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在餐桌上的是三人份的西式早餐。
仔细一看,有一份早餐已经被人动过了,是少庭的那一份。望着餐桌上仅存的面包残屑,我想,少庭一定是吃过早餐后才到学校去的。
今天我为他们所准备的早餐是各两颗荷包蛋以及火腿片,还有两块烤过的土司和一大杯五百CC的温牛奶,这些热量对他们父子俩来说应该是足够了,尤其是像子凡这种坐在办公桌前高谈阔论的大老板,实在是绰绰有余。
但我还是在少庭的餐盒里多摆上一份小点心,以防少庭肚子饿。
盥洗过后,子凡精神抖擞,满脸笑意地来到楼下厨房,在我身旁的椅子上坐定后,笑问:「早安!晓薏,今天吃些什么?」
我回他一抹灿烂笑容,把另一份早餐递给他说:「简式西餐,希望能合你的胃口。」
子凡轻捏我的脸颊,「小傻瓜!自从吃了你那一锅皮蛋瘦肉粥后,我的口味就被你给养刁了,不是你亲手煮的美食已经满足不了我的胃,我真怕有一天你大发娇嗔,不肯再下厨做饭给我吃的时候,我该怎么张罗我的食物,我看啊──」子凡边摇头边自怜地说:「我恐怕就只有饿肚子的份了!」
「臣──谢过太后。」我忍不住摇头失笑,他打哪儿学来这种文诌诌的词儿?是电视剧看多了吗?很有趣!也更能显现出子凡稚气洒脱的一面。
拿起盘边的刀叉,子凡正想好好享用他的美味早餐时,一连串不识相的电话铃声却在这个节骨眼上乍然大响;子凡放下手中的刀叉,轻叹口气,准备起身接听它时,我朝他的方向摇摇头,抢先一步挡在厨房门口说道:「你继续吃吧!我来接就行了。」
话声甫落,我的人也跟着来到了客厅。
执起吵闹不休的话筒,我柔声问:「喂?这里是蔚公馆,请问您找谁?」
沉默了一会,话筒那边传来一抹令我想忘也忘也忘不了的恐怖声音,「我最亲爱的晓薏,你想我会想找谁呢?」
吓!是伍智君,他怎么会知道我们搬到了高雄?我惊骇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仿佛猜着我心意似的,话筒另一端的伍智君轻笑一声,说:「不出声是吧?我美丽的晓薏,你以为我会不晓得你们全家都到高雄去逍遥快活了吗?」
「你──你想做什么?」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多半是害怕的原故。
放肆不羁的狂笑声从话筒中传来,「聪明的晓薏,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我只要你一人!我只要蔚子凡把你还给我而已,要不然──你就等着替他收尸吧!」
伍智君的恫吓让我倒抽口凉气,我紧抓着话筒,双手颤抖得十分厉害。
「伍先生,求求你!我求求你千万别对子凡下手,只要你肯放过子凡,我什么都听你──」转眼间,执在我手中的话筒突然不翼而飞。
我回头一瞧,不知从何时就站在我身后聆听这一切的子凡满脸杀气,瞧他一副巴不得能捏碎手中话筒的可怕表情看来,想必他已经知晓这通电话的主人是谁了;而且啊!他还气得不轻呢!
子旦抢过我手里的话筒,愤怒道:「伍智君!你这个该死的卑鄙小人!我不怕你,你有什么卑鄙的手段就尽管使出来吧!别老是用恶毒的言辞来威胁一个弱小女子──」
隔着一条电话线,子凡与他开始争执起来。
我紧守在子凡身边,不敢离开,虽然我不知道伍智君对子凡说了些什么,不过从子凡一脸想杀人的铁青面孔看来,想必他说的也不是什么好话。
没多久,子凡带着怒色,用力将话筒给甩了回去。
「该死的伍智君──」子凡旁若无人地开始咒骂起他来,「那个该被打下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的卑鄙家伙!他居然敢威胁我?真是可恶透顶!我非得给他点颜色瞧瞧──
当视线一落在我身上,子凡一个怔愣,陡地闭上了嘴,显然是不想让我知道他与伍智君之间的谈话结果。
子凡这种欲盖弥彰的举动令我担心不已,挥不去心中难掩的恐惧,我紧揪着他的衣襟不放,直追问他说:「为什么不继续说下去?告诉我!伍智君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
我心急死了,奇怪?他怎么都不吭半声呢?
子凡淡淡地摇了个头,毫不在意地说道:「我不会有事的,你别太过担心了。」说完,他一个旋身,不再理会身后忧心焦虑的我,转身踱步回厨房,打算吃完他的早餐。
我飞快跟上子凡的脚步,望着子凡人座的自在神情,一抹浓得化不开的愁然怅色递然飘上了眉宇之间,「可是我──我就是忍不住会害怕嘛!子凡,我真的真的很不想失去你,请称一定要小心提防伍智君这个人好吗?」
子凡终于露出了笑容,他朝我勾勾手,轻声说:「过来。」
我依言坐在他身侧的椅子上,他大手轻拂着我的发,笑道:「我说过了,你不需要为我操心,我绝不会有事的。」
子凡的话非但不能除去我心中的忧虑,反而更加添一抹永无止境的不安,强忍着心上焦急,我不满地嘟囔着说:「胡扯一通!你既不能未卜先知,又怎么能事先得知自己不会发生意外?」我气得拍掉我发办上的一双大手。
「我可爱的小傻瓜啊!你也没有参透天机的本领,又怎么能毅然断言我一定会发生事故,呢?」子凡莞尔,将问题完整地丢还给我。
「子凡!」我差点被他这种可笑的对话给气死,「人家是──人家是真的在担心你,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把我的话当成是耳边风,一点都不在意呢?」这个丝毫无危机意识可言的自大男人,他怎么可以在我为他的安危忧愁的心情吗?
我的思绪全乱成一团,如果我是个男人,如果我有能力可以保护他不受伍伍智君的威胁恫吓,我一定会随时跟在他身后,守护着他的安全──
对了!一个绝妙的点子蓦然从我脑中飞奔而过,我怎么会没有想到这一点?
「子凡──」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想到你的公司去,好不好?」
子凡诧异地扬起眉,惊奇地问:「你想跟着我到公司去?为什么?你为什么会突然有这种念头?」
「我──我想学点东西嘛!」我总不能对他说,我要当你的帖身保镖吧!
「只是纯粹想学点东西而已吗?」
子凡狐疑地瞪着我,想从我的脸上找出一些可疑的蛛丝马迹。
我直点着头,为了取信于他,我刻意摆出一副十分谦卑的面孔来混淆他的判断能力,「我知道自己是个只会靠老公吃饭的软弱女人──」
天啊!什么软弱女人?我可是留美回来的优等生,精通六个国语言的才女耶!﹝这些全都是我出院后子凡告诉我的﹞怎么有可能会跟「软弱」这两个没用的字眼扯在一起呢?我真是有够委屈自己了。
清清喉咙,我接腔说道:「既没谋生的能力,也没有什么宝贵的社会经历;所以,我想借着这个机会到外头见见世面,顺便学些有用的东西回来,你说──这样子好不好?」
「晓薏,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些?」子凡仍沉着地吃着餐,从他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孔看来,我实在是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嗯──我是想──」态度并不怎么热络的子凡好像不太相信我那一套说辞,不成!我得赶快找个借口来敷衍他才行,「你是──呃──你是我们家的原动力嘛!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不小心被某人给『怎么』了,那我们家的大支柱不就也跟着倒了?到时候,我们一大家子该靠什么方式来过活?所以我想,我要是能跟在你的身边多学着点,万一这天真的来临的话,我们全家也不至于会沦落到露宿街头的下场,你说是不是啊?」
天啊!我到底在胡诌些什么呀?
不悦地噘着嘴,我怒说:「蔚子凡!你真可恶,我是认真的,你怎么可以笑我呢?」
子凡收起如爆竹般的狂笑声,出乎我意料之外,他竟然识破了我的诡计。
只见他坐直了身子,正色说道:「晓薏,我实在很佩服你的瞎掰能力,假如你能把这份才能发挥在电影编导上,我包准你一定会大红大紫,不过呢──」子凡有些坏心地笑着,「你如果是想骗倒我的话,那我劝你最好还是别白费心力的好。」
「你──你全猜到了呀?不生气吗?」我想──他应该不会那么没度量吧?
子凡摇头,一手就把我揽进怀里,柔声说:「我疼你都嫌来不及,又怎么会舍得对你生气?不过晓薏啊!有件事我还是得跟你澄清一下,你老公赚的钱多得可以让你拿去当卫生纸用,所以说,你的顾虑是多余的,我们家绝不会有夜宿街头的一天。
我扁扁嘴,不依地抗议说:「人家的问题又不是这个──」
他轻捏我的粉颊,微笑说:「我知道,你是想保护我是不是?」
「因为我想看你为我担心着急的模样嘛!」
「蔚子凡,你这个大坏蛋!」我掩不住心底的怨气,用力捶着他,怒道:「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如此地试探我?好过分!我是真的在担心你,担心得连心都揪紧起来,你──你──」我愤恨得说不出话来。
子凡牢牢接下我的拳头,眼底认真的神色拂去了原有的嘻笑、不正经的眸光,「我知道!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更不想让你陷入这场危险的混乱中。」
危险!子凡也知道会有危险吗?我还以为就只有我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松了一口气,原来──原来子凡并没有像他外表那般漫不经心嘛!
「我不怕危险。」我向他撒着娇,眼底充满了渴求:「你就让我跟嘛!」
「不行!」子凡放开我,脸上尽是肃然的厉色,毅然拒绝我,我说过,我不想把你卷人这场是非之中。」
我没有因为子凡脸上铁青难看的愠意而打退堂鼓,「我不管!伍智君的事情是我惹出来的,我绝不能撒手不理。」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子凡一脸霸气,说什么也绝不妥协。
「你──」我与他僵持着,谁也不肯让谁。
半晌,子凡先撤除防备,轻轻露出一朵和煦的笑容,他温柔地亲吻着我的额头,眼底满盛的愠意被一抹醉死人的暖暖情意给取代,柔声地劝着我说:「听话!晓薏,你只要乖乖的待在家里等我回来、做我的好妻子就足够了,别再为一些无关紧要的繁杂琐事烦忧,把它们全都交给我一个人来处理好吗?」
「不好!」我一手推开子凡,不愿被他的柔情蜜意给收服,「我不想傻傻地守在家中接获你或许已经遇害的消息,也不愿意让自己在你的粗心大意下荣登寡妇的后座,告诉你──如果你真的让我做了寡妇,我一定会马上带着你的宝贝儿子少庭和你的钱下嫁给你最痛恨的男人。」我想,子凡应该知道我指的人是谁。
他微笑不语,那秣无关痛痒的怡然笑容又挑起我另一波难的怒火。
「你──你还笑得出来,我是绝对认真的!难道你一点也不相信?」
子凡收起唇边的笑意,缓缓拿起桌上的牛奶,喝完它。
「信!我当然相信,我老婆说的话谁敢不相信?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在地底下找个情妇。」擦干净唇边的渣滓后,他起身离开座椅,转身走出厨房。
「蔚子凡!你说什么广我急忙追了过去,挡在他面前,紧揪着他的领子,恶声恶气地问说:「你敢在那边讨小老婆?不怕我会生气吗?」
子凡轻笑一声,满脸笑意,神情煞是有趣地反问我道:「我的好晓薏啊!你不是也要讨个小老公?」
「我──」子凡的问题使我结舌,不知该做何回答。
「不管!」我霸道地约束他,凶恶刁蛮的模样有点类似吃味的母老虎,反正──反正我不准你讨小老婆!就连地底下的也不行!知道吗?」
子凡拿我没办法,显然是对我没辙了。轻叹口气,一抹无奈的笑意浮上子凡的颊,仿佛正取笑着我的稚气、不成熟,「是!是!我知道了,现在,我最亲爱的老婆大人,你可不可以稍微放松你手头上的力量?你知道吗?我被你勒得都快喘不过气了。」
我依言放开仍紧握在手中的衣领,不死心地追问他说:「子凡,你真的不让我跟?」
「不行就是不行!」子凡捉着我的肩,正色地直视我道:「你听我说,晓薏,我绝对不会让危险缠上你,乖乖的待在家里等我回来,好不好?」
「不好!不好!」我像个任性的孩子般喊闹着,紧拉住他的衣角不放,「我偏要跟!如果你不让我去,我也绝不放你出门半步。」
「晓薏,你别闹了行不行?」子凡对我无可奈何,一脸头疼貌,「伍智君的事情我会处理得非常圆满,你就相信我好吗?」
瞧他如此伤神,阵阵浓郁的罪恶感油然而生。
平日为了繁多公事而忙碌不停的子凡,如今竟然还得分神为我一手所惹出来的祸端烦忧,思及此,我的行为确实是太过骄纵、不讲理,我高高地噘起小嘴,顺从地点点头,一脸不甘愿地放开他的衣角,轻声说:「好嘛!我听话就是了。」
不过,你可别奢望我会乖乖的待在家里喔!我在心中补上了一句。
子凡喜出望外地亲吻了我的额,待我像个孩子般揉乱了我的发,含笑道:「乖女孩,这才是我的好晓薏!那么,我到公司去了,你可别惹麻烦。」
「我知道啦!路上小心。」说完,我顺便附送他一记别人所不能模仿的超级大鬼脸,不依地嚷着说:「还有──我不惹麻烦。」
子凡大笑出声,接过我顺手从沙发拿起的公文包,拥着我缓缓走至大门前,门前由老陈所驾驶的黑色凯迪拉克正在待命着;老陈是子凡专属的司机,也是唯一一个跟着他们一家子到南部来的部属。
给我一个告别吻后,子凡放开我,一个低身,他弯着着身子正准备要踏进凯迪拉克时,他一个停顿,猝然出声说道:「对了,老陈──」
老陈必恭必敬地站直身子,一脸肃色地在车门旁等待着子凡的吩咐。
「你今天不必再跟着我到公司去,现在,我要给你一个新的任务,就是替我看着太太,别让她到处乱跑、闯祸,你明白吗?」
我一听,连忙急嚷嚷着说:「我不会随便乱跑的!你别叫老陈跟着我好不好?子凡。」
如果真的让老陈跟在我身边,那么我的计划岂不就要胎死腹中了?
此话一出,我恨不能马上咬断自己的舌头;夏晓薏,你这个白徉女人,没有脑袋的大笨蛋!你这么说不就正好应了那句「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至理名言吗?蠢女人!大傻瓜!我暗自臭骂自己一顿,实在是笨到家了。
迎上子凡唇边一抹了然的笑容,他的笑容使我明了,刚才的念头肯定是要无疾而终了!「为什么不让老陈跟?你是不是想去做坏事呀?晓薏。」
虽然理亏,但我还是嘴硬地答道:「才──才没这回事呢!」
子凡脸上的笑意不减,轻声说:「不管有没有,反正若是老陈不跟你,我就不到公司上班,如何?」
我认命地叹了口气,「知道了,我让老陈跟就是了。」
「好女孩。」子凡夸赞了我一句,然后转身,再次嘱咐老陈说:「老陈啊!你可要好好地跟着太太,千万别把人给我跟丢了,知道吗?」
临走前,子凡像个老母难般直叮咛着老陈一定要看好我,仿佛当我是个成天以闯祸为乐的大麻烦一样,一脸不放心的神态真教人气愤。
老陈明白,先放心改开大红的法拉利上班。
就这样,子凡留下老陈这个大累赘给我,独自一人到公司去了。
我一脸无奈,挤不出一丝笑容来,不知道该拿老陈怎么办才好。
不成!现在可不是沮丧的时候,我有要务缠身,不能陪老陈待在这栋宅子里干耗,所以我一定得甩开老陈这个大包袱不可,不然,我怎能成就大事?
对!没有错!我得想个方法把老陈给甩得远远的,最好是能让他这把老骨头休息个几天,没多余的空闲时间来烦我──
我缓缓露出笑意,打定主意心忖着。
整件事情简直出乎我意料之外,我居然甩不掉老陈紧迫盯人的恼人身影;老陈就像是一只烦人的苍蝇般直跟着我,任由我怎么斥骂,也逼退不了他。
三天了!我烦躁地在客厅里来回不停地踱着步,几乎快把客厅上的大理石地板给走出一条沟来;三天了!已经整整过了三天,这三天里,老陈一直很忠心地死守着子凡交代给他的神圣使命,无论我走到何处,都有老陈年迈的脚步声跟着,我一脸厌烦地盯着一旁的老陈,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如愿地甩开他。
轻叹口气,我已经黔驴技穷了!
「太太──」一旁守候的老陈看不过去,忍不住出声劝我:「你已经在客厅里来来回回走了将近快两个小时,累了吗?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一会?」
我斜睨着他,把所有的不满全发泄在他的身上,口吻十分地火爆,「用不着你管,你给我闭嘴?」
老陈噤声,不敢再多说话。
望着老陈一脸无辜受累的模样,内疚感油然而生,我自觉自己真的是过分了些,怎么可以恶劣到对一名不相干的人乱发脾气?尤其是当对象还是个老人的时候;可是,思绪一转,我又想起老陈是奉了子凡的命令,跟在我身边像个典狱长似的监视着我时,内疚感马上被恼人的愠意给取代,反倒让我更加讨厌紧跟在我身边的老陈。
「老陈,你真的好讨厌!你能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范围?」我满腔的怒火无处可发泄,只好找上既无辜又可怜的老陈,「你知道吗?你这个样子让我联想到呕心的老鼠。」
无奈的笑容浮上了他苍老的面容。
顿时,自我厌恶感涌上心头,让我觉得自己的举止好令人讨厌。
「对不起,老陈,我知道不该把无名的怒火发在你的身上,可是我──」
老陈露出个和蔼的笑靥,善解人意地答说:「没关系的,太太,我能明白你的心情,不过,这是先生的吩咐,老陈不能不遵从。」
「那么──你给我半小时的时间好吗?」我想利用这段时间到保全公司找个可靠的保镖来保护子凡的安全,要不然,我真的放不下心,「我向你保证,半小时一到,我一定马上回来,好不好?老陈。」
他一脸为难,嗫嚼地说:「太太──」
面对我无理的要求,老陈为难地白了一张脸,他惊慌的表情尽落入我眼底,我忍不住满腔不耐,烦躁地挥着手说,「算了!算了!你就当我没说过。」
说完,我踱步至沙发上坐定,脸上不悦的表情像极了正在闹脾气的小孩般独自在一旁生着闷气,搞得老陈啼笑皆非,一脸拿我没辙的模样。
我们俩相处的模式又恢复到最初──老陈仍像往常一样紧跟随在我身侧,而我也像三日来那般与他保持着无任何对话的僵局,寂静的沉默缓缓在厅上漾开。
不一会儿,电话的铃声陡地打破这一片无声的默然。
喧闹不停的铃声让我徒生恐惧,我视它如洪水猛兽一般可怕骇人,直瞪着遍体通白的精致电话,我不敢伸手接起它,红润的血色自我颊上褪去,我感到害怕,怕会再次听到伍智君的恫吓声。
伍智君不肯罢休的死纠缠惹来我不少惊惶;近日来,自从他知晓我置身在南部高雄的消息后,伍智君就常利用方便的电话线来骚扰我的安宁,令我终日难以成眠,每当电话铃声响起,我仿佛像只惊弓之鸟似的惊骇不已,止不住的抖意皆因惊恐而起,我吓得连听到电话声都会感到惶恐极了。
电话铃声接连不断,第一声──第二声──第三声……我已经数不清它到底是响了几声,一旁的老陈知道我的恐惧,二话不说,马上代我接起它,我感激地朝他漾出一朵笑容。
「喂?这里是蔚公馆,请问您找哪位──喔!是先生呀!太太吗?您放宽心吧!先生,太太很乖的……您要找她听电话吗?好,您等一会。」
老陈寒喧过后,很快地就把话筒递给了我。
接过话筒,子凡带点抱怨的独特嗓音随即幽幽传来:「晓薏,为什么不肯接我的电话?你好狠心,难道不怕我会心疼吗?」
子凡会心疼?我感到不可思议,像这种类似情人间的亲密对话,子凡是最反感的!在子凡的观念中,他很排斥这一类他认为是没啥营养的绵绵情话,以往,任凭我怎么利诱威胁,子凡也绝不轻易说出口,气得我连话都不跟他说,为什么今天反倒会主动与我说这些?莫非是我「调教」有方?
子凡突来的转变让我淡忘了伍智君先前所带给我的惶恐。
久未出声的我,让话筒一边的子凡急嚷嚷着问道:「晓薏?你还在听吗?晓薏?」
我微微一笑,身旁的老陈带着会意的笑容躲到一边去了,话筒旁,只剩下我独自一人和子凡谈着话,「嗯!我还在。」
「既然你还在话筒旁边,为什么迟迟不肯与我说话?」子凡微愠的口吻隔着电话线传入我耳里,语调中有些恼怒地问:「是不是不想听到我的声音?」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连忙澄清刚才发呆的原因,「我很高兴你能够打电话回来,更高兴你可以隔着话筒跟我聊天,可是,我怕──我怕会再听到伍智君的声音,所以我──我──」
「别说了,晓薏,别说了!是我不好,让你难受了。」
子凡也知道伍智君常打电话来骚扰我的事,他自己也曾接过好几通。
话筒边有短暂的沉默,过了大约有十来秒钟,子凡的声音才再度从话筒另一头传来:「晓薏,别怕!我马上就回去。」
「你要回来?子凡,我没听错吧?」你个狂人一般拼命工作的他,真的会为了我而抛下他的第二生命回来?我实在是太惊讶了。
「你似乎很吃惊,晓薏。」带着意的声调徐徐传来,我不难想象在话和筒边的他肯定是一脸兴奋,嘴角边还挂有一抹笑意,「为什么?」
因为你是一个只知道工作的自我虐待狂!可惜我并没有这句话说出口。
「为什么──哎呀!反正我就是觉得不太对劲,你别再问了行不行?」我胡诌一通,想要带过这个话题,「啊!对了,子凡,你打电话来找我有事吗?」
话题成功地被带开了。「你真的不喜欢我打电话回来!」
子凡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很失望,仿佛是个在闹脾气的孩子般,连点成熟男子的味道也没有,真难想象他是个堂堂跨国企业的总裁。
不过,这样子的他却让我暗自窍喜着,因为这证明他在乎我。
「胡说!我很喜欢你打电话来找我,更喜欢你能马上回来看我:子凡,人家真的很想你,你现在就回来好不好?拜托嘛──」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我开始向他撒娇。
话筒里传来他愉悦的大笑声,「长不大的小鬼!我马上就回去。」
我的话都还没说完,就听见「咔」的一声,子凡的电话让人给切断了。
疑惑地转过身,我想看看到底是谁会这么的大胆,竟敢切断我的电话。
我带着满腔的怒火回头,伍智君俊秀的面容蓦然映人眼底;突来的震惊使我手中的话筒止不住的颤意,「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伍智君邪邪地笑着,笑容里藏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神色,他晃了手中的东西,清脆的碰撞声随之响起,一道银色的闪光遽然跃入我眼底。
我仔细地瞧着它──噢!我忍不住呻吟一声,我的天啊!
「我有这栋别墅的大门钥匙,是你给我的,还记得吗?」
等赶走他之后,我一定要马上叫子凡换掉那扇雕琢精美的大门门锁。
「我──我并不欢迎你的拜访,请你马上──马上离开这里,要不然──要不然我就要叫人来赶你了。」我四处张望着,想找个帮手来替我赶人。
奇怪了,老陈到哪去了?刚刚他不是还像块牛皮糖似的直黏着我吗?怎么现在连个影子也瞧不见?「老陈,你在哪里?快出来帮我赶人呀!」
「晓薏啊──」伍智君又轻笑起来,他笑得极为诡异,使我不禁联想起格林童话里那只正打着坏主意的大野狼,而我──就是那个倒霉的小红帽。
顿时,不好的预兆缓缓地在心头上蔓延开来。
「如果你想找的人是那个老家伙的话,那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唇舌的好。」
「你──你究竟对老陈做了些什么?」
他野狼般的笑容更加显明灿烂许多,「也没有什么,我只不过是把他给打昏了而已。」
「你打晕了老陈?」噢!这下子可惨了,真的没人帮我了。心念一动,我心底的惧意又跟着加深了不少,「你──你想做什么?」
伍智君收起他的笑容,换上一副饱受伤害的脸孔,「晓薏,你别把我当成是可怕的怪物看待好吗?我是爱你的!难道──你一点印象也没有吗?想想以前快乐的时光,如果没有蔚子凡这个程咬金──」一丝怒容悄然浮上他两颊,转眼间,他变得如恶魔般狰狞恐怖,「若是没有他,你现在就是我最疼爱的老婆了!」
「你住口!我什么也不要听!」紧捂着双耳,我不想让他混淆了我的心,「你马上给我离开这里,不然一不然我就要报警了。」我出言威胁他说。
「报警?」他又笑了,先前的笑容已从狰狞转成了邪恶,「你以为我会让你得逞吗?」
说完,伍智君走到电话旁,粗暴地把整条电话线用力扯了下来。
一脸霸气的他使我心寒。二话不说,他马上从他身侧越过,想逃离他的魔掌。
「不行!」他看穿了我的伎俩,大手一横便捉住了正要溜走的我,「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我要带你走!带你离开蔚子凡的身边!」伍智君像是发了狂似的在我耳旁犬吼着。
我奋力地挣扎着,硬是不让他如愿,「我不要听你的!快放开我,放开我!可恶!你再不放手的话,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罗!」
他闻言笑之,「是吗?我倒要试试看。」
他嘲讽的口吻使我怒从中来,我气愤万分,一张口就使出我的绝活──狠狠地咬住他的手臂不放;伍智君痛呼,用力甩开我,眼底全是不能置信的惊讶,「晓薏,你──你怎么可以咬我呢?」
我没有时间理会他,得到自由的我马上越过他身侧,往大门的方向奔去,我必须跑到街上才有机会可以逃离他的摩掌,立刻追了上来,嘴里不停地嚷嚷着:「晓薏,你别跑呀!我不会伤害你的,快回来呀!晓薏──」
美丽的浮雕大门就在眼前,我只要再多跑个几码就能远离我身后那个可怕的男人了──但,我还是迟了一步,当我即将奔出门外的那一剎那间,伍智君如鬼魅般的身影一个旋身,他成功地阻挠了我,挡在我面前,顺势关上了大门,把我完全与外面的世界隔离开来。
「晓──晓薏,你跑得真──真快──」靠在大门上,伍智君停顿一会,待气息稍稍平顺后,他才接着说:「害我追得连气都差点──差点喘不过来──」
因为过度奔跑而显得有些狼狈的他,虽然身体已呈疲态,但脸上老神在在的镇定笑容仍然令我感到心慌不已,我不知所措,脑中思绪全乱成一团。
「你不要过来!我不要你过来!」我怕极了,难道就没人救得了我?
伍智君置若罔闻,慢慢地朝我靠近,他柔声道:「晓薏,你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如此冷漠待我?为什么?是不是蔚子凡在你的面前说了一些对我不利的话?是不是?」
他脸色大变,一张可以媲美恶魔的恐怖面容浮现在我的眼前。
「那个该死的蔚子凡,他怎么可以在你的面前扭曲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呢?不过──」伍智君神色一整,恶魔式的邪恶脸庞马上被天使般的纯真笑靥给取代,多情温柔的伍智君又重新出现在我眼前,「我所爱的晓薏,你应该不会相信他所说的鬼话是不是?应该不会被他的花言巧语给蒙蔽了心智对不对?你是爱我的,你一直是爱我的!」
如果我不认识伍智君,此刻的我一定会误以为他是个演技十分杰出的当红艺人;他真的很厉害,居然能够在短短的几十秒钟之内做出两种极端不同的表情来,假如不是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我一定会为他这种精湛的演技而好好的喝采一番。
「伍智君先生,我现在很明确地告诉你,我并不爱你!子凡也没有在我的面前说过你任何一句不好的话。」我试着想说服他,希望他别再对我纠缠不清,「我已经罗敷有夫了,一个有了丈夫的妇人是很难再去爱上丈夫以外的男人,我虽然忘却了以前的种种,能记起来的事情也不多,不过我至少知道我爱的人并不是你,而是我现在的丈夫──蔚子凡。」
「我不相信!」伍智君不带任何情感地说,在他的眼底,我瞧见了一丝危险的光芒,「你会有这种想法一定是,蔚子凡灌输给你的!你应该是爱我的!一定是那个该死的蔚子凡改变了你,一定是的!不行,我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要使你恢复记忆,恢复成原来那个爱我的晓薏,我要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语毕,他举步向前想要捉住我。
「不要!我不想离开这里。」
见他大手伸来,我马上转身就跑,一场体力的拉锯战就此展开。
别无选择地,我又奔进屋内,别墅里光洁的大厅并没有我可以躲藏的地方,逼不得已,我只好转向通往二楼处的大理石阶梯;伍智君就在我的身后,我甩不掉他,他就好像是一只黏人的水蛭般难缠,紧紧地跟在我身后;面对毫不死心的他,我无计可施,只有选择继续逃跑,等待奇迹的出现。
不久,我被他追赶到二楼处的平台上。
这栋别墅的设计全是采用西洋宫庭式的建筑,从大门口进来,首先瞧见的是一处颇为宽广的大厅,在大厅的右侧,通往二楼处的大理石阶梯醒目可见,阶梯的上方,有块面积并不大的小平台,从平台往下看,大厅里每一个细微的小动作都能看得十分清楚,就好像是座耸立在高处的楼台般傲视一切,站在平台上放眼望去,任何事物皆难以遁形。
置身平台,通往卧室的走廊就在我的身后处,伍智君正从右侧的楼梯朝我狂奔而来,我犹豫着不知该往何处去才能够躲避他这个大麻烦。
就在这个时候,子凡的身影遽然出现在我眼前。
子凡的出现使我重燃一线希望,我忘形地将身子探出平台外,朝子凡的方向用力挥着手,想引起他的注意力,完全把一旁的伍智君给忘却了。
「子凡,我在这里,快来接我,子凡──」
平台底下的他满头大汗,显然他是在电话被切断之后觉得怪异,连忙抛下手边的公务飞车急赶回来,不然他也不会喘成这副德行。
想到这里,我对他的爱意也就更加浓郁许多。
顺着我的声音,子凡瞧见了大半身子全挂在扶手外头的我,他惊呼一声,原本因呼吸急促而变得有些泛红的面容在剎那间全部刷白,他马上奔向我,嘴里不停地嚷嚷着说:「晓──晓薏,快把身子缩回去,小心别跌下来──」
我正想告诉他用不着担心我的安危时,伍智君的大手突然伸向我,我心头一颤,第一个反应就是将身子再往后倾些,想躲开他的触碰,「不要!你不要碰我──呀──」
一声尖吃,我发现自己居然跌出扶手外,腾空的身子正往下坠落中。
我感到昏眩,逐渐模糊的意识让我不能思考。
即将被黑暗所掳获之前,我瞧见子凡向我奔来的身影,以及愈来愈近的大理石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