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雅原是想夤夜潜逃的,但因头疼,再加上几天没睡好,所以她容许自己暂作小憩,却没想到这一觉,睡到了天光大亮。
她醒来,嗅到了浓浓花香。
她支撑起身,揉揉眼睛,疑是在梦里,因为看见了满满一室的红、紫、白、粉、黄……的花海。
但不是在作梦,她咬了手指,会疼的!
在睡前她已经作下了决定,管他九百九十七还是多少,不是她的东西,她就不能要。
她原是心意已决,却让眼前那片迎风摆动的花海,给摆得有些动摇了。
她下床往花儿行去,看见它们被摆得规规矩矩,各有各的位子,花儿虽多却一点也不乱,每片花瓣上都还有晶莹剔透的露珠,花香扑鼻,看得出是天还没亮就去采了的,用心深刻,令人感动。
她睡得好沉,竟连有人进来为她布置了这样一个「花阵」都不知道。
她走到花旁,决定动手将它们全扔掉,因为她不想要,也要不起,但她伸出手,看见了一张夹在花瓣间的小纸条。
白山茶代表真情,感觉到了吗?这是我真心的谢意!
她置之不理,又看见了另外一张。
雪花莲代表希望,妳一直希望我乖,而我也已经为妳办到了,
满意吗?
那段话下面画了一只咬着毛笔、又叫又跳的小猴子,让人看了想不笑都不行。
接着是--
橙花代表清丽,它会让我想到妳!
她不禁脸红心跳,却再也压抑不住继续看下去的渴望了。
梅花代表坚忍,妳对我似乎如此。
大理菊代表感谢,这是官家人该对妳说的。
孤梃花代表喋喋不休,呃,它也会让我联想到妳。
金针花代表忘忧,妳或许需要。
茉莉花代表妳是我的,没错,妳是我的--夫子!
一路看下去,她时笑时嗔,忽悲忽喜,有时嘟嘴,有时想掉泪,就在她自觉快要变成疯子时,一张更小的纸片登然入目。
文竹代表永恒……妳喜欢吗?
她将纸片揉成团握在掌心里,企图忽视。
但眼睛可以忽视,心却不可以,她的心跳得癫狂,为了他那些疯言疯语。
讨厌!
她低低憎怨,他的人暂时饶过她了,却搞出了这么个「花」招?逼她想要眼不见为净都办不到。
定下心神,季雅先将所有小纸条收起,再唤来照料她起居的小丫鬟可可,可可一走进来,险些让花海给吓掉了下巴。
「季夫子,这些……」
「是花铺的伙计送错了地方……」季雅面容镇定,幸好官家还有间花铺,可以容纳这些「花海」。「妳帮我去找几个人来,把花都搬了过去。」
送错地方?!
可可搔头不解,所谓送错,顶多只有一束,这么大阵仗的送错,若让老爷或是七小姐知道了,那些伙计还能不丢了差事吗?
「安静点送回去,别太张扬。」季雅特别吩咐道。
可可点头表示懂,知道此事若被人看见,肯定会有人要遭殃。
她找来了几个信得过的长工,大家伙安静地忙和了好一阵,又是捧花又是搬盆景,终于在最后一束花被捧抱出去了后,季雅这才松了口气,却没想到一个转身,险些和站在身后的少女撞在一起。
季雅站定身,定睛瞧去,这才看见来人是官至宝的未婚妻郭虹珠,这又吓得她的腿想要发软了,她一边拍心口,一边审视对方脸色,担心对方上门来,是来兴师问罪的。
但幸好花没了,纸条也收起来了,应该没关系了吧?
「当心点,季夫子。」郭虹珠笑得很友善,「妳肯定是早膳还没吃喔,所以才会闹腿软。」
呃,虽然她真的还没吃,却很清楚自己的腿软是来自于心虚。
「郭姑娘……早!」
「早,哇!季夫子,妳这儿怎么一早就这么热闹?」
「没事、没事,只是有些伙计将花货铺错了地方而已。」
「铺错地方?」郭虹珠瞪大眼睛,「这真是太胡涂了,有没有增加妳的困扰?如果有,我立刻去叫七姊教训他们……」
果真是官家千金,动不动就要找人问罪。
「千万别这样,郭姑娘,妳的好意我心领了。」季雅赶紧阻止,「同样是捧人饭碗过日子,我能体会那种感受的,做错事情他们已经很难过了,实在是没有必要再去苛责他们了。」
郭虹珠摇头,脸上写满了佩服。
「季夫子,我原是不太能理解妳何以能够收服至宝哥哥,又让官家人个个喜欢的,但现在听到妳这么善体人意的说词,我想我终于明白了,心美胜过人美,妳的崇高品德就如空谷幽兰一般,自然而然引得人人心悦诚服,并且甘愿追随。」
容谷幽兰?!
还心悦诚服,甘愿追随?
季雅羞红脸,因为愧不敢当。
「呃,郭姑娘,妳可能误会了,其实我一点也不……」
「季姊姊就不用再谦虚了,咱们这里人人有眼睛,妳是怎样的为人,咱们都看得清楚,这种事就算妳再怎么推让,也是无法改变事实的。」
季雅在心底惭愧,却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郭姑娘,妳刚刚喊我什么?」
郭虹珠偏首灿笑,「喊季姊姊呀,至于妳,嗯嗯,就该喊我一声珠妹妹的了。」
「为什么?」季雅傻愣。
「因为我要和妳结拜呀!」
郭虹珠一边笑一边拉她坐下,脸上笑容亲切。「但因为不是在咱们自个儿家里,所以规矩就简单点了吧,我向七姊问过了,她们院子里有宗祠、有土地爷爷,如果妳希望来个正式点的仪式,她可以帮我们做个证人,但如果妳不在意,咱们就用口头说定的也行……」
絮絮叨叨、叨叨絮絮,季雅很多话都听漏了,只来得及问上一句--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结拜吗?因为我已经决定了……」小姑娘虽是笑咪咪的,但话语中却丝毫不减霸道气势,「要喜欢妳了,我喜欢妳,妳喜欢我,那当然就要结拜喽!」
「为什么?」季雅仍是只有同样的傻傻一句。
「因为呀……」郭虹珠叹口气,终于不再笑了。「因为『鬼手神医』跟我说了,他说爱一个人,方法要用对,否则就只是在自寻苦恼。
「他说至宝哥哥能不能恢复是一回事,但如何让他不论是在五岁、二十五岁,甚至是五十五岁都还能一样爱着我,这才是我该要努力的方向。
「他又说了,爱他所爱的,接纳他所想要的,这个才叫做真爱,所以我去向官姊姊及大娘她们都问了个清楚,并列出至宝哥哥平日爱吃的、爱用的、爱玩的东西,好让他能早日接受我。」
「鬼手神医」乔东风说的?
洛伯虎的旧识?官至宝的帮凶?
他没事去告诉虹珠这些做什么呢?
这个男人又是站在哪一边的呢?
郭虹珠没看出她的恍神,只是继续往下说。
「我看得出来,还有官家上上下下也都看得出来,失智后的至宝哥哥,最喜欢的人就是他的季夫子了,我承认先前我是有些吃味的,但我已经想清楚了,为了至宝哥哥,我必须像他一样的喜欢妳,还要向妳学习,拉妳一块去照顾他,让他的病早日康复,毕竟,这才是我们大家急着要见到的结果,不是吗?」
是吗?
那个坏家伙还有什么地方需要康复的吗?
被眼前少女的热情所感动,季雅险些就要说出官至宝诈病的真相了,但转念一想,说了又能如何?不是反而更让她知道至宝有多么排斥她了吗?
她该努力的,是为虹珠说服至宝,接受她纯挚的爱情,两人也好共偕连理,而不是将事情给愈搞愈杂吧。
在郭虹珠的努力鼓吹之下,在季雅给自己的不断心理建设之下,她决定再次出现在官至宝的课堂上。
既然楼子是自己捅出来的,她就该面对现实,将事情收拾善后,她一定可以坚决定地告诉至宝,要他别再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快将注意力放回那始终痴等着他的未婚妻身上吧。
季雅和郭虹珠同时出现,那原是百般聊赖地坐在书斋里,早计画好要来场大闹的官至宝,见着了季雅的现身,眼神闪了闪,那原想要去翻桌的手缩回,果真如郭虹珠所希望的,当个乖宝宝学生了。
如坐针毡,这是季雅坐下后的唯一感觉。
当郭虹珠面对着他们时还好,但只要她转身往板上书写,或是去翻书册找资料时,官至宝就会开始蠢蠢欲动了。
妳看见花了吗?
他写了张字条传给她。
她只冷冷回了「扔了」两个字,并用眼神提醒,他该注意的夫子是站在前头的郭虹珠,而不是她。
其实我……是装病的!
他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他喜欢她,他想要追求她,却又怕她当他只是孩子气的泼蛮执意。
我知道!
她偏过视线,看见了他的反应。
那挑高的剑眉不是一双睿智的眼神,这还是头一遭,她瞧见了他未经任何伪饰的真实反应,很男人,很有力,很聪慧,很……叫人心动!
她快快地将视线狼狈收回,逼自己去想虹珠唤她姊姊时的可爱表情。
他不是她的!他不是她的!他是虹珠的!他是虹珠的!
她不断告诉自己。
就在此时,又有纸条被送了过来。
妳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在给我亲亲之前就发现了吗?
他故意这么写,还附带了一记邪肆坏笑。
当然不是了!
她原不想再回他,但见他这么写,她只能气急败坏地回了过去。
是昨晚你来找我之前才刚刚知道的!
他目带思索,想不出究竟是在哪件事上,让她给瞧出了端倪。
是妳太聪明,还是我的演技太差劲了?
我不想再说了,你专心上课,要不我就要走了,对虹珠好一点,否则别怪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姊姊她们。
她冷冷回应,转过头不再看他。
也不知是威胁生效还是他在想事情,总之他当真安静了好一会儿,但没多久,一张纸条再度被送了过来。
妳其实是……喜欢着我的吧?
轰地一声,季雅像只煮熟了的虾子似地红了脸,提不起勇气迎视他那带着审视的眼神。
她努力吸气,终于提起笔,才写了个「不」字就被他伸来的掌给压住了。
这一回他压低着嗓音,在她耳畔低语。
「如果妳是想要撒谎,那就别写了,反正我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的,眼睛!
他凝视着她玉颈上因着他的亲近,而瞬间竖直的细细寒毛。
还有她的呼吸,喘得很不顺遂,面色潮红,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她的心跳,怦怦跳个不停,他一边含笑审视,一边在她耳畔续语。
「不用害羞,因为我喜欢的人……也是妳的,我最最亲爱的季夫子……」
季雅再也受不了了,她慌张跳起只想快逃,却让他的手给拉住了。
他甚至还笑了,笑得有些恶意,似乎打算就在这里,在郭虹珠面前做出正式的宣告了。
惊惶失措,无计可施,她咬牙用脚往官至宝脚上重重踩下,趁他吃疼松手之际,拔腿逃开。
郭虹珠听见声音讶然回头,却什么都来不及问了,因为季雅已经快速逃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