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璃奋力往前冲,突然暴冲的速度,出其不意地吓着他们。她听见喊叫声,出于本能马上俯冲地面,低沉但震耳欲聋的大口径枪声几乎同时发射,枪声震碎平日宁静的气氛。她滚到一个水泥垃圾容器后方,单膝落地跪着。
虽然多数人的枪法都无法命中目标,但她也没傻到将头顶出去。她从侧边快速地瞄一眼,再扣扳机开枪。离目标物约三十到五十公尺远的距离,即使是她也无法正中红心:子弹射进两个男人前方的地面,弹起一片尘土,逼得他们为掩护而伏倒。
当人们了解刺耳的声响来自枪战时,耳边传来轮胎吱嘎声及人们的尖叫声。她从眼角余光看见年轻妈妈往孩子身上扑过去,把他当足球般抓起来,挟在臂弯里慌乱地寻找安全的地方。小男孩开心地尖叫,以为在玩游戏。老人踉跄地跌倒,松开捉在手里的狗链。老狗早过了奔向自由的日子,仅在草地上坐着。
她很快地巡视后方是否有威胁对着她,触目所及却是跑开的人群,没有人跑过来。到目前为止,后方应该安全,朝垃圾桶另一侧望去,她看见两名穿制服的警卫从建筑物门口跑出来,手里拿着枪支。
她朝警卫开了一枪,虽然因射程太远而瞄不准,但也迫使他们伏倒在人行道上。她用的是一把改装过的贝瑞塔八七型手枪,配备点二二口径的来复枪子弹及十发子弹的弹匣。她刚消耗了两发,由于没料到会派上用场,所以身上没多带弹药。有够蠢的!她自责着。她不知道那两个男人是中情局或是罗德的人,但她认为应该是中情局,只有他们才能那么快找到她。她应该做更完善的准备,不该如此轻估他们,或是高估了自己。
她将注意力猛然转向那两个玩足球的男人。两人都有手枪,当她再次探头偷瞄时,他们同时开枪;一发子弹完全偏离目标,随即身后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更多的尖叫声随之而起,以及有人受伤的惊吓哭声。另一发子弹击中垃圾容器,将一大块水泥打到空中,刺痛的碎片洒满脸上。她又发射了一枪——已经三发子弹了——并查看警卫的情况。他们两人都找到掩蔽的地方,一人躲在树后,另一人和她一样蹲伏在同款的垃圾容器背后。
他们都没变动位置,所以她将注意力转回玩足球的男人身上。在她左侧的那人朝她的更左方移动,阻碍了她瞄准的视线,由于她用右手持枪,水泥垃圾容器虽然可以保护她,但也同样保护了他。
情势不妙。她只有一支手枪却要对抗四支。理论上他们的火力至少是她的四倍。他们可以将她钉在那里,直到她用光弹药,或是等法国警方抵达这里——即使耳里充斥着枪声,她仍听到警笛声,代表他们随时会到——再料理她。
她身后的交通已乱成一团,驾驶人停下单子,跳出车外躲起来,如今她唯一的机会是跑到车子旁找掩护,利用车辆遮掩行动;她必须抄快捷方式穿过商店,也许,或者应该说希望,有人刚好骑脚踏车经过,她就可以抢过来。她不认为自己有能力跑太远的路。
跌倒的老人想站起身,并想将颤抖的宠物带到身边。「趴下来!」黎璃对他喊着。他望着她,脸上布满恐惧的迷惑,一头狂野散乱的白发。「趴下来!」她又喊了一次,用手做出下趴的动作。
感谢上帝,他终于搞懂了,直挺挺地躺在地面。老狗匍匐到他的身边,尽可能地贴近他的头躺下。
那一瞬间,时间似乎静止,尽管吹着冷风,浓烈的烟硝味仍充斥在公园里。她听见两个玩足球的男人在交谈,但听不清楚是什么。
此时右手边传来音律协调、马力很强的引擎声。她朝那方向瞥去,看见一辆灰色捷豹跑车跳上人行道。直直朝她开过来。
耳里传来心跳的碰撞声,几乎将她震聋。她仅存数秒的时间;必须分秒不差地算好时间跳开,要不然车子就会撞上她。她整顿好双脚,正准备跃身而起——驾车的人用力旋转方向盘,硬将捷豹车滑到一边,挡在她和足球员之间,轮胎的抓地力拔起一堆土与草皮,车尾巴仍兜着圆圈摇摆着,终于停下来后,面对的是刚才开过来的方向。驾车的人倾身用力推开乘客门。
「上车!」他用英文喊着,黎璃冲进前座。她的头顶上方传来大口径手枪低沉的轰隆声,发射后的弹壳碰到座位后又弹到她的脸。她将热烫的弹壳拍掉。
他将油门踩到底,捷豹车往前跃进。更多子弹发射出来,接连好几发,不同手枪的爆裂声及轰隆声此起彼落。驾驶座那边的后窗裂成碎片,玻璃在他身后散开时,他将身体往前趴。「该死的!」他露齿而笑,跟着大转弯躲开了一棵树。
他们往前冲进街道,一幕车阵纠缠的景象晃过黎璃的眼前。开车的男人再度旋转方向盘,捷豹再一次头尾倒转,黎璃被甩到地板上。她试图抓住座椅、拉住门把,只要能让她定住的东西都可以。车子又一次跃上人行道,车尾巴摇摆着,直冲过一个空隙,短暂悬空飞在半空中后落地。车子落地重击的力道,让黎璃的牙齿喀喀作声,车身底盘吱嘎地响,开车的人却像疯子般大笑。黎璃大口地吸气。
他猛踩煞车,硬生生大幅左转,接着又猛踩油门前冲。瞬间加速力将黎璃压在地板上,根本无法爬上座位。身旁的车门外传来尖锐的煞车声,她赶紧闭上双眼,却没发生碰撞。为了闪车,他将车转右,颠簸地在崎岖不平的路面上跑;两旁的建筑如庞然大物般逼近,随时可能撞掉两侧的后视镜,黎璃明了他们一定开进狭小的巷子里。上帝呀!她居然坐进一辆疯子开的车。
开到巷尾时,他放慢速度停车,流畅地驶离巷口开进车流里,他调整速度直到与四周的车辆同速,安详镇静一如老祖母星期日早上外出兜风。
他先露齿而笑,接着仰头放开喉咙大笑。「该死的,真是好玩。」
他双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支大型自动手枪在他的座位旁。这可是她的大好时机。黎璃仍困在狭隘局限的地板上,四处搜寻她的手枪,因为当她有如坐云霄飞车般地被他拋来丢去时,手枪掉了。她在乘客座下找到,用最流畅、最不花力气的动作拿到手枪后举高,对准他的眉心。「把车停在路旁,让我下去。」
他瞄了眼手枪,又将注意力转回路况。「拿开那把射豆枪,免得把我惹毛。嘿,小姐,我刚救了你的命吔!」
他的确救了她,所以她还没杀他。「谢谢。」她说。「现在,停路边让我下车。」
那两个玩足球的男人不是中情局的人;她听见他们用意大利文交谈,所以应该是罗德的人。既然如此,这男人或许——可能就是中情局的干员。他肯定是个美国人。她向来不相信巧合,至少不信任这么巧的事,而这男人现身的时间好象他已经盯梢很久,更遑论职业水准的开车技术,又随身携带一把值上千美元的德制海克勒九厘米手枪……是的,看起来什么都不像,就像中情局的人。或者更有可能和她一样,是个约聘探员,被雇用的杀手。
她皱起眉头。这不合逻辑。如果他是被派来解决她的约聘探员,刚才他只需袖手旁观,反正她可能很快就毙命,他连一根手指头都不用动。她会试着逃出来,但在四个持枪男人的追捕下,加上值得担忧的体力,她也不知道能跑多远。此刻她的心跳仍很快,更气馁的是,她还喘着气。
另外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他是个疯子。想到刚才他狂笑的样子,可能性还颇高的。不管是哪种情况,她都要下车。「别逼我扣扳机。」她轻声地说。
「想都别想。」他又瞥她一眼,眼角荡漾着另一款笑意。「等我离犯罪现场远一点好吗?如果你没留意到,我也涉入那场小小的骚动,而且开着一辆被枪战打破车窗的捷豹,也有点招摇。该死的,这辆车还是租来的。美国运通一定会很气恼。」
黎璃望着他,想看出些端倪。在她拿着手枪对准他的情况下,他看起来却很镇定。事实上,他似乎乐在其中。「你待过精神病院吗?」
「什么?」他大笑,又快速扫她一眼。
她又问了一次。
「你真的认为我是个疯子?」
「你笑的样子很像,特别是眼前的情况一点也不好玩。」
「喜欢笑是我众多缺点之一。我刚刚差点无聊到闷死,正当我坐在小公园里想事情的时候,一场枪战在我身后开战。四个人以众击寡打一个,而那一个又是金发女郎。我既无聊,又喜欢美女,我想着,也许开着捷豹冲出去,来个英雄救美,不但赚到一点刺激,金发女郎也许会出于感激而投怀送抱。听起来怎样?」他对着她挤眉弄眼。
黎璃先是愣住,而后大笑起来。他挤弄眉毛的样子,看起来真愚蠢。
他不再挤弄眉毛,对她使了个眼色。「你可以坐上来了。坐在位子上你还是可以拿枪对准我。」
「以你开车的方式,我坐在地板反而比较安全。」尽管这样说着,她还是爬起来坐着,但由于必须放下手枪才可以系安全带,所以她并没扣上。她留意到他也没系安全带。
「我开车没什么问题。我们都还活着,不是吗?没有血从新伤口流出来——好吧!可能有一点点。」
「你被枪打到了?」她厉声问道。转身靠过去。
「不是被枪击中,只是玻璃碎片割伤颈背。小伤口而已。」他将右手伸到后面,朝颈部抹了一把,手指沾上血迹,但不是太多。「瞧?」
「好吧!」她的左手如滑溜的丝绸般伸出去,想将他腿旁的手枪抄过来。
他伸出右手攫住她的手腕,连低眼看一眼都没有。「啊……哈,」他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戏谑。「那是我的。」
他的表情不可思议地快速转变。那副天性善良的傻样瞬间消失无影,换上一副冷酷坚硬的面孔,说明了他对这件事很认真。
怪异地,这一幕反而消除她的疑虑,就好象她看见真正的他,而且知道如何对付他。她挪动身体远离他,尽可能靠近车门。并不是因为畏惧他,而是让他难以用那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抢走她的手枪。也许她有一点点害怕;毕竟他是个陌生人,做她这行,凡不熟悉的事都可能令她丧命。懂得恐惧是件好事;让她保持警觉。
对她的反应,他翻着白眼。「听着,你不用表现得好象我是个精神病什么的。我保证让你安然无恙地离开——除非你开枪射我,那种情况下肯定撞车,使我无法确保你的安全。」
「你是谁?」她语气平淡地问。
「在下石洛克,听候差遣。」
「我不是问你的名字。你帮谁做事?」
「我自己。我不擅长朝九晚五的固定工作。在南美待了十年左右,那边情势变得有点紧张,所以我想来欧洲度假会是个好主意。」
她注意到他黝黑的肤色。从字里行间判断,他若不是个探险家、佣兵,就是约聘探员。她认为最后一个最有可能。但他为什么要蹚这浑水?这就是想不通的地方。如果他接受的指令是杀掉她,又不想让罗德的手下代劳,他大可以在她一跳进车子里就宰了她。
「不论你扯进了什么事情,」他说。「从表面上来看,你势单力薄可能需要帮手。我有空闲,又是个高手,而且闷得发慌。所以,告诉我,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黎璃不是容易冲动的人,至少涉及工作时不会。她谨慎行事,做好准备,并妥善规划。但她也了解自己需要人帮忙,才能闯进实验室,而石洛克除了那令人不安的幽默感之外,确实有两把刷子。过去几个月她是那么地孤独,寂寞得时常心痛。这男人有些特质令人想要信任他,让她得以纾解寂寥的痛楚。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问:「你对保全系统有多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