见位大客户的时间,但是我一抬起头,你就在那里,张着明媚的大眼睛望着我,在那一瞬间,从你眼里我看到了个我所憎恨的纪浩云。”拉起缇莹的手,他将之放在自己唇畔,轻轻地摩挲着脸颊。
不明就里地听着,缇莹努力地回想那似乎已经是几世纪之前发生的往事,奈何在浩云富有吸引力的男性气息包围之下,她根本什么也想不起来。
“那是个成功的生意人,是个我被期待应该有的形象,我以为这个女孩子不过会是另一个逐名利而来的淘金客,可是你令我讶异,你坦承了是为高薪而来,这使我感到不一样,我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就决定要录用你了,但是……”喃喃低语着,浩云的吻沿着缇莹的颈子,向她的锁骨一路挑逗地烧出一长串的火花。
“但是你当面告诉我,我并没有得到这份工作。”
“不错,因为在那时候,有个想法很微妙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想要你。”
被他的话大大地吓了一跳,缇莹往后仰以拉开彼此的距离。他要自己?!这怎么可能,如果他渴望我,有我爱慕他的万分之一,他怎么会屡次残酷地伤害我的感觉,甚至将我竭力表白的真心,毫无怜借之意地任意贱踏?
以拇指爱抚着缇莹的唇瓣,浩云眼里装满了某种缇莹分辨不出的情愫。
“这么美好的一份感情,你是块难得的宝,没错,我不想给你这份工作,因为我知道伯利已经选择了你,他要求福伯告诉我,他希望由你担任他的看护。”
“可是你却……”
“不错,我否决了他的要求,因为我不想再为纪家背负这些原罪了,从我有记忆开始,所有的人给我的讯息就是,身为纪家的人,所有的作为都必须以纪家的名声为首要的考虑。为了纪家,我得忍受发生在岚姿身上的不幸;为了纪家,我必须将自己压缩到最小的空间;为了纪家,我成了没有自我的工具。但是那天,见到你的那一天,我突然像又活了过来,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我想要为自己而争取。”
骇然地盯着他哀伤的面容,缇莹一时之间根本无法理清自己心中汹涌的波潮所为何来。
“我告诉自己:‘纪浩云,就是这个女人,只有她能抚平你所有的痛苦。”所以我拒绝让你成为伯利的保母,因为我要你,我要你成为我的女人;我要你只属于我纪浩云的,是谁也无法夺走的。我不必为了什么论理道义,或该死的纪家而放弃!但是我没有料到因为纽约那边的分公司出了状况,使我对于你的计划全都被迫中断。”
“你……对我又有什么计划?”
“我可以提供你不匮乏的物质条件,只要你愿意,我甚至可以让你在一夕之间拥有数不尽的财富,而你所为要做的,只是随时等候我的召唤、抚慰我……”
总算明白了他的意图,缇莹挣扎着要脱离他的怀抱。
“放开我!原来从一开始,你就只想买我而已,那么当我战战兢兢地向你告白我的心情时,想必你是很得意吧?如此的不费吹灰之力,我就毫无条件的爱上你,你是不是感到极端的满足了呢?我……竟然如此轻易地……”
双手紧紧地握住她的肩,浩云猛烈地摇晃着已经狂乱得几乎失去控制的缇莹,“不,该死,你听我说,我根本一点儿也没有高兴的感觉!听到你亲口说出爱我的那一刻,我对自己的信念完全都崩溃了,我不知道,也找出你会爱上我的原因。天可怜见,在你的面前,渺小如土芥的我,找不到足够的自信,去面对这份沉重的负担。”
完全无法接受他这么荒谬的理由,缇莹连连摇着头。
“我知道你的一举一动,你知道吗?我完完全全知道你跟伯利的每一句对话;我也知道你们之间所有的互动关系,这使我害怕,害怕你又成了第二个岚姿,而我,还是无力去保护你。伯利母亲的出现,对我而言不啻是个很好的机会,只要伯利在我的监护之下,我就可以这样名正言顺却提心吊胆的拥有你。”深深地吸口气,他棒住缇莹的脸蛋。
“只是我没有想到游慧怡竟然会从伯利下手,她告诉伯利,当初他父亲对岚姿所做的事,敏感的伯利为此而自杀,看到你握着他的手哭泣的样子,我突然意识到,如果你也会为我而流泪,那么我这难以平抑的孤寂,就可以永远地洗去了。
“你是如此的美好,在你面前我总是要自惭形秽,为了掩饰那无从宣泄的情感,我只有放纵自己沉溺在声色犬马之间,但只要有人一提起你的名字,立刻如同醒醐灌顶般地将我又推进绝望的探渊之中。你就像是天边最亮的那颗星,我渴望能追逐你,却又害怕在你明亮的光芒下,暴露出我一身的污秽。远远地躲着你,成了我最痛苦,也是最快乐的作法。”
缓缓地抱着缇莹坐在他腿上和他相对,浩云轻轻地晃动着腿,使彼此都融合进一种和谐的韵律里。
“我想我是贪心的,我想我或许太多疑了……总之,我不愿意再浪费时间去忍受那种没有你的空虚了。提莹,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压抑自己,如果你是爱我的,那么告诉我,究竟我该怎么办才能不伤害你,告诉我!”
望着他热切的眸子,缇莹用力地摇着头,“我不知道。浩云,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还有没有勇气再去爱你,因为心里的伤,好不容易才结疤……唱了这么久的独角戏,我已经太习惯于被拒绝的伤害了。”
听出她语气中的绝望,浩云紧紧地搂住她,如此之用力,使缇莹的肋骨几乎都要被勒断,胸膛里的空气也似乎都被压挤得溢光般紧绷。
“不,不要这样的看着我。缇莹,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的代价,只要你别用这种绝望的样子望着我,给我一次机会,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再给你一次伤害我的机会吗?浩云,我没有办法再付出丝毫的感情了,依你所要求的,我回到筑梦山庄了,接下来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我……我要你恢复以前的快乐明朗,我要常常听到你的笑声,我……”连连地说着,浩云期盼地盯着她。
机械式地摇摇头,缇莹嘴角逸出丝苦笑,“太迟了,浩云,哀莫大于心死,每当你伤我一次,我就将心关起来一点,到现在,我的心已经千疮百孔地找不出还有可以再付出的地方了,我好累,现在除了那些债务之外,我再也不去想其他的事了。”
“再一次机会,我只要再一次的机会。”
望着他恐慌的表情,缇莹无奈地咧咧嘴,带着空洞的心走了出去,她将自己已经流着血的心,再次狠狠地剌一刀,背对着他,缇莹任泪水无声无息地滚落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