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晨,罗烨临出门前回到他的房间一看,果然见到司徒还睡在床上。
昨天周文修要替她开止痛药的时候,他特别要求稍微加重安眠药的分量,目的是为了要让她能多休息一会儿。
正如他所预料,吃了止痛药的司徒现在还安稳地沉睡着。
望着她毫无防备、如孩子般的睡颜,他不由得出神,忘了收回目光。
是不是只有在深沉而安稳的睡梦中,她才会流露出这样的表情?平时,她的脸就像她的心一般,仿佛经过层层叠叠的包装。
罗烨在床边站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如果不是以这种方式让她沉睡着,她今天八成又会硬要跟着他出门了吧?
他觉得自己真是做对了。
罗烨自己一个人来到公司,一切一如往常,没有人留意到今天他身边少了一个人,他自己也不觉得有什么异样。
但当他办公到一半,习惯性抬起头来往司徒常坐的位置望上一眼时,才发觉自己的可笑——
他忘了司徒今天没有跟着他来,还以为她仍静静地待在他身边。
中午用餐时间将近,罗庭烟一如往常来到他的办公室,发觉司徒居然不在,不禁大惊小怪起来。
“阿烨,今天怎么没来?”
听他的口气,仿佛跟司徒有多亲昵似的。
罗烨简单地将昨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罗庭烟听完之后,不由得更加惊讶了。
“她还好吧?伤势严重吗?”他连忙问道。
“还好,我请文修在止痛药里加重安眠药的剂量,让她在家里好好休息。”
“那她今天就一个人在家了?”
罗烨点点头。
“这样……你让她一个人待在家里?”
“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安眠药的药效应该不会持续太久。”
“那我去看看她。”罗庭烟说道。
“呃?”罗烨愣了一下,原本他打算中午回去看看她的……
但他很快的点点头。“也好,你顺便带点东西给她吃吧。”
庭烟若去看她,他就不用回去了,虽然他想看看她的伤势好点没……
“我知道,那我走 。”
“记得一定要让她把止痛药吃下去。”罗烨不放心地叮咛着。
“那有什么问题。”
罗庭烟边应着边走出门。
当天他回到家之后,已是晚上六点多。
不知为什么,今天司徒没有跟在他身边,竟让他隐隐觉得有些不自在。
大概是认为自己不该将她一个人放在屋子里吧。
他拿着替她准备的晚餐,来到自己的房间外面。
他想,这个时间吃了止痛药的司徒应该还在睡眠中,因此也就没有敲门,径自悄悄地把房门打开。
只是房门一开,他不由得愣住了——
司徒果然如他所料还在床上,但却不是沉睡着,而是背对着房门自己包裹着肩膀上的伤。
大概是刚洗过澡吧,她身上只围着一条短短的浴巾,露出一双修长白皙的腿。
罗烨见状,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见她吃力的替自己缠上绷带,他很想上前去帮她;但此时这种情况,似乎又不允许他这么做。
就在罗烨犹豫之间,司徒大概察觉到背后有人,缓缓地回过头来。
一见到立在门边的罗烨,她也不由得愣住了——
他到底进来多久了,为什么她一直察觉不到他的存在?难道是因为受伤,敏锐度也跟着下降了吗?
罗烨见她回过头来,一脸错愕,自觉失态,连忙退了出去。
“SORRY。”他说着便关上房门。
他在搞什么,刚才居然在那种情况下发呆,万一让她以为他在偷窥……
不过,他刚才确实又在她裸露的肌肤上看到不少伤痕。
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他在门外站了许久——
司徒开门出来,她身上已穿上了自己的衣服。
“你找我吗?”她问道,脸上尽量保持着若无其事的神态。
“你的晚餐和药。”
“谢谢。”司徒伸手接过来。
她转身回到房里,罗烨跟在她身后走进去。
“你的伤口包扎好了?”
“嗯。”她点点头。
“你要换药应该跟我说的。我会请人帮你。”
“不用麻烦了,小事而已。”她不以为意地说。
那样的伤算是小事?她轻忽的态度让罗烨有些不高兴。
虽然口中说的轻松,但这还是她第一次受到枪伤,老实说,还真是痛。但既然身为杀手,常常在枪林弹雨中出入,会受到这样的伤,她心里早也有所觉悟了。
罗烨看着她蛮不在乎的神态,此时也不想跟她争辩,只是叫她赶快进食。
“你吃点东西,早点服药休息。”
说完之后,他转身打算离开。
说到吃药,让她想起一件事情。
“请等一下……”她叫住罗烨。
“怎么了?”
“你朋友开的止痛药里,安眠药的剂量似乎多了点吧?”
她今天睡到将近中午才醒来,这样的事对她而言是不可能会发生的,因此她立刻明白是昨天的药出了问题。
因为那药是罗烨拿给她的,所以她才为丝毫没有防备,以至于今天昏睡了那么久。
她真是太大意了……
“你发现了?”
他不是很意外,而且这也刚好可以解释为什么她中午吃了药,却没有出现昏睡的状态。
今天中午她吃药的时候,一定是把过量的安眠药拿出来了,而庭烟没有注意到。
“很抱歉,那是我的意思,因为我希望让你多休息一会。”罗烨坦言不讳。
司徒愣了一下,没想到他是为了她……
她微微别过头。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你不应该这么做的。万一你今天自己去公司,出了任何意外,我无法向委托人交代。”她淡淡地说。
“就算不让你昏睡,我也不会同意带你一起出门的。”
“为什么?”闻言,司徒不甚谅解地抬眼看他。
“你身上有伤。”他回答得理所当然。
这么说,他今后也都不允许她跟在他身边了?
不,她不能接受。
“就算我身上有伤,还是可以保护你。”
“那样太危险了,”罗烨摇摇头。“你最好待在家中休息。”
“这是不可能的,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跟你出去。”她的态度也相当坚决。
他皱了皱眉头,“你应该知道自己伤得不轻。”
“我只知道保护你是我的责任。”
“你……”她的固执让罗烨有些不悦,但他无意跟她多说。“我不管你怎么说……今后你就待在屋里,直到伤势痊愈为止。”
“你限制我的行动?”司徒微微眯起眼。
“你要这么说也行。”他坚持自己的决定。
“凭什么?你不能擅自决定。”
“你不听的话,我只好撤销我父亲对你的委托。”他神情严肃的说,丝毫没得商量。
他的强势坚持在司徒眼中简直是莫名其妙!
“你没有理由这么做。”
“你身上受了伤,这是最好的理由。”
“我说过了,就算我受了伤还是可以继续我的工作……”
对她而言,这点伤不过是小事,根本不会对她造成影响的。
“谁可以保证呢?”他不以为然地截断她的话。“你已经受了伤,原本我应该就此撤销委托,但我想你一定不会同意,所以我允许你继续留在这里。你若不听我的话,那很抱歉,请你现在就走。”
司徒望着他好一会儿,怔怔地说不话来。
“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会有危险的。”她只能这么说,而这也是她一直不肯妥协的主要原因。
“我不认为多带一个伤者,情况会好一点。”他回望着她,唇边带着一抹嘲讽的冷笑。
“你……”
他摆明了就是瞧不起她!这点伤算什么?她身上的伤痕大大小小那么多,还不是一样活过来了,难道现在因为受了这点伤,她就不行了吗?
司徒心中有气,但一时不知要怎么跟他争辩。
罗烨看着她很想说些什么,却硬是说不出话来的模样,不禁微微一笑。
“别再逞强了,好好休息吧。”他说完之后,转身离开房间。
“你简直莫名其妙!”
临带上房门之际,传出司徒带着怒气的话语。
这是她对罗烨的决定不满的发泄,也表示了她最终无可奈何的妥协。
因为不想让罗烨真的中途撤销对她的委托,她只能答应他的要求;但她心里绝对是很不高兴的。
“随便你怎么说……不过,我是为了你好。”
说完之后,罗烨关上门离开了。
他是为了她好?
其实,她隐隐约约地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只是不肯承认罢了……
从小到大,没有人真正关心过她;她也不需要别人的关心、不需要别人对她好。
她不需要……
? ? ?
从她有记忆开始,她就没见过她的父亲。
她有父亲吗?她不知道。
小时候,妈妈常一边打她,一边咒骂她的父亲。
那时候妈妈骂她的父亲“贱男人”,还说他遗弃了她,丢下她们。她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但随着年纪渐渐增长,她大略明白了。
她的父亲就是抛弃了她的妈妈,所以她才会没有见过他。
不过,为什么他要抛弃她母亲呢?
是另结新欢,跟对方远走高飞;还是她的生父跟她的母亲原本就不是真正的夫妻关系?
她只想得到这两个可能性,究竟事实如何,她不知道,后来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那天夜里,她被妈妈砍成重伤之后,被路人送到医院急救,在那充满药水味的医院里,待了好长的一段时间。
在那段时间里,她举目所见只是冰冷的墙壁;惟一接触到的人,是每天定时来替她换药的护士。
在医院住了好久,她几乎崩溃,连做梦都会梦见那墙壁突然倒下来压迫着她,沉重的冰冷让她喘不过气来。
伤势好了之后,她的情况因为早让社会人士知情,所以不久就有受虐儿童收容所的人前来收养她。
在收容所的那段短短的岁月,是她一生中最愉快的时光。
在那里,她认识了几个跟她同样遭遇的小孩子,她们变成了好朋友;原本说好要永远在一起,但在她九岁那一年,她被人领养,只得被迫跟她那些朋友们分开。
而领养她的人,就是创立阎组的司徒严。
刚被领养之时,她心里其实是有些高兴的。虽然必须和好朋友分开,但至少从今以后,她有一个可以让她叫做“父亲”的人。
他应该会对她很好吧,她的新父亲——
可是没有过多久,她就失望了,而且是彻底的失望。
在她被领养的同一年,司徒严将她送到国外,让她接受训练,目的是要将她塑造成一个她连做梦也没想过的身份——杀手。
司徒严让她冠了他的姓,名义上是他的女儿,但实际上却是想让她成为他旗下最顶尖的一名杀手。
就因为她名义上是他的女儿,司徒严所交代的事,她没有理由不听;所以,司徒严要送她到国外接受专业的杀手训练,她虽然不愿意,却也无从反对,只能乖乖地去了。
原本,对于成为杀手这样的身份,她是极端排斥的——
她不能,也不愿意!
她怎么可以伤人呢?从小她是连伤害一只小老鼠、小雀儿也不愿意的。
但后来,她慢慢地觉悟了——
她的亲生母亲都可以对她痛下毒手,她有什么不行?
杀手就杀手吧,被注定的命运就是这样,她也无所谓了。也许,她还没开始杀人,就先被杀死了——呵,那正好。
被人杀死也罢,她去杀人也罢,都是她无法决定的……
十七岁她受训结束,回到台湾。
司徒严八年后见到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递给她一把枪。
从此之后,她成为阎组的特级杀手之一。
因为她同时也是司徒严的“女儿”,所以对于她“父亲”交代的任务,通常是没有选择的余地。
司徒严总是交给她一些别人不愿意去执行的任务。当然,她是可以拒绝的,当她也非常不愿意去做的时候但从来不会有结果。
司徒严是她的父亲,任何事他说了就算,她完全没有自主的权利。
虽然司徒严名义上是她父亲,基本上对于她的生活需求也都有尽到责任——他常常毫不吝惜的给她一大笔钱,或者给她一栋房子,并且支援她在经济上的所有需要。
但,他对她很好吗?她从来不觉得。
司徒严从来不关心她的死活,常常要她出生入死去完成一些危险的任务。只要他有钱赚,她就必须替他卖命。
对于这样的情况,她不说什么。
也许这是应该的吧。他养她,她的命就是他的。
其实就算死了也没关系,反正这样的日子她也不打算活太久。
她不会认为司徒严应该要关心她,她原本就不需要别人的关心。活着也好、死了也罢,这都只是她一个人的事。
她不需要别人对她好。
虽然,在刚离开收容所的时候,她也曾经这样企盼过……
夜里,司徒躺在罗烨的大床上,想着从前的一些事情。
那些从前真心对她好的朋友们,如今都还好吗?她不禁这样想着。
黎芯、唐遥伊、方芷 ……好遥远的名字,但对她而言,其意义却是代表着永恒的友谊。
她们后来是不是也被收养了?或者早就已经自食其力,独立生活了?应该不会跟她一样,成为一个只能生存在黑暗中的人吧。
有时候,她很想跟她们见见面。但又不禁想到,已是满手血腥的她,要拿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她们呢?她又要以什么身份去跟她的好朋友们见面?
她不敢想象,也不愿意去想。
也许……算了吧。
大概是因为待在罗烨身边,过了太久正常的生活,所以她才会有这份心思去想这些吧。一旦她结束任务回到阎组,那样赌命的黑暗生涯又可以让她忘了一切。
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只要罗烨最终安然无恙,她就算完成任务了;而她也是真的希望他能够平安无事。
司徒不禁想起罗烨。
虽然,他对她的态度有时候是严苛了点,但她隐约可以知道,他是为了她着想。
反而是她,对待他的态度才糟糕……
也许他秉性风流花心——或者该说他从来没有对任何女人用心过,但不可讳言的,他确实是一个好人。
他在她的药里加了安眠药,让她昏睡许久,她是有点不太高兴,但,不悦的情绪只有一点点——
其实她是很感激他的。
他这么做,让她能够多休息一些,而且没有再受到恶梦的惊吓干扰。
像现在,他不愿意再让她天天跟着他出入,也是顾虑到她伤势的缘故,所以才丝毫不理会她的抗议。
他是个好人,有时候对她也确实不错;但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更不能让他发生意外。
身上的伤算什么?如果能够确保罗烨安然无恙,她愿意拿生命守护他……
直到永远。
然而,会有所谓的永远吗?那是不可能的。
何况,万一罗烨知道了她真实的身份,他一定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对她吧!
继续待在他身边,难保不会有身份曝光的危险;所以在这之前,她还是尽快离去吧。
她并不是对自己的身份存有什么偏见,但是,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自己不是杀手……
身为杀手的她,罗烨会怎样看待呢?
她惊悸的期待知道……却又不愿去想。
? ? ?
在罗烨的坚持下,司徒真的没有再跟随他到公司。
但这些日子里,待在家里的她却不能好好休息,一直坐立不安。
她常常担心罗烨会有什么意外……
一个下着大雨的日子,好不容易等到罗烨平常下班的时间,却迟迟不见他回来。
蓦然,门铃响起,她连忙前去开门。
“HI,你今天好吗,?”
来者是罗庭烟,并不是她想象中的罗烨。
“还好……你怎么来了?”她让他进来。
“我来看看你,顺便替你送晚餐。”他晃晃手中的袋子。
“谢谢你。”
“你的伤好一点没有?伤口还痛吗?”他关心地问。
“好多了,吃了止痛药,并不是很痛。”
其实就算吃了止痛药,伤口还是痛得很。因为她把安眠药全部拿掉,以保持睡眠时的警觉性,所以有时还会从梦中痛醒。
但罗庭烟也一直对她很好,她直觉地不想让他担心,才会这么说。
“喔,那就好。”
罗庭烟在客厅坐下,司徒替他倒了一杯饮料来。
她在这里住了几个月,罗烨的房子她熟得像自己的家一样;不过,她也知道自己是没有家的。
闲聊了一会儿,司徒问起:“罗烨到哪里去了?”
其实她从刚才就一直很想问。
“他吗?他今天去参加晚会。”
“晚会?”
“嗯,不过是商业上的应酬。”
今天那场晚会的主办者是他们罗家的好朋友,原本他也应该去的,但因为罗烨要他来看看司徒,所以他就乐得缺席了。
“在什么地方?”她问道。
“呃?你问这个做什么?”他感到奇怪地问。
“不做什么,想知道而已。”
“喔……”
罗庭烟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他觉得跟她说也没什么关系,所以就告诉她了。
司徒听了,记在心里。
过了一会儿,罗庭烟回家去,她便回房里换了衣服也跟着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