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一轮圆月挂天空。

　　从位在山巅的望月石看过去，月光下的溪水宛如一疋银缎闪烁点点光芒。

　　静谧的夜色中，身穿黄袍的僧人和一位面貌俊秀男子不说话的对弈，棋盘上白子和黑子的数量众多，看来两人在月下对弈已有一段时间。

　　半晌，年轻的男人轻啜一口茶，微笑的说：“大师的兰花茶果然淡雅清香，今日拿来招待我这位不请自来的俗客倒是糟蹋了。”

　　僧人举手缓缓的落下白子，“任施主踏月而来，一杯小茶待客不成敬意。公子统领紫麟宫，跺一脚天地动，这样的霸主平常人想见上一面也难，说什么不请自来，您言重了。”

　　“哪来的霸主？我只是个浑身铜臭的商人，多亏明心大师不弃下交。”任行云黑子落下，狠狠的围杀着右上角的白子。

　　明心大师闻言，讶异的摇头大笑，“任行云，你果然心里有事，否则，不会和我扯上这堆言不及义的废话。谦虚，向来不是你的风格。”豪迈的笑声远远传出，听得出来内力精湛。

　　任行云不答话，径自陷入思考，他从没习惯把心里的盘算告诉人。

　　“还是紫麟宫步上轨道后，反倒让你没了挑战？不过，你不是个能闲下来的人，你瞧，事情可不是主动来找你了。”明心大师畅快的补充，盯着山道上飞掠而上的身影。

　　“打扰大师清修了。”任行云客套的道歉，明知大师根本不会在意。

　　在陡峭的山道上挪腾飞掠，前进毫不受影响，可见来人轻功深厚。

　　“参见宫主。”两名高壮的男人身穿夜行衣屈膝拜见。

　　“这趟下苏州，事情办得怎样？”

　　“禀宫主，时间经过太久，重新打探有些困难，不过，我们已经掌握到可靠的线索，还需要进一步确认。”

　　“私下进行追查，在没有结果前，我不希望有其他闲杂人知道此事。”任行云顺手再下一子，站起身笑着说：“看来这局棋又要下次再分胜负了，任行云俗务众多，就此别过。”他拱手道别。

　　明心大师望着踏入夜色的背影，别具深意的说：“有决心是好事，但是，凡事太过执拗却容易伤人，你好自为之吧！”

　　芊雪提着药箱，跟着小男孩在狭窄的巷弄里奔跑。

　　“让开，莫姑娘来了。”大杂院的其中一间屋子挤满了人。

　　“怎么回事？”芊雪看见桌椅东倒西歪，有几个妇人正在帮忙收拾，躺在床上的妇人脸色苍白，右手拿着块布捂着额头，脸颊以及前襟都沾满血。

　　“那个没良心的臭男人又回来要钱，要不到就打人。”帮忙收拾的妇人愤恨不平的数落。

　　“刘大婶，让我看看。”芊雪安抚的说，坐上床沿拿开布，血正不断的流出，看来额头的伤口挺深的，脸颊还有些零星的伤痕。

　　“小狗子，你去打盆水来。”清洗、上药、包扎，芊雪利落的处理着伤口。在她动手处理伤口的同时，身边的妇人一人一句的告诉她事情发生的经过。

　　看着刘大婶，芊雪忍不住的叹息，眼前的妇人不过年近三十，但在贫困生活的折磨下，却让她有副沧桑衰老的外表，她嫁了一个好赌成性又脾气暴躁的丈夫，每回赌输钱就打她出气，而她只能为了孩子忍耐，这就是男尊女卑的社会，女人永远要不断的容忍，拥有比男性更多的韧性。

　　“莫姐姐，我娘要不要紧？她流了好多血！”小狗子焦急的探问。

　　“外伤不要紧，内伤就比较麻烦。”下手怎么这么重？芊雪浅皱眉心的把脉。习医多年，一年前，她开始每个月抽出几天时间，到城里的范家药铺免费看诊，借机累积自己的经验。

　　“别担心，姐姐开张药单，按时服药，一个月就会痊愈。”不忍看见小男孩担忧的眼神，芊雪温柔的摸摸他的头。

　　“我们没钱抓药。”小狗子难过得快要掉下眼泪。

　　“没关系，跟掌柜的哥哥说是我要你去的，你先抓药，钱以后再还。”

　　妇人流着泪，感激的说：“莫姑娘，你真是菩萨心肠，小狗子，快给莫姑娘磕头。”

　　“大婶，您别这样，安心把伤养好才重要。”她扶起跪在地上的小男孩，鼓励的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不可以随便下跪，姐姐相信你是好孩子，以后会有出息的。”

　　“是啊！我就指望这个孩子了。”想到自己的悲惨生活，刘大婶不住流泪，一旁的妇人赶忙跟着劝解。

　　会住在大杂院的人多半家境不好，所以，她愿意跑上大老远来免费看诊，碰上病人没钱抓药，还得自掏腰包，可是，她却为了自己有能力帮助人而感到愉快。这些年来她不仅精学医术，松月山庄里里外外，包括药铺的事情全部由她打理，在忙碌中，时间不知不觉的流逝。

　　总算把答应看诊的部分处理完，芊雪看看天色，想到该回药铺，否则，驾车送她进城的丁锦肯定要担心，才刚转出小巷弄，眼前一群男人呈半圆形堵住去路。

　　又遇上这个讨厌的郭大少了，芊雪在心里哀叹着，半年来，每次进城她总会遇上这个纠缠不清的人，她烦心的皱眉。

　　为首的男人，油胖的身材包里在缎面锦袍里，“莫姑娘，我等你好久了，不知道在下有没有这个荣幸邀请您一起吃个饭、聊聊天。”边说手就朝芊雪伸来。

　　正要碰上芊雪，猛然斜窜出一只沾满污垢的大手，迎向前，抓住郭大少的大手，还不断上下轻摇，“吃饭？好啊、好啊！去哪吃？”

　　“乞丐伯伯。”芊雪惊喜的看着眼前一身乌黑脏衣的老乞丐。

　　郭大少看着眼前笑开了一嘴黄板牙的老乞丐，再看见自己的手居然被他握住，嫌恶的想抽开，奇怪的是，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没用，老乞丐的黑手还是死死的捉握着他，而且压力还不断增加，他感觉手臂麻痹而惊慌的大喝，“放开我！你们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给我打！”

　　“堂堂郭大少想赖帐，不想请客，真小气。”老乞丐暗中狠狠的施力，一拖一拉的把郭大少肥胖的身躯推向他带来的手下，在惊慌的叫声中，正好巧妙的掩饰了从对街茶楼里射出的花生米。

　　老乞丐得意的看着郭大少一群人东倒西歪，相互扶持拼命支撑起瘫软无力的脚，仓皇的逃离现场，他挖挖耳朵，眼光调向对街，别有深意的交代芊雪，“赶快回去吧！丁锦让你落单，这下麻烦大了。”说完，他身形滑溜的走入小巷，很快就不见踪影。

　　“乞丐伯伯……”芊雪无奈的摇头，每次和他见面都是这样匆匆忙忙的，想找他的时候见不到人，不过，每次只要她遇上麻烦，他总会适时出现解围。

　　对街茶楼里帘子半降，任行云悠闲啜饮香片，方才那一切都在他的眼下。

　　三年不见，脱去稚气的芊雪果然娇妍动人。“药铺那个年轻人是谁？”他亲眼看见芊雪和他在大街上有说有笑的，看来很碍眼。

　　“他是药铺新聘的大夫，李掌柜的远房侄儿。”一旁的属下尽职的回报。

　　“刚刚那样纠缠不清的情形常常发生？”任行云的声音没有特别提高，脸色也没有变化，但跟在旁边的欧阳恩却可以明显的感受到他话中潜藏的怒意。

　　“欧阳，转告他，那双肥爪子先暂时寄放在他身上，我随时去取。”任行云站直身躯，笔直走出茶楼。

　　松月山庄的大厅里温度降到冰点，任行云面无表情的瞪着丁锦，“我是怎么交代的？”

　　“属下失职！请宫主责罚。”丁锦屈膝跪在地，脸色凝重。

　　“责罚是吗？”任行云轻轻的重复，每个人都知道他最讨厌办事不力的人，“给他匕首，自断一指。”他毫不迟疑的下令。

　　“是。”丁锦认命的捡起泛着寒光的匕首。

　　“住手！”芊雪扑了进来，奔跑使她的发丝略乱，脸颊也染上红晕，“为什么要丁大哥自断一指？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不好。”方才她赶回药铺没找到了锦，倒是看见许久不见的欧阳恩。

　　这几年来，欧阳恩和孟长亭常出入松月山庄，所以芊雪和他们两位熟稔，也从他们的身上知道许多关于紫麟宫的事情。

　　在回程的闲谈中她才知道，任行云在怪丁锦让她前往大杂院看诊，于是她赶忙赶回山庄，一进大厅正好瞧见这一幕。

　　任行云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沉了数倍，他静静的开口，“你替他求情？”他的命令从没人敢叫他更改的。

　　“请少爷不要责怪丁大哥。”芊雪勇敢的与他对望，黝黑的瞳仁中映照着她倔气的表情。

　　他冷哼出声，嗓音更阴寒，“还不动手。”居然敢要他收回命令，几年不见，她的胆子倒是变大了。

　　这次了锦立即毫不迟疑的举刀。

　　“不要！”芊雪冲上前想抢下匕首，可惜她手短人小，丁锦退步让开就轻易让她落空，她不放弃的继续往前扑，级着脚尖伸长了手。

　　一个退、一个进，两人拉拉扯扯，身子交缠在一起，这个画面看得任行云的胸膛一把火，眉头锁得死紧，“够了！”沉郁的吼声响起，人影闪动，丁锦的身子已被踹飞出大厅，而他则恼怒的扣住芊雪的小手拉近他。

　　“不关丁大哥的事情，都是我的错，少爷如果要责罚就处罚我吧！”手腕宛如被烙铁锁铐，芊雪强忍着痛楚念念不忘求情。

　　“全都下去。”任行云恶狠狠的下令清场。

　　“少爷原谅丁大哥了？”光彩迅速浮上她圆睁的大眼。

　　“再多说一句，我马上要他的命。”三年不见，为什么一见面就是这样不愉快的场景呢？本来他还以为会见到芊雪盛满笑意飞奔而来，望着眼前成熟不少的娇媚容颜，他居然有股不熟悉的挫败感浮上心头，“你听着，我不喜欢你为了另外一个男人受伤。”

　　她知道少爷正在气头上，她无奈却很坦白的说：“这……我也没办法……我无法忍受无辜的人为我受委屈。”在强势的压力下，她仍然奋力挣动酸麻的手腕，想脱开他的掌握。

　　感觉到她细小的挣扎，他放开手，改圈抱住她纤细的腰，感受紧密贴合的柔软娇躯，“你应该乖乖待在山庄里，为什么乱跑？”还跑到龙蛇混杂的大杂院里。

　　“我上城里看诊，师父和老夫人都知道的。”

　　“你很喜欢东跑西跑。”语气里的指控意味浓厚。

　　芊雪委屈的皱着眉头，提高音量的解释，“少爷，不是这样的。”

　　“你叫我什么？”他的语气不善。

　　“少爷。”芊雪乖乖的回答，边想退开身体。

　　他手掌再次用力，存心不让她挣扎开，“你叫丁锦丁大哥，却喊我少爷，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困惑的瞪大眼，她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于是他好心的提醒，“知道我这趟为什么回来吗？”怀里的小人儿表情还是一派的不解，他不得不宣布答案，“三年到，我来带你回紫麟宫。”

　　芊雪猛烈的摇头，眼底写着抗拒。

　　“什么意思？”任行云冷下声音。

　　“奴婢不想离开松月山庄。”

　　“再说一次。”听到芊雪自称奴婢，火气迅速冲上任行云的胸膛，他真想掐死她。

　　“奴婢的意思是说，师父和老夫人都需要人照顾，我不能离开。”场景仿佛又回到三年前，两人剑拔弩张的争执上，那场争论，伤害深深的镌刻在芊雪的心版上，也让她认清两人悬殊的身份，于是她学着放弃，埋葬感情。

　　奴婢引多么刺耳的称谓，手掌下的娇躯在他不自觉的火气中，轻轻的瑟缩着。

　　任行云静静的在明亮的光线中打量芊雪，在心里默默比对她的成长，从心形的小脸、挺直的小鼻、柔软的红唇……现在和她褪去稚气的汪汪水眸对视，眼神里写满戒备的倔气和抗拒。

　　和她的眼光对峙很有趣，很能激起他的征服欲望，她明知自己的力量脆弱得可笑，却仍硬撑和他对抗，不禁让他好奇潜藏在这具小小身躯下的力量到底有多大？而支撑她的动力又来自何处？他慢慢的敛下怒火，薄唇缓缓的勾起邪魅的弧度。

　　芊雪僵直着身体，感觉连呼吸都不顺畅，少爷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奇怪，而且似乎不再有怒气，他的个性始终难以预测，一如他的为人处事，这让她心惊。

　　任行云伸手替她把颊边的发丝拂到脑后，亲密的接触让芊雪的脸庞迅速浮上娇嫩的嫣红。“你很乖，长亭说你把松月山庄管理得很好。”他的手背流连于水嫩的脸颊。

　　又把她当宠物来对待了。听到这样赞赏的语气，芊雪恼火的咬牙忍耐？抗议的偏过脸颊，躲避任行云宛如催眠的触碰。

　　“以前你很怕我，在我面前有时候连话都说不完整，现在不会了，这倒是好现象，看来三年的时间让你改变不少。”

　　“对，我已经不是小孩，所以请不要拿我当宠物看待，我是人。”她声明。

　　任行云点头轻喃，“你确实不再是小孩。”手掌下玲珑娇躯更加佐证，她不再是当年那个需要救助的十三岁，“以后我也不再当你是小孩看待。”

　　他笑得别有深意，却让芊雪敏感的起了轻颤、“少爷……我不懂……”

　　修长的食指轻轻的点住樱唇，阻止芊雪将要说的口的话，“我说过别再叫我少爷，忘记了吗？叫我大哥二看来似乎可以继续三年前未完成的事，他深沉的眼光牢牢锁住她。

　　什么意思呢？她的脑中昏沉得理不出头绪，“少……”余下的字句没机会完整发出，因为全入了任行云的口，放在芊雪背部的手加重力道，不让她逃开，他坚定的撷取属于他的甜美。

　　芊雪浑身软绵无力，小手紧紧揪住任行云的前襟，所有的思考能力完全停顿，全身所有的知觉全部集中至相触的唇办。

　　体谅她的稚嫩，他温柔的蜜吻，没加重力道索求，好半晌他退开半步，满意的看见她细致如玉的唇瓣，嫣红的染着水气。

　　“每让我听到你喊我少爷，刚刚的情形就重现一次，欢迎你来挑战。”沙哑的嗓音流露出浓重的欲望，任行云警觉到自己体内因这一吻而挑起的汹涌欲念，他猛然放开她，抛下要胁的话语，头也不回的走出大厅。

　　任行云天性擅于掠夺，喜欢挑战，从小高高在上的地位更培养成他习于控制、操纵旁人的习性，明心大师说对了，从他整顿紫麟宫让其步上轨道后，反而让他失了挑战，有些懒懒的提不起劲。但现在，他发现芊雪成长的方向，对他来说虽然有些偏差、需要导正，不过倒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就像找到新玩具的小孩般，他开心的笑开了脸。

　　突然失去了依靠，芊雪几乎瘫软在地，呆呆的望着他宽阔的背影，怎么会这样？少爷对她做了什么？环顾四周，天呀！这里是大厅，随时会有人走进来，如果刚刚的情况被人看见，那该怎么办？她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感觉全身就似浸在滚水中的，难以描绘的混杂充塞在心头。

　　天未亮芊雪就醒了，多年来她的生活是规律的，一早要先给养在后院的动物准备食物，这些动物多半身上有些残疾，全是她救回来的。

　　白色的小狗瘸着腿边跑边轻吠，芊雪开心的轻抚，“小白，肚子饿不饿？过来吃饭。当当，你在哪里？”她朝几个花猫常躲的花丛和树下寻找，“怎么躲在这里？来！”她伸手想把蜷缩成团的花猫捉出来。

　　任行云看见的就是芊雪趴在地上，翘高着浑圆臀部的惑人景象。

　　“需要帮忙吗？”带笑的音浪凉凉的传来。

　　突来的声音让手雪吓了一大跳，反射性的抬头，对上的就是任行云带有深意的眼，“少……”猛然煞住尾音，她掩饰的吞了口口水，抱着怀里的小猫当成盾牌，警戒的直起身，心又开始不听话的快速跳动。

　　“这几天你躲我，躲得挺彻底的嘛！”他的语气充满了嘲讽。

　　“我没有。”嘟着嘴否认，她说什么也不会承认的。

　　他的手背在身后，靠近不安的小人儿，坏坏的调侃，“真可惜，不自称奴婢啦？”

　　一句话轻松勾起几天前那场让她脸红心跳、不知所措的回忆，“老夫人应该醒了，我先下去。”她恨不得化成轻烟消失，可以不要面对这样尴尬的情况。

　　“过来。”简短的命令成功的阻住她的脚步。

　　她心里想逃开却又不敢违抗命令，只能为难的噘起唇，杵在原地不动。

　　任行云有些好笑的靠近，伸手细心的替她把沾在头发上的青草拿掉，展现他难得一见的温柔，“去吧！”征服这小丫头，其实挺好玩的。

　　芊雪被动的被推着走，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在微亮的曙光中，任行云开朗的笑脸和眼里的温柔神情，是她以前不曾见过的，他的改变让她不但不知所措，而且非常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