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君昕例行先至医院探望君珞。
进到病房,她瞧见没穿医生服的王医生正站在君珞床旁,看君珞舀着一碗色香味俱全的蔬菜粥。
“王医师,你好。”她礼貌地招呼道。
他微略侧过脸睐了她一眼,没有回应。
她当下觉得有点怪异,平时王医生总是笑容满面,”副春风得意的模样,怎令儿却臭着一张脸,仿佛全世界的人都欠他几百万似的?
不过她并未多去注意他的异状,走近床畔,柔声对君珞说道:“小珞,今天有没有觉得好一点啊?”
君珞抬头回视她,点点头。“嗯!”
君昕一不自禁。“你可以吃束西了?”
君珞再点头,把碗举到她面前。“是啊,这碗蔬菜粥好好吃哦!你要不要吃吃看?”
君昕微有惊讶地看着这碗粥,它的颜色竟能如此匀合,淡淡的青,加上磨碎的红萝卜和一点不知名的白色细末,散发着蔬菜和奶油的清香,而且一点也不油腻,相当清爽。她想,就连最讨厌吃粥的人,大概都会忍不住尝上一口吧!
正当她想接过来时,他喝止道:“不行,让她自已把粥吃完!”
君珞把手缩回,委屈回道:“可是人家吃不下了嘛!”
“吃不下也得吃。”他口气强硬的命令,”反惯用的软哄温劝。
君昕诧异地望向他,讶于他令天的大反常。
黄昏暮色透进玻璃窗内,淡淡晕红”室,在霞光的掩映中,她发现他冷然的神态虽不若先前有令人如沐春风的舒适感,但却更相貌堂堂,多了一分刚毅端直的男子气概。
她偷偷用眼角瞄着他,心想,怪怪,他是吃错什么药,好像脱了层皮,变个人似的。
“快吃!”他命令道。
君珞用汤匙舀了一小口放到嘴崟,嚼了两口,勉强吞下。
“再吃!”他再命令道。
她依言再舀,五官乡成一团。
眼看她都快哭出来了,君昕心有不忍。“吃不下的话,就不要勉强。”
“当然要勉强!你知道她为什么吃不下?就是因为你太纵容她了!”他平声斥道,转向君珞再命令,“吃完,不准剩!”
“你看不出来她快吐了吗?”君昕反驳。
“如果她吐出来,我就叫她再吃,吃到她吐不出来为止。”
“吃到吐?这是哪门子的治疗法?”
“我的治疗法。”他不容置喙。“别再搅来搅去了快点吃!”
君珞在他的威势下,强行再吃,如同吃着添加砒霜的食物,每吃”口,就像要她的命一样。
实在看不下去,君昕一把抢下妹妹手上的碗。“别吃了!”
他脸色一黯,倏地横手过来,将碗抓到他手上,然后舀一匙递到君珞嘴前。“吃下去!”
君珞颤巍巍地张口,让他将粥送人她口里。
“别再强迫她了!”君昕首次有气急败坏的感觉。
不理会她的抗议,他一口接一口地喂着。
碗内的分量愈来愈少,片刻后,君珞猛地呕一声,恻身吐了满地。
“看看你做的好事!”君昕气愤地喊道,急急扶住虚弱的君珞,拍抚她的背顺气,关怀备至。“哦,小珞,你要不要紧,很难受吗?喝一点水好不好?”
“你难道不知道呕吐后不能喝水?”他放下碗说道。
君昕忿忿地瞪向他。“是啊!我不知道,你什么都知道!”
“我没有什么都知道,但至少还懂得一些基本常识。”他说,语气和脸色没有任何讪笑,只是一迳漠然。
“是啊、是啊!你懂基本常识,而我就不懂,怎么样?”她几乎要语无伦次。
他似乎不明白她为何会气成这副德行,淡淡接道:“不懂可以学,何必自暴自弃?”
老天,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可以面无表情地说出这种连死人都会被气得跳出棺材的话?
她想回嘴,但由于气昏了头,一时辞穷,只有干瞪眼的份,并无发觉自己生平第一次此般暴跳如雷。
她不是没生气过,而是根少生气,且她的怒气通常要积蓄了好一段时间后才会爆发。至于她爆发的时合,从不超过三分钟,且最多施以白眼,冷漠相待,并不会大吼大叫、恶言相向,那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然而眼前这个人,竟能在短时间内,激得她头冒青烟,口舌力争,只因他给她一个伤害她家人的假象。
犹如母鸡带小鸡,她会因保护小鸡而挺身和大老鹰作战。
互相瞪着对方,未几,两人之外的声音闯人,才教他们转移注意力。
“这里到底怎么了?”另一个王医生突然走进来问道,一看到满地的呕吐秽物,呻吟了一声。“妈哟!怎么吐了,老哥,我不是交代过,如果她吃不下的话,就不要勉强她吃,她这样吐是很伤身的。”
“你要求太多了。”匡伦应道。
君昕瞠目结舌地盯着眼前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你^……你们……”
维世走到床边按下呼叫钤,不慌不忙地介绍,“杜小姐,他叫王匡伦,是我的双胞胎兄弟。”
原来是双胞胎兄弟,难怪!然而他们的个性似乎不大相同,一个像赤道太阳,热辣辣得要命;一个像南极冰山,冷冰冰得要死。
君昕觉得两人相像的,大约只有那张同一个模子印出来,但表情却完全互异的脸。
“他是个厨师,所以我特别叫他做些适合君珞吃的食物,没想到会搞成这样,真是抱歉。”维世继续说道,并用手肘顶顶匡伦。“喂,说话啊!”
匡伦斜她一眼,说道:“这位太太,你是不是都没好好做饭给你女儿吃?”
疾雷灌顶!劈哩咱啦碰!果然事必有三,无三不成礼,对此,她该是麻木不仁、了无生趣、视死如归、死不瞑目……
“老哥,她不是她妈妈,而是她姊姊啦!”维世连忙在他耳旁低语。“快跟人家道歉。”
匡伦皱了邹眉头,没啥歉意地再扫她一眼,不假辞色地朗朗回道:“为什么要道歉,谁教她要打扮得像老姑婆一样?”
君昕的脸都绿了。
维世慌张地掩护道:“杜小姐,别生气,他是有口无心。”
匡伦不予置评地撇撇嘴。“躺在床上的那个顶多十来岁,而她看来也已三十好几,早婚的话也生得起,就算没结婚,照样还是可以生不是吗?”
“老哥,别说了!”维世没料到,向来寡言的兄弟却突然多话起来。“杜小姐,真对不起,他不是故意的,你不要介意!”
“不要紧,我不会介意的。”她很有气质、很有度量地回这,觉得大小脑和颜面神经快一起抽筋了。
“我也不会介意。”
“没有人问你!”维世和君昕一起转头对匡伦喊道。
他耸耸肩,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眸子崟瞬间闪过一道意义不明的光芒,快得没令人发觉。也许,连他自个儿也没发觉。
半晌后,护士和清洁工前来整理,维世亲自拿湿毛巾为君珞擦拭脸颊,轻柔仔细,并说着轻松的笑话逗她开心,期望能放松她紧绷的情绪。
老实说,今天这么一闹,君珞更能体会到君昕对她的关切。她晓得家里的经济因她而急速拮据,可想而知身代母职的君昕压力有多大,因而她更迫切渴望能赶快痊愈。
“你不是胖,只是比较丰满。当个瘦不拉叽的女人有什么好,病怏怏的一点质感也没有,抱起来一定不舒服。”维世半开玩笑地说道。“还是丰满的女孩比较可爱,像我,就比较喜欢这种女孩哦!”
出于真心也好,仅止安慰也罢,君珞窝心地微微”笑,她想,如果能早点遇到他就好了。
天色渐暗,君昕这才发觉她该回家做饭给一群嗷嗷待哺的人,于是她向君珞和维世道别。“王医师,我要先走一步了!小珞,你好好休息。”
“拜拜。”君珞和维世同时摇手回道。
略过匡伦,她走向门口。
“我送你。”他蓦然开口。
她一怔,停步回首。“谢谢,不用了。”
匡偷走向她,重复道:“没关系,我送你。”说着,他握住她的手臂走向电梯。
“请你放开我好吗?”君昕挣扎着。
他充耳不闻,到电梯门口前才放开她,按下电梯按钮,不明就里地再道:“我的车停在地下一楼。”
“谢谢你的好意,我坐公车就好了。”
“电梯来了。”
“喔!”
莫名其妙地跟着他走进电梯里,当君昕听到叮的一声响起时,差点没一头撞死。
“你住在哪里?”他问。
“我坐公车很快,不用麻烦你了。”她尽量礼貌地回答。
“附近?”
“我都坐一〇〇号公车。”
“怎么走比较快?”
“经过五个站,大约十几分钟就到了,而且班次很多,平均每七分钟就会来一班。”
“要走忠孝桥吗?”他问。
“医院门口刚好有站牌,走两步就到,真的很方便。”
“忠孝桥塞车,改走市民大道。”
“如果一父通状况不好的话,顶多半小时也一定会到。”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各说各的完全没有交集,却仍旧还能溜溜地对着话,惹得电梯里的其他乘客忍不住掩嘴窃笑。
来到地下一楼,两人并肩走出电梯,君昕终于竖起白旗。“我们要这样鸡同鸭请到几时?”
“如果你不让我送,大概会一直讲到两岸统一为止。”匡伦回道。
“当真要送?”
“绝对不假!”
“我有我女人的矜持。”
“我也有我男人的坚持!”
哇!真看不出来他的反应如此灵敏,辩才无碍。她差点噗哧一声失口笑出,但瞧他认真的表情,她硬是将梗在喉头的笑声咕噜噜地咽下。
最后,实在拗不过他几近难缠的顽固,她只好顺从他的意思,坐进他的VOVO”里。
少有机会坐到高价位的房车,而且又是孤男寡女,宽敞的空闲、真皮的沙发、高贵复杂的仪表板,甚至连挂在后照镜上的史奴比,都令君昕略感局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