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气息。
子夜突然有流泪的冲动,历经千辛万苦,她终于来到海边了,不容易呀!
是吗?真的有她所认为的那么困难吗?想到这里,子夜又有些迷惘了。
那个叫“浮烟”的神秘男人并没有骗她,眼睛已渐渐恢复,就算还不到完全恢复的程度,至少也不再是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看不见,就没有办法再易容,所以这些天都以真面目示人,子夜并不喜欢如此,可是也没有办法,却不知道如此一来,其实是帮了自己好大一个忙。
因为她皮肤白皙,长相秀丽,脂粉末施的模样,格外楚楚动人,容易赢得别人的同情与帮忙。
更何况身边一直有鲁获在呢!只是她始终浑然不觉罢了。
她当然也感觉得到有人在帮她,不过都当成是一般人发挥了恻隐之心的结果,没有太往深处想,甚至有时还会考虑继续再扮一阵子的盲人,毕竟这世界好人还是要比歹人多,认真算来,她可能还是平民百姓心目中的坏人,至少算不上是百分之百的正派人。
但是……管他的呢!她不是一向我行我索惯了吗?何必管他人怎么想。
眼前就是南海,赶快找到海盗的下落,把夜明珠夺回,便算大功告成。
“姑娘?”有人叫她。
看身形,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老伯叫我?”
“是,你要船只吗?”
“老伯有船?”急着出海,竟忘了应该要小心一些,不该轻易相信任何人。
“打鱼的人,没有渔船像话吗?”
“那……现在可以出海?”
“天快黑了,姑娘不怕?”
子夜发现从刚才到现在,他们都以问题对答,不禁轻轻笑了出来。
“姑娘的胆子真大,”渔夫显然误会了她的笑声。“那我就带你过去吧。”
“你带路。”
子夜跟在他后头,几乎毫无戒心的往前走,这次离家,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心也有柔软的一方,因为受伤的关系吧!竟格外想念家人。
或许世上最珍贵的并非外在的虚名,而是——不对!有人偷袭她,而且就是从前头来。
“老——不,你不是渔夫,至少不是普通的渔夫。”她勉力闪躲。
“对,”他已拔出刀来。“可惜你发现得太晚。”
“为什么?”甩掉简单的行李,却无暇拔剑,这男人的刀功不弱。
“先下手为强。”又一刀砍至。
“你究竟是谁?”不好,都怪她先前毫无戒心,完全相信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渔夫,现在才会不及招架,更不必提她还处于对此地地形完全不熟的劣势了。
“你就快死了,又何必知道那么多?真想知道的话,不妨等下了地狱,再去问阎王老子。”
以一双玉掌抵对方的大刀,实在是太勉强了,但子夜当然不会此屈服。“至少告诉我为什么?咱们无冤无仇呀!”
“你想要夜明珠。”
又是为了那十颗明珠!
“在你身上?”
“这你也不必知道,反正你快死了。”
“胜负未定,是谁去见阎王,还很难说!”子夜长剑抽不出,贴身的柳叶刀却已握在手,如疾风般出手,静待他的——
“啊!”果然奏效,听到他的惨叫声了。“贱人!”
“你说什么?有种的话,再说一遍。”碰上这种事,子夜向来不怒反笑。
“我说你这贱人果然邪得可怕,难怪没有男人敢碰你,连来探这龙潭虎穴,都只能单枪匹马的来。”
子夜听了这充满侮辱意味的挑衅话语,竟然还笑出来,而且笑声悦耳动听。“承蒙夸奖,我寒子夜的确从来不屑靠男人保护,对了,我还另有一项习惯,不知道你清不清楚?”脚下寸寸逼近,打算看准目标,再赏他一刀。
“什么习惯?”他已被逼得频频往后退。
“习惯杀男人,尤其是自以为是的男人。”第二把柳叶刀再出手。
“哈!原来你的眼睛真瞎了,那还有什么可怕。”他的口气突变,显得猖狂。
子夜刚觉得这话透着蹊跷,脚下已踩了个空。“你——”
咒骂的话来不及讲完。耳边只听到他的笑声。“哈,你真是枉称夜邪,以后叫夜盲算了,到了海上你哪里还是我们蚊龙的对手。”
他的笑声渐远,而子夜已滑落下去,幸得她身子矫健,空中一个回旋转身,两手及时攀住岩壁,天啊!她就快掉下去了吗?
“子夜!”有人叫她,这是谁,还拉住她的手。
“不!”她受够了,为什么一路行来,好像全天下都知道她是谁。
“子夜,你疯了,握住我的手,别掉下去,我是浮烟呀!”浮烟?她一分神,身子又下坠了几分。
“子夜,你在干什么?”鲁荻顾不得和晴光的交情,早已在心中把她这刁蛮小姐,连同祖宗人代骂上百来遍。“想死,也不用拖我下海呀!”
“你一路跟踪我。”
这当然不能承认,一承认,她大小姐不知又要发多大脾气了。
“没有。”不算撒谎,他是一路“保护”她而来,不是“跟踪”,至少鲁荻的认知是如此。
“不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可不可以先上来再说?”
“不!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她固执的说。
“子夜,这绝对是巧合,绝对非我所困,如果能选择,我也不希望是在这种情况下与你重逢,”以上所言,句句属实,现在的地他还真希望自己早八百年便跟柳青他们回京城去了。“我刚巧有事必须到这里来,又刚好到海边来散步,刚好听到你的斥骂声。”天啊!她都快掉下去了,自己还在编这种一听就晓得是谎话的借口干什么?跟她一样疯了吗?“上来!”
“不!”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鲁荻开始拉她,
但子夜根本不肯合作,甚至还运气企图让身子往下坠。
“子夜,信不信我待会儿拉你上来以后,会赏你两巴掌。”
“你不妨等拉我上去后再夸口不迟。”
“你说吧,怎样才肯合作?”
“告诉我你的目的是什么?又是那十颗夜明珠?”
“不,绝对不是,”老天爷,如果让她掉了下去,他这天下第一帮的帮主还当不当?“我的目标和那东西无关,区区十颗夜明珠,我还看不在眼内。”
“哼!”
“你不信?”
“你不是在撒谎,就是根本不知道那十颗夜明珠的价值。”
“错,我既没撒谎,也很清楚那批东西的价值,但它们全比不上你呀!”
子夜愣住了。“你说什么?”
算了,跟她实说了吧。“我说我的目标是你,而你要比什么日明珠、夜明珠都来得更宝贵!上来吧,一切都等上来了再说,好不好?”
这些,是他的真心话吗?鲁荻扪心自问,然后自答:好像是的,不,不只好像是,而是真的是,他真的是以她为目标,一直是以保护她为目标,不然何必一路跟来?就算他撒手不管;就算她出了什么事,自己也还是可以跟蝶舞说:“谁教你们夫妻不把话说清楚。”然后把帐赖到底。
但他就是放不下、舍不得,为什么?唉,这问题可不好答,应该说,连问都会令他心慌意乱,因为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浮姻,浮姻?浮姻!”连叫了三声,连换了三种语气,终于把他给叫醒了。
“嘎?什么?”
“还什么?”虽然眼前的情况急迫,光是在脑海中想像别人看到他们的景象,便够惊心动魄,但子夜的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快拉我上去啊!”
为什么会这样?子夜顿感羞涩,而羞涩,可是甚少,或者应该说,可是几乎不曾出现在她心中的感受呀!
“对,先拉你上来再——”
“想上来?作梦!”一个阴森林的声音,蓦然插进来打断鲁荻的话题,也打散了刚剐蕴发出来若隐若现的旖旎气息。
“阴山双妖。”鲁荻的声音因惊讶而变得沙哑。
“对,正是我们。”
“阴魂不散。”子夜骂道。
“对,小姑娘说的真好,不过马上要变成冤魂的,恐怕是你们两个。”
“你们想要干什么?”鲁荻胆寒,不是怕他们,而是怕他们伤了子夜。
“小姑娘,月魔是你的什么人?”大妖不理会鲁荻,直接问她。
“你不配知道。”子夜一口骂了回去,同时小声对鲁荻说,“放手。”
他的回答只有简短二字:“绝不。”
朝廷中怎会有这般重情重义的大将军?子夜一颗心霎时融了,化为一摊水,柔情似水。
“就快死了,还有讲悄悄话的闲情逸致,真教人佩服,可惜呀可惜,你们只能下地狱去做同命鸳鸯。”
“放她走。”鲁荻回头看着枯瘦如柴的他们道。
“年轻人,你是在求我们吗?”大妖揶揄着说。
“只要你们肯放过她,我可以——”鲁荻原本想说自己愿意任凭他们处置,却被子夜及大妖同时抢着打断。
“不!不必求他们。”子夜说。
“不成,因为我主要的目标是她,不是你,”大妖则道:“你顶多,只算是陪葬的角色而已。”
“阴山双妖!”子夜听了勃然大怒。“冤有头,债有主,更何况还是你们欠了我杀父之仇,凭什么拖他下水,滥杀无辜?”
这番话只惹来大妖刺耳的笑声。“妙极了,什么叫做不打自招?像你现在就是,你果然是月览月翔风的妹妹,易容术不差嘛。”
“我大哥己改回原名,你们休要乱叫。”
“啊,差点忘了,他现在叫做寒照雨,对不对?其实姓月有什么不好,至少不会让别人马上知道他跟你一样,都是寒潇的孩子。”
“为什么要穷追不舍,赶尽杀绝?”
“因为不能坏了我们的名号,过往只要我们出手,没有不去地府上路的道理。”
子夜突然睁大了眼,虽然仍看不清楚他们的相貌,但一股寒气却打自心眼底不断的窜升上来。“只为了保持你们杀人的纪录?”
“不然还需要为了什——”因为小妖在他耳边嘟嘟了两句,所以他稍稍停顿下来。“噢,对了,还为了你现在想找的那十颗夜明珠。”
“那是皇上的东西。”
“是老天爷的东西,我们一样照抢。对了,顺便告诉你一声,刚刚偷袭你的那个人外号大刀龙,是南海七蛟龙中的老二。”大妖主动提供讯息。
“货在他们手里?”
“不,但他们跟我们一样,也是势在必得。”
子夜在鲁荻的拉拔下,已经快要攀爬上来,会一直引大妖说话,目的也在于此。
“大哥,夜邪想要上来!”不料却被小妖识穿。
“想要上来?还得问问我同不同意哩。”话声刚落,他已经飞跃起身然后朝他们交握的手硬踩下去。
子夜趁这一瞬间用力掰开鲁荻的手指,顾不得如此一来,自己铁会落海,却设想到他好像早就料到她会这么做似的,五指立刻像铁爪般缩紧,紧到仿佛要扣进她的手掌之中。
“放手。”她的语声突然变得又轻又柔,听得鲁荻心弦颤动。
“不,要下去。咱们一起下去。”
话声虽轻,时间虽短,所有的话却都落人大妖手中。“行,那我就成全你们,都给我下去吧!”
原本预期自己的手掌会被踩裂或踩碎,但接下来子夜却发现自己只是往下掉落,更让她安心的是响在耳边的话语,“子夜,放松,我刚好略识水性,放心交给我吧。”
把什么交给他呢?脑中才浮现这个问题,整个人已被冰冷的海水所吞噬,接着就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浮烟还好吗?
这是子夜醒来自问的第一件事,然后才想:我呢?我人在什么地方?
全身冰冷,但挪动四肢,均无问题,太好了,没有受伤,不过……为什么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自己会毫发末损呢?除非——
“浮烟!”他人在哪里?该死的,现在又是什么时候,眼睛这样,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也不晓得是天色昏暗,还是自己视力不佳的关系。“浮烟!”前面好像有个……“物体”?过去看看。“浮烟,是你吗?”伸手一探,果然是个人。
“浮烟?”可是他一动也不动,是晕过去了,还是——不!不会的,绝对不可能发生那样的事,她不准!“浮烟,你给我醒过来呀!”说是这么说,子夜还是没有忘记先探一下他的鼻息,太好了。谢天谢地,虽然微弱,但还有气,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活着。他没死,他仍好好的活着!
“浮烟!”
“好……吵,”终于有反应了。“好……冷……”突然大声起来,吓了子夜一跳。“子夜!”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你没事?”
“我没事,我们在哪儿?”
“一个岩洞里吧,我想。”他的声音愈来愈弱,虽然愈来愈没有力气了。
“浮烟,你怎么了?现在是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他据实以答:“我只记得不能让你受伤,干脆做你的肉垫,摔人海中,好像还撞到了脑袋……”
他讲得平平淡淡,她听得心掠肉顸,手立刻往他脑袋摸去,也立刻摸到了粘糊糊的……血块吧。“你真是个大傻瓜。”
“只要别吵我,让我好好的睡上一觉,就算你骂我是白痴,是猪,是狗,都无所谓。”
手从肥后移到前头,子夜更加惊慌。“不,不行;不能睡,浮烟,你绝对不能睡。”
“子夜,算我求你,你就不要再吵了。”
“可是你在发烧,全身又热又烫。”
“是吗?那我为什么还觉得冷?”说到这里,上下两排牙齿已经格格作响。
“你受了风寒了,快起来,”她想推他坐起,可是他动也不动。“浮烟、浮烟!”不好,他昏过去了。
会变成这样,完全是为了救自己的关系,先是以自身为垫,使她免受海水岩石撞击之伤,接下来又拉她上岸,找寻庇护所,也不晓得他找了多久,总之他找多久,就在冰冷的海水中浸泡了多久,而他全身上下,一定不止后脑勺受伤吧。
放任他睡着,不理会他的伤势,后果绝对不堪想像,怎么办?
子夜咬紧唇,迟迟无法下决定,要怎么做,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可是事甚大,要想完全不犹豫,又是绝无可能的事。
怎么办呢?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死掉?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而且还不只救了一次,这一回,他甚至不惜赔上自己的生命。
问题是,她怎么可以让他真的为她牺牲?对她而言,现在的他可是——什么?!不,她不能再往下想,再往下想,难免心猿意马,难免意乱情迷,因为他已经在不知不觉当中,悄悄进驻她的心……
脸上痒痒的,子夜伸手一摸,什么?泪水?她在流泪,为了一个连真实姓名都不知道的男人?
子夜甩甩头,告诉自己现在不是为这事心乱的时候,救人要紧。
对。随着心意的决定,她的手也摸向颈间的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