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有话要说吗?」
荆钗布裙的美艳女子扬眉斜视,望向站在门边的少年。
「……那个,再多透露一点吧……这样没头没脑的,实在……实在是……」
啪!美艳女子原先拿在手中缝的布靴,转眼间已黏在少年的脸上。
「实在是怎样?男子汉大丈夫,一句话都说不全!」
「……」少年无语,哀怨地拿下脸上的布靴。
话没说完,就遭到布靴砸脸的待遇了,那句接着的「强人所难」要是真说了出口,谁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不讲话?」美艳女子秀眉扬得更高,目光凌厉地瞪了过来。
「师父教训得是,徒儿受教了。」人要识时务……少年恭敬地抱拳作揖。
「知……知道就好。」
眼见徒儿姿态如此谦卑,美艳女子三丈高的怒气一下子消了二丈半,反倒生出一股轻微的心虚。
为掩饰那已来不及掩饰的心虚,她催促道:「还不快点出发,在等什么?要是那家伙又来了,肯定问东问西,你一时三刻可走不成啦。」
来了才好。少年暗自吐舌,脸上却委屈道:
「师父只说东西放在扬州城的人力院,给了盘缠就叫我去找。徒儿初出茅庐,见识不广,线索又这么少,怕自己没有办法完成师父的交代。」
美艳女子反问道:「嗯……那你还想知道什么?」
少年抓着布靴比手划脚道:「比如说,那个东西放在人力院的什么地方啦?它长得什么模样?有多大?」
明确的问题,就比较容易回答。
美艳女子拧眉思索:「那……那是一个玉八卦,我把它埋在人力院的地下。就这样。」
「玉……玉八卦?」那么小的东西埋在地下?少年拍额暗作昏倒状,随即又恢复神智,追问道:「埋在哪边?可还记得确切的位置?」
「埋在……埋在……嗳!都十二年了,我哪记得?你自己去找呀,别想什么事都要师父帮你打点!」
美艳女子声势忽盛,理不直气却壮的叉起腰来。
「这……」少年为之气结。
无视他突出的双眼,美艳女子走近门边,伸手拢了拢少年颊边散乱的发丝,少见的爱怜自她粗枝大叶的表相下轻轻溢出。
「好啦,该说的都说了,你出发吧。都十八岁大了,该懂得照顾自己。路上小心点,早去早回,别让师父担心,知道吗?」
时光荏苒,当年流着鼻涕牵住她衣角的小鬼头如今也是堂堂的男子汉了。
她抬手轻拍他头顶,动作中略有不舍之意,少年感到一阵温暖。
「知道了,徒儿这就出发,师父也要保重。」
师父难得有温柔的时候……少年心中很是感动,揣紧了怀中师父给的那包银两,这才发现布靴还拿在手上。
「师父,布靴。」伸出双手,将那只被当作凶器的布靴还给凶手。
「你拿去吧,这是做给你穿的。」她露出微笑。
「做给……做给我穿的?我以为是做给『他』的……呜噗!」
一串话溜出口后,少年才警觉不对,急忙掩口,却吞不回已经说出来的话。
「你--说--什--么?」
「徒儿这就出发了!」
师父的花容月貌一下子变成青面獠牙,少年上半身还来不及反应,两脚却已撒开脚步朝门外飞奔,话尾消失在数十尺远处。只能隐约看见他在奔逃时,双手还维持着捧住布靴的姿势。
「呼!好险、好险!」
一路飞奔到村外的树林里,少年才敢停下脚步喘气。
「喂……」
「喝啊--」
「哇啊啊!」
肩膀忽然被人自身后拍了一下,少年吓得大叫,连带也吓到了拍他肩膀的那人,两人一起一落的大叫声,惊散了许多栖息在林里的鸟雀。
少年定神一看,来人一身儒生打扮,正是师父口中的「那家伙」,也就是自己刚才不小心说溜嘴的那个「他」。
「是你啊,别这样吓人好不好?」
儒生手抚胸口,似是惊魂未定:「谁吓谁啊?」
「嗯……啊啊……」少年想起师父说的「别让那家伙知道」,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见少年频频左顾右盼,儒生叹了口气,道:「不用花心思想理由搪塞啦,我都听见了。我从村里一路跟你到这儿,见四周没人了,才出声唤你的。你师父她真是……真是……唉,她就是不相信我!我又不贪她的传家宝……我只是……」
「那这样吧,玉八卦让你去找。」少年这可乐了。
儒生似是没听见他打的如意算盘,反倒双眼紧盯着他手上的布靴,唉声叹气道:「她还为你亲手缝靴啊……唉……」
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对着一只手工不甚精细的布靴流露出如此羡慕的神气,此情此景,让少年忍不住想笑。
不,现在不是笑的时候。
「那你追上来,可是要阻止我?」
「不是。」儒生万般不愿地抬头瞥了他一眼,旋又把目光锁回那只布靴之上。「我是来提供线索的,我知道她把东西埋在哪里。」
「真的?」少年双眼为之发亮:「快告诉我!」
儒生拾起头,眼神迷离缥缈,陈年老调,瑶瑶弹起:
「十二年前……那天晚上,天好黑好黑,我找到了她,追到一处院落里,跟她说了一会儿话,就又不见了她的踪影……那时江湖上好多人在找她的下落,我多担心她啊……唉,一晃眼,就是十年的分离……」
原来如此,那座院落应该就是师父说的人力院了吧。
「那,师父把东西埋在哪里?」少年兴奋不已,对儒生的感叹置若罔闻。
「她把玉八卦埋在院里的东篱阁,就在左边数来第三根廊脚下。」
儒生面色忽转凝重,声音也压得极低。
他突如其来的严肃表情让少年一凛,少年收起皮态,也跟着郑重起来。
「东篱阁?左边的第三根廊脚下?」
儒生点头,仍然压低声音道:「你师父的玉八卦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宝贝,她把它藏在东篱阁这件事,当时差点就要泄漏出来。我恩威并施的封住了所有知道的人的嘴巴,这才阻住了一场你争我夺的腥风血雨。」
「腥风……血雨?」少年话音一滞,霎时间觉得自己不该负此重任。
儒生伸手拍拍他的肩,郑重的脸色马上换成一张笑瞇瞇的面皮。
「加油吧,我对你很有信心的。对了,那布靴……可不可以给我?」
「……呃……」少年只觉得全身脱力。「要……要的话就拿去吧。」
反正只有一只,也不能穿……
看着儒生欢天喜地的捧着布靴回村,少年哭笑不得的转身,背负着艰辛的任务,迈向未知的旅程。
儒生捧着新缝的布靴,轻轻摸着靴缘上的线绳,想象着伊人的手泽犹存,一边摩挲一边微微浅笑,快走到村里时,才猛然想起一件事--
「哎呀,我忘了告诉他,那时我一把火把东篱阁给烧了……算了,反正他又不笨,应该找得到吧?」
同一时间,村里木屋中,美艳的师父正拎着另一只布靴,喃喃自语道:
「哎呀,我忘了告诉他,那块玉八卦有一尺来宽、几十斤重……算了,反正他力气又不小,应该抬得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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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
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
不如休去,马滑霜浓,直是少人行。」
一曲唱罢,春葱般的十指在犹颤的琴弦上轻划出铿然微音。
周邦彦的「少年游」,据传是描写名妓李师师与宋徽宗夜里相会的旖旎情境。
侍立一旁的月怜适时捧上润喉的清茶。
「我最爱听妳唱这首少年游。」
男子望着眼前的美人,微醺的眼中有浓浓的笑意。
「是吗?为什么?」被他的笑意感染,朱袖亦抿唇微笑。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男子低吟道:「如此小心试探、迂回挽留,希望情人今宵留宿,词中温柔婉约的女儿情态,历历如在眼前。」
「你说『历历如在眼前』这个『如』字……是指眼前人不如歌中人,朱袖不若歌中女子那般温柔婉约?」
朱袖抓住了话柄,侧头瞅视着男人,出言调侃。
「我不是这个意思……」
男子表情中有一闪而逝的狼狈,朱袖转头与月怜对望,二人眼中都带笑。
「公子请喝杯浓茶,解解酒。」
月怜绕到桌边,为男子满满斟了一杯热茶。
「我不醉,不需喝茶解酒。」
男人瞪着杯中色泽深浓的茶汤,似是不爱喝茶。
「不,公子醉了,」月怜故作郑重:「不然方才怎么会红了脸呢?」
男子闻言一愣,随即笑道:「怎么了?上次见妳明明还乖巧得不得了,没这么刁钻古怪呀?朱袖,妳教的好丫头!」
朱袖伸袖掩唇,一对明眸中流转的眼色妩媚至极:「是呀,你大半年没来,我闲着无事,自然有时问好好教她了。」
朱袖的语气中毫无怨怼之意,却也让男子的眼神瞬间蒙上一层疼惜。
「我何尝不盼望天天见到妳?我是身不由己……」
「我去添茶。」月怜拿起桌上的茶壶茶碗,便快步退出了房中。
楼公子大半年没来,久别相见,朱袖跟他应有许多知心话要说。自己还是识趣一点,别在旁边瞎搅和的好。
轻掩上房门,想起朱袖脸上那难得一见的真心笑容,月怜暗暗为她高兴。
希望楼公子这次能停留久一点……
「妳要把月怜留在身边多久?」
听见自己的名字,正欲离去的月怜微微一怔,停下了脚步。
房里的朱袖一晌无语,似是叹了口气。
「我也知道再这样下去,迟早保不住她。可是……」
月怜揪住心口。她知道朱袖指的「保不住」是什么意思。
这一、两年来,愈来愈多到院里寻欢的男客,无视她一脸骇人的麻子,对她表现出明显的兴趣。
先前还能仗朱袖挡着,一次次的拒绝推拖。但最近,朱九妈的耐性也渐渐磨光,若非朱袖艳名仍盛,不好当面翻脸,只怕朱九妈早就要她下海接客了。
月怜咬唇,抱紧了怀中微温的茶壶。
房门里的对话仍字字句句飘进她耳中。
「可是我自己也是孤儿,没有亲人可以托付。月怜在我身边久留,故非良计,但要是她离开了我,却所托非人……我又于心何忍?」
「唉,若非妳反对,我可以带她走……」
月怜扭头离开,不想再听下去。
心里一片混乱,抱着茶壶信步走到了园里,如练的月华照得地上一片苍白。
自己快满十六岁了。
扳指一算,到朱袖身边已有整整七个年头。这七年来,朱袖待她极好,让她寸步不离地跟着她,教她待人接物,教她读书写字。
对她而言,朱袖亦师、亦母、亦姊、亦友,其中的恩情,不是任何世间上的情感可以含括的。
她在小池边蹲下身子,把茶壶搁在脚旁,就着月光,看见自己映在水面上的一张麻脸,和其上紧锁的愁容。
这张脸,居然吓不走那些有意染指她的男客。
她当然不愿意让那些笑得嗯心的男人玷污自己身子,但……但她也不想离开朱袖的身边。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
不如休去,马滑霜浓,直是少人行……」
隐约的琴音,和着柔婉的歌声,自楼里飘出。
月怜盯着幽暗的池水,会心而笑。
这首少年游,不但楼公子喜欢,朱袖其实也喜欢。因为只要一唱这阕词,楼公子就一定会留下来过夜。
自己这就进房去睡,别再回去打扰了吧……
「姑娘,请问一下……」
「谁?」
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一个人,是陌生的少年口音。
她大吃一惊,急忙站起身子,在转身之际却又被脚下的茶壶一绊,整个人直直往池中倒去。
谁?为什么园里会有外人?
啊,要掉下去了……水里一定很冷……
惊吓、疑惧、恐慌……转眼间的种种念头,全被一双细瘦而结实的手臂一把攫住,将她自池边拉了回来。
「别叫呀,姑娘,我不会害妳的,只是要打听一件事,一件事而已……」
月怜瞪大双眼,感到对方的喉结在自己额前震动,鼻中闻到的是暖暖的青草气味,而双手则被圈在身子两侧,无法动弹。
「妳别害怕,也别叫,好不好?」
少年压低的声音听起来也相当紧张,待确定怀中的月怜没有放声大叫的意图之后,他才缓缓地松开了手臂,让她自由。
「你是谁?敢在夜里闯进来,我叫人送你进官府。」
她后退一步,一颗心还在怦怦乱跳,但她强自镇定,稳稳瞪着眼前的少年,低声威胁道。
就着月光隐约能看见,这少年有一张轮廓深刻的脸,浓浓的眉毛尤其醒目。
这两条眉毛,此时正因她的话语而惶恐得揪成一线。
「别这样嘛,我只是来找一样东西而已,找到了就会走。」
月怜亦揽起了眉头,一双眼睛瞪得更大,防备地说道:「找什么?我们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
楼公子难得来一趟,可别让这个莫名其妙的入侵者打扰了他和朱袖的相聚。
「欸,」少年陪起笑脸。「我都还没说我要找什么呢,妳就说这里没有?小麻姑娘,有句话叫『此地无银三百两』,不知道妳有没有听过?」
「……小麻……姑娘?」她闻号口一愣。
「是这样的,」不顾她的反应,少年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要找的东西是一个玉八卦,埋在东篱阁的地下。我也不会要妳去挖出来给我啦,妳是女孩儿家嘛,胳臂比我细、力气也比我小,怎么好意思让妳去挖呢……」
「等、等一下!」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很气虚、很微弱。
「何况我莫十五别的没有,丈夫气概是一点不缺的,妳大可放心。所以说,姑娘妳只要告诉我东篱阁在哪里,我自己去找就成啦!」
「唔……」月怜忽然感到头晕,手按额头蹲了下来。
莫十五见状,也跟着在她身边蹲下,嘴里还不停在追问:「小麻姑娘,妳就行行好,快告诉我吧。我在客栈墙上看到有人提诗,说东篱阁就在这里面,妳是赖不掉的。快告诉我,东篱阁在哪?在哪?」
天可怜见!他半个月前就到扬州城了,跑遍了全城,却找不着哪个地方叫作人力院的,一个人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城里转了十多天,才碰巧让他在客栈墙上找到半点蛛丝马迹--
什么「人力院」?分明是「俪人园」啊!
天下还有比他更不幸的徒弟吗?遇到这种神经大条的师父……
莫十五想着想着,又不禁感伤了起来:「总之,还是让我给找到这里了,真是老天垂怜啊……小麻姑娘,这东篱阁到底……」
月怜猛然抬起头:「别叫我小麻姑娘。」
见她似乎生气了,莫十五连忙陪起笑脸:「好好好,不叫不叫。只要妳告诉我东篱阁在哪边,要我怎么叫妳都成,西施、貂蝉、王昭君、大美人……」
泼喇!
银白色的月光下,幽暗的池水掀起一阵不大不小的水花,水面上的涟漪向池心荡去,池面上的月影被漾起的水波破开,久久,复又并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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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哈啾!我要找的……哈啾!东西是……是……是……哈啾!」缩在柴房的一角,莫十五抓紧身上的湿衣服不住抖着,一边努力在连连的喷嚏声中把话说清楚:「是很重要的宝贝……我师父十二年前被人追杀时,把它埋在园里……哈啾!」
「你喷嚏可不可以打小声些?我怕吵醒别人。」月怜小声说道。
「谁……谁教妳要突然把我推进水里?哈……哈……噗。」莫十五回嘴完毕,倒是听话的把下一个蓄势待发的喷嚏用手指捏死在鼻间。
「对不起。」
「哎啊,算了,没淹死就好。只是受点冻……呜,好冷啊。」
谁教他被那样的师父养到大,对女人,哪有什么不能忍的?
见他冻得直发抖,月怜起身道:「你的衣服湿透了,我去找衣服来给你换。倒是园里只有女人的衣服,你肯换么?」
「别!」莫十五叫住她。「别麻烦了,还……哈……呜噗!还是快点告诉我东篱阁在哪,好让我完成任务早点回去吧。」又捏住一个喷嚏。
「真的不要换?」他抖得乱七八糟呢。
「不必了不必了,」小麻姑娘真好心,但他现在只想快点找到玉八卦。「妳只要告诉我--东篱阁在哪里?」
「没有。」回答的同时,她别开了脸,不忍见他的笑脸瞬间崩解。
「……没有?」笑容还在脸上。
「没有。」她只好老实复述一遍。
「怎怎怎怎怎怎么会会会……会没有?」莫十五大受打击,圆睁着眼睛不敢相信。
「除了主楼之外,园里当家的姑娘会轮流在四座小楼见客,一共有画梅阁、倚兰阁、暖竹阁、拥菊阁四座,没有你说的东篱阁。」
轰地一声,这段日子以来旅途的辛劳和遍寻不着的心力交瘁,一起在莫十五脑中炸开,炸得他眼冒金星,一下子昏沉起来。
「……没有?没有?」他呆坐在柴堆上,脸带诡笑,神情涣散。
「是没有啊……喂?你怎么了?」
月怜察觉到他的异样,忙趋前探视。
「哈、哈哈……没有东篱阁啊……」
咚。
「嗳?你、你醒醒啊!喂……呀!好烫……」
昏厥之后,莫十五发起了高烧。
高烧昏迷中,每每看见的幻觉都是师父怒吼的模样。
偶尔回复神志,努力睁开眼睛,看见的也是一片扭曲的景象,只隐约可辨认出是柴房的屋顶。
有时,他会感到额头一片清凉,会在扭曲的景象中看见一双水盈盈的眸子。
还有柔柔的声音。
「你要振作,赶快好起来。」
「等你好起来,我帮你一起找你师父要的东西。」
「赶快清醒过来,好不好?」
是小麻姑娘的声音,小麻姑娘的眼睛。
这么温柔的声音,这么担忧的眸子啊。
莫十五在病中,露出了像小孩在摇篮里吸着手指睡着般的呆呆傻笑。
呵呵呵,师父,有姑娘爱上妳徒弟了呢。
「你……张开嘴吃药好不好?不要一直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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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小子?」
楼观宇指着躺在茅草堆中的莫十五,回头询问道。
月怜点头道:「他昏迷三天了,一直发烧,药也喂不进去。」
再怎么说,都是自己推他下水的,看他病成这样,月怜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唔……」楼观宇抚着下颔细细端详那张昏迷中的少年脸庞。
「观宇,怎么了吗?」
朱袖察觉了楼观宇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之色,趋前问道。
「没什么,只是这小子很面熟……」长得好象他认识的某人哪。如果说是「他」的儿子……可能吗?年纪不太对啊。
楼观宇一边喃喃回话,一边探手伸进被中,执起莫十五的手腕为他把脉。
朱袖伸手探了探病人的额头,蹙眉道:「烧得好厉害。」
「月怜,我来喂他吃药,妳去把药再热一热。」楼观宇专注地盯着昏迷的莫十五,头也不回吩咐着。
月怜应了一声,连忙端起桌上已凉的药汤,急急地走了出去。
待月怜的脚步声远去之后,朱袖明眸流转,带着笑斜斜睇向楼观宇:「又怎么啦?为什么要把月怜支开?」
「我什么都瞒不过妳。」见她如此慧黠,楼观宇连眼神都在笑。
朱袖抿唇浅笑,领受他眼光中的温柔,等他给出答案。
「袖儿,妳的月怜……可以离开这里了。」
「什么?」朱袖杏眼大睁,讶然望着楼观宇。
楼观宇伸左臂将她揽近,接着以右手自莫十五胸前勾出一块用红丝绳系在颈间的铜牌。
铜牌约有一寸见方,呈五瓣梅花状,在昏暗的室内隐约可看见牌上刻着字。
「啊!」朱袖掩唇低呼。
这铜牌她见过的,十二年前那个浓眉大眼的姑娘戴在颈间……楼观宇也有一枚,形状大小都相同,只是刻的字不一样。
「原来他是……」
「嗯,妳可以不必再为月怜担心了。」
楼观宇凝视着臂弯中的朱袖,手指轻抚着她微颤的粉颊,声音因压低而显得异常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