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邪一反常态,并没有对方澄碧抗旨之事做出处罚。在欢庆亲王登基之余,寂静温和而没有重大举措。
两人不在乎违抗新任虎啸王的后果是什么,他们在军帐中谋画后面的行动方案和策略。
撕破脸是在所难免的事,只是时间问题罢了,这短暂的风平浪静,正酝酿着未来的惊涛骇浪。
这天,日延军帐内气氛格外凝重,刚参加完庭议的部下陆续离开。有的人摩拳擦掌要建立功勋,有的人不舍家中妻儿神情复杂,还有的人埋头深思另有打算。
造成这一切只有一个原因——战争的脚步越来越近。
方澄碧拿了件新袍子挑帘进来,看日延仍对着地图发呆,不由摇头,走到他身旁笑道:“还在忧国忧民啊,来,轻松一下。试着穿穿看,我新做的。天气已经热起来,你那些衣服早过季了。”
听到她的声音,日延觉得精神清爽不少,摸着衣服苦笑:“哪里还有什么心情试穿新衣服啊?”
这件衣服针脚细密、布料手感极佳,足见缝制之人一定花费不少心思。可惜,他实在没那份情绪。
“怎么了,仇邪到底开始发难了?”
日延拉着她一起坐下。“不是发难,而是要打仗了,真刀真箭的打仗。”
“打仗?难道是和神武打仗?”她忆起大家先前的传言,该不是真的吧?
“是的。”
“这简直太荒谬了!”澄碧惊呼。“你母亲是堂堂神武国公主,前虎啸王的皇后,他怎么可以这样?!”
“母亲去世那么长时间,也亏他忍着。现在父王也死了,自然没有任何顾忌。而且听说,神武拒绝了他登基成为新王时提出的和亲条件。”
“拒绝?是因为即使公主和亲也仍是受到骚扰,所以才不愿意继续屈服吗?”
“确实如此,何况他还提出收取神武五座边城的无理要求。”日延冷笑。“除了我母亲的祖国,还有哪个国家会嫁出自己的皇室公主,和亲甚至连用婢女代替都不敢?真是耻辱!”
不愿意勾起他心痛往事,澄碧连忙转换话题道:“仅仅因为这样就两国交战,实在太不明智了。神武虽然军事不如虎啸,可说到文化、技术、礼教,每一样都强太多了。”
“这只是他发动战争的借口之一。仇邪永远是面子大于理智,顾全自己的利益甚于一切,但我相信他有其他用意。”
“如果我没猜错,他一定是想派你当前锋将军。”澄碧愤恨。“胜了是他眼光好用人得当,如果失败——日延,你还能活着回来吗?”
“死,我并不怕。”
“难道你忘记自己曾说过什么?我们中如果有一人死去,另一个也绝不独活!言犹在耳,你怎么可以食言?!”
泪光隐约可见,她恨自己当日为什么不杀死仇邪,哪怕同归于尽也好,不然也不会生出现在这么多事端。
“我当然记得。”日延叹息着将她揽入怀中。“你会错意了。”
澄碧正赌气将眼泪擦在他衣襟上,听到此处不由安静地伏在胸前仔细倾听。
“我并不恨他故意让我上战场送死,而是,他竟残忍到让我去和母亲的祖国自相残杀。”
“我身上有一半虎啸血统,更有一半神武血统。虽然神武辜负了母亲,但我怎么能去屠杀她的子民?”
“如果你当了虎啸王,就完全不会有这种局面出现了。”澄碧搂住他的腰闷闷说道。
世事往往如此可笑,处心积虑反而失望之极。不择手段的小人,也许更能蒙蔽众人眼睛呼风唤雨。
“那接下去打算怎么做?”
“投降。”
“投降?”她惊叫,想起隔墙有耳,她赶紧捂住嘴巴,只用清澈美目望着他。
日延微微点头,在耳边小声说道:“是的。母亲嫁过来就是为了阻止战争,虽然父王在位时仍不时对神武扰边、掠杀,但像今日这种赤裸裸的宣战行为,却未曾发生过。”
澄碧由初时的惊讶,慢慢平静下来听他分析。
“我打算带着忠心于我的部下,趁交战时投降,让他们不必平白枉送性命,让仇邪的如意算盘落空!”
“那你呢?到神武?”
“不。”日延的眼神有片刻迷茫。 “我对不起虎啸臣民,也不愿意用部下的屈辱换来富贵,更不想去见牺牲母亲的亲戚。澄碧,你愿意和我浪迹天涯吗?”
捧着他的脸颊,澄碧深深献上一吻。 “日延,我早就说过,无论你到哪里我都会跟随。以后不要再问这些问题了,这是对我的侮辱。”
日延微笑:“嗯,不会再问,不然我也招人讨厌了。”
望着他久违的笑容,澄碧不禁怔忡出神起来。
“还有什么事?一起说出来吧,我们之间还需要隐瞒吗?”看她似有心事,他问道。
“你……放弃复仇了?”他先前那些话只是说出自己今后的打算,并未说明是否还要对仇邪展开报复行动。
“复仇?”日延苦笑。 “也许我们都太天真了,以为正义公理可以战胜一切。澄碧,直到最近我才深深了解,仇邪早悄悄完成了重大改制,曾经支持过我的大臣有的获罪、有的失踪,我,几乎没有实力与他正面抗衡。”
“是不是很没用?父王的仇报不了,连自己也被逼到绝路。”
“谁说的!”澄碧捂住他的嘴。“你只是太善良不愿意沾染血腥而已。难道伤害自己亲人,取得权力富贵的人就很有用、很高尚?不要这样说自己,你在我心中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任何人可以相比。”
“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曰延闭眼轻轻摇头,他知道她爱自己甚深,可他担当不起如此赞美,善良不是失败者的借口。
“不,就是这样!”她坚持,仿佛要传递信念般抱紧他。“你让人如沐春风,就像天上的太阳可以带来光明和温暖。你应该生活在光明中,那些见不得光的玩意只会污染摧毁你。”
“好了好了……”轻拍后背安慰着。看她比自己还紧张还不服气,日延心口泛出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自己一时善举换来一颗真心,这块珍宝比任何东西都值得他去保护,都值得他用心私生命去珍惜。
焉知这不是上天赐予的幸福?一瞬间,他忽然觉得仇邪很可怜——天天面对尔虞我诈,却没有真心之人相伴。
他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他没有情谊、只顾利益,早晚会尝到种下的苦果。
“答应我。”
“嗯?”日延挑眉,她又有什么新想法了。
“不求同生,但求共死。”
“澄碧,放松点,我们还没有落到生死一线的地步。”
“不要,今天你必须答应我。”她对仇邪已彻底了解,绝对不指望有一丝宽恕怜悯发生在他们身上。
身子忽然被高高抱起,澄碧惊呼着感到天旋地转。衣带飘扬,秀发纷飞,宛如飞天神女般让人眩目。
“讨厌,你这是做什么。”她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他很少这样情感外露。
“我很开心我们再也不分离了。澄碧,我们浪迹天涯去。”
“好,就依你,浪迹天涯!”
两入之间充斥着浓得化不开的深情,世间最美好的事莫过于相知相惜。
愿自己所爱的那个人,刚好能爱自己,愿所有痴情都铸就风花雪月般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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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又一次边城掠杀后,神武正式招回使者,派遣将领进行大规模作战,虎啸方面凭借骑兵军团的优势开始时节节胜利。
但不知从何时起,神武开始改变战略,展开迂回包抄的方式。虎啸军队大受打击,虎啸新王震怒,下令将失利的将领斩首示众。
日延带领的那一路军队,因为避开了神武主力未损一兵一将,无功无过。但仇邪仍然想尽法子要整他,下了一道险恶诏命——封他为阵前将军,必须亲临作战前线,身先士卒。
“二殿下,你必须离开!”日延手下第一得力将领萧胡儿,未经通报就急匆匆奔了进来,原本正相互依偎的两人顿时闪电般分开。
萧胡儿本是粗心武将,也不管营帐之内气氛铲丽,抹把汗就说道:“二王子,这虎啸国怕是容不下你了,赶快离开!”
“你又是从哪听来的消息?别大惊小怪的,仇邪这会焦头烂额暂时顾不上我,怎么容不下了。”
不管仇邪是否容得下自己,日延已决定过些时候就依计画行事。目前棘手的是人心问题,他不勉强手下弟兄,要留要走都请自便。
“我在先锋营的兄弟今天告诉我,他们接获密旨,两军对垒中无论胜负,都要趁机杀了阵前将军!”
原本还在一旁尴尬着的澄碧,闻言倏然抬头:“密旨?仇邪的?!”
萧胡儿看看日延又看看她,迟疑地点点头:“我和那兄弟是生死之交,他知道我为二殿下效力,所以偷偷来通报。二王子,兄弟们无论生死就只认你这个主子,你绝对不能以身犯险啊!”
“好,仇邪真是好样的。”日延冷笑。“不把我逼到绝路上,他还真不善罢甘休。”
“萧胡儿。”
“在!”
“你不要和其他任何人说起此事,我自有安排。”
“二殿下,如果你要反抗仇邪,只要一声令下,兄弟们绝不皱眉!”
目延眼中闪过浓浓感激,使劲捶了捶他胸口:“好兄弟!”
萧胡儿感到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豪气,大声问道:“二殿下,为什么你不下令起兵?大家一定会誓死追随的!打他个落花流水,我们拥戴你做虎啸王!”
澄碧叹息道:“不要再劝了,不可能。”她望向日延,似乎在证实自己说的没错。
“如果我们这时候窝里反,澄碧、萧胡儿,你们想到后果没有?”
萧胡儿呆住,武将生性豪爽,对细部问题从没多加研究。
澄碧哂笑,也似乎是自嘲。 “你怕自相残杀,在战前就削弱了战斗力,你怕人心不稳未战就先败。日延,我有时真不了解你,你到底也有神武血统,怎么心思都花在虎啸这个辜负你的国家上!”
“澄碧,还需要解释吗?我以为我在温泉的那一夜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脸轰然爆炸嫣红一片——原来,原来他什么都记得!
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萧胡儿完全搞不清楚,他点头示意后便告退离去,不过直到帐外还没搞懂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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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几日,便是两国第一次大规模正面交战。各处营帐早早灭了灯火,士兵们养精蓄锐。
有些无法入睡的将士们三五成群围坐在草原上,仰望天上月亮和繁星。这里的黑夜静悄悄。
“澄碧,澄碧你醒醒!”一阵刻意压低的呼唤。
“日延?怎么……”方澄碧睡眼惺忪,好半天才意识到面前之人到底是谁。天还没放亮,他这么早来干什么?
“赶快起来梳洗准备,我们要离开这里。”
“离开?”意识陡然清醒很多,她连忙披了褂子。“离开虎啸不再回来了?”
“是的,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这么着急啊。”
日延帮着她整理行李,头也不抬答道:“情况有变,也许明天就有人想置我于死地。”
“仇邪派杀手了?”
“也许吧……萧胡儿刚刚给的消息。澄碧,我们不能再拖下去,这里一刻也不能待。”
“好,你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对了,马匹准备好了吗?”
“他为我们准备了两匹上好的汗血马,一日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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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微露,草原上两匹骏马在奔跑驰骋。
“大概再过一天左右,我们就可以彻底脱离虎啸势力范围,开始自由生活!”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澄碧仿佛看见了一望无际的草原,那种无拘无束而惬意的生活。
“萧胡儿说前面会有人为我们换马,我们一定可以甩开仇邪,成功离开。”
面对即将展开的新生活,日延胸口有万千热情在激荡着。他不禁想像、憧憬着今后美好的一切。
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牛丰在身边悠游,后代在膝下承欢。告别杀戮和权欲,只有单纯与详和。
很快,两人便来到指定地点,如期见到等待之人。
那人见他们到来,牵出汗血马。马匹皮毛光亮,四肢细瘦有劲,一看便是上好品种。他为他们送上饮食、用水、并料理马匹,一边交代要如何躲避追捕,如何避免野兽伤害。
澄碧与日延站在旁边双手紧握,感激不知从何说起。好人有好报,真的。这个人的恩情他们不会忘记,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加倍偿还。
“对了,两位即将到哪里去?”打理好一切,那人热心询问。
日延看向远方,周围除了草原就是峭壁,没有不同。“还没想清楚,先离开虎啸国境再说。”
“对对对,先保命才是。不过你们往西方走比较好,那里有一些安宁富庶的小部落,你们可以在那里继续生活下去。而且虎啸王在其他地方都设有哨卡,要逃脱不易。只有那里防御力量比较薄弱。”
大恩否言谢,此时再多言语也只是累赘。
日延深深拱手示谢,带着澄碧便朝那人所说的地方前进。不能被追到,为了自己,也为了不连累别人!
“对了日延,你先走,我还有事。”澄碧突然停下马来。
“现在回去太危险了。”
还能有什么事?不都置办妥当了吗?
“哎呀,不要紧,没什么危险的。人家刚才那么帮忙,我们怎么能什么都不表示?这样有点过分吧!”
澄碧无奈,日延在有些事上较不在意,但现实却是那么的无情。
“好的,那你快点,我在前面等你!”相信她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日延也不多加劝阻,节省时间才是!
澄碧快马加鞭赶回方才的地方,却看到那人将一只飞鹰放向天空!
“你在干什么?!”澄碧大声呵斥。
本想将自己身上仅剩的金饰,送些给那人聊表一点心意,却发现……
这种事自己也曾做过,难道是……
上天为什么要这么残忍的对待他们,难道非要赶尽杀绝才罢休?!
那人见她走了又回,顿时大惊失色,掉转马头狂奔离去。澄碧拔出身上小小佩刀,死命朝前方掷去,命中那人肩膀。
只见他捂着血流如注的肩膀,半刻也不停歇地逃走,急着保命、更急着向主子邀功请赏。这个背叛朋友,出卖别人的家伙,她诅咒他不得好死!
日延,对了,日延还在那里!方澄碧惊出一身冷汗,赶忙回头。
“澄碧,你怎么了,发什么呆?”日延缓下速度等她赶上,后边并没有追兵,但她回来后就神色恍惚。
“对不起。”一声低喃飘进耳际。
“你说什么?”日延有些不敢置信的回头,在这种情况下他需要的又不是对不起。
“我说对不起,日延。”她停下不再前进,目光躲避着他。“不想和你一起逃亡了,我想回凤栖,哪怕是到龙翔也好,这也比和你在一起逃亡安全太多。”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进出,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说什么?!
“知道,我很清楚,所以对不起。”
她依然不敢抬头看他,仿佛不忍心见到曾经倾心的那张脸庞上,此刻满布着的不可置信与愤怒。
“曾以为爱就是一切,就能支持自己度过所有危险与艰难。但是真正面对这一切时,我好怕,真的好怕……”她单手抱胸,发辫在风中飘飞,似乎弱不禁风。
“什么都不要说!”日延握紧缰绳的手满布青筋。他在努力克制自己,克制愤怒,更克制忧伤。
“害怕流浪的生活,害怕不断躲藏,不断被追杀。居无定所,食无定餐。我想有一个固定温暖的家,而不是浪迹天涯。”她对他的怒气视若无睹,仍在讲述着担忧和理由。
当日柔声细语,发誓生死与共,现在却变成如此状况,真是讽刺。
日延冷笑地看着她,眼神如同看陌生人般冷漠。
“很好,方澄碧,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用搬出那些大道理,要走,腿长在你身上,离开就是。原本就是很简单的事,弄得好像我非要你陪我下地狱似的。”
澄碧深深低着头,躲避他锐利的视线,张了张嘴,最终颓然紧闭。
“不要浪费你宝贵的逃命时间,快走。随便你到哪里,我们本来就互不相欠。我更无意困住你,今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亡命天涯。各自保重,再见。”
脑中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刚才到底说了什么。是的,她说要走,不要和自己在一起了。
那么,走吧。
不能自私的让她承担一切。誓言又算得了什么,月亮还有阴晴圆缺,世事从来不会如人所愿般完美。
“日延……”
“还有什么事?”他还是停下了,背对着她。
“我有点冷,可以将你的披风给我吗?”她将泪水逼至眼眶,询问着。
眼前一黑,她顿时被笼罩在充满熟悉气息的空间里——他的披风。澄碧几乎贪婪地深吸着那抹味道,生怕被风吹散。
那一天,就是他的披风遮住了自己的羞辱;那一天,就是他阳光般的微笑驱走了她心底的寒冰。也许不会再拥有这一切,但是,点点滴滴她都会永远珍藏,哪怕在生命的最后时刻。
掀起披风后,只看到他落寞的身影策马急驰。每一鞭都狠狠抽在马身上,似乎要发泄满腔的愤怒与不平。
她呆坐在马上。旷野的风从耳边吹过,带着征鸿凄厉的叫声,带走了眼角的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