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络的南京城街上人来人往,到处可见供歇脚的茶肆。
只见慕容凉坐在二楼临街的雅座,随侍吹影落坐在他身旁,而对面坐了个男人,两人好似在闲聊着什么,时而传出笑语。
「那么,一切就拜托慕容二爷了。」
「哪儿的话?迟老板真是太见外了。」慕容凉难得勾起笑,顿了顿,呷了口茶,状似随意地道:「对了,不知道迟老板是否听说过一样珍宝?」
「珍宝?还请慕容二爷说清楚些。」迟岁年微挑起眉,尽管发鬓一片霜白,然而一双眼依旧精烁得很。
「如意墨。」这句话他已经说过无数次,但是他依旧问得不厌其烦,就盼能够早一日得到消息。
文房四宝啊,他挑了其中的如意墨。
一路从淮阳到丹阳,路过安庆再转宣城,到了苏州再北转向南京……这儿算是最后一站了,也浪费了他近两个月的时间,倘若再无消息,便得再想想其他的法子了。
其实,就算没找着,也无所谓,反正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他不认为大哥真会因此同他翻脸;事实上,他顺路到南京,是为了爹的遗言。
可惜的是,爹说得太少,也走得太快,教他没机会把事问个详细。
「如意墨?」一抹古怪光痕瞬间隐没眸底。
「是的。」没错过他的异样,可慕容凉却也不以为意。
「文房四宝中的如意墨?」
「呃……」慕容凉顿了顿,微挑起眉。「其实,就连我也不清楚到底是不是墨,不过我想……应该是。」
也许如大哥所说,既是文房四宝,那么如意墨肯定是四宝之一,也许只是换了个模样。原本以为是件简单差事,然而一旦着手进行,才发觉困难重重,就连线索都难寻。
爹视若生命的珍宝,家中无人见识过,如今要找,还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偏偏大哥却硬要他们去找不可。
「我自个儿也经营了一家墨行,不过倒没听过这名号,不过呢,咱们南京城什么都有,茶肆酒楼不少,就连书肆也不少,你倒是可以去探探消息。」想了想,迟岁年还是努力地替他想了点线索,献了点心意。「不过,这玩意儿,究竟是什么东西,慕容二爷怎会想要找它?」
「没什么。」慕容凉微抬眼,睇着他有些过份的追问态度,不禁客套地浅勾笑意。
而后,两人简短交谈,随即分道扬镳。
走在南京城最为热闹的一条街,瞧着两旁各式商行,慕容凉却没半点兴致多瞧上两眼,满脑子皆专注在如意墨上头。
「二爷,我认为迟老板不是个适合的合作对象。」走在身侧的吹影蓦地冒出一句话。
慕容凉回眼,轻勾笑意。「哦,怎么说?」
「他不是寻常的商人,瞧他坐的姿势,分明是个练武之人。」
「哦?」他没注意到。
「而且,方才提及如意墨时,他的神色不对。」
「这倒是。」这一点,他可是注意到了。若是他真知道如意墨的下落,对他而言,反倒是个好消息,省得他再费时费日地找。「不过,那都无所谓,咱们是在商言商,管他是不是练家子,管他是什么出身,只要生意上合得来,其他都不是问题。」
迟岁年的目光太贪婪,又太过精烁,说他是什么善类,他也不相信,只是贪婪又如何?经商的人,若是不展现出野心,又怎么扩展得了版图?至于出身,一点都不重要。
只是,他经营了一家墨行……或许他该找个时间到他的墨行探探才是。
心底暗暗打算着,缓步走在热闹的街,欣赏着不同于淮阳的繁华,睇着一旁垂柳傍小溪,他难得清闲欣赏。
然而,愈往前走,愈觉得前头拥挤不堪。
带着几分兴味,慕容凉微挑起眉,睇着前头塞着一群人的街头,轻声道:「吹影,你去瞧瞧。」
「是。」吹影快步向前,闪过几个人窜到前头,不一会又窜出拥塞的人潮走回他的面前。
「怎么着?」
「前头贴着招亲启事。」
闻言,他不禁微侧眼睇着他。「不过是一则招亲启事,也能吸引那么多人驻足不走?」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拐进一旁的小径。
「上头写着墨宝阁的千金欲招亲,只要有人打得开机关盒,便能迎娶她。」吹影一五一十地将所见据实以报。
「机关盒?」他蓦然止步。
「二爷?」
墨宝阁?机关盒?
除去布阱设套,爹的手也极巧,老爱弄些小玩意儿机关,记得他也曾为了防盗贼而做了一些机关盒子,里头装的皆是他最为喜爱的珍宝。如今这儿居然出现了个机关盒,而出现的地点又是家墨行……
是巧合吗?不管了,横竖他向前去探探虚实再作打算也不迟。
「吹影,上头可说了墨宝阁在哪?」沉吟了半晌,他突然道。
「二爷的意思是?」
「我想要去探探呢。」他浅笑着。
虽说,一般招亲的姑娘都长得不太象样,但无妨,他的用意是寻得如意墨的下落,至于这亲事究竟成不成,还是另外一回事哩!
*
「不会吧!」
铺平后头的小院落里传来西门念弦拔尖的叫声,往里头一探,只见院落里有座歇脚小亭,里头有三位姑娘。
两位正悠闲地呷茶闲聊,而另一位则是暴跳如雷地鬼吼鬼叫着。
「小姐,喝杯茶吧。」云娘悠闲地浅勾笑。
「妳以为我现下还喝得下吗?」西门念弦怒气冲冲地吼道。
她快吐血了,难道她们还看不出来吗?
「唉唉,不过是小事一桩,犯得着气急败坏地跑来同咱们鬼叫,一副兴师问罪的辣模样?端庄一些,别吓着人了,眼前只有咱们三个倒还无所谓,若是在人前亦是这模样。啧啧啧,真不敢想象。」风韵犹存的舒大娘不禁摇了摇头。
「可不是吗?这像是夜叉的骇人模样,究竟要怎么才出得了阁啊?」
「就是。」两人一来一去,恍若是在闲聊般,压根儿没将西门念弦看在眼里。她不由狰狞地瞇起水眸。
「是妳们两个共谋的?」
就说了,谁有这等胆子敢对外放出这教人发指的消息……算算,也只有眼前这两个人了。
一是掌管铺子的云姊,一是同她一起看守墨场的舒大娘。可两个皆是她的心腹哪,她们怎能炮口一致地对付她?她扪心自问,对她们压根儿不薄,岂料……
「谁?谁共谋什么来着?妳说这什么话,太伤人了吧?」舒大娘脸色一变,若受创极深,呜咽地假哭起来。「呜呜,想我舒大娘在妳家做牛做马,没功劳也有苦劳,如今竟说我与人共谋要将小姐强嫁出阁,说得好似我要谋取墨宝阁的产业,可天晓得墨宝阁都快要倒闭了,这种破店谁要啊?
「呜呜,我处心积虑为的不就是小姐,希冀小姐找个好婆家,攀上个富贵之人,一来小姐不愁吃穿,二来墨宝阁也可以继续营运下去,如今却被人说成……呜呜,我舒大娘可是那种无情无义之辈?云娘,妳说!妳替我评评理啊!我的一片赤胆忠心被人说得这般不值啊……」
说到激动处,她索性往云娘身上一倒,哭得像是个泪人儿般,站在一旁的西门念弦看了心头不禁一软。
「其实,我不是不知道大娘的用心,只是……」唉唉,她会发火可也是天经地义得很。「方才我要到铺子去时,瞧见街尾那儿挤得人山人海,以为发生什么事了,凑近一瞧,竟发现是我的招亲告示,妳们两个说,我能不火吗?」
当然,她也知晓铺子的营运不佳,天天绞尽脑汁思忖着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生意步上轨道,可也许,她真不是经商的料子吧,除了会制墨,她根本是一无所长啊。
她有自信,自个儿所制的墨,就算称不上一流绝品,但在这江南一带也算是颇富盛名,数一数二的了。
尽管无爹娘在旁教导,但她靠着爹所留下的册子自行研究,加上身旁有云姊和舒大娘扶持,倒也将墨场经营得有声有色。
可也不知道近来究竟是怎么着,铺子的生意是每况愈下,如今已经悲惨得负债累累,连未来一个月要发的饷银在哪里都还不知道哩。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她真是不明白。
「可咱们也是为了妳、为了铺子打算啊。」舒大娘回得振振有词,脸上的泪痕早已不复见。
「就算是这样,妳们好歹也先同我说上一声,总不能让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突地瞧见那等莫名其妙的东西。」招亲耶,这可不是什么小事,而是她的终身大事,没道理不同她商量的啊!
虽说,尽管已经不是头一回了……
「横竖上头也注明有个试验,又不见得每个人都能打得开机关盒,妳就当是碰碰运气吧。」云娘不忘再加帖猛药。
「机关盒啊……」她不禁沉吟着。
听爹说过,若是有一天铺子经营不下去,可以打开机关盒,取出里头的珍宝变卖,绝对能够助她渡过难关,可真不知道它到底是哪门子的机关盒,教人怎么打也打不开,原本她打算干脆拿斧头敲开算了,却又怕伤及里头的珍宝,落个得不偿失的下场。
倘若有人打得开,似乎也是美事一桩,可要是爹夸大其词,打开盒子之后,里头的东西没半点价值的话,那她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去换,未免太过不值了?
只能希冀上门求亲的人,能有足够的财力帮她撑起墨宝阁了。
「妳年纪不小了。」云娘好心提醒。
「严格来说,算大了些。」快要二十岁了呢。舒大娘无奈叹道。
「就是啊!记得去年前年时,还有钱公子、严老板殷勤走动着,岂料今年竟是如此冷清……」
两人一来一去的唱着戏,教她瞧得是七窍生烟。
「妳们是怎么着?当我的面拐弯骂我?」怎么,她的心一软,她们的舌头便硬起来了?「也不瞧瞧那钱公子长得是怎生模样,獐头鼠目的,凭他也想娶我?他凭什么以为他配得上我?还有,那严老板,我横看竖看都觉得他是个淫秽之辈,怎么妳们一点都没发觉?要配我,好歹也要长得象样一点,不用像爹那般完美,但至少要像个人啊。」
要她嫁给那种人?她干脆投河自尽算了。
倘若要嫁,至少也得要像爹那般柔情似水的男人她才要。
想到爹啊,性子温和、长相俊俏,疼娘又疼她……呜呜,但好人不长命啊,才教爹那么早便离开她,要是他还在,她就不用为了这些琐碎小事心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