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佛被催眠似的,梅绛雪同样无法移开她的目光,她怔怔地看了他许久,才吸了一口气道:“冷叔过世后,是义父把我养大的。他待我极好,将他一身的医术全传授予我,希望我能继承冷叔的衣钵,代替他行医救人。”
“这么多年来,你从不放弃寻找我,为什么?”不知怎地,这个问题在他的脑海中陡地浮现,并让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她的答案。
梅绛雪沉默了许久,才细声的启口:“我、我始终相信你还活着,你是冷叔和柔姨唯一的血脉,我曾在冷叔的灵前允诺过一定要找到你,带你到他坟前祭拜,以慰他在天之灵。还有柔姨……义父将他们两人的骨灰葬在一起,知道你还活着,她在天上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她的话勾起了冷雁伤痛的回忆,那一晚母亲惨死在他面前的那一幕又清晰地在他的脑海里浮现,是他永远也忘不了的梦魇!瞬间,寒霜罩上他俊逸的脸庞,仇恨再度回到他的心坎里。他猛然一把推开梅绛雪,眼里的柔情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与寒漠。
梅绛雪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愕愣了下,一抬眼,她的呼吸霎时僵凝住,只见冷雁冰冷的神情有如隆冬霜雪,眸光森寒而锐利,黑瞳深处闪烁着一抹无可错辨的深沉恨意。
他恨她?不……一定是她看错了!
“雁哥哥,你、你怎么了?”她微抖着声音问道。
冷雁忽地眯细了眼,一脸森幽地俯近她,“我娘死得很惨,你想不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阴柔如鬼魅般的嗓音冷冷的响起,像一阵冷风骤掠过梅绛雪的心坎,令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她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雁哥哥,你已经为柔姨报了仇不是吗?把它忘了吧,别再让从前的事成为你心中磨灭不掉的阴影。”她虽然有些害怕、不解,却更心疼他内心饱受过往伤痛的折磨,忍不住走上前去,伸手握住他的大掌,柔声劝慰。
“忘了?”他冷笑了声,“你以为有这么容易吗?这么多年来我所受的苦岂能轻易的说忘就忘?你未免也太天真了!”
梅绛雪蓦然一怔,她总觉得他话中有话,像是别有所指,那诡恻幽冷的表情和笑声,教她没来由地感到心绪惶惶。
“雁哥哥!”她仓皇地仰高脸,圆睁着一双水滢滢的大眼,不知所措地瞅着冷雁,小手也不自觉地紧揪住他的衣袖,“对、对不起,我知道这些年来你一定吃了那大恶人不少苦头……”
“不,你永远也无法体会我所受的苦!”冷雁阴郁地截断她的话,“你能想像被毒蛇毒蝎啮咬、被当成试毒工具的痛苦吗?那种五脏六腑似欲焚裂绞碎、钻心刺肺、生不如死的滋味,你是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梅绛雪的脸色霎时苍白似雪,明亮的美眸盈满泪水,心口跟着泛起一阵强烈的揪痛感。传闻千毒门喜以生人试毒,手段残忍毒辣至极,没想到那恶人竟也对自己的徒儿使出这样的手段!究竟是什么样的仇恨,让那恶人不顾同门之谊,对自己的师侄做出如此残酷的暴行?
出自本能地,她倏然伸出双臂,紧紧环抱住冷雁,泪湿的小脸埋在他胸前,哽咽地低泣:“雁哥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只是觉得当她在冷叔和义父的照顾下安然成长时,他正承受着水深火热的痛苦,她便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他。
冷雁微微怔了怔,突如其来的温热怀抱,让他的心弦莫名地一阵悸动,一股陌生的情愫如暖流般流窜过他的胸臆,眼底的冰冷也不自觉地悄悄融化了些许。
望着她不住抖动的纤细肩膀,他极力思索着自己是否该推开她。然而,此刻她香馥的气息正熨贴着他结实的胸膛、柔软的身躯紧贴着他的,颤动的心跳是那么分明而急促,刹那间,他发觉自己并不想推开她。
像是自有意识般,他的手缓缓举起,轻轻环住梅绛雪娇柔纤细的身子;一缕幽淡的馨香若有似无地在他鼻端缭绕,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怀里温软动人的娇躯。霎时,一股从未有过的燥热窜进他全身的血脉,隐约有一种莫名的渴望,让他不自觉地将她更搂进自己怀里。
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在心头,除了虹姐之外,他从不曾这样拥抱着一个女人!即使在抱着虹姐时,他也从未有过这样灼烫的感觉。
但此刻,怀里娇软的身子却让他的心起了一股不该有的悸动,挑起了他体内深处不曾燃烧过的欲望。
就在此时,一阵剧烈的灼痛感冷不防地揪住他的五脏六腑,他猛然倒抽了一口冷气,随即松开双臂将梅绛雪推至一旁,高大的身体跟着踉跄的往后一退,撞落木桌上的烛台,他伸出一手握紧桌角以稳住自己,另一手紧揪着胸口,试图将那股焚烧般的疼痛压制住。
梅绛雪惊骇地望着他瞬间青白得吓人的脸庞,急遽冒出的冷汗沿着他额际一颗颗淌落。她急忙奔至他身旁,举起衣袖为他拭汗,焦急地问道:
“雁哥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呀!”
正慌乱间,房门突地被撞了开来,只见闻声而来的俞一飞神情惊慌地跑进房里。
“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说话间,他瞥见了冷雁迅速转为青黑萎顿的脸色,蓦地扬声惊呼:“哎呀!不好,师兄体内的毒又发作了!”
听他这么一说,梅绛雪强稳住紊乱焦急的心绪,细细观察着冷雁的脸色,一看见他隐隐泛黑的唇色、痛苦拧紧的眉眼,她赶紧扶着他来到床边坐下,取出金针,准备为他纾解痛苦。
俞一飞忙道:“梅姑娘,让我来吧!”
说着,他已迅速盘坐在冷雁身后,运气于双掌,平贴住他的背脊,缓缓将己身的真气渡进冷雁体内。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俞一飞徐徐吐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收回双掌,调息了一会儿之后,才翻身下床。
梅绛雪仍是一脸担忧地望着冷雁,见他脸色虽然好转,但双眼依然紧闭,忙执起他的手腕为他把脉。
一接触到他的脉搏,梅绛雪不由得一惊,再凝神搭脉,她白皙的容颜更苍白了几分,半晌后,只见她一双美眸盛满无法置信的忧惧。
她心焦地转首望向俞一飞,“雁哥哥身上的毒已累积了十多年,毒性已经散入五脏六腑,再不设法医治,恐怕活不过冬至!”
俞一飞一点也不惊讶地大叹了一口气,哀怨地道:“这没什么稀奇,我们几个师兄弟们从小就被师父在体内各自植入了一种剧毒,每每发作起来总是让人生不如死!只不过师父在师兄身上所下的毒,比起其他师兄弟们的要来得阴狠毒辣多了!”
“你知道你们体内植入的是什么样的毒吗?”梅绛雪问。
俞一飞点点头,有些丧气地道:“知道又有什么用?师父在我们身上下的毒全是来自西域和苗疆的奇毒,他老人家狡猾得紧,没留下任何炼制解药的线索。”
“那这么多年来,你们是怎么存活下来的?”梅绛雪不解地接着问道。据她所知,没有一种剧毒能长期存在于人体内而无生命之忧的。
一提到这个,俞一飞又哀怨地大叹了一口气。
“每一年除夕夜,师父会让所有师兄弟们服下一次解药,但这只是压制我们体内的毒,让我们不至于毒发身亡而已,并不是彻底袪毒的解药。去年除夕夜,我们几个师兄弟联手毙了他老人家之后,怎么也找不到他所炼制的解药。师父也真够狠的,原来他每年只炼制一次解药。”
说着,他怨愤不平地站起身来,在房里焦躁地跺了一会儿方步,才又接着道:
“眼看秋日将尽,又是一年的尾声,大家心里都很着急,就怕见不到明年的太阳!所以大师兄在这一年内四处寻求名医,之后听说了你这妙手玉观音的存在,便马不停蹄地赶至江南,在测试了几次你的能耐后,才决定找上你。”
将一切述说完毕之后,他突然顿住身子,直瞅着梅绛雪问道:“梅姑娘,你看得出来师兄中了什么毒吗?这毒有解吗?”
梅绛雪神色凝重地回望着他,“雁哥哥体内的毒非常罕见,若没错误的话,应是来自西域的‘摧心之毒’,至于解毒之法,我还须再琢磨琢磨。”她语带保留地道。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义父与冷叔合着的药谱确实记载着此种毒性的解方,只不过这解毒之法实在令人非常为难。
话语方落,床上的冷雁也于此时睁开眼来,梅绛雪赶紧奔至他身旁,轻轻地扶起他。
“雁哥哥,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冷雁淡睨了她一眼,无力地扯出一抹自嘲的谑笑,“吓到你了吧?我并不想让你看到我毒发时的狼狈样。”
梅绛雪只觉一阵泪意再度涌上眼眶,忙敛下眼,柔声道:“没有的事。雁哥哥,你体内的毒得尽快解除,明天一大早我们就出发吧,我想早日抵达千毒门,了却你挂心之事后,全心为你医治。”她明白唯有先治好他其他弟兄们身上的毒后,他才肯让她医治。
一旁的俞一飞忙点头附和:“是呀、是呀,大师兄,梅姑娘说你身上的毒再不医治,铁定熬不过冬至,这什么‘摧心毒’还真够可怕毒辣的!师兄,现下你总算弄清楚师父给你下了什么毒,既然已经知道,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冷雁闻言,黑瞳迅速闪过一道诡光,他轻敛下眼眸,仍有些苍白的唇瓣微微勾起,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你已经知道我身上所植之毒是西域的摧心毒?”
“嗯,我虽不敢骤下断定,但十之八九应该是错不了。”梅绛雪没察觉出他的异样,眉心深锁地回道。
“那么,你也已经想到破解之法了吗?”冷雁接着又问。
他这一问,正中了梅绛雪心中迟疑难决的难言之处,她不敢直视他那带着怀疑探询的眼神,只能低垂眼睫,支支吾吾地道:“暂、暂时还没有,不过我一定会想办法找出解毒之法的。”
事实上,她早已熟读义父与冷叔合着的药谱,上面详细记载了天下奇毒的解毒方法,只不过这摧心毒确实不是一般药草灵丹可解,它必须透过特殊的方法才能医治,然而,这种方法实在是……身为医者,任何人的生命都是一样宝贵的,她不能为了医治雁哥哥而要其他人牺牲自己的生命,她必须再仔细钻研是否有其他方法可解。
冷雁从她闪烁的眼神与迟疑的语气中已然明白她确实知道解毒之法,他在心里冷笑了声。也好,虽然毒发不在他的控制之中,但让她提早得知他身上之毒为何未尝没有好处,这可以让他的诱心计划进行得更加顺利。
此刻,毒发的痛苦让所有的仇恨与怨怒重新回到他心里,他决定不让方才异样的情愫与悸动影响他对她的计划——
他要她爱上他,甘愿为他付出所有,包括她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