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淡水某家知名医院的急诊室外。
关政心情烦躁地掩面而坐。湿透的衣服已经让冷气只成半干,并且不时地发出带点腥臭的海水味;一旁的椅子上,他的手机静静地躺着,萤幕上显示出现在的时间--八点零五分。
飞机已经起飞了,他没有依约陪映曦一同去纽西兰。
急诊室的自动门开开关关,穿着制服的医护人员忙进忙出,而他却丝毫不为所动地埋首在两掌之中,回想着映曦失望中带着明显怨怼的语气。
为什么?!你答应我的--
他苦笑着将十指紧紧地交握。
老爷子刚去世,小姐又伤心得差点自杀,原本她以为这个家已经完了,不过现在看来,只要那个姓关的年轻人愿意照顾小姐,这个家,很快又会恢复往日的生气的。
心洁听了脸儿一红。
“奶妈!你别乱说话。等一下关大哥来了,被他听见可就不好了。”
“有什么不好的?他都肯为了你,不顾性命的冲到海里救人,奶妈就不信他对你没一点意思。”
“或许,他只是好心--”
“不会的,有哪个人会那么傻?听说那天风大浪大,就是专业的救生员也都未必敢单独下海,更何况是他?你呀,就是对自己没信心,奶妈敢跟你保证,那小子肯定是喜欢你。”
闻言,心洁心跳怦怦地垂下了眼帘。
真的吗?关大哥他--他真的喜欢她?
那丫头一定很生他的气吧?
如果不是他这边出了差错,如果他没有抛下午睡中的她出门去,现在的映曦,八成还是像前两天那样,一分钟都静不下来,像个孩子似的拉着他问东问西、兴奋不已吧?
不过,她很快就会恢复的,他想。
李叔叔毕竟是她的父亲,现怎么冷酷严厉,也绝不会把她一个人丢在纽西兰的街头不管的。而那边的环境和风景根本是过度开发的台湾所不能比拟的,映曦到了那里,一定很快就会被当地新奇的人事物所吸引,她很快又会变得活蹦乱跳了。
吁了口气,关政抬头,正好看见迎面走来的一位护士。
“请问你是刘心洁小姐的家属吗?”
“--是的。”他犹豫了会儿,然后才点点头。
“麻烦你跟我进来,医生有些话要交代你。然后,请你到住院柜台去办理住院手续,刘小姐发须留院观察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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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西兰,皇后镇。
当地的地陪正在滔滔不绝地解说皇后镇的历史缘起,璀灿的冬阳映照雪白山领,这里的风景果真就和关政口中所形容的一样,美得像一幅画。
映曦悄悄离开人群,到一旁公园的石椅上落坐,看着当地居民悠闲地在草坪上喂鸽子。
这已经是她们来纽西兰的第三天了,前两天李镇远忙着去参观拜访当地的一些度假中心,所以她就一个人待在旅馆中看电视、睡觉,自己打发时间。而今天凑巧是周末,无事缠身的李镇远于是请旅行社安排了一日来回的简单行程,带着头一次出国的映曦到饭店外的地方走走。
这里的空气清新,步调很慢,映曦懒洋洋地靠在石椅背上,仰头看着蓝天白云。
最近她的食欲很差,精神也不好,李镇远看在眼底却也没说什么,头一回出国的人泰半会出现水土不服的情形,更何况这里的季节和台湾正好相反,会适应不良也是正常的。
他走过来,在映曦身旁坐下。
“怎么了?身体又不舒服了?”
“不,只是脚酸,想要坐一下。”映曦立刻端正自己的坐姿。
“年轻人,体力这么差!”
他蹙着眉轻斥,然后低头拿出上衣内袋里的行动电话。
映曦立刻紧张起来。
这几天,只要父亲一拿起手机,她就会浑身紧绷地竖起耳朵,想知道接电话的人是不是关政?
因为她糊涂地忘了带充电器,而越洋电话--她根本就不会拨,也不敢问父亲。
只是,这三天下来,她发现父亲没有一通电话是打给关政的,于是她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了。
电话似乎接通了,映曦再度充满期待地看着父亲。
“喂,我是李叔叔。”
YES!映曦开心得几乎快要跳起来。她咬着唇,侧耳倾听他们的谈话内容,并且期待手机能转到她的手上。
“阿政,你那边处理得怎么样了?”李镇远低沉宏亮的嗓音,在此刻听起来是那么悦耳。“--嗯,公司方面你有空要去看一下,东宇科技盖新厂的案子,无论如何一定要标到,否则今年的盈收将会达不到预期标准--嗯,你跟去看看我起码比较放心。对了,心洁还好吧?”
心洁?
映曦蹙起眉,对父亲突然间提起这个名字感到很奇怪。
她听见李镇远喟叹一声又接着说道:“--等心洁出院之后,你再过来纽西兰好了。她们家发生一连串的事情,想必她的心里也不好过,你这个未来的丈夫,有空就多陪陪她吧!至于基金会的债务方面--”
李镇远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身旁“砰”的一声,映曦忽然间昏厥在草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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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妈,你就别再煮鸡汤过来了。连续喝了两、三天,我现在就连听到允啼都怕呢--咳咳--”
刘心洁坐在病床上,边咳边微笑地看着床边正在舀汤的老妇人。
“太好了,奶妈已经好几天没看见你的笑容了。”妇人放下手中的鸡汤,转头握住心洁微凉的小手。“是不是因为那个姓关的年轻人?”她和蔼地笑着。
老爷子刚去世,小姐又伤心得差点自杀,原本她以为这个家已经完了,不过现在看来,只要那个姓关的年轻人愿意照顾小姐,这个家,很快又会恢复往日的生气的。
心洁听了脸儿一红。
“奶妈!你别乱说话。等一下关大哥来了,被他听见可就不好了。”
“有什么不好的?他都肯为了你,不顾性命的冲到海里救人,奶妈就不信他对你没一点意思。”
“或许,他只是好心--”
“不会的,有哪个人会那么傻?听说那天风大浪大,就是专业的救生员也都未必敢单元独下海,更何况是他?你呀,就是对自己没信心,奶妈敢跟你保证,那小子肯定是喜欢你。”
闻言,心洁心跳怦怦地垂下了眼帘。
真的吗?关大哥他--他真的喜欢她? 身旁的奶妈见她低头不语,心中一阵欣慰,看来小姐果真是心仪那位关先生,如果老爷子还在世的话,他肯定会很高兴的。
悄悄收了汤碗,老妇人准备替小姐去把补身的鸡汤再热一下。就在此时,病房的门被推了开来--
“哎呀,关先生,你又来看我们小姐啦?”妇人笑吟吟地。
闻言,刘心洁惊讶地抬眼。
“怎么样?医生今天有没有过来?”关政朝奶妈点个头,便拎着水果微笑地来到病床边。
“还没。”
想起方才的对话,心洁原本虚弱苍白的脸比之前红润不少。
“是吗?”关政抿唇沉思。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嗯,我想--如果医生已经确定你的身体没什么大碍,那么我也该去纽西兰跟李叔叔他们会合了。”
纽西兰?那么远?
“你--很急吗?”她垂下肩膀。
“还好,只是--我不想让她一个人在那边等太久,她的胆子很小,又从没出过国,我怕她会给李叔叔添麻烦。”他浅笑,眼中有着太温柔的目光。
心洁听了脸色一白,她僵硬地扯动嘴角。“‘她’--咳咳--我是说,你女朋友,她也在纽西兰?”
“嗯,已经过去好几天了。”
是吗?原来,是她拖住了人家的行程?心洁不觉苦笑。
原来,人家小俩口早已经计划好要一起去纽西兰度假,可是,却因为她的关系,害得他们不得不分头出发--
咳咳咳--
一阵突来的剧烈咳嗽令她的胸口好像被火烧一样。
在黑暗席卷住她以前,她看见了急忙奔回病房的奶妈,还有病床边、一脸担忧地抱着她的关政,接着她便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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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昏暗,夕阳已经没入山头,点点星光也隐在薄薄的云絮后面,不肯露脸。世界仿佛静止在南半球这个无声的小镇,街灯太暧、炉子里的火焰太过耀眼,映曦不自觉地淌下两行清泪。
父亲送走了医生之后,就没有再踏进她的房间一步,就连她滴水未进,也无人关心。
她的心好冷,从来都没有人真正的在意过她,就连她自己最深爱的男人--都是她罔顾羞耻、自动献身才强迫来的。
从来,都是她在一厢情愿啊!
她回想起他到学校接她的那一天,在那束美丽的紫玫瑰里面,那个陌生的耳环,还有他信誓旦旦、温柔甜蜜的话语--
放心,我不会抛下你一个人的,你要相信你自己。
言犹在耳,她却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异乡,任绝望啃蚀自己。
你先陪李叔叔过去,我大约过两天就到了。
骗人的,他从头到尾都在骗她,他根本就不会来,他在陪他的另一个女朋友,或者,是真正的女朋友--
猝然一阵心痛,她咬着唇,掩面啜泣,一声又一声,回荡在清冷的屋子里。
这就是他的目的吗?把她远远地支开,然后,他就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和另一个女人步上红毯?
她爱他、她相信他呀!他怎么忍心如此对她--
忽然,门外有了动静,她父亲李镇远寒着一张脸走进来。
“那是谁的野种?”他劈头就问。
映曦泪眼婆娑地看向她严峻的父亲。“什么?什么野种?”
“你还装蒜!你肚子里怀的到底是谁的野种?快说!”
肚子里的--?
映曦茫然的抚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她怎么了?她--怀孕了吗?
李镇远看着她,额角的青筋抽动,他真恨不得从来没生过这个孽女,笨也就算了,花痴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连被男人搞大了肚子都不知道?!
简直是无药可救!她跟她妈一样没救了!
“你给我听清楚了,这个野种,我要你立刻打掉!立刻,你听懂了没有?”不能让这个丑闻影响到他的声誉,打死都不能。
要打掉--她肚子里,关政的骨肉?
映曦怔了很久。
李镇远在一旁继续低声咆哮道:“明天,我叫这边的医生来给你秘密打胎,你最好是安分一点,别再给我惹什么麻烦。”说完,他忿忿然地转身走出卧房,并且用力甩上房门。
映曦被那声重响给吓得浑身一震,她的泪水跟着决堤。
她有孩子了?
她和关政唯一的联系,她肚子里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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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气蒸腾。
正午刺眼的阳光穿透医院天井,被阻挡在紧闭的粉绿色百叶窗外。
病房里,空调嗡嗡作响,床头的小日光灯映照着刘心洁惨白的面容,和她身旁桌上,明显已经枯萎的花朵。
“大小姐,我把这花拿去扔了好吗?”奶妈在收拾好几乎没有被动过的饭菜之后,回头对始终不发一语的心洁说道。
“不,留着吧。”她摇摇头。
“大小姐,你--”妇人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错了吗?是不是不该对小姐说那番话的?
原以为关先生是真心追求小姐,所以她才会一再的怂恿鼓励,希望能把他们俩凑成一对,哪知道--原来人家早就有女朋友了!
这下,她倒把小姐给害惨了。 “小姐,我现在回去给你做晚饭,晚点我再过来。”
“嗯。”刘心洁点点头,拉了被子缓缓地躺下,凹陷的两眼无神地望着挂在半空中、盛满金黄液体的点滴瓶。
见状,妇人也只能心痛不已地摇着头,悄悄地离开了。
晦暗的病房中,此刻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现在,是几点呢?
关大哥今天也会过来吧?他每天都会来陪她聊聊的,而她现在只想看见他。
一滴眼泪,静静地淌落她毫无生气的脸庞,落入枕间。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以前的她,不是很勇敢、很坚强?甚至就连关大哥当面拒绝了她,她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的,不是吗?
那为何现在,只要一想到关大哥随时都可能离开她,飞到遥远的纽西兰去,她的心,就会忍不住一阵抽痛?
关政手里握着一束盛开的白色海芋,推开门,无声地来到她的身后。
病床上的憔悴蜷缩的人影,和前两天比起来简直是判若两人,他看在眼底,除了心疼之外,还有更多的无奈。
床头的那束香水百合,是他在她醒来的第一天送的,如今都已经干枯凋谢,她还舍不得丢弃。关政叹了口气,上前将新鲜的海芋换上。
飒飒的声响,令怔忡的心洁回过头来。
“关大哥,你来了?”瘦削的脸庞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你觉得怎么样?今天还有再咳吗?”
“嗯--早上咳得厉害--”她垂下眼帘,心虚地对他撒了谎。
她因为吸人海水所导致的急性肺炎,其实早已经没什么大碍,至于那副憔悴的病容,那根本就是她刻意制造出来的营养不良。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将他留在自己身边--
“你--什么时候要出发去纽西兰?”她虚弱而缓慢地爬坐起来。
“--再过两天吧。” “那,你女朋友呢?让她等--好吗?”
关政微微一顿。“我想,她一个人应该也会玩得很愉快的。她是那种一刻都静不下来、爱玩又爱闹的丫头。”
他的目光拉远,想像映曦正站在迎风的吊桥上,望着她即将跳下的河谷兴奋尖叫的情景,他不觉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
那笑容,看在刘心洁的眼中真的好刺眼,她的心也微微地刺痛了。
“其实,你用不着一直在这里陪着我的。”
关政不解地看着她。
“其实--”她低头凄然一笑。“我的病根本就不是问题,我只是--只是盲目的想抓住身边的每一个人,因为我害怕一个人生活,害怕面对未来、面对没有爷爷的家,我只是怕寂寞罢了--”她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地夺眶而出。
是的,她只是不习惯没有爷爷保护的日子,她只是突然失去了面对未来的勇气,她--会再站起来,她可以的。
关政静默不语地看着她哭,任她尽情的抒发这些天来所压抑住的情绪。
须臾,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晶亮的耳环。“这是你的东西吧?”
心洁讶然瞪着他手中水滴状的钻石耳环,她的双唇微微发抖。“怎么--怎么会在你那里?”
“你陪我去买花那天,掉在那束花里面的。”
她接下,捧着它,眼泪急淌。“谢谢你,谢谢。”咸咸的泪水,濡湿了手中冰凉的耳环,也模糊了她的视线。
那,是亲爱的爷爷送给她的最后一份生日礼物,不知何时掉了一个,今天终于找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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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候机室,关政手中握着一圈小小的、上头有小鱼装饰的银手链。
它静静地躺在他的抽屉里好久、好久,直到映曦不在身边了,他才蓦地记起它的存在。他的映曦--不知道是否安好?
身旁的旅客陆续起身,拉着行李到前方排队准备登机。
关政看向窗外的蓝天,想像映曦见到他的表情,他微笑着走向长长的队伍。忽然,他尚未关机的行动电话响了。
“喂?”他停住脚步。
“喂,关先生吗?我是陈嫂啦!”妇人在电话中急急地说道。“听我说,你现在快点去退票,千万不要上飞机喔!”
“为什么?”
“哎呀,你不用去纽西兰了啦,老爷子他已经回来了!”
听了这句话,关政猛然一惊。
日影西斜,关政赶在天黑之前回到李镇远位在半山腰的别墅。
一进门,他立刻冲上二楼--
“阿政。”一直坐在客厅中的李镇远喊住他。
“李叔叔?!”关政猛然停住脚步,回头看着底下一脸抑郁的长者。
老天,他居然没有看见他!
“听说你本来下午要搭机去纽西兰的?”
“呃--是的。”
“很抱歉,我忘了告诉你我要提早几天回台湾。”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旋即又往后跌了回去。
关政见状立刻奔下楼。“李叔叔,你还好吧?”怎么才几天不见,他整个人就失去了活力,仿佛又老了十几岁。
他小心翼翼地扶着老人家坐好。
“我没事--咳咳--只是坐了那么久的飞机,这身老骨头有些承受不住--”
“映曦呢?她没有好好照顾你?”那丫头玩疯了?
提到那个名字,李镇远原本疲惫的一张老脸立刻拉下,目露寒光。“别再提那个臭丫头!李家出了那种孽女,是我家门不幸。”他近乎咬牙切齿地说道。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关政心头一紧。“映曦她人呢?”
他这会儿才发现,整座大宅里简直冷清得有些过分,通常映曦如果在家的话,就算她没下楼来,底下的佣人们也会忙上忙下的打点她要的东西,而且,空气中该有属于她的香味才对。
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他神情凝重地看着李镇远。“李叔叔,映曦她--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吗?”
李镇远看着他,一张老脸布满了寒霜。
关政心悸。“李叔叔,你把她--把映曦一个人留在纽西兰?!”
“那个不肖女,我没把她逐出家门就很不错了,把她留在那里,对大家都好。”
不!关政脸色发白,他握紧了拳头,第一次,他觉得眼前的老者很可怕、很冷血。
“我去接她回来!”他猛然起身,抓紧口袋里的银链子,心如火烧。
“你站住。”李镇远瞠大了双眼,血丝交错攀沿在他泛黄的白眼球上。“谁准你这么做的?”他勃然大怒地重拍扶手。“那丫头被搞大了肚子,谁要敢带她回来,我就砍断谁的双脚!”
闻言,关政浑身一震。
他缓缓地回过头来,脸上除了诧异之外,还有更多的不舍及心痛。他走到李镇远的跟随前,屈膝跪下。
“你可以砍断我的双脚,不过,请让我先把映曦接回家来。”
“阿政,你--?!”
反了反了!李镇远差点气结。“你是故意要气李叔叔的是不是?这件事情跟你没有关系,你别插手!”
关政紧抿着唇,瞪着地板的双眸炯炯发亮。
“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李叔叔,就是这条命,我都可以不要。但是,请你让我把是映曦接回来。”
李镇远怒目瞪着他,这个让他从小栽培到大的爱将,他脸色胀红地听见他说:“因为--我就是孩子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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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今天是七夕。
整个世界被银白色的雪所包覆,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旅馆的壁炉旁,映曦坐在一个老旧的大摇椅中,边摇边哼着记忆中与雪有关的流行歌曲,木制摇椅咿咿呀呀,与她的歌声相和。
“这是什么歌?”一位身材瘦高、金发碧眼且蓄着山羊胡的外国中年男子,从盥洗室里走出来。
他,正是李镇远指名要帮映曦做堕胎手术的医生,自从李镇远回国之后,他每天都会来旅馆报到,看看映曦的身体状况,顺便接送他心爱的猫咪。
“喔,只是一首台湾的流行的歌曲。”
“你想家了?”
映曦但笑不语。她轻抚着怀里白茸茸的波斯猫,目光停留在窗外的银色大地。
想家吗?
她不知道,她不确定台湾是否还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东西。
她心爱的跑车?Tiffiny首饰?香奈儿洋装?还是那张大老远从欧洲空运过来的手工订制床?
不,这些东西她一点都不留恋,只除了--
幽幽收回目光,映曦起身,将怀中的胖猫咪赶回笼子里去。
“杰瑞,我已经决定了。”
“什么?”外国男子挑起浅咖啡色的眉。“你确定你已经考虑清楚了?每个细节、所有的后果,你全都想仔细了?”
“是的。”
“那么,你的决定是--?”
“我想拿掉这个孩子。”
闻言,杰瑞揪起眉头,陷入沉默。虽然,他已经收下李镇远执意付给他的双倍医疗费用,但是,他从事这个工作的目的是要迎接生命;谋杀婴儿?这种事情除非必要他是不愿意做的。
况且,孩子的父亲也未必会同意--
“帮我,杰瑞。”
“好吧,如果你确定你真的不要这个孩子了,我是可以替你动手术拿掉他。不过,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他还要尽最后一份的力量。
“哪里?”
“我的诊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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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瑞是皇后镇著名的妇产科医师,他拥有全镇最先进的医疗设备,而且收费公道。
映曦下了车,跟着他来到诊所门外。
“为什么要我来这里?”这里好冷,她说话时,口中还不继冒出白色的蒸气。
杰瑞回头对她笑一笑。“跟我进来你就知道了。”
他带着她坐电梯到诊所的三楼,并且低声跟护士交谈了几句。然后,他拉着她的手,站在一面拉上窗帘的大玻璃前。
“我们现在到底要做什么?”映曦有些不安。
“嘘,你看。”
窗帘忽然被拉了开来,里头,竟是一个个才刚出生不久的小娃娃。他们小小的手蜷而了颗颗白嫩的小馒头,红朴朴的脸蛋时而皱眉、时而打呵欠,那模样真是可爱极了!
“杰瑞--”
“在你肚子里的宝宝,一定比他们还都要可爱吧?只要再等几个月,等他准备好,他就会是下一个小天使。”他微笑地望着那些小宝贝。“你确定,不给他一个机会,喊你一声妈咪?”
映曦无声地淌下眼泪,在她的身后,一个高大的男人心痛不已地紧握拳头,缓缓地走上前来。
“他是我们的天使,谁都没有权力夺走他的生命。”他搂住映曦颤抖的肩。
这熟悉的声音是--?
映曦的眼泪落得更急了,她甚至不敢回头,就怕她一个转身,身后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杰瑞似乎明白一切,回头拍拍关政的肩,将时间留给他们小俩口。
幸好映曦的身体状况一直不适合堕胎,也幸好这个做父亲的及时赶到,否则,他还真没把握说服映曦留下孩子呢!
“你还好吗?”关政紧闭着眼,由后紧紧地环抱住她。
映曦点点头,又摇摇头。
“把孩子留下,我们一起抚养他长大。”
“不--孩子是我一个人的,你没有权力拥有他。”
“谁说的?”他将映曦扳过身来,她脸上汹涌的泪水令他好心痛。“孩子是我的,你也是我的,你们谁都别想离开我!”
“难道,你要我做你的地下情妇?”映曦心碎地看着他。即使,她真的愿意这么做--可他怎么狠得下心?
关政不解地凝眉。“什么情妇?我的老婆只会是你一个人。”
“那‘她’呢?那个叫心洁的女子,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心洁?关政终于有些明了。“她只是我的好朋友,我没道理为了一个朋友而不要自己的老婆孩子吧?”
“只是朋友?只是这样?”
“我发誓。”他真诚的眸子映在她眼底。“先前,因为她家出了一些事,所以我才会让你一个人出国,还吃了这么多的苦。我很抱歉,请你原谅我。”
映曦的泪,至此终于稍稍止住。“你说的话,我得打个折扣。”她吸吸鼻子。
“你不相信我?”关政做出心痛的模样。
“一朝被蛇咬,十年--”
“好好好。”关政立刻举双手投降。“你要我发誓是吧?那好,如果我关政这辈子有负于李映曦,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
映曦嗔笑着立刻捂住他的嘴。“乌鸦!谁要你发这么重的誓?”他要是死了,那谁来照顾她和孩子呀?她还等着当少奶奶呢!
关政捉住她柔嫩的小手,亲吻她的手心。“跟我回家吧?这里太冷了,对孕妇的身体不好。”
回家?“不,我不想回去--”她别开脸。
“你是担心李叔叔不谅解吗?”他笑叹了口气。“我们确实令他失望了。不过,你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你肚子的孩子也是他的孙子,他终究还是会原谅你的。”
“那你呢?”她担心的不止是自己呀!
“我?”关政轻掬她黑亮柔细的秀发。“我已经让李叔叔赶出公司了,今后,我得靠自己的能力在别家公司重新开始。”他无所谓,反正能力跟常识是跟着走的,他会再站起来,只是,对李叔叔,他始终感到深深的愧疚。
“真的吗?”映曦眼色一黯。
原来,事情都已经闹开了?想必关政所承受的压力及责难,一定比她还要大上许多吧?他是那么的敬爱她父亲呀!
她抿着唇窝进他怀里。
“好吧,我跟你回去!但是你得答应我,在孩子出世之前,别逼我回家。”她怕,怕父亲不肯放过她肚子里的小生命。
关政闻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好。”他点头,抱紧她。
一切,都等孩子出世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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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个月后--
“饭桶!统统都是板桶!”
总裁办公室里,李镇远将一份企划书扔到前头某位主管的脸上,怒骂道。
一个整整企划了两年,投入无数人力、心力,总价值超过新台币十五亿元的投资,居然只因为公司标购土地失败,而在一夕之间宣告中止?!这种事情,在以前根本就不可能发生,可是这半年多来,诸如此类的事件却一再上演,气结之余,也逼得李镇远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是老了,管不了这么大一家公司了。
他头痛欲裂地挥着手。“出去、出去统统都给我出去。”跟着他按下话机上的对讲键,要江秘书替他拿止痛药和热开水进来,而他自己则缓步来到窗边的长椅上,和衣躺下。
“啧,这么大一间公司,难道就没一个中用的人才?”紧蹙着眉,他合上眼喃喃说道。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难得倒他李镇远,更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左右他的思绪,但是--或许他真的错了。这阵子,他常在忙得焦头烂额、心力交瘁之际,不经意地想起贴心又能干的关政;更会在看到年轻女孩的同时,想起他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一眼的亲生女儿--
他老了吗?老得耐不住寂寞、老得开始思念亲人了?
“总裁,你的药。”江秘书端着水杯和阿斯匹灵,缓缓地来到长椅边上。
“放着就好。”点个头,李镇远并没有即刻起身,他倦极地闭着眼,沧桑得仿佛一个八十岁的老人。
江秘书迟疑地搁下手中托盘,转身走到门口,然后,她再度蹙回。
“总裁,这里有你的一封邀请函。”她紧张地握紧手中红帖。
“邀请函?你找个人替我送礼过去就行了。”连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也拿来烦恼他?这个江秘书真是愈来愈不像话了。
江秘书面露难色。“这个--总裁,我想这封邀请函你还是亲自过目比较好。”事关重大,她不敢马虎了事。
闻言,李镇远缓缓地撑开眼皮,睨了她手中喜气的红帖“拿来。”什么样的邀请函,非得经他亲自拆阅不可?
他坐起身,撕开信封,然后抽出里头的小卡片,那是一张纯白的请柬,上头有一个浮雕的小天使,翻开内页--一张温馨的全家福照片,令李镇远猛然抽了一口气。
“这是--?!”
“这是孙少爷的满月帖,总裁,恭喜您当爷爷了。”江秘书微笑。
爷爷?
李镇远匆匆地起身,走到办公室,戴起他的老花眼镜。他仔细地端详着照片上幸福微笑的三人,阿政、映曦,还有映曦怀中--他曾执意要她拿掉的、他的外孙。
须臾,李镇远才摘掉眼镜,搁下相片踱至窗前。
那丫头--那丫头难道不恨他吗?他曾经那么无情地对她,甚至令她从小活在母亲的阴影之中,让她背负她母亲所犯下的过错,而她,她现在居然肯回头来认他这个冷酷无情的父亲?
一旁,江秘书拿起了桌上的请柬,挑眉说道:“总裁,孙少爷的名字取得真好,思源,李思源,该是饮水思源的意思吧?关特助可真有心--”
“--你说什么?”李镇远猛然回头。
李思源?那孩子,他姓李?!阿政他--
李镇远感到胸腔发烫,他疾步走回桌边,抢下江秘书手中的白色请柬。“你,去给我打个电话,问清楚时间、地点,还有,替我到他们家去看看,有没有缺什么冰箱、电视、婴儿床什么的--”
“总裁?”当了十几年的贴身秘书,她还是头一回看见李镇远慌了手脚的样子,江秘书强忍住笑意说道:“总裁,你要不要亲自问他们?大小姐和关特助,喔,还有孙少爷,他们就在外面,他们夫妻俩已经来了好一段时间了。”
“什么?!--那你怎么不早说?”李镇远难得红了脸。他很快地恢复镇定,并且坐回办公椅上。“去叫他们进来。真是的,外头太阳那么大,还带着我的孙子到处跑--”
闻言,江秘书立刻笑嘻嘻地领命退出了办公室。
团圆的时刻即将到来,李镇远忐忑地坐在位子上,十指反覆交握着;他的双眼怔怔望着眼前那扇厚重的褐色大门,直到门扉再度缓缓地开启,见到关政怀中抱着婴儿,站在初为人母且一脸幸福的映曦身旁,李镇远再也忍不住,急切地迎上前去--
窗外,阳光普照,云淡风清。
而屋子里相视而笑的三人,他们的幸福,从现在开始--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