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走后,茴香苑旋即又恢复一片寂静。
此刻夕阳已落尽,夜幕低垂,凉亭内悬挂的碧罗纱灯映照出亭内表情互异、各怀心事的三人。
蓝衣男子迅速奔至烈昊天身边,浓眉紧蹙地道:「你中毒了!」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白色瓷瓶,倒出一颗红色丹丸,立即喂入他嘴里。原来这名蓝衣男子正是烈昊天的左右手,人称「玉萧公子」的谷青峰。
因为对尹花侬充满好奇,所以他特地尾随烈昊天来到百花楼,然后偷偷潜进后院尹花侬招待宾客的茴香苑,没想到才刚踏入苑里,便听到一阵呼救声,他想也没想便冲了进来,在危急之际救了烈昊天一命。
「现在我要帮你运功驱毒。」他扶起烈昊天,两人盘腿坐于地,双掌平贴于他身后。接着眸光一扫,对仍发着愣的尹花侬道:「请姑娘?我们把关,只要半个时辰即可。」语毕,他没等她回答,旋即闭上眼运功帮烈昊天驱毒。
尹花侬愣愣地瞧着他们,明知道此时正是自己逃跑的最佳时机,可是她却无法装作事不关己的拂袖而去,毕竟他会中毒她也得负上一部分责任。可现在不走,等烈昊天恢复以后,她八成也走不了了;他一定会认为她和那黑衣人是同一伙的,绝不可能轻易放过她的。
在内心百般挣扎、几度天人交战之后,她还是决定留下来为他们把关,可一确定烈昊天平安无事后,她就要马上开溜。她的武功虽然不好,可对自己的轻功却有十足的自信,在江湖上行走,第一要练的便是逃命的本事,这点她可是奉行不悖。
打定主意后,她选了一处离他们最远、离出口最近的位置把守着,一双骨碌碌的大眼戒慎地直盯住烈昊天和谷青峰两人。
半个时辰过后,谷青峰缓缓收回双掌,调匀气息后,慢慢地张开眼睛。
尹花侬见状,赶紧问道:「他……他没事吧?」彷佛是要回应她的问话似的,谷青峰还来不及开口回答,只见烈昊天陡地睁开双眼,满是汗珠的深峻脸庞笼罩着一层冰霜似的肃杀之气,双眸也迸射出两道精炯锐利的寒光,直看向尹花侬芙白的俏脸。
尹花侬震骇地惊喘了声,踉跄地后退几步,小脸瞬间刷白。她瞠着恐惧的大眼,结结巴巴地道:「不关……不关我的事,我不知道那是毒药……」
一旁的谷青峰闻言,有些怔愕地问:「是你下的毒?」尹花侬拚命地摇头,正想再开口解释时,却见烈昊天作势欲起身,这可吓坏了尹花侬,她想也没想地立即施展轻功逃命去也,转眼间已不见她纤娜的身影。
「漂亮,这姑娘的轻功可真俊!」谷青峰忍不住赞道。
烈昊天神情阴森地望着尹花侬离去的方向,寒着声道:「一个青楼女子居然会武功,你不觉得可疑吗?」谷青峰迅速敛下笑容颜眼望他,严肃地问:「你认为她和那个行刺你的黑衣人是一伙的?」顿了顿,他蹙着眉又道:「这似乎于理不通,若他们是一伙的,她没有必要出手帮你,还帮我们把关。」烈昊天眯起眼冷哼了声,神情阴鸷地道:「不管怎么样,这毒确实是她下的,她一定也脱不了关系,我不会轻易放过她的。」尤其她还拿了他三十万两,哼!想就此远走高飞?没那么容易!
「你打算怎么做?」他总觉得那尹花侬不像是个包藏祸心的坏女人。
「传令下去,要各堂口的人留意尹花侬的行踪,一有消息立即回报。」烈昊天寒着脸命令道:「还有,请杭州知县?我们张贴拘捕告示,罪名就用……偷盗!」烈家堡在江南淮水一带极具势力与影响力,连官府都得敬他几分,想要拘捕一个小女子有何难哉?
谷青峰微微怔愕地看着他。跟在烈昊天身边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他如此大费周章、甚至动用官府的力量,只为了追捕一个小女人!
「捉到她之后,你有什么打算?」他忍不住问。
烈昊天只是寒着脸,勾起一抹邪冷幽诡的笑,不置一语地睇了他一眼。
望着他鸷冷的寒凛神情,谷青峰不由得同情起尹花侬来,忍不住替她说情:「也许她真是无辜的,你该给她一个申辩的机会,看在她和嫂子长得如此相像的份上……」「别拿她跟蝶儿相提并论!」谷青峰话未说完,烈昊天陡地暴喝一声,阻断他的话语。「她没有资格和蝶儿拥有一张相同的容貌!」谷青峰不禁在心里幽幽一叹。他原以为烈昊天决定来百花楼,也许能开为他多年来封闭的心扉,让他见得生命中的第二春,没想到却发生了这种事。
唉!那尹花侬非但没有因为一张与沈蝶儿相同的绝美容貌而让烈昊天另眼相待,反倒因此惹来他的滔天狂怒。看来,她只能自求多福了……
尹花侬一手抚着心口,一手提着裙摆,惶惶地向前疾走。一会儿蹑足潜行,一会儿拔足狂奔,短短两个时辰已累得她气喘吁吁。
确定身后无人追来,她才停下来喘口气,在一处人家门槛石阶上坐了下来。抬头一望,只见满天星斗发出清冷的光晕,呵!原来已经这么晚了,街上行人稀少,显得特别空寂。
唉,她该何去何从?尹花侬不禁叹了一口气,想不到身为江南花魁的她,竟会沦落至此等惨况!
百花楼是再也不能回去的了,那烈昊天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她。烈家堡势力遍及江南,想要追捕她可说是轻而易举,看来她得乔装打扮一番,才不至于让人给认了出来。
然而,现下最重要的是得先找个落脚之处,眼前只有雪姐姐和冰月能帮她了。但一想到冰月肯定会乘机数落、嘲笑她一番,她又猫豫了。
或许,她应该先找间客栈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再探探城里的风声,说不定烈昊天会改变主意不再追究。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肚子陡地发出一阵阵咕噜咕噜声,她登时想起今儿个晚上她根本没吃东西。
不管了!她决定先找间客栈休息一晚,顺便祭祭五脏庙,奔走了一整夜她实在饿坏了。
打定主意,才刚站起身子,她一眼便瞥见斜前方一家小客栈正要打烊。
「店小二,等等!」尹花侬娇喊了声,抢在店小二关门前踏入客栈里。
「给我一个房间,我要投宿,顺便给我来一碗面。」那店小二怔怔地看着她,他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姑娘,一时之间竟看傻了眼,好半晌后才回过神来。
「姑娘,房间是有,可是厨房师傅已经收工,没有面,只剩下三个包子了。」
「这样啊……好吧!那三个包子我全要了。」现下只要能填饱肚子她就该满足,还能挑剔什么!
店小二点点头,微躬着腰,「姑娘请随我来。」语毕,他随即走在前头带路。
尹花侬饿得头晕眼花,全身无力地跟在店小二身后来到一个小房间。
当店小二帮她打开房门,正准备离开时,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连忙唤住他。「小二哥,麻烦你帮我弄一套像你身上穿的粗布衣裳及头上戴的粗麻布帽,多少钱明天早上我会一并算给你。」「没问题,没问题!」店小二笑眯眯的直点头,很快地转身下去张罗。
片刻后,店小二将包子和衣裳都送了进来。
待店小二一走,尹花侬立即拿起包子猛啃,就着茶水一同咽下肚子里去,三两下便将盘子里的包子全部解决。
她满足地站起身打了个饱隔。吃饱了,再来可得好好睡上一觉,才有精神气力好应付充满变数与不安的明天。
拍拍肚皮,她走向床榻,姿态极为不雅地爬上床。一躺上柔软的床褥,她不由得发出一声舒服的轻吟,折腾了一整晚,现在能安稳地躺在床上休息,对她来说已是莫大的福泽。
自踏入百花楼以来,她从不曾像今晚这般劳累过。经历一番和黑衣人的缠斗及一阵没命的奔跑逃窜后,此刻她的身体正隐隐地酸痛着呢!尹花侬放松地摊开身子,浓浓的睡意立即靠拢过来,她几乎是一沾枕便沉沉睡去。至于明天的事,就等明天再去烦恼吧……
许是昨夜太过疲累,翌日当尹花侬一觉醒来时,竟已将近晌午时分,房外已是一片热闹喧腾。
这一惊非同小可,尹花侬赶紧起床梳洗,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换上向店小二买来的粗布衣裳,戴上粗麻布帽,将一头如软绸般的乌丝全数塞进帽子里。
将自己打点妥当后,她满意地扬唇一笑。现在她这副模样,活像是街上任何一个不起眼的小贩,待会儿上街打探风声可就安全多了。
从原来的衣衫里取出烈昊天给她的三十万两银票塞入衣襟后,她轻松地哼着曲子,打开房门走下楼去。
刚下楼,一抬眼便瞧见昨晚招呼她的店小二,正准备开口唤他结帐时,二名身着黑色劲装、一看便知道是练家子的年轻男子走近店小二身边,手里不知拿着什么东西,神情凝肃地和店小二交谈。
尹花侬心里顿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她赶紧拉低帽檐,佝偻着身子悄悄地走向客栈门口。当她经遇店小二身旁时,忍不住?眼偷?一下黑衣男子手上拿的东西。
啊!她心中赫然一惊,他们手里拿的是一幅画像,而且很明显的,画中的人正是她──尹花侬!
「两位爷儿,你们找的这位姑娘昨晚正好在我们这里投宿,小的这就带你们上去找她。」店小二开口说道。
那一字一句皆传进尹花侬的耳里,她再次低垂着头,稳住怦怦直跳的心,镇定地走过他们身旁。
待店小二和黑衣男子转身往楼上走去,她便抬起腿,用最快的速度跑离客栈。
跑了好一阵子之后,她停在街旁喘气,一只小手猛拍着自己的心口。刚才真是太惊险了,没想到烈家堡的动作这么快,看来烈昊天是不打算放过她了。
她飞快地在心里思索着,眼下她只能投靠雪姐姐,先在她那儿躲一阵子了。决定之后,她赶紧低着头往前疾走,却见不远处聚集许多人,人人指指点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尹花侬心想,八成又是跑江湖的在那儿耍拳卖药,便不以为意地走向前去。
「哎呀,这百花楼的花侬姑娘竟然会做出这种谋财害命的缺德事,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围观的人群中陡地传出这样一句话来,尹花侬登时如被雷轰,一脸怔然地停下脚步。
「听说她下手的物件还是烈家堡堡主烈昊天,唉,什么人不好惹,偏要惹上烈家堡,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不是自找死路吗?」另一道声音跟着响起。
「嘿,我听到的还不只这样呢!据说尹花侬常以迷药迷昏寻芳客,然后乘机下手洗劫,现在事情爆发,也难怪官府和烈家堡连成一气,准备缉捕她归案。」又一道声音加入谈论。
尹花侬一听,整张小脸倏地刷白,她悄悄地钻进人群里想瞧瞧众人围观谈论的起因为何。
这才发现,原来他们不是在看人卖膏药,而是争睹一张官府的拘捕告示!
喝!白纸上画的那幅人像好面熟,那不就是……她!?
天啊!只不过一个晚上,她居然从艳名远播的江南花魁,变成官府全力缉拿的偷盗者!
尹花侬只觉寒意由背脊直窜心肺,冷得让她直打哆嗦。这肯定是烈昊天那家伙搞的鬼!她确实是被陷害的,至于三十万两可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给她的,怎能说是她偷盗?
他居然为此「勾结」官府,一起「打压」她!
事已至此,看来她得赶快离开杭州城,雪姐姐那里也不用去了,去她那儿只会一并连累她。烈昊天财大势大,连勾结官府的事都做得出来,难保他不会迁怒他人。
事不宜迟,走为上策!她趁着众人交头接耳、吵吵嚷嚷之际,赶紧脚底抹油,希望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城。
迅速钻出人群后,她急急从城门口的方向走去,行到半路,不经意抬头一瞥路旁一家「富来银楼」的招牌在中午烈阳的映照下闪闪发亮。
她登时想起,带着三十万两银票根本中看不中用,还是先兑换些银两带在身边作为路上的盘缠较?妥当、实际。
主意一定,她掏出一张一千两银票,小心翼翼地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赶紧闪身进入银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