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
清芬识相地踅到一边去,这是今晚第九次采瞳的手机响了。每响一次,就看见采瞳不停跟电话那边的人喊“喂”,然后神情陷入恍惚。她觉得有点不耐烦,采瞳本来是约她一起出来逛街买衣服,可不是相约到大马路边来讲电话;早知道什么都没逛到、什么都没买到,她就不跟采瞳出来,留在家里陪老公还比较实在。清芬见采瞳再度放下手机,打起精神往她走过去。“讲完了吗?”
“……嗯。”采瞳茫然地盯着街灯发呆。
又是那种一听到她的声音就挂断的电话,连续九次。她很难说服自己这是九通连续打错或手机收讯不良的电话,当然,那些恐怖的笑声都不曾再出现过,但是恢复寂静的无声反而更让人神经紧张,采瞳感觉背脊凉飕飕,好像有什么人在暗中监视她似的。她既惊且疑地随着清芬走,除了那些古怪的电话之外,她什么也无法思考。
清芬看见路边有一家不错的流行服饰店,率先走进去。
“到这一家来看看吧。”
采瞳也跟着进去,已经不复以往一看到新衣裳的兴奋。
清芬见她蹙眉想心事的模样,与店里其他青春正盛的少女顾客一比,更显示出二十五岁女人的成熟风华,在她看来这是岁月赋与的韵味,值得好好运用,采瞳实在不适合再用那些小女生追求的流行服饰包装自己,她可以穿得更独特、更有个人风味。
不过话说回来,她会在衣服上有这种执着也是挺奇怪的。清芬想到就问:“采瞳,你为什么这么喜欢买流行的东西?你应该已过了盲目追求流行感的年纪了。”
采瞳被问得一愣。上一个提起这个话题的人是包季鸣,时间在六年前;六年是一段何其漫长的光阴,改变她不少,再次面对这类问题,她不再那么防卫过重,她想了一下。“因为……我觉得穿得跟街上其他人一样的衣服,有种被接纳的感觉,好像大家都是同一个族群,能够互相认同,所以……这应该算是安全感吧?!”
“安全感?”清芬对她的说法感到滑稽,她还以为采瞳会说出什么更特别的原因哩。“这种玩意儿不应该是包总编给你的吗?”
采瞳一听黯然。季鸣是给了她很多安全感,为她驱走了不知多少盘踞在心头的恶魔;可是,也就因为他这么厉害,在她的生命中占据过重的位置,才让她愈来愈惶恐。万一季鸣离开她怎么办?
采瞳的心里反复盘旋着这句话。在她认知到季鸣跟她在一起不会快乐后,让他离去就成为她心中的既定事实,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罢了。
可能是明天、后天,也可能是今晚——她时时刻刻都在提心吊胆,这种害怕失去他的惶恐,就算季鸣再神通广大,也照样无能为力;所以她需要其他慰藉,否则这道镇住黑暗的结界一旦松动,她不晓得自己能不能承受排山倒海而来的痛苦,那势必比当初失去家人的孤寂更无助千倍万倍……
铃——她的手机又响了。
“我的天啊,怎么响不完?”清芬一拍额,又闪到一边去,让采瞳专心去讲,她心里其实已经老大不爽。
采瞳忙不迭地把手机接起来。这一次,她要问清楚,对方究竟想干什么。“凌、采、瞳。”打破沉默,那个洋腔的女人声音乍然响起。
“我是,你先不要挂电话,我、我要跟你谈谈。”采瞳鼓起勇气说。
“跟我谈谈?”声音中的冷笑,让人遍体生寒。“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说要跟我谈谈?哼!凭你的身份,你连替我舔鞋子都不够格。”
“既然我不够格帮你舔鞋子,又怎能让你降格打电话来给我?”采瞳忍下屈辱、拿出勇气。好不容易逮到跟恶魔谈判的机会,不能一开始就被自己的怯懦打败。
这一回,她不要再顺着命运、苟延残喘,她要把噩运扭转过来。
“很好,还懂得反击,证明你不是一个呆子。”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在这个问题之前,你不觉得应该先问我,我是谁才对吗?”
“你想作自我介绍吗?”采瞳不认为她想。如果她肯坦白,就不会打这么多通神秘电话来了。
“何必多此一举?反正我们就快面对面了。对了,你跟言夫人逛街逛得还愉快吗?”“关你什么……”采瞳突然住口。她怎么知道她正在跟清芬逛街?难道恶魔就埋伏在一边监视她?采瞳马上往四周环视一圈,会是谁?“你在跟踪我?”
“我不必跟踪你,也可以对你了若指掌,你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手掌心。”她兴奋地狂笑。“怎么样?处在劣势的滋味不好受吧,谁叫你要偷走属于我的东西。”偷东西?“我哪有?”
“你就有!不过……我已经慢慢把网收起来,属于我的东西就要回笼了。”听着对方的呓语,采瞳仔细回想过去;她从来没偷过任何东西,连一支铅笔也没有偷过,为什么这个女人会用这么怀恨的口气指控她?
唉,等等……东西她没偷过,但男人她倒是偷了一个。采瞳想起季鸣,他不正是她从包家偷来的吗?
难道这个女人指的“东西”就是季鸣?
“通了几天的电话,好像也到了该见面的时候了。”又是一阵刺耳难听的笑声。“我们……就约在你家碰头好了。”
“我家?”她跟季鸣的家?采瞳忽然一阵晕眩,不安的预感似乎料中了……“没错。不过,为了不让你事后喊不公平,我还是先跟你预告两件事好了。第一,你贸然出现在‘正妻’的面前,是一件很丢脸的事;第二,如果你赶回来的话,情势对你绝对吃力不讨好,所以你不必赶来跟我见面也没关系——”
啪——采瞳心急地将通话钮按掉。
恶魔约她在家里见面?采瞳无论如何都要回去会会她,管她是什么“正漆”也好、多丢脸也无所谓,她都要问清楚,她凭什么来恐吓她?
她要揪出恶魔的真面目!
“采瞳!”清芬百无聊赖地转过头看她讲完电话没时,赫然发现采瞳已经走到门口。“喂,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走掉了?你要去哪里?”
采瞳的眼前一片黑暗,看不到人、也看不到街景,只有回家的路在她面前延伸。她毫不迟疑地踏出脚步。从以前到现在,恶魔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夺走大多她的幸福;这一次,恶魔下战帖,她一定要站出来对抗,她不要再像小时候被掠夺了一切,却只敢缩在阴暗的角落里呜咽。
“采瞳!”清芬追上去拉住她。“你到底想去哪里啦?”
“我要回家去见恶魔。”她斩钉截铁地说。
清芬听得一头雾水。回家去……见恶魔?
啊!她全都明白了。清芬摸摸后脑勺,她真是愈来愈笨了;事情其实很简单,为什么采瞳一整晚心神不宁?就是因为她跟包总编吵架,然后就一直用手机沟通嘛,不管沟通的结果怎么样,反正采瞳就是决定要回家去跟包总编当面谈。
至于恶魔……她笑了笑,情人间总有些奇奇怪怪的喏称,搞不好恶魔这两个字对他们来说就像是honey一样甜蜜也说不定。清芬看着采瞳迅速地朝回家的路走去,更加肯定她的推想没有错,本来想打电话给包总编,要他注意采瞳异状的想法也取消了。
希望明天再见到采瞳时,她已经跟包总编和好如初了。清芬拿出手机,call言镇来接她回去。
季鸣吃完晚餐之后,就坐在沙发上看书。今晚他恐怕要一个人消磨掉无聊的时光了,因为采瞳跟清芬去逛街,不到十一点她是不会回来的。
他还来不及无聊,电话就响了。他接起来,原来是丁伯。
“季鸣少爷,季侬小姐趁着我不注意的时候跑掉了……”
他有点好笑地听着丁伯急喘的声音,好像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样。“丁伯,我还以为你是为了什么事才打电话来呢,原来是季侬的事。你就随她去嘛,她可能想去找朋友或什么的……”
“不是的,少爷,她有可能往你那边去了。”
是吗?季侬过来了?季鸣被自己突然紧绷的情绪吓了一跳。
他是怎么了?怎么会有这么排斥季侬的反应?
其实在欢迎她回国、加入“立万企业”的宴会之后,季鸣也曾经想过,觉得那晚他对季侬的态度实在太冷淡了。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兄妹,兄妹之间应该要融洽相处才对,而他那晚却摆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还提早退席,现在想起来实在太不礼貌了。以前季侬刚被领养到包家,那种冷漠疏离的模样慢慢回到季鸣脑海中。他一叹,爷爷当初会领养她进门,是因为见她可怜,需要被好好呵护;可是他久别再见季侬,居然摆出一副不想与她多谈的架子,季侬的心里一定很难过,丁伯一定也看不过去,才会紧张地先挂通电话来说项。
他语气柔和地安抚丁伯。“季侬到我这里来,你可以放心,我会好好招待她的。”“不是的,是她居心不——”丁伯忙不迭要解释清楚。
“你等等,对讲机在响,我过去接一下。”他将电话按下保留键,走到门边接对讲机。季侬的声音传了过来。“季鸣哥,我现在在你家楼下,我可以上去找你吗?”“好啊,你上来吧。”
他忘了丁伯还在电话那边等着,心里有丝遗憾,可惜今晚采瞳不在家;如果她在的话,他可以用很自然的方式把她介绍给季侬——他的妹妹。这么一来,就算采瞳不想跟他回祖屋、抗拒认识他的家人,也不得不走入他的家族生活了。
门铃响起,季鸣过去开门,门外的季侬一身十分雅致的打扮,她笑容可掬,很难让季鸣联想到她就是十多年前一脸倔强神情来到包家的小女孩。
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开始觉得头皮有些发麻,似乎季侬一接近他就会产生这种不舒服的症状,季鸣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兄长式的笑容。
“没有事先通知就来拜访你,你不介意吧?”季侬挂着奇异的笑容踏进门槛。“不会。”他笑着请她入座,到冰箱前去拿两瓶冻饮。“不过你要出来之前,最好跟丁伯报备一声,他年纪大了,难免会为一些小事操心;他刚刚还打过电话来……啊!”他这时才想起那通还没讲完的电话,可是丁伯已经断线了。
“是吗?丁伯真‘关心’我。”说到底,这个老家伙还不是想碍她的事?季侬咬咬牙。“嗯。”季鸣懊恼地把电话挂好。“你自己过来的吗?这里会不会很难找?”“不会。不过我刚到的时候,倒是很惊讶。爷爷怎么买这种房子给你住?”季侬不屑的口气,让季鸣总算有了一些往日重现的熟悉感。对了,季侬以前也是这样;她成了包家养女之后,样样都很好,就是变得太养尊处优、嫌贫爱富,这多少是因为她是养女的自卑感在作祟吧。季鸣温和地说:“这不是爷爷买的,是我租的。”
“哦。”季侬漫应。其实季鸣哥会屈居这肮脏狭窄的公寓,还不是为了那个贱女人。她藏起鄙夷的情绪,假装欣赏的眼光打量室内,明知故问。“这里的装潢很不错,是你自己布置的?”
“不是,是我女朋友弄的,我们住在一起。”
季侬露出一抹很奇怪的微笑。她就知道,季鸣哥果然忘记了他们的婚约,但这不是他的错,如果没有一只骚狐狸在作怪,她的季鸣哥怎么会变心呢?
多亏征信社的神通广大,她已经从厚厚的一叠报告书中得知凌采瞳缠上季鸣哥的始末。恨哪!当初她之所以努力在美国攻读MBA、一毕业就回到台湾“立万企业”来工作,是因为她相信以季鸣哥的实力,一定可以让爷爷擢升他为“立万企业”的新领导人,她只要专心充电就足,胜任他的贤内助。结果呢?
凌采瞳的出现,不但抢走季鸣哥的人,也一并把他的志气夺走了。看看他甘于平淡的模样,她就呕!一个理当擒下整个“立万财团”的优秀男人,居然朝九晚五地在杂志社当总编辑,住在这叫人呼吸困难的小房子里,只是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
她看着季鸣哥走到橱柜前,深情不移地看着银架相框,那里面有个令她作呕的女人身影。季侬凑上前去,几乎整个身子都靠到他身侧去,跟他一起入神地看着。
这个女人有什么好?长得不漂亮,又拙于打扮,出身应该也挺寒酸的;虽然她跟季鸣哥一样出自台湾名校,却还比她包季侬的学历还矮上一截。可是,季鸣哥为了选择她,竟宁可放弃在包家的地位与权利……
她怎么可以不恨凌采瞳?就是她这个烂女人把身上的穷酸味传染给季鸣哥,偷盗他的人、腐败他的心,她恨死凌采瞳了!
在季鸣哥完全被腐化之前,她要打败凌采瞳,让他的人生重现光明。季鸣哥是上流子弟,就应该过上流生活,不该被平民同化成废物!
这时,大门突然砰地一声被推开了。
季鸣从凝视采瞳情影的沉思中惊醒,并没有注意到季侬把螓首轻靠他肩上,一双玉手扯着他腰部以下的裤管,手上艳桃色的寇丹在深色布料上显得特别暧昧。
他惊喜地看到提早返家的采瞳。
采瞳气喘吁吁地瞪着眼前两个人瞧,尤其是那个女人的妖媚神态与挑衅目光。她满脸不敢置信,她之所以一路冲回家,不是要证明用电话骚扰她的女人的存在,而是要证明她并没有法力无边到连季鸣都能轻易蛊惑。
可是……看看她的手现在摆在哪里!采瞳差点要咬碎牙根。
“采瞳,你回来的正好,我来帮你们介绍。”季鸣转过头愉快地对季侬说,她的手飞快地抽回去,季鸣什么也没察觉。“这位是我的女朋友,也就是你的准嫂嫂——凌采瞳。”“凌、采、瞳,是吗?”季侬吐气如兰,嘴边噙着邪笑。
听到略带洋腔的国语,采瞳百分之百确定就是她没错!她就是最近出现的那个恶魔。凌采瞳发过誓,她绝不再让恶魔威胁一次。她可以自己把幸福往门外推,但绝不容许任何人来抢;因为恶魔的掠夺,她已失去家人,所以无论恶魔化身的是男是女,他都休想再夺走另一个她身边的人!
她不等季鸣介绍完,立刻冲到季侬面前,扬起手,毫不客气地甩她一巴掌。“啊!”季侬大声呼痛,手中的冰奶茶拿不稳,往一套七万三的套装上滚了下去。“采瞳!”季鸣惊讶地抓住采瞳打算再甩一记的纤手,在她眼中看到愤恨。“你怎么打我妹妹?”
“你妹妹?是玩的那种‘美眉’,还是你爸妈生的亲妹妹?”采瞳气得口不择言。这个女人让她寝食难安了好几天,只打她一巴掌太客气了,她无法泄恨!
季鸣第一次看到采瞳那么失控。季侬只是好好地站着跟她打招呼,并没有做出什么事,为什么采瞳的反应如此剧烈?
难道说……她看到他与季侬孤男寡女的待在屋里,起了捻酸吃醋之心?
采瞳有这么强烈的占有欲,他的男性自尊也被满足了,但是,怎么说都不该拿季侬开刀啊!季鸣在采瞳颊上飞快啄了一下,低声安抚道:“你别胡思乱想了。我除了你以外,根本没去招惹别的‘美眉’,她真的是我妹妹啦,叫做包季侬,刚从美国回来不久。记得吗?我上次就是回去参加欢迎她的宴会。”
“……是吗?”采瞳无神地盯着发红的右手掌。
“这只是一场误会,谈开了就没事。季侬,你不要生你准嫂嫂的气。”季鸣打圆场。季侬看他护着采瞳的模样,暗恨在心里,表面上仍强装出无所谓。“没关系啦。”这真的是一场误会吗?采瞳自问。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一样的洋腔发音、吻合的见面时间与地点……
“季侬,桌上有面纸,你先稍微清理一下衣服,我进去拿拖把过来擦一擦地板。”季鸣交代。
她的季鸣哥要……擦地板?季侬震怒地瞪着兀自站在一边发愣的凌采瞳。这里该去做那些粗活的人,应该是她;只有凌采瞳来自低下阶级,应该当仆人伺候他们;她跟季鸣哥都是“立万财团”的小姐少爷,哪能弄脏一双天生富贵的嫩手?
她听到后面阳台传来一阵哗啦水声,确定季鸣哥正在搞定拖把跟水桶的时候,决定开始下一场戏。
“准嫂嫂?我哪有准嫂嫂?”
她的声音成功地让采瞳转回注意力。那有点咬字不清的国语发音,采瞳记得很清楚,可是她想不通,打电话骚扰她的人怎么会是季鸣的妹妹,她没有理由说季鸣是属于她的东西……“嗄?”
“虽然季鸣现在是我的哥哥,但是等我嫁给他,你这个‘准嫂嫂’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她要……嫁给季鸣?采瞳惊跳起来。
“你怎么可以嫁给他?你不是他的妹妹吗?”采瞳颤抖地问。她捂着心口,不敢相信那里竟传来一阵紧缩的疼痛。她以前不都是潇洒地宣称,只要季鸣有对象,她会含笑祝福他?为什么一听到包季侬自许是季鸣未来的老婆,她会觉得不堪忍受?“法律上兄妹是不能通婚的。”
“看来,你也不是全然不介意嘛。”季侬疯狂的笑容像是以击碎她的心为乐。“不过,很抱歉要让你绝望了,我跟季鸣哥并不是真正的兄妹。至于我们俩的婚事,早在我刚被领养进门的时候,就让爷爷亲口订下的。”
他们不是亲兄妹?采瞳站不住脚,差点晕了过去。
“所以,你偷走的东西该还回来了。”季侬妖冶的脸蛋朝她靠近,散发噬血的光芒。恶魔、这是恶魔的脸!
采瞳昏沉沉地看着季侬的脸在她面前放大,然后变形——变成妈妈哭泣的脸庞、变成撞死弟弟的司机的脸庞、变成爸爸气得涨红的脸庞,汇聚成一道极阴极冷的暗流,把她吸进痛苦的黑洞里……
采瞳只想挣扎、只想逃开、只想远离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她拼命往前抓、摔、打,只要是她碰得到的,她都要捣毁,不让它们伤害她……
季鸣听到一阵阵凄厉的尖叫声后,奔回客厅,看到的就是失去控制的采瞳不断痛捶季侬的一幕。
“季鸣哥!”季侬眼尖地看到季鸣出现,马上奔到他身后瑟瑟发抖。
“采瞳,你在做什么?”季鸣用手臂紧箍住采瞳,用全身的力量制住她。采瞳狂乱的情形跟六年前停电的那一夜有点类似……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大吼:“采瞳!”
躲在他身后寻求保护的季侬,看见他只顾抱着不住乱打的采瞳,简直要气疯了。看来利用凌采瞳的恐惧设下的苦肉计还不够狠绝;要拆散他们,让季鸣哥转而向她,必须用更有力的手段才行。
她从季鸣的身后走出来。“季鸣哥,她好像有点不对劲,我帮你扶她回房休息。”“季侬?”她不出声,忙着跟采瞳缠斗的他几乎忘了有她的存在。
看到季侬这么宽容的态度,更让季鸣为采瞳的失控感到难以释怀。他是可以把采瞳整个人像扛面粉袋似的扛上肩回房,但是拒绝季侬的一片好心似乎不是个好决定,反而容易让她感觉受伤害。
他点了点头。
季侬勤快地撑起采瞳右臂,趁季鸣不注意之际,俯近她耳边,小声而阴森地道:“小偷!我今天就是来跟你讨回我的所有物——”
才刚安静下来的采瞳经她一刺激,双手又马上乱挥起来。这一次,季侬没有躲开,结结实实地被抓出三道血痕。
季鸣再一味地偏袒采瞳,也无法再替她说任何好话了。那三条沁着血的指痕,就像在控诉他刚才容许采瞳伤害季侬的作为。他大喝一声。“采瞳,你到底在胡闹些什么?”采瞳晃了晃身子,抬起头来,露出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神,缓缓地凝聚。“我……在干什么?”
她茫然的模样,让季鸣揪痛了心。她或许不是故意乱来的,但是……他能了解采瞳在受到某些刺激时会霎时失控,季侬却不了解;他不能奢望季侬这个局外人谅解采瞳的行为,所以薄斥采瞳是让季侬心里稍微好过的方法。
他抱歉地看着季侬吓得嘤嘤哭泣的模样。“采瞳,向季侬道歉。”
采瞳这时已经恢复清醒,她注视包季侬挂着两行泪而唇角却志得意满地勾起的脸。“为什么我要道歉?”
“你还敢这样问?”他已经在想办法解决这场乱局了,没想到采瞳却不停止破坏。他用更严厉的眼光瞪着她。“你把季侬的脸抓伤了,立刻道歉!”
季侬停止啜泣声,好整以暇地看季鸣哥如何为她站台;她不介意让采瞳看到她诡笑的真面目,追根究底,这还有助于她计谋的成功,她随口说两句:“还是不要吧,季鸣哥……”“做错事了就要道歉。”季鸣头也不回地驳回季侬。“采瞳,照我说的话去做。”采瞳倔强地别过脸去。她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她只知道季侬说出让人不堪忍受的话、做出让她又恨又怕的表情,然后……她就站在这里被季鸣骂了。
既然她什么都不记得、也不知道,那她为什么要道歉?
“算了啦,算了啦!”季侬叫嚷着,火爆的情势一触即发,只待她最后一击。“既然嫂嫂不说话,那就当没事发生好了,免得日后她心里对我有个疙瘩。季鸣哥,我早知道我不该随便跑来找你叙旧,毕竟你们也有你们的生活,我来打扰就是我不对;我看……我还是先走一步好了。”
她说完,就往大门冲出去。
“现在追出去道歉还来得及。”听季侬说成那样,季鸣的眼神逐渐冰冷,打量着采瞳。“我为什么要道歉?”她还是那句老话。
“就算是为了我行不行?”季鸣气得逼近她大吼。“我给了你那么多次机会,你却不懂得珍惜。道歉其实只是一件小事,‘对不起’也不过就那么三个字,我最主要还是希望你不要跟我的亲人交恶,你们总有一天会是一家人,你为什么就是不懂我的用意?”“她……她根本不是你的亲人!”采瞳一愣。她怎么把话说成那样?其实她想说的是:包季侬根本不把他当兄长看待。
“是,季侬的确不是我的亲妹妹,但是我爷爷领养她进门,她就等于是我的亲手足了。”季鸣足足错愕了三十秒。“我真不敢相信你会这样说,采瞳,很显然地是你的采毅弟弟太早离开你了,所以你才不懂手足之情是怎么回事,是吗?”
季鸣的前半段话把和包季侬的兄妹情谊说得一清二楚,让采瞳心一喜;但是后半句话扯出采毅却让她觉得胸口被狠狠一撞。比起他,她对他的话更震惊!
季鸣怎么能把采毅拿来当攻讦她的利器,他怎么能?
采瞳发不出任何声音叫住话说完便往外冲的季鸣,她愣愣地靠着墙角蹲下,蜷起身子,把头埋在膝盖上,这是她孤立自己的姿势,用双臂把自己围起来、自给一点温暖,在没有人愿意关怀她的时候……
她努力回想,还是想不起来她对季侬做了什么,她只记得季侬不断狞笑的表情,让她好想毁掉那些让她紧张无措的人与事,她也许做得很过分,但她绝不是存心的……季鸣说的话回荡在她耳边,她的脑筋一分一分地清醒,感觉灵魂一块一块被撕裂。采瞳一直以为他们能甜蜜相处六年,代表季鸣多少有点懂她。可是这时她才发现他不是懂她,而是误解她;说什么……她不懂得手足之情是怎么一回事?
笑话!她若是不懂,她怎么会不敢、不想、不愿去面对童年发生过的事?一幕影像突然劈进她的脑海中。卡车、小男孩与滚动的皮球,尖锐的煞车声、哀嚎声与责骂声,还有流不完的鲜血……采瞳抱着头尖叫,这幕属于童年的场景已经很久不曾在她脑中上演了,那是她坎坷命运的开始,之后她不断地失去、再失去……直到一无所有!她狂乱地想着,这个回忆再度出现,伴随着最近种种不对劲的细节,直指一个方向;她就算不愿相信,也得认了,因为——剥夺她幸福的恶魔,已经来到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