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青阳提着鸣玉飞奔进城外树林。他担心白云痕,嘱咐鸣玉代他探望,鸣玉在街上看见白云痕一个人疾奔,倒没发现黑衣人远远跟着。她赶回去告诉夏侯青阳,虽然他立时追来,但白云痕轻功极好,早已不见踪影,青阳只得在城里寻找,一路找到了城外树林,天已近明。
“那里有人!”鸣玉叫道。
夏侯青阳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有人倒在地上。
“是沈断鸿!”他二人近前查看,鸣玉叫了出来。
夏侯青阳扶起他,发现他气息微弱,于是为他运气推拿。沈断鸿悠悠回神,夏侯青阳见他眉宇之间一股黑气,显然是中毒了,虽然满心担忧白云痕,但还是打算先救人要紧。
“你撑着点,我该怎么做?”
“你……一掌……打死我了干净……”沈断鸿缓缓睁开眼睛,终于认出是夏侯青阳。
“我不会趁人之危的,况且我从来没想过要杀你。”
“我要报仇的……救了我,你……一定会后悔……”他痛苦说道。
夏侯青阳心想:他和他无冤无仇,为啥子救了他,他便会后悔?只当他是中了毒,昏头了。他从腰间拿出一只绿色瓷瓶,倒出一丸药来。
“这是云儿给我的,她说可以怯毒疗伤,对你有用吗?”
沈断鸿望着那绿色瓷瓶,眉头锁得更紧,只觉得一阵生不如死的痛比毒伤更难忍受。
夏侯青阳见他不答,心想:都是解毒药,应该不会怎么样的,反正他中毒已深,不服药,只怕一时半刻便死了。于是将药塞进他嘴里。
“我助你运气,先将毒逼出来?”夏侯青阳说道,鸣玉随即过来帮着把沈断鸿扶着坐起。
沈断鸿不回答他,夏侯青阳只得径自替他运气,他将手掌贴在他前心,隐隐觉得一片柔软,不由得大惊,一双手急急缩回。
“怎么了?”鸣玉见他神情有异,问道。
“她是个女人!”夏侯青阳说道。
鸣玉也是大惊。她的俊雅风流、飒爽谈吐掩盖了一切,没人发现她其实白净清秀。
夏侯青阳这一惊,瞬时一堆问题浮上脑海,但眼前急着救人,不容细想。
“冒犯了。”他这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沈断鸿早已昏迷过去。
夏侯青阳改坐到她身后,将手掌贴在她的背心,缓缓运气。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沈断鸿气息慢慢回复,夏侯青阳收劲撤掌,沈断鸿侧后一倒,鸣玉赶紧扶住她。
“现在怎么办?”鸣玉问道。
夏侯青阳不懂医理,不确定这样是否已将毒素逼出,沉吟间,忽然想起白云痕说过栖云谷里有个叫踏月的姐姐守着。
“我送她回栖云谷,你留在这里打听云儿下落,”有消息,尽快想办法通知我。”
“公子,云姑娘不在,沈断鸿又重伤,你一个人上栖云谷太危险了!”鸣玉担心的叫道。栖云谷的那些神秘传说,实在让人忌惮。
夏侯青阳哪里顾得了这些。平时见人有难,他都要挺身而出了,何况是为了白云痕,他说什么也要把沈断鸿送上栖云谷去。
“你放心,”他拍了拍鸣玉的肩头,对她的关心很是感激,但他已满心都是白云痕,丝毫没有察觉她的一片情意。“栖云谷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语毕,他片刻也不肯耽误,抱着沈断鸿奔离树林。
他雇了辆马车,带着沈断鸿日以继夜的兼程赶路,一路上换了不知道多少匹马。沈断鸿醒着的时间愈来愈短,就算醒着,意识也不清楚,他无法从她口里得知栖云谷的正确位置,只得到处打探。
夏侯青阳为沈断鸿运气疗伤之后,便兼程赶路,就算他年轻体壮,经这一番折腾,此时也已疲惫之极。
总算来到栖云谷,他负着沈断鸿,慢慢登上山,只见满山百花齐放,溪流潺潺作响,他心想:云儿在这儿长大,所以这里和她一样优雅绝尘。
“在下夏侯青阳……”
山谷里一个人也没有,夏侯青阳提气呼叫,只喊了一半,人便咚的一下倒在沈断鸿身边。
* * *
“他还没醒吗?”
“还没有,已经睡了两天两夜了。”
“这是怎么回事?”
“等他醒来就知道了,急什么!”
夏侯青阳耳边听到一男一女的对话,四周盈满清雅的花香,极是舒服。
“你看,这不是醒了吗。”一个女子的声音问道:“现在觉得怎么样?”
夏侯青阳慢慢睁开眼睛,见到一张秀丽的脸庞,他不禁一怔。
“还不错。”他愣愣的说。
“你清醒了没有?”另一个男子笑道。
“嗯……”一问一答之间,夏侯青阳慢慢清醒,他扶着床板坐起。“两位一定就是云儿说的逐星、踏月了。”
“没错。”踏月打量了他一眼。“多谢你带断鸿回来,请问尊姓大名?”
“我叫夏侯青阳,是云儿的朋友。”
“你给断鸿吃了什么?”逐星问道。看断鸿中的毒伤,他早该死了。
夏侯青阳从怀里拿出翠绿瓷瓶,逐星、踏月看了,都是一惊。
“玉华无尘丹!云儿姑娘居然把楼云谷最珍贵的药送给你……难怪你进得谷来却没死。”
夏侯青阳把那瓷瓶紧紧握住,心中一动,随即又问道:“沈断鸿怎么样了?她……有没有说云儿在哪里?”
“他还没醒。”踏月说道。几句话里,她便看出这个夏侯青阳对云儿姑娘的一往情深,而云儿姑娘将王华无尘丹送给他,他在她心里的地位也不言而喻了。
“我们也想知道小云儿在哪里。”逐星一反向来的嘻皮笑脸,神色凝重的说道:“先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于是,夏侯青阳把沈断鸿为了惜欢追杀屠龙而与夏侯靖远结怨、与白云痕结识于十里亭,一直到发现沈断鸿倒在西湖边等事一一说了。
“我以为断鸿杀了屠龙之后,就会回到楼云谷,没想到发生这么多事。”逐星叹道。可是这还是无法解释他心里的疑惑,他望了踏月一眼,道:“看来只有等断鸿醒了自己告诉我们。”
踏月慢慢把白云痕和沈断鸿的事情也说给了夏侯青阳听。
两天之后,沈断鸿才醒过来,夏侯青阳跟着踏月想去看看她,却在房前犹豫。沈断鸿既是个女子,他进到她房里实在不妥。
踏月明白他的顾忌,笑道:
“进来吧。”
夏侯青阳随她进房去,看到房里的摆设,不禁有些惊讶。沈断鸿是个极度男性化的女子,不只她的情感是,连她房里的摆设也是,而且她伤重在床,仍是男儿打扮。
“断鸿,现在觉得怎么样?”踏月进门,柔声问道。
“踏月姐姐!”沈断鸿低声喊,见到夏侯青阳,却是一脸漠然。
“断鸿,为什么你会中了‘离神香’?这是栖云谷的毒,你不可能对自己下毒,那么就是小云儿。你们俩怎么了?”逐星严肃问道。
“没错,是师父下的毒……如果,我也死了,那……我们一家三口……”沈断鸿冷淡说道。
逐星、踏月惊得瞪大眼睛。“你都知道了!”
“我一直都知道,是她害死了我爹娘……”
踏月大惊,道:“云儿姑娘是无心的,当初她给了你娘解药了,是……”这一切阴错阳差,该从何说起?
夏侯青阳恍然大悟。
“原来你就是黑衣人!是你三番两次袭击云儿……难怪你要我别救你,说你要报仇……云儿呢?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杀了她了……”沈断鸿道,两行泪水出其不意的跌落。
逐星、踏月都是大惊,夏侯青阳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怎么可能杀得了她?”踏月并不相信她的武功足以杀死白云痕。
逐星想起她那霸气的内力,当下恍然大悟。
“你回到玄鹰的故居,那里有武书!”
沈断鸿微弱的点点头。她回过故居,在那里得知自己的身世,也得到玄鹰的剑谱还有内功心法,所以她的功力集两家之大成,远远胜过了白云痕,甚至足够一掌将她击毙。
“你……你瞒着我们大家,就为了要报仇?”逐星一向光明磊落,倒没想到沈断鸿的心机如此深沉。“你先取得小云儿的信任,然后伺机下手?”“我没有……”沈断鸿抬起头看着逐星,只觉得气血翻涌,几乎又要昏过去。“我没有利用她的信任……”所以她扮成黑衣人,她不愿意师父知道她恨她……
可是她终究还是知道了。
“公子辞世之前,将云儿交托给我们,玄鹰夫妇俩也在去世时将你托付给我们,没想到你们俩居杂!”踏月哭道。
“你知道吗,云儿爱你更甚于她由自己!”逐星悲吼道。
“那是因为我长得像我爹——她的师父!”沈断鸿叫道。
“当然不只是这样!你和她一起长大,她把你当成最亲的人。”
沈断鸿痛苦的望着逐星。
是啊,她是把自己当亲人,这才是痛苦的源头,不是?
她处心积虑的和白云痕亲近,却发现自己愈来愈靠近的不是即将复仇的快意,而是无底的深渊——爱上白云痕,她就必须永远矛盾的摆荡在亲仇之间、爱恨之间。知道白云痕永远不会爱她之后,她的爱恨激荡溃决,她几乎用尽了所有爱她的气力去复仇。
她后悔自己练得一身武艺,如果不是这样,她便可以永远的待在白云痕身边。
沈断鸿费力的下床来,摇摇晃晃的冲了出去,不肯将土自己的心痛放在人前。
“断鸿!”逐星喊她。
“逐星,让她去吧。”
踏月望着沈断鸿的背影,心中一阵酸楚。断鸿是真的爱云儿姑娘,可是云儿姑娘不爱女人,她爱的是她的师父……
天啊,这是谁开的玩笑!
“等等!”夏侯青阳忍着泪说道:“当天在树林里,我并没有发现云儿,说不定她没有……她应该被救走了!”
“真的?”逐星、踏月重新燃起一线希望。
“我出谷去找她。”
语毕,他头也不回的奔了出去,踏月跟着追出去,在亿雪楼边叫住他:
“夏侯公子。”
“嗯?”
“如果真的找到她,请你别让她再回到楼云谷……”
余痛难弃 情感云心
“师父,你的名字怎么写?”
百花盛开的栖云谷里岚雾缥缈,书桌边,虞胜雪握着白云痕的小手,一笔一划带她慢慢写出三个大字。
“会了吗?”
白云痕点头“嗯”了一声。虞胜雪松开手,转向书架拿出一本书,夹在书中的几张纸跟着掉了出来,微黄的宣纸上写满了一个名字:“虞胜雪”。虞胜雪惊讶的转过头来,而白云痕仍是低着头专心写字。从此,他便不再对她笑了——
仍是岚雾缥缈的栖云谷,白云痕跑进房里,看见虞胜雪半躺在床上,苍白憔悴。
“云儿,你怎么还在这里?”
“师父,我不走……我要陪着你。”她张开一双小手,抱着他哭道。
“你不肯听话,师父走了也不放心。”
“师父,你别死,云儿要你……”
“傻云儿,生死由命不由人……可是其他的很多事情,却可以自己掌握,懂吗?出谷去……”
生死由命不由人?那寒素清和沈半残呢?他们的死却都是因着傻云儿啊!师父,告诉云儿该怎么办,告诉云儿该怎么办!鸿儿他恨我,他恨我……
“师父,师父……”
白雪痕似乎忘了师父很久以前就不在了,此时她像梦呓一般的迭声叫唤,似乎虞胜雪就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