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眉和殷允帆尽释前嫌,握手言欢,甚至进展为相看两不厌的情侣关系,最乐的人除了殷太太外,大概就要算那个居中穿针引线的大媒人汪敬成了!
只见他乐得眉开眼笑地左瞧瞧满面春风、神采焕发的殷允帆,右打量著不胜娇羞的季眉一眼,层角的笑意扩张得更厉害了。「好,果然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他转首对愈看季眉愈钟爱怜疼的殷太太说:
「怎么样?打铁趁热,赶快替他们办喜事,把这么灵秀漂亮、又知书达礼的巧媳妇迎娶过门!,」
「干爹,这——」殷允帆有点措手不及的晕眩感。
「怎么?你不想娶季眉吗?」汪敬成开始摆脸色了。
「不是,我求之不得,只是——太快了,季眉她妈妈不知道!」
「你穷著急著什么劲,只要季眉愿意,我想,季太太应该也乐意见到女儿情有所归,何况,有句话说「丈母娘看女婿愈看愈有趣!」你有啥好挂虑呢?」
「这——那要看季眉愿不愿意嫁给我罗!!」他把烫手山芋交给季眉。
只见季眉星眸半掩,双颊晕红,一副娇羞难抑的模样。啜饮著那半忧半喜的娇怯之美,殷允帆只觉呼吸紊乱,心跳失常,若非碍于汪敬成和母亲在场,他真想俯下头一亲芳泽。
汪敬成见他那副心不在焉、乐不思蜀的模样,不禁咧嘴笑骂著。「你没求婚,你怎么知道人家肯不肯呐?」
殷允帆居然脸红了,他呐呐地转向季眉。「小眉,你——肯不肯——接受我的求婚?」
季眉娇羞地直觉全身发烫,整个人都像被火焚一般燥热难安。「我——」
「最好别太快答应了,省得落个高价贱卖的下场!」汪敬成冷不防地冒出这句话来。
殷允帆脸色变了。「干爹,你——你怎么可以临阵倒戈呢?」
汪敬成笑得好奸。「谁教你们谈个恋爱像刮台风一样,扰得我老人家寝食难安,再说——如果不是我老人家的足智多谋,你们这小俩口子怎么会在这见眉目传情羡煞我老人家啊?」
「可是。」
「可是怎样,我这么劳苦功高的撮合你们,不趁现在揩油,消遣消遣你们,岂不有负我老头子幽默一世的英名吗?」
季眉闻言不禁噗哧一笑,笑得满脸灿烂如花。
「嘿!笑了,表示同意,好,咱们就这样商议了,一个月后订婚,年底完婚,明年呢——替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干孙子。」汪敬成自顾自地做起主张了。
他那诙谐而暗藏趣意的调侃,糗得季眉和殷允帆羞腆无措,又有份难掩的喜悦辗过心头。
一时,512号病房内盛满了欢乐和甜蜜如丝的旖旎气氛。
☆
席梦酒吧依旧是顾客盈门,高朋满座。
冷晏妮推开玻璃大门踏进来,习惯人声扰攘的她本能地露出了灿烂优雅的笑容对著熟悉的顾客频频含笑示意。
和往常一样,她又可以感应到坐在角落一隅,那个独自品茗著烈焰般的醇酒,并用一双冷得令人胆寒的目光紧紧地嵌印在她身上,表情生硬而孤独的男人——楚石的注目礼。
那一脸的鄙夷、冷峻,又再一次刺痛了她的心,让她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像刀戳般地痉挛起来。
她像窒息一般速速掠过走廊,奔逃到自己的办公室,轻轻喘息著,任脆弱和疲乏再一次淹没了她——
紧闭的门扉上传来几声细碎的叩门声,她一楞,迅速收起悲绝的容颜,换上沉静的假面具。「谁?」她隔著门板问道。
「冷经理,那个——呃,楚先生说要跟你谈谈——」她听见服务生胡志文嗫嚅的声音。
她的心一凛,全身都绷紧了。「他——有没有说是什么事呢?」
「呃,他没有说,只说——一定要见你一面,否则——他绝不离开。」
他到底要干什么?他非得用这种近乎「凌迟」的折磨才能一消心头之恨吗?
「冷经理,你——你要不要见他?」胡志文志忑不安的问道。
冷晏妮深抽口气,克制纷乱如麻的情绪。「你去请他来我的办公室谈。」
一边等听到胡志文的脚步声离开、模糊了,冷晏妮才像虚脱的人一般跌坐在沙发椅内。
她无言的闭上眼,强忍住心头的酸楚和煎熬。
然后,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她和楚石面面相对著。
望著他那深沉莫讳的眼眸,冷晏妮喉头倏地收缩了。「楚先生——不知你又有什么事要吩咐我?」
楚石走到她面前,紧紧瞅著她那苍白却美丽动人的脸庞,唇边的肌肉扭曲了。「听说——冷小姐昨天玉体微恙,我特地来致意,不知冷小姐是否「工作」的太卖力了,所以才会不胜体力的病倒?」
冷晏妮的脸立刻苍白得像大理石,伤心和屈辱让她激愤地昂起下巴。「楚先生,谢谢你的关心,我冷晏妮是何等卑微伧寒的人,怎堪楚先生费心劳力厚礼相待呢?」
楚石的心抽痛了一下,他郁郁地坐在她对面,迳自点了一根烟,在烟雾迷蒙中他定定地瞅著她,彷佛有几世纪之久,就在冷晏妮的耐力消失前,他冷冷地开口了:
「冷小姐,你实在是太谦虚了,在台北市的社交圈谁不知道你冷晏妮的艳名和风情呢?台北市有哪个交际花能跟你冷晏妮那令人神魂颠倒、消魂蚀骨的魅力相媲美呢?」
「你——」冷晏妮的指尖紧紧掐进掌心的肌肉里。「你费尽心机要跟我见面的目的就只为了打击我,羞辱我吗?」
楚石脸上的讥刺更浓了。「冷经理,你怎能冤枉我的一片心意,也许我的表达能力欠佳,但——我是真的很仰慕冷小姐你的风采,更佩服你驯服男人的手腕,否则——台湾首屈一指的企业名流夏靖远怎会臣服在你的石榴裙下呢!当然,像冷经理这样风情万种的倾城佳人,有几段风流艳史也是无可厚非的,只是红颜祸水,只怕夏先生会不幸步上我的后尘——就像当年的我一样愚昧天真,被一个虚荣无耻的女人玩弄于股掌里,甚至——弄到家破人亡的地步。」
冷晏妮用力咬著唇,咬得她的唇都沁出血丝,她仍不能停止那辗转在心胸的那抹致命般的疼痛。「你——你那么——恨柳——知秋吗?」她艰困的颤声说。
楚石的脸倏地扭曲了。「恨这个字实在是太肤浅了,怎能形容我心中那份深恶痛绝的感觉呢?恨,」他咬紧牙龈。「如果说我恨她——倒不如说我更恨我自己,毕竟——瞎眼无知的人是我!」
他的话像无情的鞭子狠狠鞭打在冷晏妮的胸口上,抽得她鲜血淋漓,痛人骨髓,颗颗晶莹的热泪夺眶而出,她再也忍不住满腔沸腾的酸楚,无言地啜泣了。
她的泪,她的悲怆正在纹痛了楚石悸动的心,他愠怒自己软弱而不堪一击的反应,一腔愤怒全部移在粗鲁的掌握中,握著她的下巴,他浑身震颤,尖刻恶毒的话倾巢而出:
「多美丽的眼泪啊,好像坠在水面的珍珠一般——」他逼近她,手隐隐发抖著。「只可惜!它就像包里糖衣的毒药,再也迷惑不了我,唤起我一丝一毫的柔情蜜意了。所以——
」他细细梭巡著她美丽而苍白、憔悴的容颜,心如刀绞,手握得更粗暴了。「你最好省掉吧!这一套对我已经失灵了,还是留给那个不知死活的夏靖远吧!」
「楚石!你——」冷晏妮泪如雨下地瞅著他,整个心都被他一波接著一波无情而残忍的攻讦和羞辱戳得面目全非了。「你——好残忍——」
「残忍?」楚石脸孔绷紧了。「跟你的翻脸无情和虚伪比较起来,我觉得我实在太厚道了,如果——不是为了找寻我那失综的小女儿梦思,对你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我绝不会手下留情,让你继续仗著你天赋的本钱去勾引男人,做那种背著良心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背著良心?」玲晏妮凄厉地笑了,热泪像狂风暴雨地从眼眶内纷纷洒落。「对,我是个卑贱而不知羞耻的女人,我喜欢勾引男人,特别是有钱有地位的男人,因为——那能满足我征服男人的虚荣心,还有不甘寂寞的本性,这样,你可以满意了吧?可以手下留情了吧?毕竟——我并没有勾引你这——自以为清高、神圣的谦谦君子啊!!」
「勾引?」楚石血色尽失,他狰狞地逼视她,眼光轻视而鄙夷。「像我这种两袖清风的穷书生,你冷经理怎会看得上呢?恐怕——只配替你的入幕之宾夏先生提鞋吧!」
悲愤击倒了冷晏妮,她白著脸,激愤地扬起手来朝他挥去,楚石立刻闪过,并寒著脸快速钳住她的手,怒光闪闪地盯著她。「你——敢挥手打我?你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文质彬彬,任你愚弄诓骗的书呆子吗?你以为我不屑向你下手吗?」
「你打啊!你不是对我恨之入骨,恨不能把我剉骨扬灰吗?你打啊!或者,你干脆一刀杀了我,正好为你的父母报仇。」冷晏妮含著泪玲冷地昂起下巴,挑衅地盯著他。
「你——」楚石的手悬在半空中,狂怒和颤悸探深扭曲了他的心。「你以为我下不了手吗?」
「大不了一死,我冷晏妮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对于这个现实、沧桑、多变的人生,我早就看破了。」她悲绝而落寞的说,一脸的心灰意冷。
楚石的心颤抖了一下。「死?」他凄厉地笑了。「死对于你这个令人发指的女人来说实在是太便宜了,不。」他摇摇头,表情更残醋而冷冰了。「我要留著你这个狠心的女人,慢慢地折磨你——同时从你身上找到我失散的小女儿楚梦思。」
楚梦思这个名字撕碎了冷晏妮的心。「我——我也在找她啊——」
楚石脸色更冷酷了。「你也在找她?」他从齿缝里哼道,双手圈住她那优雅纤细的颈项。「你这个无情无义、没心没肺的女人,你也会找她?这真是天大的讽刺,你该不会是良心发现,还是——这只是你用来掩饰心虚的罪恶感呢?」他怒张的说,力道在激动的情绪下逐渐而不自觉的加重了。
玲晏妮顿觉呼吸困难。「你——你快掐死我了!」
「掐死你?」他讥诮地挑起浓眉。「你的脖子这么织细而性感,我怎么舍得辣手摧花毁了它呢?」他说著,并轻浮而恶意地用鼻子轻轻抚弄她滑腻的肌肤。「你很会保养,依旧是冰肌玉骨,肤如凝雪,只可惜——」他游移地顺著颈项滑到耳边,轻蔑地咬了一下。「你的心却是冰雕的,除了朝秦暮楚的风骚外,没有半丝温暖的人情味。」
冷晏妮听得又羞又愤,又难堪地被他近于挑情的抚咬激起了生理的本能反应。
他灼热而紊乱的呼吸吹在她的脸上,脸上的讥诮意味更浓了。「你冷吗?怎么频频发抖呢?」他血脉偾张,带著一种报复、虐待的快感和痛楚,望著她嫣红的脸,他脑中一片轰然,猛然俯下头,带著愤怒的心情,贪婪而疯狂地捕攫住她那柔软而轻颤的唇。
他一边吻著她,一边从唇缝里吐出绞痛而残酷的话语。「怎么样?冷经理,我的挑情和接吻的技巧能跟你的恩客夏靖远相比吗?」
冷晏妮怒不可遏地奋力挣扎,怎奈楚石的身躯像一堵刚硬的墙壁她根本动弹不得。
楚石牢牢地抓紧她双手向后反剪,把她推向墙壁呼吸急促地沉声警告她:「你最好不要乱动,否则——」
「否则,怎样?你想非礼我吗?」
「非礼?」楚石嘲讽地牵动一下嘴唇。「对于端庄矜持的大家闺秀来说,我的行为或许是一种冒犯,但对于你嗜退种滥情成性的水性女子,我纯粹是投汝所好,正中下怀。」
「你——」冷晏妮气得牙齿打颤,挣扎扭动得更厉害了。「你再不放开我,我就要大声叫喊,让我的客人他们都来看看你这个满口仁义道德,行为却像无赖的大作家的庐山真面目!」
「叫啊!最好把所有的人都叫进来,让他们现场观赏著你如何卖弄风情对我投怀送抱。」言毕,他又俯下头狠狠地封住她的谩骂,炽热的唇重重地揉抚著她温软如棉的唇,浑身被情欲和愤恨烧灼得滚烫如火,既痛苦又酸涩。
冷晏妮羞愧填膺,又被他缠绵似水的拥吻撩拨得疲软晕眩而心绪茫然。她窘迫羞恼地挣脱不开他有力的掌握,情急之下,狠狠地用齿咬向他的唇。
楚石惊痛地放过她,嘴历破皮而渗出了血丝。「怎么?你以为我是准备来白吃白喝?所以你不假辞色地摆出圣女的嘴脸来拒绝我?你以为我穷得付不出你高额的索价吗?尽管开出你的夜渡费,我楚石绝对不会眨眼——」一声清脆的巴掌打断了楚石的玲嘲热讽,他的脸颊留著冷晏妮愤怒而鲜明的指痕。
「你——这个残酷而无耻的人!你——欺人太甚——」冷晏妮痛楚含泪怒道,脸色白得吓人。
愤怒和心痛闪进楚石的眼底,燃亮他炯炯有神的眼眸。「我欺人太甚?」他倏地发出一阵狂笑。「哈哈——」水光弥漫在他沉痛的眼波里。「我何曾欺人太甚,跟你冷晏妮的所作所为比起来,我这算是小儿科,在我眼底,你冷晏妮不过是一名贱卖自己灵魂的女人,我同情你,更鄙视你——」他上上下下轻蔑地打量她,强忍著万箭穿心的剧痛。「心再毒再狠的人都懂得虎毒不食子,不像你——」
「够了,够了,楚石!请你离开,我已经被你羞辱够了,你还要怎样?一定要我在你面前血溅五步,你才肯手下留情吗?」冷晏妮含悲忍辱地大吼著,失控的泪水破闸而出。
「我会离开,但——我最后一次警告你,把我的亲生骨肉楚梦思归还于我,否则——」
「否则怎样?我早听够你的威胁和讽刺了,你要我归还梦思,那梦安呢?你凭什么不让我跟她见面?」
「因为——你根本不配!」楚石厉声说。「何况,我早就告诉她,她母亲病死了,我想,有个寡廉鲜耻,心如蛇蝎的母亲对她来说还不如死了。」
一阵猛烈的晕眩袭来,冷晏妮抓住椅子把柄,艰困地支撑自己。「你——你不能这么残忍,我——我会去找她,我有这个权利——」
她的话停驻在楚石粗暴的揪扯中。「你敢!我就把你的丑行一五一十的告诉她,然后,一寸一寸地撕裂你这张美丽而虚假的面具。」他紧紧圈住她的脖子,一字一句地从齿缝迸出。
冷晏妮吞了一口口水,凛然无畏地迎视著他那怒张的脸。「你威胁不了我的,有必要的话,我甚至——不惜和你打官司。」
楚石面罩寒霜地盯著她!那份山雨欲来的怒涛令人望之胆寒心悸,但他的声音却轻柔得像风的歌吟。「你如果敢那么做,我会亲手凌迟你,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哈!生不如死?」冷晏妮悲愤地玲笑了一下,悲哀酸楚重重的揪住她的心脏。「我早就已经生不如死了!你以为我还在乎你的威吓吗?」
「你——」楚石寒著脸逼近颤悸的她,双手忍不住加重了力道。
冷晏妮浑然不惧地挺直了身子,固执的神情让楚石又爱又恨,内心激烈地交战著。
他一方面想吻去她满脸斑驳的泪痕,另一方面又想掐死她的刚强和淡漠。
就在这紧张又僵滞的一刻。「楚石,你在干什么?」夏靖远满脸愠怒的出现了,他来探望冷晏妮,刚进酒吧,就听说楚石向冷晏妮寻衅,他难忍关心和担忧地迳自找到办公室来了,没想到,一推开门,就看到这令人火冒三丈的一幕。
楚石慢慢收回了手,夏靖远不加掩饰的关爱令他又妒又恨。「懂得怜香惜玉的人来了,冷经理,你的确探谙卖弄风情的学问。」
夏靖远一听,怒气更加旺盛。「楚石!你怎可说刻薄话,亏你还是名闻遐迩、才情过人的大学教授,修为涵养却连小学生都不如!」
楚石眼中也升起了一簇闪亮的怒火。「夏先生,你尽管可以替你的情妇强出头,我楚石枉读诗书四十多年了,学问修为不敢自夸,但——对于夏先生最钟爱的女人,我虽然不敢恭维她的节操!但——我不至于出言不逊自贬身价来羞辱她。」
「你!你这个理智被仇恨蒙蔽的魔鬼!你怎么可以侮辱晏妮?如果不是她——你早就——」夏靖远气得声音都变了。
「靖远!」冷晏妮尖镜地打断了他。
楚石目睹他们两个人交换的视线,那份心神领会的默契撕裂了他。「怎么?夏先生你的义正辞严到哪里去了,还是冷经理口蜜腹剑的谎言乏善可陈得让人羞于启齿!!」
夏靖远气得潭身发抖,双手紧握,就在他控制不住奔腾的怒火,冲上前想打碎楚石那蛋满含讥刺的脸时,冷晏妮出奇镇定的抓住的他的臂弯,她苍白纠结的脸上有一份反常的慑人气度。「靖远,别生气,反正——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们何必活得那么辛苦,那么在乎别人的看法呢?」
「可是——」夏靖远的话被冷晏妮温柔的手给止住了。「送我回去,我累了,靖远。」
楚石看他们这份情意缱绻的模样,一股椎心刺骨的绞痛戳进心脏,抽得他挥身僵硬,肝肠寸断,他冷冷地点点头。「不错,夏先生,你的确有令人刮目相看之处,除了事业上的杰出成就,在处理儿女私情上你确实是不含糊,可惜的是——捡了一个破鞋当宝贝。」
这句刻薄的话抽光了冷晏妮脸上的血色,她浑身震颤摇摇欲坠,她那份痛不欲生的悲愤让楚石为之心痛,一抹心碎般的怜疼席卷了胸腔,但夏靖远却被他一再恶劣的攻讦气得丧失了自制力,他怒火中烧地揪住了楚石的衣领,一记雷霆万钧的重拳狠狠打向他的下巴。「你这个盲目的浑球!你——」夏靖远气喘吁吁的再想挥出第二拳时,一个苗条身影倏然飞了过来,替楚石挨了这狠狠的一拳。
一声惊呼,玲晏妮登时眼冒金星,脚步踉跄地颠了一下,蓦然昏倒在楚石及时伸出的臂弯里。
☆
坐在冷晏妮的房间里,望著她苍白而楚楚动人的容颜,一抹尖锐的剧痛抓住了楚石,歉疚如排山倒海般席卷了他——
他酸楚莫名地闭上眼,热泪在眼睛里弥漫著。
他想著刚才在客厅里和夏靖远的一番对话:
「我不懂——她为什么要替我挡这一拳呢?」他痛楚沙哑地呢哺著。
夏靖远从鼻孔里发出沅重的一哼:
「哼,我也不懂她为什么要替你这个善恶不分,翻恩为仇,一再羞辱她的人挨打呢?」
「夏先生,我不以为——你有权利置喙我跟冷经理之间的恩怨。」
「恩怨?什么恩怨?你是指你和柳知秋之间的恩怨情仇吗?」
他脸倏地刷白了。「你——你怎么知道呢?」他震动的连声音都不平稳了。
「我怎么知道的?」夏靖远怒极反笑地瞅著他灰白的脸,心中不能自已地闪过一丝报复的快意。「你以为呢?」
他倏地闭上眼,眼睛湿润了,望著冷晏妮,不!柳知秋,胸口翻涌著一份万死莫赎的撼动和罪疚感——
一阵虚弱的呻吟从柳知秋喉头逸出,接著,她眨动酸涩的眼睛,从黑暗的漩涡中苏醒了过来。
蓦地接触到楚石那双灼热又盛满柔情、歉疚的眼眸,她的心痉孪了一下,痛楚瞬时紧紧抓住了她。「你——你还在这里干嘛?!嫌我被你羞辱得还不够吗?」
楚石深深的注视著她,眼中的深情绵远而醉人。「我在这里等,只为了告诉你一句话。」他声音温柔得像春风的吟唱。
柳知秋本能地打了个颤悸,整个心都揪紧了。「什么话?」她声音隐隐颤抖著。
「我爱你,知秋!」他语意嘎哑而震颤的吐出辗转在内心深处长达二十三年的肺腑之言。
一股酸楚的泪浪迅速模糊了柳知秋的双眸,在震颤中她被楚石紧紧地拥住了。「原谅我,知秋——我从不知道你为我——做了那样大的牺牲——而我——却一再残忍而怨毒地误解你、打击你——」他热泪盈眶地诉说著内心的激动和愧疚。
柳知秋无尽酸楚地偎在他陌生又熟悉的怀抱里,一份悲凉的心酸和恍如隔世的沧桑淹没了她所有防卫和意志力,她像个婴孩般嘤嘤哭泣著,哭出她积压了二十三年的委屈、悲愤和创痛!!
这一刻酸涩的教人热泪盎然,又痛楚、甜蜜的教人肝肠寸断,悲欢离愁,爱恨情仇此刻都变得模糊而遥远了——只剩下一股炽热得化不开的深情在心头焚烧,泪雨滂沱中,他们泪脸摩挲搜索著彼此的唇,任翻腾许久的激情和思慕任性而恣意地淹没一切!
☆
分开了二十三年的爱侣,在一番柔情万缕、又缠绵悱恻的云山巫雨之后,彼此枕靠著,怔忡地听著对方剧烈而灼热的呼吸声,内心深处都充盈著一股恍然若梦的复杂感触!
楚石心痛的搂著柳知秋,望著她那未曾衰退、明艳依旧的芳颜,频频低头印上愧疚、怜惜的吻。「告诉我——所有的故事,你为什么会和梦思分开?后来又怎么到了香港嫁给了冷君毅。」
柳知秋把脸藏在他的颈窝里,她无言地叹了一口气,任不堪回首的往事像一出血泪交织的电影般,一幕幕栩栩如生地呈现在泪意盎然的眼前:
「要说到我跟梦思分开的事及后来的演变,就不得不从我失踪的那件事谈起!」
她的颤悸和僵硬立刻换来楚石温柔的拥抱和亲吻,他把唇印在她的眉额间。「慢慢说,不要太激动——」
「要我不激动谈何容易——不过。你有权知道事情的真相,尽管它丑陋、恐怖得令人呕心泣血——」她顿了顿,深吸口气,平复偾张的情绪,继续说:
「就在我们准备搭渔船离开的前夕,徐定瑭,你那个包藏祸心、意图不轨的表哥,他来找我谈判,原来——他根本无心帮我们逃脱,他只是用这件事做饵来顺遂他觊觎我的野心。」楚石的手僵硬了,一股杀人的愤怒涌进心头,但——他强迫自己忍耐,不要干扰了柳知秋的思绪。
「他说——他早就贪慕我的姿色,如果我不听从他的安排,他就要以反革命的罪名把你,还有楚家的老老少少送上清算斗争的舞台,而我——也会被人当成淫妇一般批斗,你如果看过「芙蓉镇」,相信女主角胡玉音的遭遇你应该不会陌生——」
悲愤扭曲了楚石的脸,他紧紧拥著她轻颤的身子,有份椎心刺骨也难以描绘的痛苦。「这个——狼心狗肺的衣冠禽兽!」
「面对他的威胁,其实我并不害怕,对自己的生死反而有一种释然的洒脱,但——他拿你和你父母,拿梦安、梦思威吓我,我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我们都知道陈慕白老师被整肃得不成人形、死在斗争大会上的惨剧,我怎会让你、还有我亲爱的家人饱受那种残酷而生不如死的折磨呢?所以——面对他丑陋的淫威,我屈服了,我答应他的条件,以我的清白来换取楚家一家六口的安全。」
楚石听得心如刀割。「那——梦思怎会跟你在一起呢?」
柳知秋凄楚地笑了。「徐定瑭他是何等狡猾奸诈的人,他知道我的个性,生怕我会在你们安全脱逃之后,以死明节来保全清白,所以——他扣留梦思来威胁我,让我没有反抗的余力!」她苦涩地吞了口口水,任残酷的回忆像锋利的刀片丝丝、寸寸的切割著她。「他是聪明的,完全掌握了我的弱点,为了梦思,我这个母亲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地,更何况——他是那么处心积虑地想占有我,一逞兽欲!」她身子掠过一阵痉挛,眼睛迷蒙如雾,深深蛰伏在楚石心疼的、紧紧的拥抱中,然后,她咽下喉头的硬块,她继续陈述著斑斑血泪的往事。
「他占有我之后,食髓知味地把我幽禁起来,如果——我不合作,他就拿梦思来威胁我,他常狰狞告诉我:「你最好心甘情愿点,否则,我不能保证你那个女儿是否能长大成人!」我含悲忍辱地接受他的蹂躏,在这段生不如死的禁脔生涯中,梦思是我活下去的借口,对于你!我早不敢有所期望,常想,再重逢恐怕只有下辈子或者在幽冥路上了——」她语音梗塞,有好半晌无法言语。
楚石听得悲愤填膺,眼湿鼻酸。「后来呢?你是怎么逃出他的魔掌的?」
「在文革那段除四旧、批孔扬秦、颠倒人伦,草木皆兵的恐怖岁月里,每个人都像心惊胆颤的惊弓之鸟,深怕随时会被点名批判,徐定瑭虽然在批斗右派的优势中占得一席之地,但——他也怕他的蜜月期就像南柯一梦一般,尤其——他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不惜出卖自己的双亲,在斗争大会上给他们冠上许多荒谬,莫须有罪名——」她嘲谑的扯动嘴角,迷蒙的眼珠像浸淫在一潭幽深的湖水里。「为了抓住权势,他连自己的父母都不放过,又何况——是你爸妈呢?所以——当我知道他在斗争大会上批判、羞辱你爸妈时,我整个人都崩溃了,有好几次我恨不能和他同归于尽。但是——梦思那张纯真可爱的小脸阻止了我——」她被泉涌的泪水梗住所有的话意,在楚石含泪、温存的抚慰中,她勉强打起精神。
「天作孽犹可违,人作孽不可活,他的双手沾满太多的血腥和仇恨,第二年,在平反的声浪中,他被自己的弟弟送上斗争的舞台,下场就和芙蓉镇的王秋赦一样,他被送进劳改的营房里,而我在一片喧嚣而大快人心的改正口号中被救了出来,只是——景物依旧,人事却皆非了——」她凄楚地又再度盈满了泪意。「抱著年仅两岁的梦思,我到你爹娘、还有亚君姐的坟上谢罪、上香之后,在我堂弟知青的安排下,他在县革会担任副主任,我搭船离开广东,也来到了香港。」
「那时候,我已经在学长的安排下到了日本。」楚石酸涩的说,眼中也泛起了丝丝泪光。
「也许,命运之神喜欢捉弄我们吧——,到了陌生的香港,我跟你完全一样,不知如何去适应香港那种资本主义弥漫的生活节奏,那时候——我有种山穷水尽、穷途末路的无力感,眼见身上的盘缠已不敷使用,抱著年幼无知的梦思,我真的不知该何去何从,更不知道该如何在人海茫茫中找寻你和梦安——在极度狼狈窘涩下,我在尖沙咀巧逢了一对也是处于落难窘况的年轻夫妇,她们也是从文革中逃脱出来的,在香港寻亲未获,也正处于前途迷茫,不知该何去何从的困顿中,在他们的安慰和鼓舞下,我把梦思暂时托付他们,他们有个聪明又长得眉清目秀的小男孩,他和梦思很投缘,而为了我和梦思未来的生活经费,我决定出去找工作,和那对姓季的夫妇相约三天后来接梦思,然而——依我北大的学历,在香港那个人满为患,商业气息浓郁的国度里,却丝毫没有生存的空间,除了——利用我的美色去赚钱之外——这是我在悲哀、绝望的情况下所得到的讯息!几乎所有的老板都给我这样的暗示——」楚石含泪地俯下脸频频用雨点般的吻来传达他的痛楚和激动。
泪洗涤了彼此的脸,他们紧紧拥著彼此颤悸的身躯,整颗心都融注在一份揪心刺骨的撼动和酸楚里。
柳知秋的泪濡湿了楚石的胸膛,她艰涩的声音含著哭意地从他怀里飘出:
「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我走进了一家富丽堂皇的酒廊里,和他们签了卖身契,他们给了我一笔订金,但——要我下海陪酒一星期之后,才可以出入酒廊自由活动。也许——是上苍对我仍有一份怜悯之心,在我下海陪酒的第一天,我遇上了香港船业大亨冷君毅,他大我整整十五岁,一张精干而饱经世故的脸像透视镜一般贯穿了我的心思。他不像一般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寻芳客,也没有猴急的想带我出场,他像个绅士般静静的品著酒,深深地打量著我,看得我几乎都无所遁形时,他才淡淡的扬起眉说:
「你的气质非常优雅,而——你有一张耐人寻味,又写满沧桑的脸,你不是做这行的料,你大概是有难言之隐吧——」
「于是,灰姑娘的故事发生在我身上了,他花钱为我赎身,我答应留在他身边做妾,就像你曾经说过:「「怜卿薄命甘做妾」!我似乎生来就是做妾的命。」她干涩地笑了一下,乌黑的眼眸中水光荡漾。「只是——他的妻子不像亚君姊一样有雅量宽容我的存在,所以,我被他安排住在九龙的豪华别墅里,顺便替他掌管他名下有关餐饮、娱乐相关的投资企业。一等他为我付出大量的赎金之后,我马上在他的陪同下赶回旅舍去找梦思,可是,迎接我的却是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服务生说季氏夫妇走了,早在两天前就抱著两个孩子离开旅舍——听到这个消息,我立即昏了过去,再清醒过来时,我完全崩溃了,哭得泪如雨下、肝肠寸断——」泪像断线的珍珠般扑簌簌的从她面颊滚落,烧灼了楚石的心。
「冷君毅他发挥极大的耐心陪我度过生命中的灰黯期,他答应替我寻找梦思,更允诺——如果有你和梦安的消息,他会放我走,成全我们——」她动容的瞅著楚石,脸上有一份眩目而楚楚可怜的美丽。「对于他这样情深义重如父如兄的男人,我除了感恩之外别无其他选择了。留在他身旁整整十年,然后,一次脑中风夺走了他的生命,他把他在九龙的别墅和其他身边事业都遗留给我。他走了之后,我整个人有好长的一段时问都无法适应,楚石,今天当著你的面,我必须告诉你一句真心话,冷君毅他的确是个令人心许的男人,他对我真的体贴得无微不至,前夫有情,后夫有义;为了纪念他,我改名换姓为冷晏妮,认真在香港经营餐饮业,并在社交圈挣出一片天地,后来我得到一个讯息,季氏夫妇有可能在台湾,于是,我把香港的事业转手,收拾行囊来到了台湾,我——不敢来找你,一方面为了失散的梦思,我对你心有愧疚,另一方面——我不晓得你能不能接受我这个——饱经沧桑的残花败柳——」
楚石的脸涨红了,他低下头猛然堵住她轻颤的唇。「你不是,你绝对不是!应该自惭形秽的人是我——我不能保护你,才会害你受了这么多的磨难——」热泪从他盈满血丝的眼眶里溢了出来。
柳知秋含泪地搂住他的颈项,热泪纷纷洒落。「楚石,你真的——不嫌弃我——」
「嫌弃?不!你为我吃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非人的折磨,我都不知道要如何回馈你的一片深情——知秋,我楚石何德何能,竟能换来你这样至情至性的女子厚爱,为我付出那样大的牺牲——」楚石捧住她的脸,从心里深处喊出他那浓郁的情绪和震动。
柳知秋绽出带泪的微笑。「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楚石,当年我既然不惜甘冒父母的盛怒和别人异样的眼光跟了你,做妾做小我都无怨无尤了,又何况——为你牺牲性命呢?爱是牺牲、奉献的,不是吗?」
楚石听得柔肠寸断,他死命的拥住她,再也忍不住泉涌的泪意。「嫁给我,我要光明正大的娶你,你再也不需要躲在婚姻的背后,做个委曲求全的小妾,我要让所有的人来分享我们的爱情,包括梦安在内!」
柳知秋眼睛在水雾中闪闪发亮。「不,等我们找到梦思之后再说吧!何况,我不晓得梦安能不能接纳我这个死而复生的母亲。」
「她会的,我会告诉她所有的故事,让她知道——她有怎样一个伟大的母亲。」楚石激动的说。
「是吗?」柳知秋探深锹著他。「你怎不老实告诉我,她压根排斥我的存在呢?还有——那个对你一往情深的优里,你准备怎么处理呢?」
「给我时间,我会安排好的。」
「好,我会给你时间,但,你也要给我时间。」
「给你时间做什么?」楚石不解地皱起眉来。
「给我时间去找回梦思,同时,给我时间去收服梦安,我是她的亲生母亲,如果——连自己的生身骨肉我都无法赢取她的认同,我又如何有那个颜面和她相认呢?」
楚石心酸而疼惜地搓揉她的发丝。「你怎么还是那么倔强好胜呢?」
「如果没这份倔强,我恐怕早就死了。」她干涩地笑了一下,表情变得凝重而执拗。「答应我,楚石,让我做这场赌注,我要亲自赢回我的女儿。」
楚石动容地瞅著她。「如果你输了呢?」他担忧的说。
柳知秋的心颤悸了一下。「那——我会退出,成全你和优里。」
楚石脸色倏地刷白了。「不!不!我不同意,我死也不同意——」他如同野兽般发出激烈的呐喊,把柳知秋紧紧钳在自己粗猛的拥抱里。「你怎能说出这样——残忍的话呢?」
柳知秋的眼眶红了。「我也——不希望这样啊!可是——」
楚石倏地堵住她的唇。「没有可是,知秋,你不能离开我,你不能!」
他出奇强烈的反应模糊了柳知秋的双眼,她喉头梗塞。「楚石,你——真的那么——爱我?」
「爱?」他深情而狼狈地捧住她泪光莹然的脸,沙哑的说:
「我恨你恨了二十三年,但——也爱了你二十三年,爱与恨像一把双面刀折磨了我二十三年,也让我,失魂落魄、行尸走肉地过了二十三年,你说我爱不爱你呢?」
柳知秋酸楚地闭上眼。「够了,够了,我这一生总算没有白活了——」然后,在撼动里,她主动而温存地献上自己的层,用激情而缠绵的吻来表达她那份刻骨铭心、死而无憾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