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伸出双手来。”练武之始,唐珂罗这么要求。
他依言乖乖伸出手,唐珂罗主动握住他的手掌,令他觉得既新鲜又诧异,因为从来只有她甩他手的分。
唐珂罗从他手指逐渐往上摸,摸过手臂之后,竟往肩膀与胸膛继续摸下去,弄得他面红耳赤,直以为唐珂罗吃错了药。
一阵柔捏抚弄过后,她叹息着停下手来,心里着实又羡又妒。
“你的武骨果然出色,我爹娘没看错人!我以前不知为何爹娘要收你,现在我知道了。”
“我是我爹的儿子,资质当然好,可惜晚了几年练,不然我现在可能早就闯出名号了。”他一想到未来远景就开心地咧嘴直笑。
唐珂罗瞬时怒火燃眉,冷冷横他一眼。“我爹娘也是武林高手,为什么我资质就那么差,终生不得练武!”
见她生气,他温言劝慰:
“阿罗,资质不好就靠努力来弥补,等我学会书上功夫就全数教给你,你说可好?”
“真的?”她惊喜地睁大眼,随即又皱起眉来。“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我不对你好,那要对谁好?”他想也不想就直接说了。
唐珂罗忽然转过身去对他不理不睬。
“喂,怎么不理人?”他追到她面前问,月光下她俏脸猫如凝霜,他看得怔住。
“我不要你对我好!”她只说了这句就扔下他跑了。
他愣在当地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追上去柔声说:
“阿罗,我当你是妹妹一样,对你好是应该的。”
唐珂罗霍然转身,凌冰般的眸子射向他来。
“可我不当你是哥哥,你只是我父母的徒儿,严格说来我还是你师姐,不过大我个三岁,少在那儿倚老卖老!”
其实她心里明白,他们之间已渐渐有了“牵绊”,有了这个,将来要分开就难了,所以她宁可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也不肯再与他深交。
因为将来注定要分离呀……
江羽寒注视唐珂罗穿着白衫的孤寂背影,心中思绪百转,终究归得一个结论。既然两位师父已亡,那么这世上能照顾她的就只有自己了,无论她怎样排斥怎样拒绝,他都不会放弃。这是出于责任,还是出于……疼惜?现下的他不会多想这个问题,总之要保护唐珂罗,武功得练好那是一定的。于是他走至唐珂罗面前,表情严肃地说:“阿罗,解开我的禁武令。”
三年前师父已然打通他的武脉,却无暇教他武艺。为了隐瞒众人,也为了不浪费习武的黄金岁月,他们在他身上下了禁武令,锁住他活络的筋脉,使他看起来一副丝毫不会武功的模样,私下江羽寒却自行习练独门内功。换句话说,经过三年苦心自修,他体内已蕴含惊人内力,只是苦于经脉封锁,无处施展罢了。
她挑眉看他。
“解开禁武令要花上二十天的工夫,这期间你只能躺在床上啥事也不能做,你确定现在就要解开?而且你叔父婶娘那边要怎么交代?”
“就说我生病便是,反正也不稀奇。”他朗笑。
她有些怜悯地看他。
“这三年你经常生病是不是?爹娘当初没办法亲自教你武功,又不想耽误你的学武时机,所以下了禁武令在你身上,不仅可瞒住你叔叔,也能让你在三年之间内力大增……为了压住你惊人的资质,爹娘必须下很重的禁武令才成,江羽寒,你该为自己感到骄傲才是!”
“叫我羽寒就好。”他还是微微一笑。
即使他年纪尚幼,但已深具迷惑人的魅力,这一笑令唐珂罗差点喘不过气。
“羽寒……”她试着叫他,表情已不再严峻。“解开禁武令之前,有什么事想做就快些去做吧,如果我失败了,那你只有死路一条,别怪我事先没告诉你。”
他看来一点也不惊惧,只是含笑说:
“我相信你不会让我死的,不过倒是有些事得去办……”
“那就快去吧,办好了再告诉我。”她转身欲走,手却又被拉住了。
“这件事得请你帮忙。”他还是笑眯眯的,眼神问着光。
“什么事?”她想用开,但手被握得死紧。
“看到那面高墙没有?”他向着远方抬抬下巴。
“看到了。”她仍旧猜不透他的意思。
“能带我飞过去么?”
从来她都是最厌憎别人烦的,但对着他无瑕的俊颜,拒绝的话却怎样都说不出口,这真是前所未有之事!无奈,她只好叹息一声,直觉自己真遇上命中魔星了。
“羽寒哥哥,你终于来看我们了!”
破庙中,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围着江羽寒又叫又跳,唐珂罗在一旁看傻了眼。
“你们有没有乖乖温习功课呢?”他和蔼的表情声音像极慈祥的夫子。
江羽寒抚着小孩的头颅,眼细的唐珂罗发现他们的发里还有头虱跳蚤,他却一点都不介意。这些都是穷人家的孩子,看来江羽寒当他们老师好一阵子了。
“当然有,当然有……”孩子们争取江羽寒的赞美。
“你们乖乖坐好,让江大哥上课!”一名年纪和唐珂罗差不多的女孩把孩子从江羽寒身上拉开,将他们按到庙里粗陋的桌椅上,宛如这群小孩的首领似的。
“小菊,谢谢你。”他含笑对那女孩道谢。
那名叫小菊的女孩红了脸,也在椅上坐下,崇拜地仰望他。
江羽寒对站在庙门口的唐珂罗招招手要她进来,众人一转头,看见唐珂罗衣饰华丽、神态高贵,都不由自主睁大了眼。小菊低头看自己补了又补的衣衫,再看看唐珂罗一身明亮的白绫衫裙,不由地自惭形秽起来。
“这位是我的表妹,多亏她我才能出来,今天她也和大家一起上课。”
唐珂罗诧异地看着江羽寒,心想又何必将她扯进来?但忆起他曾说要教自己读书,也就在小菊身旁的椅上坐下。坐在这群农村孩子当中,她鼻间净闻到阵阵青草与牛粪混合起来的味道,比起从江家带出来的绮罗衣香,她更爱这天然气息。
江羽寒看唐珂罗毫不芥蒂和众人坐在一块儿,没半点抱怨与嫌弃,脸上露出赞赏的神情。唐珂罗也向他望去,两人有默契地对看一眼。
小菊敬畏地瞄着身边宛如天仙下凡的唐珂罗,看着她和心中仰慕的羽寒大哥如此亲近的模样,心中泛着强烈的醋意。
唐珂罗察觉到了,原本容色冷淡的她竟忽尔露齿一笑,这笑犹如昙花一现,虽然短暂却美丽无比,连江羽寒都瞧得呆了。
唐珂罗心知肚明这个小菊倾慕着江羽寒,而那呆头鹅却好似浑然不觉,真是愈想愈觉得好笑。为了抑制自己想笑的欲望,她只好心无旁骛跟着众孩子一起上课。
江羽寒默默观察唐珂罗,只觉她天资卓绝,学习力甚强,尤其和这些同龄的孩子一比,简直可说是天才中的天才。那么为何师父不让唐珂罗识字?他们做事一向自有道理。他直觉事有蹊跷,心中不由得疑惑。
课上完了,他和大伙儿说这阵子没办法再出来教书,并与他们一一告别。
人都走了之后,只见小菊哭哭啼啼欲去不去,望着江羽寒欲言又止。
“小菊,怎么了?”他柔着声音问。
唐珂罗在一旁冷眼旁观江羽寒,原来他的温柔不只对她一人而已,心中不由地有些不乐起来。“江大哥,我爹娘说家里粮食不够吃,要把我卖去当丫头!”小菊的眼泪就像河流溃堤般狂涌而出。
江羽寒看了唐珂罗一眼,问她的意见。
人各有命,唐珂罗冷酷的表情说明她的看法。
可是江羽寒却摇摇头,否定了她。
不菊,你到江家找管家江升,就说我要你到江家来当丫头,这样总胜过去别人家做牛做马来的好。”
“可是……我去问过了,江家不缺丫头……”小菊含羞带怯地望着江羽寒。
“怎不缺?我那里就缺个丫头,你跟江升说我要你到我那里去当丫头。”
“谢谢江大哥……啊,我应该叫少爷才对……谢谢少爷!谢谢少爷!”小菊大喜过望,几乎当场手舞足蹈起来。
“你还是叫我大哥好了。快回家告诉梁伯父梁伯母去。”他温和微笑。
小菊飞奔离开,间或回头看向江羽寒,毫不掩饰心中的快乐。
“烂好人江羽寒。”唐珂罗轻哼着。
两人并肩踏着落日余晖走回江家,迎面和风煦煦,远处炊烟袅袅,不知怎地,她竟感受前所未有的平静,因为有他陪伴的缘故?
“小菊有八个弟妹,家里又穷得连饭都不够吃,当人奴才是早晚的事。”他说这话时,显得理智而不带丝毫感情。
“这世间没人天生注定是奴才!”她陡然生气起来。
“所以我要她来江家,我不会把她当奴才看。”他以宁静应对她的怒气。
“你们认识很久了?”她问,心中莫名其妙泛着酸。
“我看着她长大。她和你同年,命运却天差地别。”他沉沉注视她。
“至少她有父有母,哪像我……”她讨厌被人比较。
“解决我的事之后,接下来你要往哪里去?”他突然停下脚步。
“这是我的事!你先决定自己的去处吧,是要进京赶考,还是要闯荡武林。”
“我用不着决定,这两件事我都要去做。”他充满自信。
“好大志气!想来个文武双全哪!”她浅浅一笑。
夕照晚霞映着她盈盈的笑,这笑虽然短暂,却深深嵌入江羽寒心底。
“你应该多笑的,你笑起来很好看。”他这话发自内心。
“就因为我不常笑,所以偶尔一笑才弥足珍贵,哪像有人有事没事老爱笑,这种笑才不值一文哪……”她掩住口以防自己再度笑出来。
江羽寒知道她在嘲弄自己,可心中却一点都不生气,反而觉得开心,两人的距离仿佛在这一瞬间拉近了。
他们继续往回家路上走,面前却出现一名富家子弟似的年轻人,后面还领着四个彪形大汉。江羽寒心生警惕,将唐珂罗护在身后。
“江羽寒江公子,皇天不负苦心人,总算让我逮到你了!这些天没见你出来做夫子,我还当你怕了我呢!来人!”那人呼喝一声,四名大汉立刻团团围住两人。“给我打!给我重重打!”
“这是谁?怎么结的仇?”唐珂罗在他背后轻轻问。
“张大户的儿子,我瞧见他欺侮小菊,曾揍过他一顿。”他苦笑着。
“他不知你是公爵府的人吧?否则怎敢欺压于你?”她故做叹息。“唉,原来又是英雄救美惹出来的祸事,瞧瞧这情况,哪里来个英雄救救我呢?”
张大户的公子瞧见唐珂罗惊人的美貌,立刻吩咐手下不准伤到唐珂罗,只全力揍江羽寒就好,死活不论。
“唉,我看你还是拿我当挡箭牌好了,没听那个人说不准动我么?”她主动站到江羽寒身前。
他立刻将唐珂罗拉到身后。“别开玩笑了!我就算死也不会让别人碰你一碰!”
这话令唐珂罗听了又感动又好笑。江羽寒有禁武令在身,怎样都打不过这四个彪形大汉,还敢逞强说要保护她?她伏在他背上掩饰自己不受控制的笑容。真的,有生以来首次为别人的傻气感动不已。
四个大汉向江羽寒攻来,唐珂罗使力将他推开挣到前面去,用自个儿的身子护住江羽寒。那些流氓不敢动她,求助地望向张大户的公子。
“先抓女的,再打男的!”张公子这样下令。
四人又开始行动,毛手往唐珂罗身上抓来。
她随意捡起树枝,准确地往他们腕上阳溪穴戳去,随即听到哀号声遍地响起。
“走!”唐珂罗拉住江羽寒,运起轻身功夫籍四周地势掩护飞跃远去,一纵一跳间,瞬时将众人远远抛在身后。
即将到达临界点了!她的轻功只够应付一人逃命,这样带着江羽寒疾奔,无异是自杀行为。她天生体质特异,只要练武非死不可。父母为保她的命,立意不传授她武艺,只让她学习逃命用的轻功,甚至为了防她偷学武艺而不让她识字。
一切的用心良苦只为了能让她继续活下去。
“玻璃人儿呀,玻璃人儿……”父母常这样无奈叫唤她。
她明白今日已经到极限了,如果她不拼命带江羽寒逃跑,自己受辱不说,江羽寒铁定也会被打得半死,她不忍他受到任何凌辱呀……催动体内最大气劲之时,猛然想到这个,竟令原已饱和的气流找到出口,她陡然吐出一口血来。
江羽寒只觉一阵雨雾迎面袭至,定睛看去才知那竟然是鲜血!
“阿罗!”他惊呼。
“我没事!”她毫不在意地抹抹嘴,胸膛却像要炸开一般。
江羽寒霎时感到万箭钻心的痛苦,都是因为他太过没用才让唐珂罗受伤吐血。
“放开我,你自己逃吧!”他突然定下脚步不再移动。
唐珂罗因为用力过猛,后头的人却骤然不动,整个人失去重心往前跌去。
江羽寒见状,迅速前移将她搂入怀中,鲜血沾满他的胸膛。
“我……我好不容易把你带到这里……你……居然要我自己逃?”她喘着气,怒瞪明眸,猛觉一阵锥心刺痛。
“反正我皮粗肉厚不怕打,你快走,用不着担心我!”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你把我唐珂罗当成什么了?贪生怕死的鼠辈么?要我丢下你,我宁可去死!”唐珂罗一方面觉得要气炸了,一方面又觉得伤心,他居然要她一个人逃!
只见江羽寒一脸感动地看着她,轻声说:“你对我也好得很哪!”
“谁、谁对你好来着?你是我父母惟一传人,我不能让你被打!”
原来如此……江羽寒听她这么一说才恍然,失望感竟涌上来。
“有时间说话还不如趁机逃命,我们快走!”唐珂罗又拉起他的手。
两人终于到了江家,却不见有人追来。她仰望着公爵府高墙,迭声叹气:
“往昔我根本没把这墙放在眼里,今天竟然觉得力不从心!”
“我们从正门走,你不要费力气了。”他疼惜一脸疲惫的她。
“瞧瞧你我,这样我们能从正门走吗?”两人身上都是唐珂罗吐的血。“别多说了,跟我来!”
唐珂罗再提一口气带着江羽寒上去,差点就没飞过那道墙,她也无力缓冲落下的速度,两人重重跌在映月池畔,弄得灰头土脸。
江羽寒见唐珂罗俯卧在地上动也不动,挣扎着爬起来过去观视,只见她小脸惨白,嘴唇泛紫,吓得一声声唤她:“阿罗……阿罗……”
她的眼睛微开一线,轻轻说道:“带我回楼去,不要惊动旁人。”
闻言,他将她横抱起来,感觉到怀里的她一点重量都没有似的,他心中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到了房中,她拿起藏在床边的包袱,取出一丸药仰头吞了下去。
江羽寒第一次来到她房里,发现里头凄冷孤绝,简直不像有住人似的,再看看她的包袱,心中顿时明白一件事。
“你……随时预备要走对吗?”
吃下补心丹后,她的面色稍稍恢复,缓过气来才说:“等我责任一了就走!”
江羽寒听了心中竟又刺又麻,说不出来的难受感觉。
“你早知道的,又何必这样?”看见他的表情,她心中也不好过。
唐珂罗的冷酷几乎要令他生气。惊觉自己将要失控,江羽寒硬生生转过身去。
“你到底要不要学武?”她问。
他霍然转身发问:“等我会了武,你就要走?”
她点点头,不知为何心中竟然酸楚不已。
“好,那我学,你马上解除我的禁武令!”
他脸上的表情是从来没看过的狠戾,令唐珂罗吓了好大一跳。
“你……好歹也等我身子好些再说吧?我吐了那么多血,你又不是没瞧见!”她委屈地扁起小嘴。
江羽寒看着她惨白的容颜,心中又羞又愧,自己到底在生气什么?为什么一想到她要走就觉得整个人几欲发狂?从来未曾经受的感觉令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心口难过得似要裂开。
唐珂罗见他一脸异样、眼色古怪地瞧着自己,心中也是怦然一动,但即刻压抑着,沉下脸来,厉声吩咐:“你走开,我要休息了!”
他微喘着气,再望了望那张娇美的容颜,咬牙转身踏步出去。
江羽寒一离开,唐珂罗整个人马上垮了下来,想到自己竟能苦苦支撑到这个时候,心中自觉又是骄傲又是悲苦。
骄傲的是她保护了江羽寒不受欺侮,悲苦的是他竟然不懂自己的一片心。
她也不想就这么离开呀……可是约定之日一到,她还是得走,半点不由人的。
就因为如此,她才刻意对江羽寒冷淡,不愿与他深交……可是为什么心口觉得闷?他不过是个富家公子,与自己殊无瓜葛,硬要拉扯关系的话,他顶多算是父母的关门徒儿罢了!
但他那温暖的笑容与无私的气度,真真令她心生向往。以他过人的资质,将来必能在武林中闯出一片天……江羽寒的未来,就是她的毕生梦想,因为永远不可能实现,所以她只能做梦。
而现在这个梦就活灵活现地在她面前……对她笑,对她好……
如果能和他结伴一同闯荡江湖,那将多么惬意,就像爹和娘一样……想着想着,她粉脸涨得通红,感觉自己热得不寻常,她伸手摸额才知体温高得不像话。
再也撑不住的她跌卧在柔软床铺上辗转反侧,压抑痛苦呻吟。
“爹……娘……你们好狠的心,竟丢下我一个人,不管我死活……”
唐珂罗低泣的声音从门内传来,门外的江羽寒听了顿生知己之情,原本要敲门的手搁在门板上,强抑自己跟着哭出来。
“江羽寒……”
听她柔声叫唤自己,他几乎要回应:我在这儿,我就在你身边!
可又怕惊扰了她,所以终究没说出口来。
“江、羽、寒!”她这次念得咬牙切齿,声音渐小。
他忙靠着门板听,心中一阵狂跳。
“江羽寒你这个大笨蛋!哎哟……”接着是重重摔落地的声音。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推开门直踏进去,看见地上和被窝随绪在一块、正在低声怒骂的唐珂罗。江羽寒帮她把丝被拉开,只瞧她一脸狼借,又是泪又是汗,疼惜瞬间淹没了一切,他伸手用力将她紧拥在怀中。
“你别再难过了,你有我,我有你,我们谁也不会孤孤单单……”
唐珂罗虽病得七荤八素,这话仍听得清楚。一时想推开他严词拒绝,却苦于浑身无力;一时又觉得这样靠着他很舒服,不由得凝神闭目,心头一片温暖。
他有些讶异唐珂罗没骂人,低头一望那火红的小脸蛋,伸手着她的额头,只觉所到之处一片火烧火烫。忧惧攻心之下,他抱起地上的小人儿,往楼外冲去,跃上曲桥死命狂奔,不顾夜深霜露重,不顾寒塘冷煞人,怀中的女孩好似要烧起来了
“你……你要带我上哪儿?”她声若游丝,眼光涣散。
“找大夫,你烫得厉害!”他嘶哑低吼,声如裂帛。
“别……抱我回房里去!”她声音虽小,语气却坚决。
“可是你病成这样,都是因为我……”他说不出话来。
雨滴热泪滴在唐珂罗脸上,她心神一震,张开眼睛,见他清澈的眸中汪着晶莹水漾,心中不由大恸。他竟然为自己哭了,这个与她毫无干系的少年……有生以来,首度觉得自己这样被人怜惜着,即使父母也不曾这样对过她。
“带我回房,我自有办法治病……但需要人帮我……”
他一听立刻抱着她回转楼中,脚步快似飞行,不一会儿便到了。
“我的包袱里,有一只羊脂白玉瓶,你帮我拿来。”她躺卧在床上,浑身软绵无法动弹,只能动口。
“拿来了。”他有些哽咽,但表情已恢复镇定。
她努力对他一笑以示赞许,接着说:“拿棉被来将我密密盖着。”
他依言而行,将她身子里得密不透风,只露出红嫩的小脸蛋。
“嗯……帮我……帮我……”她咬着下唇,难以启齿。
“阿罗,你要我怎么做?”他的手贴着她额头,盼望为她吸去高热。
“帮我把衣服……脱下来……”她的脸更红了。
他只是微微一愣,之后毫不犹豫将手伸进被窝中,三两下将她的衣服剥个精光。
“你……”她没料到他竟然那样大胆,虽然小心不碰着她的身子,但地方狭窄,免不了还是会轻微接触。
“接下来?”他正经八百地问,头上狂冒的汗珠却泄漏他此刻的心境。
“帮我……抹药!”她咬紧细细的白牙。“这瓶子里装的是‘冰晶玉露’,冰晶来自支龙国的万年积冰,玉露来自西域联邦的千年凝玉,你将之抹在我背上……”
他不等她说完就将她翻身俯卧,正要倒出晶露在手心上准备狂抹一番,却被她娇声斥喝住了。“你这个笨蛋,冰晶玉露哪能这么乱七八糟使用!”
“那你告诉我该怎么用才好?”这么一闹,原本紧绷的心情略微松弛。
“只能用无名指!用这只最柔弱的指头来涂抹,药性才不会跑到你身上去。”
“遵命,大小姐!”他满脸含笑。
她听了也忍不住嗤一声笑出来,顿时不再那么尴尬。
他小心翼翼、一点一滴将冰冷却柔润的晶露抹上她的身,感觉到手底下娇躯的颤动,一颗心好似要跃出胸口般狂跳不已。清凉的晶露涂上她的背脊时,犹如甘霖渗入久旱的土地,她因为舒服而轻轻叹息起来。
“这样就可以了么?”
他望着她终于舒展开来的眉头,心中满溢疼惜,双手撑着棉被以防垮下来沾着她的背,又得以遮住她的身。
她感激他的细心,脸上露出温柔的表情,和一贯的冷漠相去甚远。
“你将床帘放下来,棉被用不着盖了,就让我趴一会儿。”其实如果要快好,胸部也得抹上一点,但她一想到他碰上她那儿就羞愧欲死,连提都不敢提。
虽然她才十二岁,双峰已略有小成……
江羽寒闭上眼睛,掀开棉被至她腰上,摸着床沿放下床帘来。
瞧他那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她不由地又笑了,自个儿都没发觉,这笑不似以往那般总带着讥嘲,而是发自心底、真实温暖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