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刚跨入八月,还差几天就是大秋了。
一个老乞丐手里捧着一大碗的丰硕饭菜,怀里揣着一包分来的馒头和几块碎银子,兴匆匆地来到芜湖城外一座破庙里。
“小光,你瞧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东西回来!”
正窝在神桌旁,努力忍着疼的沈夕曛见老乞丐回来,勉强露出一抹笑,“义父,您回来了。”
原来这个老乞丐叫左骞,河南人,黄河汜大水时逃出来的,一路乞讨到京城,就在京城里住下,想讨够本儿,再回老家去。
一天,左骞在街上遇见了沈夕曛,见她一个单身姑娘行乞饱受欺凌,好不容易要到了饭,不是让别的乞丐抢走,就是故意被推倒在地上没得吃;千辛万苦讨到了一点银子,也被地头乞丐夺走,常弄得有一餐没一餐的,好不可怜。
左骞心里很是同情沈夕曛,再想到自己那个因为洪水而来不及逃命的女儿,倘若不死的话,也该有沈夕曛这么大了,于是左骞就认了沈夕曛为义女,两人就这么相扶相持,乞食为生。
左骞的家让黄河给冲毁了,再也回不去,可沈夕曛的家倒是没有,而且听说凤阳在去年冬天下了场大雪,所谓瑞雪兆丰年,今年凤阳应该不会再闹旱灾了,因此沈夕曛便和左骞商议好,两人一起回凤阳老家。
主意打定,两人就这么离开京城,一路往凤阳而来。
起先他们走得还算顺利,在京城讨得的银子也够他们花使,所以路上倒没受到什么苦。可当沈夕曛的肚子一日大过一日,眼看着临盆的日子即将来临,而他们却还离凤阳有数百里之远时,左骞不得不停下来,他总不能让沈夕曛在半途生产吧!
于是左骞找了这间无人居住的破庙,弄了些门板、被褥一类的,让沈夕曛待着静养,而他自己就出去四处乞讨,讨得吃的就给沈夕曛,毕竟她要生小孙孙了,得吃得好些才行。
左骞端起那碗有鸡腿,还有几块肥猪肉的饭菜递给沈夕曛,“是啊!今天运气真不错,遇上京城里来的贵客,多赏了点银子,还给了这么一大碗饭菜呢!小光,你一定饿了,快吃了吧!”
沈夕曛摇头,“不,义父辛苦了一天,您吃吧,小光不饿。”
“不吃怎么成呢?你就要生小孙孙了,得多吃些才行。人家说女人生孩子就像到鬼门关走一遭,义父老了,无法给你太多帮助,只能尽量讨些吃的,让你在生产时有力气和阎王老爷讨讨价,你就快吃了吧!义父这儿有几个馒头,我还买了一小瓶酒,过过干瘾呢!”
泪光在沈夕曛眼角泛出,她握着左骞的手,禁不住感激地说:“义父,如果没有你,小光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傻孩子,说这些做什么?快吃,过两天就是中秋了,一会儿义父再出去绕一圈,说不定还可以讨些银子回来呢!”
沈夕曛点头,端起碗,夹了一块猪肉给左骞吃下,正想自己吃口饭时,肚子突然传来抽痛,使得她砰的一声将碗摔在地上,“好痛!”
左骞大吃一惊,“孩子,你怎么啦?”
她忍着痛,吃力地道:“义父,我……我怕我是要生了,今天痛了一整天,我以为忍忍就会好,想不到……啊!”
沈夕曛惨叫一声,脸色骤然变得惨白。
左骞是个大男人,没遇过这种事,一时间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孩子,你等等,我去找产婆来!”
沈夕曛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一阵急过一阵的抽痛,痛得她死去活来,两手紧紧抓着神桌脚,眼睛瞪得大大的,汗水不住从她脸上滑落。
不一会儿,左骞孤身一人回来了。
“孩子,产婆嫌我们是乞丐,不肯来,这可怎么办才好?”
沈夕曛早疼得没知觉了,她无力地仰起头说道:“义父,不打紧,产婆不来,我们、我们自己来。”
左骞顿时慌了手脚,他年近半百,虽然有过妻子女儿,可上回女儿出世时,他正出门做生意,回来时女儿就出世了,现在真要他接生,还不知要从何接起呢!
“孩子,怎么做?义父该做些什么?”
沈夕曛抚着肚子又是一声尖叫,额头上的汗珠已经比珍珠还大了。“烧、烧热水……啊!”
左骞点头,忙冲了出去想捡些柴火来烧热水,可一想不对啊!他们没有锅子怎么烧热水?
于是他又跑回破庙里,拿出平时父女俩煮东西的小瓦盆,想到附近湖里舀些水来烧;哪晓得才刚踏出庙门,便和一个人撞个满怀,连瓦盆都摔破了。
“哎哟,这可疼死我了!是哪个冒失鬼,走路不长眼睛啊?”一个女人大声地嚷嚷着,嘴里不住喊疼。
左骞听见这声音突然抬起头。咦,这不是他刚刚才去找过的产婆吗?“你……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那产婆见了左骞,连疼也不喊了,脸上浮现一抹古怪的笑容。“我……我想你一个大男人,要照顾女人生产,实在……实在挺不容易的,我瞧着心里也不安,所以……所以就随后跟来了。”
左骞喜得直搔头,可继而想到银子,“我……我没有银子。”
“银子不打紧,人命哪有银子重要?不不不,我是说银子哪有人命重要?你那闺女在哪儿,我瞧瞧去吧!”
话声刚落,产婆便听到破庙里传来沈夕曛凄厉、痛苦的叫喊声,连忙捞起裙摆往里头去,嘴里不住吩咐着:“老头儿,快去锅热水,准备干净的衣物,记得把门关上,孕妇万一吹了风就不好了!”
左骞连声称是,忙将门关上,又出去向附近人家借了口锅子,起了火便烧起热水来。
时间一刻一刻地过去,左骞在门外只听得沈夕曛不住呼喊、哭叫,从有声音到没声音,最后归于一片寂静。
正当左骞心惊胆战,以为沈夕曛肯定没命的时候,忽地一声洪亮的婴儿哭声传来——“哇!”
左骞高兴得几乎跳起来,“生了,生了!”
庙门砰地一声被打开,产婆抱着孩子走了出来,“恭喜啊!是个带把儿的!”左骞眼中噙着泪,看着那初来乍到,不住哭泣的小生命,感动得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时产婆说道:“你那闺女身子很弱,你瞧瞧去,我帮孩子洗澡穿衣裳。”
左骞也没想那么多,点头便走了进去。
他看见沈夕曛躺在门板上,脸色苍白、眼睛紧闭,衣衫上挣是斑斑向迹,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左骞蹲了下来,“小光,小光!”
沈夕曛长长的睫毛微微翕动,眼睛慢慢睁了开来,“义父。”
左骞热泪盈眶,“小光,是个男孩,你生了个男孩!”
听见自己生了个男孩,沈夕曛挣扎着要起来,“孩子呢?我要见孩子。”
左骞一拍大腿,“你等等,我去抱来给你瞧瞧啊!”
岂料外头竟空空如也,除了一个满是血水的锅子外,何来产婆?连左骞脱下来包裹孩子的内衫都不见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左骞里里外外到处找了一遍,都没有看到产婆和孩子,难不成是那产婆将孩子抱走了?
而在里头的沈夕曛等得心急,早捺不住地扶着墙壁走出来,“义父,孩子呢?”
左骞面白如纸,“孩子……孩子不见了!”
沈夕以为他在开玩笑,摇摇头又道:“义父,我问孩子在哪里?我想见孩子。”
“小光,孩子不见了,孩子让那个产婆给抱走了!”
沈夕曛闻言登时愣在当场,跟着眼前一黑,连话都来不及说,便砰的一声昏倒在地。
左骞吓得魂飞天外,忙上前抱起沈夕曛,拼命拍打着她的脸颊,“小光,你醒醒啊,小光!”
可沈夕曛却毫无动静,宛如已气绝一般,这让左骞更加手足无措。
都是他不好,都是他太粗心大意、太相信别人,才会让产婆有机会抱走孩子,现在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呢?
就在左骞慌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没多久,几名侍卫着一名年约二十七、八岁,相貌极俊朗好看的男子走了进来,不消说,这人自然是煜祌。
八个多月来,他四处寻找沈夕曛的下落,虽说世界不大,但人海茫茫,真要找个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特别是沈夕曛有意避着他,所以任凭他用尽方法也找不到她。
直到最近,煜祌的一个侍卫从几名叫花子口中得知,沈夕曛可能跟了一个老乞丐离开北京回凤阳了,煜祌这才派人一路追赶,好不容易在芜湖县境找到她,想不到她竟然会沦落到住在破庙里。
煜祌上前抱起沈夕曛,霍地抬起头下令:“阿伦泰,捉住这老头,问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小光会浑身是血的倒在这里?”
左骞何时见过这种场面,不必阿伦泰上前,左骞早已吓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大爷,饶命,饶命啊!”
阿伦泰见过的世面多,知道左骞只是寻常老头,要问话也不必费工夫,因此他和颜悦色地开口问:“老伯,你别怕,我们家主子只是想知道沈姑娘为何会在这里?”
“小光,小光……”左骞结结巴巴地把自己如何和沈夕曛结伴来到这里,如何找产婆接生,产婆又如何乘机抱走孩子的经过说了出来。
煜祌闻言登时怒形于色,“可恶的产婆,竟敢抱走我的儿子,阿伦泰!”
“奴才在。”
“你跟着这老乞丐到产婆家找孩子,找到孩子后,我不想再看到她在芜湖县境出现!”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