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奥和米雪在差一刻七点时抵达“天鹅酒吧”。停车场里已经停满了车,他注意到没有一辆车是崭新的,有些看起来早该进废车场。但他在宝文镇学到一件事,镇民凑合着使用他们现有的东西。
“你在想什么?”她问。
“在这里讨生活有多么辛苦。”他回答。“但妳知道吗?我没有听到任何人抱怨。”
“你不会听到的。他们的自尊心太强。”
“我有没有说过妳今晚看来很漂亮?”他问。
“这身旧衣服?”
这身“旧衣服”是她花了二十分钟才选出的一件蓝白格子、尖领、露肩洋装。她还花了二十分钟费心弄卷头发和化了淡妆。
“有人赞美妳时,妳应该说谢谢。妳今晚穿这身‘旧衣服’看来很漂亮。”他重复。
“你很喜欢取笑我,对不对?”
“嗯哼。”
漂亮不是他看到她下楼时的感觉。他想过用惊艳来形容,但更贴切的字眼是优雅。
那个赞美会把她乐坏了,他心想。他是怎么了?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诗情画意起来?
“取笑别人是不厚道的。”
塞奥替她拉开门,但在看墙上的布告时又挡住门口。
“难怪今晚这么挤,今晚是啤酒无限畅饮之夜。”
她微笑。“每天都是啤酒无限畅饮,只要你每杯都付钱和不开车,本地人都知道。”
“什么东西这么香,我们进去。天啊,希望不是辣的。”
“今天是星期三,所以菜色是炸鲶鱼和薯条,我相信你的动脉会很喜欢。”
“我吃定了。”
他们迂回来到吧台,塞奥被拦下的次数比米雪还多。几个男人和女人在他经过时,想要和他握手或拍他的肩膀,他们似乎都想谈足球。
唯一拦下她的男子想要讨论他的痔疮。
她的父亲在储藏室旁的吧台尽头和费康磊及李亚廷聚在一起密谈。康磊在说话,杰可皱眉倾听,不时点头,没有注意到她走向他。
厨子阿芒在厨房工作,他的弟弟迈伦在照管吧台。
“爸爸骗迈伦来帮他。”她说。“我猜我暂时没事。”
“妳爸爸在向我们招手。”
他们终于抵达吧台尽头,杰可掀起台面快步走向米雪。
“塞奥,你自己倒杯啤酒到吧台坐,我跟我女儿私下说句话。”
父亲的眼神显示她做了令他不高兴的事,她跟着他进入储藏室。“怎么了,爸爸?”
“他要走了,米克。男生们和我商量过了,我们不能让他走。宝文镇需要布塞奥,妳想必看得出来。今晚来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专程来跟他说话的。”
“他们想要免费的法律咨询?”
“有些是。”他承认。“其他则是为了糖厂的事和即将来临的球季。”
“爸爸,你期望我怎么样?他住在波士顿,他不能通勤。”
“那还用说。”搭飞机往返宝文镇这个愚蠢的想法使他咧嘴而笑。
“那么,怎样?”
“我们认为妳只要肯下工夫,就可以使他改变心意。”
“怎么下工夫?”她恼怒地双手插腰,做好心理准备。凭她对父亲的了解,他想出的任何建议都会令人绝倒。
“摆出欢迎光临的门垫。”
“那是什么意思?”
“康磊和我想出了一个好计划,亚廷也认为可能行得通。康磊告诉我说塞奥提过妳希望他住我家。”
“没错。”
“那种待客之道有多慇懃,米克?”
不知何故,父亲总是有办法使她转攻为守。“我现在对他很好。真的。”
“妳有煮秋葵汤给他喝过吗?”
“没有,但是──”
“太好了?”他说。“康磊的老婆明天早上会走私一整锅她的秋葵汤到妳家,妳可以把它冒充是妳煮的。”
“那是欺骗。”她指出。接着她领悟到父亲的言外之意。“慢着,我以为你喜欢我的秋葵汤。”
他置若罔闻地继续说:“柠檬蛋糕呢?妳还没有做给他吃过吧?”
“还没有。”她朝他走近一步。“我警告你,爸爸。如果你再说‘太好了’,我再也不请你到我家吃饭了。”
“小乖,现在不是神经过敏的时候。危机当前,我们只有几天的时间使他改变心意。”
“无论我们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他的心意。”
“有这种消极的心态,当然改变不了。”
看到父亲如此热中,她实在不忍心浇他的冷水。“只不过──”
他打断她的话。“美玲刚走。”
“亚廷的老婆?”
“对。她的巧克力蛋糕好吃极了,她今晚回去就要烤一个。蛋糕会在明天中午以前出现在妳的厨房。”
她感到又好气又好笑。“而塞奥会认为是我做的?我哪来的时间烤蛋糕?我今天整天都跟他在一起,明天我要去诊所开始整理病历。”
“不,妳不了解我们的苦心。美玲会留下一张欢迎卡,让他知道大家都很亲切。冯家蓉要做她拿手的烟熏鸡胸肉和马铃薯沙拉,她也会留下一张欢迎卡。岱尔的老婆不想被忽略,她会送一锅自己种的新鲜青豆过去。”
“附带一张欢迎卡。”她交抱起双臂,皱眉瞪着父亲。
“正是。”
“那么我为什么要假装秋葵汤是我煮的?”
“因为我不希望塞奥认为妳不会煮菜。”
“我会煮菜呀!”
“妳带他去麦当劳。”那不是陈述,而是责备。
显然有人在嚼舌根。米雪发现小镇的直爽突然不再那么令人欣赏,而大都市的冷漠突然也不再那么可怕。
“是他想要去的。”她辩道。“他喜欢麦当劳……我也是。他们的沙拉很棒。”
“我们只是想要对他亲切。”
她笑了起来。爸爸、康磊和亚廷聚在一起就会想出许多稀奇古怪的点子。至少这个不会害他们坐牢。
“你们希望我也对他亲切。”
“正是。妳懂我的意思,给他宾至如归的感觉,好像他属于这里。带他去游览名胜。”
“什么名胜?”
“米雪,妳到底要不要合作?”
他不耐烦了。他只有在拿她没辙时才叫她米雪。明知道他不会喜欢,她还是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这场谈话太荒谬了。
“好吧。”她说。“既然对你、康磊和亚廷这么重要,我合作就是了。”
“对糖厂的员工和足球队的队员也很重要。妳没听到康磊告诉我们今天练球的情形,他说塞奥使那些男孩士气高昂、跃跃欲试。他还说塞奥对足球的了解比他多太多。”
“每个人都比康磊懂足球。”
“塞奥知道如何组织那些男孩,他轻而易举地赢得他们的尊敬。我有许多希望他留下的理由,但妳知道最重要的理由是什么吗?”
“不知道,爸爸。是什么?”她已经打定主意,如果他说他希望塞奥娶她,她就要头也不回地走出酒吧。
“他特地买了一组栅栏给岱尔的儿子当生日礼物,现今像塞奥这样体贴的男人已经不多见了。那组栅栏一定花了他很多钱。”
“我会尽本分,但别抱太大的希望。无论我们怎么做,塞奥都会回波士顿。”
“又是那种消极的心态。我们总得放手一搏,不是吗?宝文镇需要一个优秀诚实的律师,布塞奥完全符合条件。”
她点头。“好吧!那么明天我煮焖炖海鲜给他吃怎么样?”
他面露惊骇。“千万不要,小乖。给他吃萍梨的秋葵汤。记住,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先抓住他的胃。”
“但你喜欢我的焖炖海鲜。”她的肩膀垮了下来。“你不喜欢吗?”
他轻拍她的肩膀。“妳是我的女儿,我爱妳。我不得不说喜欢。”
“你知不知道做那道菜要花多少时间?你为什么不早说你不喜欢?”
“我们不想伤妳的感情,因为妳是那么敏感。”
“说真的,爸爸,你大可以……慢着,‘我们’?”
“妳的两个哥哥和我,他们也爱妳,小乖。妳的家常菜煮得不错,妳的饼干仍然松松软软,但妳现在需要收服那个男人。就像我刚才说的,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
“是,我知道……先抓住他的胃。对了,那是胡说八道。”
“是吗?妳以为妳妈妈是怎么拴住我的?”
她要到何时才会明白她永远辩不赢父亲?她终于认输地说:“用她名闻遐迩的蛋糕。”
“正是。”
“我不想像妈妈套住你那样拴住塞奥。”
“我知道。想要拴住他的是宝文镇。”
“好吧,我保证我会尽本分。尽本分意味着我不会煮菜,骗塞奥说秋葵汤是我煮的;还有,我应该对他亲切。要不要我今晚在他的枕头上放一块薄荷巧克力?”
他环住她的肩膀用力拥抱她一下。“那样可能会矫枉过正。好了,去坐下来,我会把晚餐端去给妳和塞奥。”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米雪得不到片刻安宁。吃完晚餐后,她穿上围裙,开始清理桌子和帮忙端酒。塞奥被两个手持文件的男子困在吧台前。他的背后开始排起长龙,杰可站吧台后面介绍他们给塞奥认识。
更多的免费法律咨询,她心想。迈伦在一个多小时前消失,由于她父亲忙着设法操纵塞奥,所以吧台就由她照管。
十点半时厨房正式打烊清洗,人群逐渐散去。等她脱掉围裙走向点唱机时,酒吧里只剩下大约十个客人。她投币按键点歌,在角落一张清理好的桌子边坐下。她把一只手肘搁在桌面上用手掌托着下巴。
她的目光不停地瞥向塞奥。穿着灰色恤衫和牛仔裤的他看来认真又可爱。他非得这么性感不可吗?她为什么挑不出他的毛病,好让她能对他免疫。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跟他上床。天啊!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变成了荡妇?他们上了床一定是天雷勾动地火。别再想那个了,想点别的。
但接下来浮现在她脑海里的念头更令她沮丧。太好了。等他离开时──他一定会离开的,全镇的人都会怪她。哦,他们不会说什么,但心里都会怪她不够亲切。
如果知道她想要对他多么亲切时,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承认吧,妳在自怨自艾,因为他会回波士顿去过他老于世故的生活,但妳希望他在宝文镇永远地住下来。
天啊,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她怎么会这么愚蠢?难道列举出不该倾心于他的种种理由都没有意义吗?显然没有。她太天真,竟然忽略了自己的警告。她是女强人,但为何仍为情所苦?她爱他吗?天啊,万一是呢?
不可能,她断定。爱情不可能这么快发生……可能吗?
米雪忙着想心事,因此没有注意到他走向她。
“妳看来好像刚刚失去最好的朋友。来,跟我跳舞。”
走开,让我沈湎在自怨自艾的情绪中。“好。”
塞奥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投入点唱机,然后叫她点歌。她立刻按下一个选择键。
音乐开始,但等到被他拥入怀里时,她才发觉自己犯下大错。在此刻自怨自艾的脆弱状态下,她最不需要的就是与他接触。
“妳僵硬得像木板。放松。”他在她耳边说。
“我很放松。”
他轻轻按下她的头,把她拉近,直到两人的身体贴在一起。天啊!大错特错,但为时已晚,她心想着倚偎在他身上,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我喜爱这首歌。”
“听来有点耳熟,但说不通,我平常不听乡村西部音乐。”
“那是威利尼尔森唱的‘蓝眼睛在雨中哭泣’。”
他用鼻子擦她的颈侧,分散她的注意力。“好歌,我喜欢。”
她想要躲,但他不依。“那是首悲歌。”听到自己充满敌意的声音,她瑟缩了一下。他们随时音乐的节奏缓缓摇摆。“讲的是老掉牙的故事。”她解释。
“什么故事?”他亲吻她耳下的敏感带,令她颤抖。他一定知道他在对她做什么。天啊!她真的是任凭他摆布。
“讲的是一个女生爱上一个男生,后来男生离开女生,女生……”
“让我猜猜……在雨中哭泣。”
她可以听出他声音中的笑意,他的手在轻抚她的背。
“他为什么离开她?”
“因为他很差劲。”她脱口而出,然后急忙补充。“只不过是一首歌。我只是在猜测,事实上也许是女生离开男生,摆脱他使她高兴得在雨中哭泣。”
“嗯哼。”
她挨近他,手指在他的颈背上轻画着小圈圈。
“妳或许该停止那样做。”
“你不喜欢吗?”她问,指尖伸进他的头发里。
“不,很喜欢,所以我希望妳停止。”
“唔。”原来她也能逼得他抓狂,那个领悟使她鲁莽起来。“这么说来,你可能不要我这样做。”她低语,亲吻他颈际的脉搏处。
“米雪,我警告妳,这种游戏,一个能打,一个能还。”
“什么游戏?”她装傻地问,再度亲吻他的脖子,还伸出舌头舔他。爸爸在厨房,没有人注意他们。何况,塞奥的身体遮住了她,那使她更加大胆地贴紧他。“如果你不喜欢我这样做……”
“妳真坏。”他告诉她。
她叹息着说:“谢谢。”
“知道我喜欢什么吗?”
“什么?”她屏息低语。
“我喜欢妳的味道。每次靠近妳,妳的味道就逼得我快要发疯,使我想像各种想要对妳做的事。”
她闭起眼睛。别问,千万别问。“哪些事?”
在那一刻之前,她愚蠢地认为自己是他的对手。是她开始这种谈话的,她可以从他拥抱她的方式里感觉出她使他震惊。
但接着他开始耳语,用低沈沙哑的声音诉说着他想要对她做的事。在他的幻想里,她是主角,她身体的每个部分都是配角。他有丰富的想像力,而且不吝于分享。米雪只能怪自己,是她开口问的,但那都不重要了。等他描述完几种充满创意的做爱方式时,她已经是热血沸腾、全身酥软。
歌曲结束。他亲吻她的脸颊,挺直腰杆,放开她。“谢谢妳跟我跳这支舞。要不要来杯啤酒?妳看来有点面红耳热。”
有点面红耳热?她觉得酒吧里好像有摄氏六、七十度。望进他的眼里,她可以看出他很清楚他刚刚对她做了什么。
“里面有点闷,我想我要出去透口气。”他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
她看着他走开。他刚刚开门出去,她就追了上去。
“就这样。”
她追上站在月光下的他。她戳戳他的背,大声再说一次。“就这样,你赢了。”
他转身。“妳说什么?”
她气得戳他的胸膛。“我说你赢了。”
“我赢了什么?”他镇定地说。
“明知故问。我们玩的游戏。你赢了。我真的以为我挺得住,但我显然错了。我不擅此道,行了吧?所以你赢了。”
“我到底赢了什么?”
“上床。”
他耸起一道眉毛。“什么?”
“你听到了。我们要上床做爱,布塞奥,美妙难忘的性爱。明白了吧?”
塞奥脸上闪过一抹邪恶的笑容,接着他好像望着远方发起呆来。他已经开始幻想了,还是无法专心听她承认失败?“米雪,亲爱的──”
“你没有专心听,是不是?我要跟你做爱。狂野的那种。撕破衣服,激情火辣,欲仙欲死,忘情叫喊一整夜。你说个时间地点,我一定奉陪。”
她显然使他说不出话来。塞奥一定是第一次,也许她对这种事毕竟还满在行的。塞奥只是一脸傻笑地看着她。她突然感到很自负,像准备啼叫的公鸡那样趾高气扬。
她交抱起双臂。“怎么样?你要怎么回答?”
他朝她走近一步。“米雪,我要妳见见我的老朋友柯诺亚。诺亚,这位是雷米雪。”
他在唬她。一定是的。她略微摇摇头。他点点头。她再度摇头,低声说:“天呀!”然后闭起眼睛,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她不想转身,只想平空消失。他在那里站了多久?她的脸开始发红。她吞咽一下,强迫自己转身。
他果然在那里。高大、金发、不可思议的蓝眸和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
“很高兴认识你。”她结结巴巴地说,声音听起来像得了喉炎。
在转身之前,她以为情况不可能更糟。但她错了,她的父亲站在门口,离诺亚只有几英尺,近得绝对能够听到她对塞奥说的话。但他有可能没有听到,有可能刚到那里,她鼓起勇气瞥向他,她父亲看来大吃一惊。
米雪迅速拟定战略,她要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你刚到吗?”她若无其事地问。
“嗯哼。”诺亚拖长着声音回答。“我说,塞奥,宝文镇的美女都这么亲切吗?”
她的父亲急忙上前,门砰地一声在他背后关上。他这会儿满脸羞愧。“我说‘摆出欢迎光临的门垫’时,我以为妳懂我的意思。亲切有普通亲切和非常亲切之分,妳应该懂得其中的差别。”
“爸爸,塞奥在打情骂俏,我只是在揭露他的虚张声势。”
“我不是在虚张声势。”塞奥耸耸肩。
她随即狠狠踩他一脚。“你是。”她说。“真的,爸爸,我只是在……逗他。”
“这件事我们待会儿再好好谈一谈。”杰可转身走回酒吧里。
诺亚开口道:“塞奥打情骂俏?妳在骗我,对不对?”
“他是在打情骂俏。”
“我们说的是站在妳背后的那个家伙──布塞奥?”
“没错。”
“难以置信。我不认为他懂得如何打情骂俏。”
“哦,他很在行。真的。”她坚持。
“是吗?那么一定是妳的缘故。我刚刚还在跟杰可说,这是我五年多来第一次看到塞奥没有穿西装打领带。从认识他起,他一直是工作狂。也许妳勾引出他‘狂野’的一面。”诺亚拖长声音强调。
她退后一步而撞上塞奥。她不是想要逃跑,但不喜欢知道他堵住她的退路。“我们可不可以换个话题?”她问。
诺亚心生怜悯。“当然可以。塞奥告诉我,妳是医生。”
“没错,我是。”太好了,她回到了安全地带。也许诺亚有某种医疗问题要请教她。天啊,但愿如此。
“妳是哪一种医生?”
“她是外科医生。”塞奥回答。
诺亚咧嘴而笑。“妳玩刀是不是嫌年轻了点?”
“她替我动的手术。”
诺亚耸耸肩,然后迈步向前。“跟我跳支舞吧。我们可以找首威利尼尔森的好歌,互相了解一下。”
他伸出手臂搂住她的肩膀,带她走回酒吧。看到那种亲昵的举动,塞奥站在原地皱起眉头。诺亚的玩世不恭是出名的,他的战绩比成吉思汗还要辉煌,塞奥一点也不喜欢看到他对米雪施展他的魅力。
她精神一振。“你喜欢威利尼尔森?”
“当然。大家都喜欢威利尼尔森。”
她回头瞥向塞奥。“你的朋友品味很高。”
诺亚说:“我可以问妳一个问题吗?”
她庆幸自己不再感到难为情。“尽管问。”
“我只是好奇……”
“什么?”
“除了狂野的那种以外,做爱还有别种的吗?”
☆ ☆ ☆
麦隆知道他搞砸了,但不打算承认。他低着头靠在约翰书房的墙上,听达乐、培顿和约翰轮流炮轰他。
“你认为医师需要多久,才会想起她在瑟琳的葬礼上见过你?”培顿从椅子里跳起来,在房间里走 来走去,不停用拳头捶打另一手的掌心。
“她不会想起来的。”麦隆嘟嚷着说。“我在葬礼上离她很远。何况我已厌倦了等待,我认为这个险值得冒。”
达乐勃然大怒。“怎么会值得,笨蛋。你不但没有拿到包裹,还打草惊蛇了。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麦隆。都是酒精烧坏了你的脑袋。”
培顿在他面前停下。“这下子你害我们所有人都处于危险之中。”他嚷道。
“去你的!”麦隆嚷回去。
“镇定。”约翰说。“达乐,打电话给蒙克,把调查结果告诉他。”
蒙克坐在休旅车里等医师和她的情人从“天鹅酒吧”出来。他把车停在停车场后段的两辆厢型车之间,前面那排停了四辆车。天气十分闷热,但他没有开冷气,只是放下四扇车窗。他被蚊子咬惨了,但跟昨晚站在树丛里让虫子爬满腿比起来,今晚的监视算是奢侈的享受了。
他想要打电话给达乐报告最新发展,但刚决定等回到汽车旅馆再打时,他的行动电话就开始振动。
“什么事?”
“布塞奥是检察官。”
蒙克猛地抬起头。“再说一遍。”
“那个家伙替司法部工作。”
料及意外。蒙克深吸口气,听达乐唸完调查报告。“播种社”把他拉进了怎样的浑水里?他可以听到背景里的嘈杂声。
“你在哪里?”蒙克问。
“约翰家。我们都在这里。”
“谁在大呼小叫?”
“培顿。”
他听到另一个声音吼叫,心想可能是麦隆,蒙克感到厌恶。他们就像为了争夺食物而自相残杀的老鼠。要不是有天文数字的酬劳,蒙克就会一走了之。麦隆已经变得无法控制,从他此刻听到的争吵来判断,其他人很快就会开始崩溃。
“我简直不敢相信你没有立刻进行调查。”蒙克说。“你浪费了宝贵的时间。”
“你告诉我他是足球教练……不,你说的对,我不会找藉口或怪你。我应该早点进行调查。”
达乐的认错安抚了蒙克。
“你什么时候可以杀他?”达乐问。
“让我想想。”蒙克说。“我不喜欢别人催我,这种事需要时间计划。我拒绝半生不熟就行动,仓促只会坏事。如果调查报告正确──”
“正确。”达乐忙道。
“那么他到宝文镇来可能全是为了她。男人会做出疯狂的事──”
达乐再度打岔。“只为了一个小妞?你认为他在纽奥良发表完演说后,开那么远的车去宝文镇只为了上床?”
“你没有见过她,”蒙克说。“她相当……迷人。事实上,很美。”
“等一下。”达乐说。“约翰在说话。”
蒙克耐住性子等待。培顿的叫骂声传来,他摇摇头,再次提醒自己酬劳有多丰厚。
“你必须在医师想起在哪里见过麦隆前杀了她。”达乐说。“黑道扬言要取姓布的性命,约翰认为我们可以弄成像是黑道干的。”
“医师正好跟他在一起而连带遭殃?”
“正是。”达乐说。“我们明天就去宝文镇。你继续监视医师和留意包裹。”
“没问题。”蒙克说。“还有,达乐,交出那些档案前我会先看一遍。”
“你还在担心里面有你的名字?我看过两遍了,里面没有你的名字。要知道,等这件事结束,你就可以享清福了。”
“我知道。我只是好奇那个帐户里有多少钱。如果有我想像中那么多,那么我认为我有权抽成,就算是分红吧,因为风险都是我在冒……”
达乐对那个贪心要求的回答是切断电话。
塞奥绝不是在吃醋,只有青少年才会吃醋,他早过了那个人生阶段,但他越来越不爽。米雪在笑,和诺亚跳舞跳得很开心。塞奥坐在吧台前一边做笔记,一边听一个镇民说明他的法律问题。
米雪的笑声再度传来,引起塞奥的注意。他喜欢她的声音,从诺亚的笑容来看,塞奥猜他也被迷住了。
他再次转向坐在身旁的男子,努力集中精神。在他第一百次瞥向他们时,诺亚撩起上衣露出胸膛的丑陋疤痕给米雪看。
他咕哝。“够了。”然后扔下笔,站起来走过去。
“想用身上所有的弹孔打动米雪吗?”塞奥说。
“我已经用机智和魅力打动她了。”诺亚说。
她摇摇头。“算你运气好。那颗子弹差点要了你的命。”
“的确。我猜是上帝保佑。”诺亚说,然后笑了起来。“我中弹时正好在教堂里。”
她认定他在开玩笑。“你在做礼拜时睡着,惹火了牧师吗?”
“差不多。”
“爸爸会想听那个故事。”她说。“他的人呢?”
“在厨房做三明治。”塞奥回答。
“你不可能在吃了鲶鱼后仍然肚子饿。”
“他说他要做三明治来吃,可以顺便替我和诺亚做。”
米雪绕过吧台走向厨房,打算去帮父亲的忙。她听到诺亚说:“对了,塞奥,你可能想要看看星期六钓鱼大赛的报名单,单子贴在那边的墙上。”
“我为什么要看?”
“你被挤掉了。”
“不可能。”塞奥拒绝相信……直到看到名单。他的名字被杠掉,换成了诺亚的名字。
米雪快步走进厨房。父亲递给她一个纸盘,盘子上放着一份涂满蛋黄酱的双层火鸡肉三明治和一大堆油渍渍的薯条。他把一个相同的盘子端出厨房放在吧台上。
“如果塞奥多待两个星期,他就得接受冠状动脉绕道手术了。”她说。“你的好意会害死他。”
“火鸡肉对身体好,妳自己说过的。”
“加了一罐蛋黄酱就不好了。”她说。“那些薯条里至少有一公升的油。”
“那正是好吃的秘诀。”他转身喊道:“小伙子,你们的点心好了。塞奥,你别担心,我没有在三明治里加辣酱。”
塞奥和诺亚在看名单。她用手肘轻戳父亲,小声问道:“你把钓鱼大赛的搭档从塞奥换成诺亚吗?”
他一脸心虚地说:“小乖,我是不得已。”
她不敢置信地问:“为什么?”不等他回答又继续说:“言而无信就算亲切了吗?”
“我只是讲求实际。”
“那是什么意思?”
她尾随他进入厨房。“把我的三明治包起来,米克。我要带回家吃。”
她用铝箔包好三明治。“你还没有回答。”她提醒他。
杰可靠在流理台上交抱起双臂。“我的看法,我们四个人参赛会比只有两个人参赛更有可能赢得奖金。诺亚本来要说服妳跟他搭档,但我觉得塞奥不会喜欢那样,所以我告诉诺亚我要跟他搭档,那样妳和塞奥就可以整天在一起。妳应该高兴没有被遗漏。”
她快气死了。“换言之,你认为诺亚的钓鱼技术比较高明。”
“他确实说过最近四年经常钓鱼,但那不是我换人的理由。”看到女儿倔强的眼神,他急忙补充。“犯不着为这事儿激动,妳应该谢谢我替妳出报名费才对。”
“我星期六不想钓鱼,我有许多其他的事可做。”
“妳有可能赢得奖金。大家都知道妳的钓鱼技术比我高明。”
她不信。“你知道那是鬼扯。你要我和塞奥搭档是想撮合我们吗?”
“在听到妳对他说的话之后?我想妳不需要我帮忙。”
“爸爸,我是在开玩笑。”
他充耳不闻地说:“诺亚可能想要撮合你们。他说塞奥跟妳在一起时的举止是他从来没见过的。”
那句话引起她的注意。杰可点点头,然后开冰箱倒了一杯冰牛奶喝下一大口。
“塞奥有什么举止?”
“诺亚说他的笑容多了起来。听来好像他平常很少有笑容。”
“塞奥在度假,所以常有笑容。你是不是胃不舒服?你只有消化不良时才喝牛奶。”
“我的胃没事。”他不耐烦地说,然后回到刚才的话题。“只要是跟塞奥有关的事,妳都有妳的一套解释。妳倒是说说看,为什么他老是盯着妳看?诺亚注意到了,听他一讲,我也注意到了。”不待她争辩,他又说:“妳知不知道诺亚是联邦调查局探员?他像塞奥一样佩戴着枪。我看到枪就别在他的腰际。我说的不会错,塞奥认识一些有权有势的朋友。”
“而你认识许多人需要。”
杰可喝完牛奶,再把杯子放进水槽里。当他转过身来时,她在刺眼的灯光下注意到他满脸倦容。
“你先回家吧,酒吧交给我和塞奥来打烊。”
“我可以自己来。”
“我知道你可以,但接下来的几天会有很多人来报名和吃东西,你知道星期四和星期五酒吧会有多拥挤。回去休息吧,爸爸。”
“妳也需要休息,诊所得开始整理了。”
“我会有帮手。”
“那么好吧!”他说。“我先回去了。妳提早在一点打烊。”他倾身亲吻她的脸颊。“明天见。”
他打开后门又关上。“噢,我忘了告诉妳聂邦恩打电话找妳。调查还是没有任何进展,但他会多加留意以防万一。他使我好担心妳,但接着我想起塞奥住在妳那里。妳睡觉前记得把门锁好。”他再度开门走出去。“令人安慰。”
“什么事令人安慰?”
“知道塞奥会在妳身边。”
米雪点头,锁上后门,关掉电灯,回到酒吧间里。塞奥和诺亚在一张圆桌边吃三明治。
其中一个老顾客要求再来一杯。她注意到他醉眼蒙胧,于是问:“保利,你待会儿要开车回家吗?”
“珂霓工厂下班后要来接我。”
“那就没问题。”她微笑,又倒了一杯啤酒给他。酒吧里只剩下五个顾客,确定他们没有其他的需要后,她倒了两杯冰水端去给塞奥和诺亚。
塞奥拉出一张椅子。“坐。”
她把其中一杯冰水递给诺亚,然后在他和塞奥中间坐下,把另一杯冰水放在塞奥的盘子旁边。
“希望你不介意,我叫爸爸先回去休息了,所以酒吧得由我来打烊。”接着她问诺亚。“要不要我陪你去诊所检视损害?”
诺亚把最后几根薯条塞进嘴里,然后喝一大口冰水。“我已经去过了。我认为塞奥推断得没错,不是一群不良少年干的,而是单人行动,那个人找东西找得火冒三丈。有没有注意到办公桌的锁被破坏了?那个人花了不少时间在那个锁上面。”
“米雪认为可能是骆医师的一个病人想要偷他的病历。”
“病人不能直接索取他的病历吗?”诺亚问。
“病人可以拿到副本,但正本会留在医生那里。”米雪回答。
“我怀疑是病人。大家都知道病历是保密的。还有,病人为什么要走极端捣毁诊所?如果他那么想要他的病历,他只需要闯进去把病历从箱子里抽出来。我不认为是病人。但骆医师怎么说?他有难缠的病人吗?”
“他还没有回我电话,”米雪告诉他。“我明天早上再打打看。他不久前搬去凤凰城,可能在忙着安顿下来。”
“把电话号码给诺亚,让他去跟他谈。”塞奥建议。“接到联邦调查局的电话时,人们往往会警惕注意。我再狠也狠不过他,他比较擅长高压手段。”
“是啊!”诺亚嗤鼻道,然后转向米雪说:“我见过塞奥使大男人痛哭流涕。其实满好笑的……看到一个正好是黑帮老大的冷血杀手像婴儿一样嚎啕大哭。”
“他太夸张了。”塞奥说。
“我才没有。”诺亚争辩。“不过一般人确实不知道司法部检察官是做什么的。仔细想想,我也不是很清楚。塞奥,除了弄哭罪犯以外,你到底还做些什么?”
“不多。”他挖苦道。“我们常喝酒……”
“那倒是事实。”
“还有找事情给你们做。”
“毫无疑问。”诺亚接着转向米雪说:“那些懒惰的检察官把苦差事都丢给勤奋的联邦调查局探员。”
塞奥微笑。“那叫做授权。我们那样做,以免小人物觉得遭到忽视。”
他们开始互相侮辱,有些话离谱得可笑。米雪听得十分有趣而放松下来。话题终于回到诊所时,她说:“我不会再担心这件事,之前我太大惊小怪、小题大作了。”
“何以见得?”诺亚问。
“看到诊所一片狼藉使我风声鹤唳,以为有人在跟踪我。知道那种感觉吗?”
“是我,就会注意那种感觉。”诺亚说。
“但没有人在跟踪我,”她坚持。“否则我一定会发现他……对不对?”
“除非他是行家。”诺亚说。
“这是个很小的社区,陌生人一定会引人注目。”
“是吗?如果他驾驶的是厢型车,车身上有电话公司或有线电视公司的商标,他还会引人注目吗?那些来这里钓鱼的男男女女呢?如果他们身穿钓鱼背心、手拿钓竿,妳会觉得他们格格不人吗?”
米雪站起来。“我懂你的意思,也感谢你花时间去诊所查看,但我真的认为这只是单独事件。”
“根据什么?”塞奥问。“一厢情愿的想法吗?”
她不理会他的讽刺。“这里是宝文镇,如果有人对我不满,他会直接告诉我。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我确定我是反应过度,毕竟没有其他的事发生,这其中并无阴谋。”她转向诺亚说:“真的很谢谢你到宝文镇来。”
“不用谢我。”诺亚说。“实不相瞒,我是一报还一报,塞奥答应跟我回毕洛斯代替我演讲。只要不用演讲,叫我上刀山下火海都行。我仍然得教完训练课程,但至少不必为写讲稿伤脑筋了。”
“你什么时候得回去?”
“星期一。”
“噢。”她在他们看到她的失望之前转身走向厨房。
诺亚望着她的背影。“塞奥,她真是天生尤物。如果我们要在这里待一阵子,我要跟你竞争。我一向很迷红发女郎。”
“只要是穿裙子的你都迷。”
“我才没有。记得杜佩蒂案吗?佩蒂总是穿裙子,我可没有动心。”
塞奥翻个白眼。“佩蒂有变装癖,没有人会对他着迷。”
“我得承认他有一双美腿。”诺亚拖长着语调说。“告诉我,你和米雪怎么样了?”
“没有怎么样。”
“真是遗憾。”
“你还没有告诉我训练课程。”塞奥企图改变话题。“是什么?”
诺亚咧嘴而笑。“控制愤怒。”
塞奥大笑。“你的上司存心开你玩笑吗?”
“想必是。”他说。“你知道莫彼特,他有变态的幽默感。他要我主持训练课程来惩罚我。”
“你做了什么?”
“你不会想知道的。”诺亚停顿一下。“彼特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彼特叫你跟我谈吗?”
诺亚耸耸肩。“他可能提过……”
“告诉他,我没有兴趣。”
“他喜欢你的思考方式。”
“我没有兴趣。”塞奥重复。
“你满意现状吗?”
塞奥摇头。“我筋疲力竭了。我打算回办公室把尚未了结的零星事务处理完之后就递出辞呈。”
诺亚大吃一惊。“你在骗我,对不对?”
“我没有骗你。时候到了……早就到了。”
“那么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有几个想法。”
“其中一个有一头红发吗?”
塞奥不回答,站起来走向吧台。诺亚跟过去,但还来不及逼问,酒吧前门就被猛地开启,三个男人冲了进来。最后一个进来的男人看来像舞厅保镳,身材高大壮硕,鼻梁显然断过好几次,手里拿着一根球棒,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好不骇人。
“你们哪一个混蛋是布塞奥?”
诺亚已经转过身去,眼睛盯着球棒。米雪听到骚动声而来到厨房门口。她看到诺亚把手伸到背后解开枪套的按釦。
酒吧立刻空无一人,连慢性子的保利都在五秒内出了前门。
“米雪,进厨房去,把门关起来。”塞奥说,然后转过身去。“我是布塞奥,你们哪一个是葛季明?”
“我。”三人中最矮的那个说。
塞奥点头。“我一直在希望你会来。”
“你以为你是谁?”季明咆哮。
“我刚刚跟你说过我是谁。你没在听吗?”
“自作聪明的家伙,你以为你能够冻结我的银行帐户,使我领不到半毛钱吗?你以为你能够那样做吗?”
“我已经做到了。”塞奥镇定地指出。
葛季明长得像他哥哥,身材矮胖,月亮脸,两眼生得太近。但他不像他哥哥那样笑脸迎人。盖理充满虚伪的真诚,季明则是满口粗话。他恫吓地朝塞奥走近一步,然后吐出一连串脏话。
“你会后悔多管闲事。盖理和我要关闭糖厂,到时全镇的人都不会放过你。”
“如果我是你,我会担心我的项上人头。你们告诉糖厂员工你们濒临破产多久了?想想看,发现你们每年收入多少和中饱私囊多少时,他们会有多么失望?”
“我们的资产是机密资料。”季明吼道。“你或许知道我们有多少钱,但你是想要惹是生非的外人,镇上没有人会相信你的话。”
“但人们往往会相信报纸,对不对?我写了一篇社论将刊登在星期天的报纸上。当然啦,我力求精确。不如我明天传真一份副本给你核对、核对。我个人认为那是我的佳作之一。我把你们五年来每个帐户的每分钱都列举出来了。”
“你不能那样做。那是机密。”季明大叫。
塞奥瞥向诺亚。“我应该把他们五年来的退税也加进去,我猜我仍然可以那样做。”
“你死定了,布塞奥。我不会让你制造更多的麻烦。”
季明面红耳赤、满头大汗。塞奥的不为所动把他气得益发火上加油。
“我才刚开始制造麻烦,季明。等大功告成时,糖厂将归员工所有,你们兄弟俩将沦落街头,我保证那一天很快就会来临。”塞奥说。
“现在你想放下球棒了吗?”诺亚问那个彪形大汉。
“呸!我在用过之前绝不会放下这根球棒。对不对,葛先生?”
“对,欢欢。”
塞奥大笑。“欢欢?”
“这世上无奇不有。”诺亚说。
“我要用这根球棒打断布塞奥的腿,我也会用它来修理你。”他对诺亚说。“你最好别再嘲笑我,否则你一定会后悔。”
诺亚现在戒备地注意着第三个男人。他几乎和那个彪形大汉一样高,但身材瘦削结实,生着一对招风耳。两个打手看来都像街头混混,但依诺亚之见,招风耳才是真正的威胁。他的身上可能藏着枪。没错,他才是他该提防的人。他显然是葛季明的后备方案,以防万一欢欢任务失败。
欢欢不停地用球棒握柄拍打手心,拍击声让诺亚听得心烦。
“把球棒放下。”诺亚再次命令。
“在我打断几根骨头前休想。”
诺亚突然露出笑容,一副中了乐透头彩的模样。“嘿,塞奥,你知道吗?”
“什么?”
“我会把欢欢的话称为恐吓。你说是不是恐吓?我是说,你应该很清楚才对,因为你是司法部检察官,而我只是小小的联邦调查局探员。那些话是恐吓,对不对?”
塞奥很清楚诺亚在玩什么把戏。他在让那三个人知道他们身分,以免他们在被关押起来时说未获告知。
“对啊,我会说它们确实是恐吓。”
“听着,自作聪明的家伙。”季明对诺亚说。“你别在这里碍手碍脚,否则我连你一起修理。”他用粗短的手指戳着诺亚面前的空气。
诺亚不理睬他。“也许我们应该让他们其中一个揍我们,”他向塞奥建议。“那样上了法庭会更有说服力。”
“我不用挨揍就能使案子成立,除非你想挨揍。”
“不,我不想挨揍。我只是说──”
“臭小子,你以为这是在玩游戏吗?”季明咆哮,再往前一步,用手指去戳诺亚的肩膀。“当心我撕烂你脸上自鸣得意的笑容,畜──”
他没有机会把话说完。诺亚的速度像闪电,季明连眼睛都来不及眨,但话说回来,他想眨眼也不可能。他惊叫一声,然后动也不动地圆睁着一只眼睛瞪着诺亚。他的另一只眼睛被诺亚的枪口紧抵着。
“你刚刚要说什么?”诺亚轻声问。
“没……没什么。”季明结结巴巴地说。
欢欢高举手臂挥动球棒,招风耳转身把手伸到外套里。
猎枪上膛的响亮卡嚓声在酒吧里回响。那个声响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诺亚继续用枪抵着季明的眼睛,回头瞥了一眼。米雪靠在吧台边,手里的猎枪瞄准招风耳。塞奥欺身过去夺走招风耳腰际的手枪,然后望向米雪。
“我叫妳到厨房里去。”
“我听到了。”
招风耳企图夺回他的枪。“我那把枪是有执照的,还给我。”
“说那种话真是愚蠢。”塞奥咕哝。招风耳扑上来,塞奥转身用两个指节斜击招风耳的喉结下方。招风耳朝后打转,塞奥趁他转身时朝他的颈背又劈了一下。招风耳昏倒在地。“我受不了愚蠢的人。”
“听到了。”诺亚说。“季明,如果欢欢不立刻放下球棒,那么我只好开枪了。”
“照做,欢欢。”
“但是,葛先生,你说过──”
“别管我说过什么。放下球棒。”他缓缓后退想躲开枪口,但诺亚紧跟不舍。
“拜托把枪拿开,我不希望你失手射穿我的脑袋。”
“如果你有脑袋,”诺亚说。“但我非常怀疑你有。你带着打手闯进来时在想什么?你是太过自负而不担心有目击者?还是太过愚蠢而不在乎?”
“我气坏了……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想……”
诺亚一移开手枪,季明就不再结巴,开始拚命眨眼睛。
“海瑞死了吗?”季明问。“如果你杀了海瑞──”
“他还在呼吸。”诺亚说。“别逼我再说一次,欢欢,把球棒扔掉。”
欢欢怏怏不乐地把球棒用力扔向旁边的桌子。由于无法打断任何人的腿,所以他决定砸毁一些东西。那样一来,葛季明也许会照样付钱给他。球棒击中桌缘,反弹起来砸中欢欢的脚。他大叫一声,开始像玩跳房子游戏似地跳来跳去。
塞奥把海瑞的手枪交给诺亚,搓揉刺痛的指节。“叫季明坐下。”他说,然后走向吧台。“米雪,妳拿着枪管锯短的猎枪做什么?快把它放下,省得伤到人。”他走近时注意到猎枪经过精巧的改造。“妳从哪里弄来这把猎枪?”
“爸爸的。”
“好。”他按捺着性子说。“妳爸爸从哪里弄来的?”
他突然表现得像个检察官,使她觉得自己像罪犯。
“爸爸从来没有开过枪。他只有偶尔拿出来吓吓那些想在酒吧里打架闹事的人。”
“回答我的问题。”
“蓝柏给爸爸防身用的,他教我们两个如何使用。”
“你们不能持有它,它是不合法的。”
“我会收起来。”
“不,把它交给诺亚替妳处理掉。”他拿走她手里的猎枪。“这玩意儿可以干掉距离百码的犀牛。”
“或是鳄鱼。”她说。
“哦?最近有很多鳄鱼在酒吧里打架闹事吗?”
“当然没有,但是──”
“知不知道妳爸爸会为此吃多少年的牢饭?”
她交抱起双臂。“我们宝文镇有不同的作风。”
“据我所知,宝文镇是美国的一部分,那表示你们必须遵守相同的法律。妳哥哥从哪里弄来这种玩意儿?”
“你休想找蓝柏的麻烦,塞奥。他温和、善良、敏感,我不会让你──”
他没心情听热情洋溢的自白。“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据我所知,枪是他制造的,如果你没收这一枝,蓝柏还会给爸爸一模一样的另一枝。”
塞奥的眼皮抽搐。她知道她惹恼了他,但此刻顾不了那么多。有人在“天鹅酒吧”里闹事时,爸爸要怎么办?绞着双手,眼睁睁地看着酒吧被砸烂吗?何况,爸爸绝不会朝任何人开枪。但猎枪上膛的声响能使那些闹事者冷静下来。
“妳的父亲和哥哥在犯法。”
“猎枪是我的。”她说。“我制造的,我把它放在吧台下面。爸爸根本不知道它在那里,要抓就抓我。”
“对司法部官员说谎不是好事,甜心。”
“我会牢记在心。”
“妳哥哥从哪里学会制造这种武器?”
“他不喜欢谈这些事,但他曾经告诉爸爸,他在海军陆战队的特种部队服过役。”
“特种部队?少骗了。”
“现在不适合谈我家人的事,反正那些事和你也没关系。”
“有关系。”
“为什么?”
他贴近到她面前倾身低语。“不要逼我。”
五秒钟后,他就明白他赢不了。她不受胁迫,至少不受他的胁迫,她站在原地直视他的眼睛。虽然令人恼怒,但他知道不得不让步的人将是他,这对他来说是第一次,而且不是愉快的经验。
“要我报警吗?”她问。
“我不打算逮捕妳。”
她恼怒地说:“我不是在说我。我以为你可能想叫警察来带走那三个傻瓜。”
“什么?哦……对,打电话报警,但待会儿再打,我想先谈判。”
诺亚已经收起了枪,站在季明背后。塞奥抓了一张椅子转过来面对季明坐下。
“有没有带电话?”
“如果有呢?”季明问,语气再度充满敌意。
“打电话给你哥哥叫他过来。”
“我为什么要照你的话做?”
“因为你的麻烦大了。你恐吓联邦调查局探员,那表示坐牢。”
“去跟我的律师说。”季明呛声,但脸上失去了一些血色。“他们可以使我连一天牢也不必坐。”
“愿意无偿服务的律师并不多见。我怀疑他们在知道你付不出钱时,还会帮你。”
季明掏出行动电话,键入他哥哥的号码。“他不会来的。”他告诉塞奥。“盖理不喜欢不愉快的场面。”
“不见得吧!叫盖理在十分钟内赶来,否则我会叫警察去他家逮捕他,把你和他关进监狱。你们可以现在跟我谈判,或是蹲两个月的牢房、后悔不早跟我谈。相信我,季明,我有办法让你们待在那里面出不来。”
盖理显然接了电话。季明颤声说:“你必须立刻到‘天鹅酒吧’来。别争辩,来就是了。你到了,我再向你解释。”
他听了几秒,然后说:“不,事情没有照计划中发展。布塞奥和另一个家伙是个联邦调查局探员,他们扬言要把我们两个关起来。”他又听了一会儿,然后嚷道:“有点倒楣?你把联邦调查局叫做有点倒楣?别啰嗦了,赶快过来。”他啪地一声合起电话,然后瞪着塞奥说:“他这就过来。”
诺亚看到警车驶进停车场。“警察来了。”他告诉塞奥。
米雪夺过猎枪,把它放到吧台下面的托架上。“我还没有打电话给邦恩。”她说。
海瑞仍然不省人事,但他还在呼吸。欢欢双手抱头地趴在角落的桌子上。
诺亚走出酒吧,两分钟后和聂邦恩一起进来。他显然已经把详情告诉警察局长了,因为邦恩连看都没有多看海瑞一眼。他的视线和笑容都对准米雪。
“妳没事吧?”他关切地问。
“我没事,邦恩。谁打电话给你,保利吗?”她问。
“没有人打电话给我,我只是顺道过来看看妳。”
塞奥听了颇不是滋味。邦恩走向吧台,但塞奥站起来挡住他的去路。米雪多此一举地替他们介绍。塞奥已经知道邦恩是什么人──他是米雪的追求者。
塞奥从来没有注意过其他男人的长相,他真的不知道女人会不会认为邦恩很帅。塞奥只觉得邦恩有随和的笑容和整齐的牙齿,看起来像个好人。但那些都不重要。他对米雪微笑的方式使塞奥一见他就讨厌。他不得不强迫自己隐藏住敌意,与他握手和让他知道这里由谁作主。
诺亚在旁边看得很乐。塞奥和邦恩摆出的态势就像两只准备搏斗的公鸡,诺亚立刻就猜出原因何在。
“听说你住在米雪家。”邦恩的脸上这会儿可没有笑容。
“没错。”
“布先生,你打算在镇上待多久?”
“不一定。你问这个做什么,聂局长?”
“圣克莱镇有几家不错的汽车旅馆。”
“是吗?”
“塞奥星期一就要离开。”米雪宣布。“对不对,塞奥?”她以挑衅的语气问。
“也许。”
那个含糊的回答惹恼了她。“他要去毕洛斯演讲,”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非说不可。“所以他要在星期一上午离开。”
“也许。”塞奥重复。
那两个字就像牙医的钻子般令她想要畏缩。担心塞奥再说出那两个字时,自己会说出不该说的话,她抓起空的冰茶壶,找藉口躲进厨房。
塞奥向邦恩说明海瑞和欢欢的身分时,诺亚宣读权利给那两个打手听,然后用邦恩的手铐把他们铐起来。
“葛季明怎么办?”邦恩问。“你要控告他吗?”
塞奥知道季明在听。“当然要。但我要他留在这里直到他哥哥抵达,我想跟他们兄弟俩谈谈。如果他们不合作……”他故意不把话说完。
“我会合作的。”季明叫道。
邦恩比塞奥有风度。他在离开前还跟塞奥握手,使塞奥觉得自己像个妒火中烧、有待改进的情人。
“谢谢帮忙。”他在邦恩押欢欢出门时喊。诺亚已经摇醒海瑞,半拖着他走向警车。
塞奥瞥向厨房,看到米雪在水槽前做事。他拉出一张椅子跨坐在上面等盖理。
米雪决定找事做,以免自己老想着塞奥。她在不锈钢水槽里注满热肥皂水,戴上橡胶手套,开始洗刷。她的父亲已经清理过厨房,但她又把每个地方清洁一遍,甚至把排油烟机拆开来洗刷。
把排油烟机装回去时,她注意到葛盖理带着两个律师抵达。
她继续洗洗刷刷。实在没东西可以洗刷时,她开始洗橡胶手套。她发现自己不但不累,反而越洗越亢奋。她真正需要的是进手术室。开刀时,没有任何事物能妨碍她。她可以隔绝身边的谈笑声,只让威利尼尔森在那个孤立的茧里陪伴她。只有到缝完最后一针时,她才会破茧而出。
“振作点。”她咕哝。
“妳说什么?”
诺亚站在门口。他走向水槽,把三个杯子放在流理台上。
“没什么。”她说。“现在几点了?”
“一点多。妳看来很累。”
她吹开眼前的一绺发丝,用毛巾擦干手。“我不累。你认为塞奥还需要多久?”
“不久。”他说。“要不要我送妳回家?打烊的事可以交给塞奥。”
她摇头。“我等。”
诺亚转身离去,半路又止步转身。“米雪?”
“什么事?”
“星期一还远着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