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痛!好痛喔……”
想推离秦乐唯的动作在她喊疼的呼声中停住,记起她是发着高烧的伤患,关哲澧心不甘情不愿的放轻动作,慢慢的将她收拢回自己的怀中。
“你刚刚说什么?”走下心后,他再问一次。
“你弄痛我了。”她答非所问的指控,声音中满是委屈。
她的指控让关哲澧放心。
想来她只是脑子快烧坏了,一时之间胡乱说说的,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确定自己的想法后,关哲澧继续原先的工作,拿起沾着酒精的纱布帮她擦背。
“虽然你弄痛我了,但是我原谅你。”疼痛的感觉总算按捺住了,背部持续传来的阵阵凉爽让她宽大为怀的咕哝。
知道她一向话多,关哲澧也不理她,迳自擦着她的后背,直到他觉得够了之后,便一言不发的替她拉好拉炼,将她放回床上躺好。
“我知道你是好人。”秦乐唯满足的微笑着。
看她一副白痴似的笑容,关哲澧认命的拿着沾酒精的纱布擦拭她的手臂,他知道目前是不能停下来的,要不,她恐怕真会发烧过度成为白痴。
“大哥大,你为什么都不跟我说话?”看着他认真严肃的模样,她忍不住问。
关哲澧敷衍性的由鼻腔发出“嗯”的一声当作回答。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她下定论。
看了她一眼,他没接腔,只是将擦拭的部位由手换成脚。
“一路耍赖强迫你做许多事,害你浪费时间陪我在身边……”她喃喃自语,“你一定觉得我很坏,对不对?其实我也不喜欢这样,可是我也没办法呀。”
不敢相信她竟然还有脸对他诉苦,关哲澧不以为然的冷哼一声。
“是真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平常我才不是那样的人。”她急忙解释。
“是吗?”他终于开口,而且摆明了不相信。
“真的!虽然我说不上来为什么,但我知道不能让你就这样离开,我有很强烈的感觉,你的心中有事情正困扰着你,只要我让你离开了,那关大哥不知道要何年何月何日才能再见到你,要是事情变成这样,那我的良心会过意不去的。要知道,关大哥很在意你这个哥哥,若是我让你就这样走掉了,我怎么对得起他?”说出去都没人会相信,这么一长串头头是道的话会是出自一个发高烧的人口中。
困惑的看了她一眼,关哲澧也搞不清楚她的脑筋到底清不清楚。
“你怎会这么想?”在不能确定的情况下,他尝试性的问。
“直觉。”她微笑,而且显得有些引以为傲的样子。“我的第六感很准的。”
“那时候……你为什么执意要留住我的皮夹?”他突然问起困扰自己多时的事。
“大哥大,你的皮夹内有放证件吗?”秦乐唯反问他。
不明白她何以有此一问,他点头回答。
“那就对了。”她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你一直不愿意让关大哥知道你在哪里,要是皮夹丢了,那么皮夹内的证件就得申请补办,这样一来,势必得请关大哥从台湾寄来相关的证明资料,那么关大哥就会知道你在这里———”
“那不正是你所希望的?”
“那是关大哥的希望,并不是我。”她纠正他,“关大哥是你的弟弟,他在意哥哥是理所当然的事。”
关哲澧露出一个“不干你的事”的表情。
“关于我的希望,其实我并没有特别希望你们怎么做。”没看见他的表情,她的思绪回到他先前的问题上,“我一个外人又怎能介入你们兄弟俩之间呢?我只希望你们能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幸福快乐的活着,就因为这样,事情才会变得这般复杂。”没理会他,她开始了习惯性的自言自谙。
“关大哥着急于你的下落,我当然会替他担心,还承诺过要帮他找你……但当我在梵谛冈遇到你之后,虽然你什么都没说,但那种想逃离一切的感觉是那般浓烈,让我也不好违背你的意愿,况且后来我们也做了交易,你陪着我逛遍了南义,现在又陪我来北义找朋友,即使我不了解你为什么不让关大哥知道你在哪里,但既然已经答应过你了,那我就不能失信……总而言之,在我还没想到该怎么做才是最好以前,我不能让你曝光,当然也就不能让皮夹被抢走。”
一长串又臭又长兼条理分明的“绕绕念”,让关哲澧在听得头昏脑胀的同时怀疑的看了她一眼。
说得她好像是多守信用的人,要真是如此,那她又为何会三番两次的耍赖,甚至还用威胁的手段逼他就范?而且说得还真好听,好像凡事都为他们两兄弟若想,所以才会使尽各种手段缠住他……
“这样说起来,那还真委屈你了。”他嘲弄的冷哼着。“那你又为什么要替我挡这一刀?”他再问,手中虽然持续用酒精帮她擦拭着,但实质上,她有条理的应对早让他忘了她是一个发烧到有点神智不清的病人。
“我也不知道……当时没想那么多,而且我没想到会这么痛。”可能是他的擦拭产生了效果,她觉得意识愈来愈模糊。“大哥大,我知道你一直气我耍赖,尤其还……还硬要你跟着来米兰。”不愿就此睡去,她勉强打起精神,一脸诚恳的说,“我已经勉强你做了许多事,实在不能……不能再害你受伤了,况且你要是受伤了,关大哥会很伤心,而且……他会怪我的。”
“怪你?”觉得足够而停止擦拭、正在收拾善后的关哲澧不明所以,随口反问,“阿玺干嘛怪到你头上?”
类似酒后吐真言,秦乐唯昏昏沉沉地据实以告,“大哥大,你……你一直都不知道吧?其实关大哥他……他很内疚的。”
丢下手边的纱布,他重回床边。
“内疚什么?”
“关于你们……小时候的事。”眨了眨眼,但眼睛就是很难睁开。
“什么小时候的事?”
“他把你们小时候的事……都告诉我们了。”不行了,真的好想睡。
“‘你们’?指谁?”
“我……跟仲小悠……”她的眼睛眯得只剩一丝缝隙了。
“他都说了什么?”关哲澧显得有些气急败坏,不敢相信唯一的弟弟竟然出卖他,将他极不愿回想的过往诉说出。
就像回光返照一样,他的问句让她睁开了眼,看着他,小手没预警的握住他的手,纯真的脸上漾着一朵甜笑。
“别担心,你现在有我。”
惊疑不定的看着说完话后就沉沉睡去的她,关哲澧完全说不出此刻的心情。
阿玺究竟跟她说了什么?她又是怎么想的?
关哲澧睁大眼看着她不带一丝困扰、不作任何解释便迳自入睡的行为,除了暗自气得快得内伤以外,他不知还能对她做些什么?
就在他试图理出一丁点头绪时,那一双温热的小手再次紧握住他的。
就像是宣告她的守护。
※※※
持续不断的高热让秦乐唯整个人昏昏沉沉的,除了伤口的疼痛外她还觉得热,而且觉得自己像是醒不过来一般。
多半的时候,她对于周遭的事物压根分不出是现实还是虚幻的梦境,而当她像个无助的婴孩,觉得不舒服又没办法解决问题时,就会出现一个体贴的人来满足她的需求。
她觉得守在她床边的人绝对是个天使,所以永远知道她的需求,当她渴了,沾了水的棉棒会适时的轻拭她干裂的唇,继而缓缓的注入清流,在不呛着她的情况下让她汲取水分。若体内的高热猛然崛起,焚得她难受,持着布巾的大手会为她带来阵阵清凉,逐步为她降温……
对于一切的一切,她心存感激而且好奇。
曾经试图认清守护天使的长相,她努力的推起眼皮,朦胧中……
一个男人,还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他有着一双她唯一看得真切且钟爱的眼,深邃、充满智慧又略带忧郁,眉心有些皱折,看得出个性并不开朗……好奇怪,她怎么会有一个悒郁寡欢的守护天使呢?
改天有机会一定要问问他。
秦乐唯如此告诉自己,而且机会很快的到来,她又看见他了,她微笑。
“谢谢你,我的守护天使。”一再的自我提醒下,她没立刻问出自己的疑惑,反而先向守护天使道谢。
似乎有什么问题困扰着她的守护天使,只见他那双原本平静无澜的眼在看着她的同时充满了担忧。
“你怎么了?说出来,说不定我能帮你解决。”她建议着。
守护天使似乎说了些什么,但她听得不真切。
“没关系,如果不方便或是不想说我不会逼你的,就像大哥大,我知道他很忧郁,心里有个结,虽然我很想帮他,但我也没有逼他说出来……咦?你知道大哥大吗?他是关大哥的大哥,所以我叫他大哥大的……啊,我都忘了,你是我的守护天使嘛,我的事你自然知道的,跟你解释那么多,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临时想到她说话的对象是时时跟在她身边的守护天使,秦乐唯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
她的话让她的守护天使上前一步摸摸她的额头。
“我是不是快死了?”她突然问。
守护天使露出一脸的讶异。
“如果不是的话,为什么你现在才出现呢?”警觉到她这两句习惯性的自言自语让她的守护天使误会,她急忙解释,“当然,我不是在怪你,只是觉得有点奇怪,既然真有守护天使的存在,为什么你到现在才出现呢?你应该知道十年前的我过得很糟吧?那时候你怎么没出现照顾、安慰我?唉!唯一的解释大概是我快要死了,对不对?”
“你不会死的……”
守护天使似乎对她说了好几句,但她只听见这五个字。
“真的吗?我真的不会死?那为什么十年前你都不出现?你知不知道,那阵子的我日子难过得比死都还不如,要不是后来认识了仲小悠跟她妈妈,我这条小命大概被我家里的人给逼死了。”她的语气中不无抱怨的成分。
守护天使看着她。
“其实我不是故意要抱怨,只不过想起那时候的事有点忍不住……你也知道,我们家是个大家族,亲戚朋友们都是医生、律师之流的高知识分子,就说人比人会气死人,这些人的成就或学历关我什么事呢?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叔叔、伯伯、阿姨、婶婶,以及一干堂表兄姊等见到我就会叫我用功读书,考上第一志愿,而且不光是家里这些亲人所给的压力,只要认识而且熟悉一点的人就会为我定目标,要我以北一女中为唯一的志愿,一副好像我没考上就是犯了滔天大罪的嘴脸……你能想像那种精神折磨吗?虽然你是我的守护天使,但我想就连你也难以感受到吧,所以你才会不顾我的死活。”
赶在守护天使有所表示前,秦乐唯又自顾自的说话了。
“当然,现在我知道你不是故意不管我,只是希望我自己想出解决之道,对不对?”她显得有些得意,“虽然你指引我认识仲小悠母女,接触园艺纾解压力,但其实我天生的聪明才智也是度过那段痛苦时日的大功臣,这一点你该不会否认吧?”
想起自己的天才,她可开心了。
“其实我也想不起来那时候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想法,可能是时候到了,智慧门开了吧,总之我发现闹别扭跟全世界敌对压根就行不通,就算我再如何的不高兴与不快乐,每个人还是要我用功念书考上北一女,但自从我想开了,改变处世的态度后,一切都好过多了。”她露当而笑,“说穿了也真的很简单,只要不那么在意别人的想法、让自己快乐便行了,就算不开心,也要想办法让自己开心,就像我的名字,乐唯,只有快乐是最重要的。”
她的守护天使用一种难懂的眼光看着她。
“真的很奇妙,当你用无害的笑脸对待别人时,很多事情都会迎刃而解,别人就算有再大的怒火也无法持续多久……我就是用这方法度过那段地狱般的联考生涯,就连没考上北一女、去读农校的事也是这样打混过来的……你以为我被一家子的人指责、痛骂时不难过吗?哼!才怪咧,那时我的心里难过得要命,但我努力让自己想些开心的事,我知道,最难捱的就只有那几十分钟,只要我撑过去了,那么一句就海阔天空了,事实也证明的确如此,我如愿以偿的读了农校,就连出了社会后也顺利的搬出家里,跟着仲小悠住在一起,创下了乐悠园艺花坊。”
秦乐唯甩了甩头,但换来的只是一阵晕头转向。
“对不起,我好像愈说愈远了。”她又露出个抱歉的笑容,“我想说的重点是,当时我学会了将不开心的事往肚里藏,让自己永远的笑脸迎人,做个名副其实‘快乐才是唯一’的人,我一直做得很好的,不是吗?”
她的征询没得到任何回答,她的守护天使只是用一双她钟爱的眼看着她。
“啊?你一定觉得我扯远了……我们一开始谈的是什么呢?”自觉说了太多关于自身的事,她连忙回想先前的话题,“对了,我一直想问你,是不是有事情在困扰着你?”
想起最原先的问题,她高兴的笑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介不介意说来听听?你的眼睛里显示出悒郁寡欢的光彩,表示你并不快乐,有什么烦心的事呢?需要帮忙吗?难不成……是我少女时期的落落寡欢传染给你了?不太可能吧?那么久的事情了,而已我早已经不会了啊!”
她怀疑的看着他,但愈看愈觉得他很眼熟。
“守护天使,你跟大哥大长得很像耶,大哥大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个不快乐的男人,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七老八十的才学叛逆少年逃家,害得他的弟弟担心得要命,我这个中间人又不好意思帮其中一个,真有够难搞定的,现在我都还不晓得该怎么办,只好先想办法死赖着大哥大,然后再想其他的办法了……对了,你有什么好办法吗?”她期待的看着她的守护天使。
这一看,她只觉得愈看愈像。
“真的,我不盖你,你真的很像大哥大耶,除了眼睛以外,你们两人有着一模一样、会让女孩子想入非非的薄唇,他也常爱皱眉……对,他也会像你这样翻白眼……哇!你们两个真的好像喔……咦?会不会搞错啦?其实你是他的守护天使而不是我的,只不过你一直守错对象而已?”她异想天开。“如果真的搞错的话,我建议你还是赶快换过来,我想,大哥大比任何一个人都还需要守护天使……不晓得为什么,我希望他快乐,所以很想帮他,但又不知道该从何帮起,你去帮助他好不好?”
守护天使脸上的表情多了一抹怪异的神色。
“拜托……”她央求,但守护天使的影像却愈来愈模糊了。
早已分不清真实或幻觉,秦乐唯原本只觉得守护天使跟关哲澧极为相似,但到最后,她竟然觉得这两者已然逐渐合而为一……
“别走,你别走,你还没答应我要帮助大哥大的。”她狂喊。
想追回离去的守护天使,但一阵手忙脚乱的比画除了扯痛伤口、让她更加疲累外,根本派不上一点用处。
直至她陷入昏睡,她都还搞不清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错觉还是真实的。
※※※
持续两、三天,秦乐唯居高不下的体温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情况还称不上危急,对生命也构不上威胁,但为了避免烧坏脑子,引起其他并发症,格外的小心照料是必须的。
这些关哲澧全知道,只不过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的,一时片刻找不来特别看护,以至于照护她的责任便落到他的身上。
维持一手让她握住的姿势——实验证明,要是让她握着他的手,那她睡眠状态会比较安稳——关哲澧用仅剩的另一只手探了探她额上的温度。
总算退烧了!他打从心里松了一口气。
对他而言,这可以说是苦尽甘来,现在他总算不用像个奴才一样,三不五时的得用酒精帮她擦身体,也总算不用再听到她的胡言乱语了。
想到她高烧中的呓话,他皱眉。
按照他以往的个性,她有着再不堪的过往都不关他的事,他压根就懒得去理会,遑论是介意。
就因为如此,事情才显得有些不寻常。
怎么也没想到,她意识不清中的叨絮竟让他听了进去,怎么会这样呢?
依旧维持着两手交握的姿势,他小心翼翼的翻过她的手腕,细看她手腕上一道不明显的疤痕。
他知道它是为了什么原因而存在,这全赖她意识不清时的那一番自我剖析。
真让人想像不出,像她这样无忧无虑的人竟也会有不快乐的时候,甚至到了不惜伤害自己以求解脱的地步。
她究竟是怎么让自己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
小唯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坦白、率真、不做作……认识她的人都只看见小唯乐观、开朗的外表,总以为她是个刚强的人,其实不然,小唯是标准的外强内弱,平常嘻嘻哈哈的样子只是为了保护那颗敏感易碎的心……
先前他总觉得她是一个奇怪的女人,说她心思细密嘛,动作不但粗鲁,整个人也有点像台湾话所形容——“空空”的;但若说她的神经跟电缆一样粗嘛,她又能察觉细微之处,在紧要关头发出惊人之语。
看着那道淡淡的伤痕,对于她,关哲澧是愈来愈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