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栗约农特地起个大早,并非因为学校举行毕业典礼,想提前赶到学校,而是想给自己较充分的时间,想想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她从来就不是个好学生,从小六开始就一直是校方头疼的人物,功课差不打紧,打架闹事、犯校规更是她拿手的绝活。
曾经有过一个月被记一次大过、两次小过的纪录,搞得全家跟着她鸡飞狗跳,老师见到她就横眉竖目,老爸长吁短叹,老妈则下了最后通牒,警告她再不收敛就不准她把柏原崇的海报贴在房间里。
想到这里,她便忍不住要皱眉,简直莫名其妙,她成绩不好是她的问题,把人家世纪末美男子扯进来干么?
其实她倒是觉得,她的坏全来自老妈的遗传。
有一回她在报上看到一则小说,叫“多桑与红玫瑰”,里头描述的那个不负责任、不关爱女儿与老公,成天打扮得水水的招蜂引蝶,只知吃喝玩乐的娘,和老妈真是如出一辙,若非作者的年龄和她差了一大截,她几乎要以为那位作者是她失散多年的姐姐。
青出于蓝更胜于蓝是很正常的,不晓得为何每次提到遗传,老妈都要撇清关系,疾言厉色的责备她。
算了,不想这件事,再想她心情就郁卒得快炸掉。
像她成绩这么“辉煌”的人,名落孙山是意料中的事,所以她也不打算再继续升学,可是一个十七岁的国中生可以做什么?栗约农打开她刚刚拿进房里的报纸,打开密密麻麻的就业分类广告栏。
女工、秘书、出纳、会计、打字小姐、洗碗欧巴桑、酒廊公主、小妹……看来她还挺抢手的,若离家出走,她应该也不至于会饿死,但以上琳琅满目的工作全不合她的志趣,她最最想做的是画家。
“奇怪?怎么没有人在征画画的,例如画海报、看板,或者是……哈,有了,美工!美乃美术,工为工作,美术工作者?这玩意应该和当画家相去不远。”
才庆幸自己找到工作的栗约农,一看下列的文字即皱起眉头,高中职毕业,两年以上经验,能独立作业?
“哼!什么东西,每家公司都不要初学者,谁有机会得到那要命的两年经验?”好个悲哀的惨绿少年……
不、不,先别灰心失意,?桐是个小地方,难免有心胸狭窄、见识不足的老板,等一到台北,相信必定能遇到懂得欣赏她的伯乐,就好像钟老师一样。
钟老师是她九年国民教育中碰到唯一疼她、爱她、视她为天才的老师,虽然他不像鲁冰花里的男主角那么帅,但在她眼里依然十分英俊潇洒。
她从来不羡慕白发红颜的爱情,但她却忍不住暗恋这位比她年长近二十岁的男老师。
可惜很快的,她就得挥剑暂情丝,告别钟老师到台北闯天下。若闯不出个名堂,她是决计不会回来,她可以想象老妈会用一张多么鄙视的嘴脸,迎接她的衣褛辱乡,那种脸她丢不起。
“约农,都七点十分还不起床,睡死啦?”栗母总是有办法在她不留神时冲到她的房门口,吐出一把舌剑,再旋风式的消失在后门。
等栗约农穿好制服走进客厅时,餐桌上只剩栗父正慢条斯理的吃着早点,她那个乖巧柔顺、品学兼优的妹妹栗路得已经出门。
“爸,回来啦?”
栗约农的爸爸是牧师,每天大清早必须先赶往教会,帮助早祷的教徒去忧解惑。
“唔。”栗父埋头在报纸里,正专心盯着一条政论新闻看,“联考准备得怎么样了?”
“还好。”她最受不了老爸这种不入情况的关心。“爸,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什么事放学回来再说吧。”
“我想到台北念美工。”现在不说,等老妈在时,她就没机会说了。
沉默了约有五秒钟,栗父才缓缓把头抬起来睇向她。忧心忡忡地问:“不想先跟妈妈商量一下?”
她们母女水火不容,在这个家已经不是秘密。有回栗约农和隔壁班的同学在戏院门口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被警察捉进派出所做笔录,并要她通知家长来保她出去,栗约农死也不肯,因为那几天栗父刚巧带着教徒到国外朝圣,得三天以后才能回来。
“她不会答应的。”栗约农咬一下嘴唇,“学校和学费我都打听过了,爸,你有没有十万块?”这笔钱还包括三个月的生活费。
“要十万块这么多呀?”栗父的脸突然黯淡无光,“呃,这个我……”
“没关系,我再问问看有没有更便宜的学校。”事实上她已经背着大伙偷偷报名了。她老爸是个大好人,这种表情代表他真的有困难。
※
燠热的天候里,在拥挤的礼堂枯坐两三个小时,听那些所谓成就不凡的人士屁话连篇,真不是普通的难受。
“栗约农。”张秀雅神秘兮兮的塞一封信到坐在她旁边的栗约农手里。“狗子他们说要给你的,希望你‘睹物思人’。”话一说完,马上抿着嘴,笑得一脸暧昧。
有毛病。栗约农白她一眼,伸手接过,信里硬硬的,莫非狗子他们也玩起互送大头照的游戏,并在相片后头写些肉麻兮兮的话?
栗约农是后段班同学眼中的女神,原因不止是她集众人之大成的坏,更重要的一点是她洒脱不造作的帅劲。
身高一百六十五公分的她,和一般人的美女标准比较起来,皮肤虽稍嫌黝黑,但反而显得英气逼人、神采飞扬。
原就不算多的头发削得又短又薄,两颗骨碌碌的眼珠子亮澄澄的,配上弧度优美的唇瓣,经常让新生误以为她是长得过度俊美的学长。
想追她的男同学当然不少,但真正敢付出行动的人就如凤毛麟角,因像她这样一个恶名昭彰的女子,谁跟她扯上关系,谁就会被冠上坏学生的标笺。
栗约农也很有自知之明,不论校内、校外,她从不主动和同学打招呼,是个绝对的独行侠。男女间的情事根本激不起她任何兴趣,她现在的梦想只有振翅高飞,不管飞向哪儿都好,只要别待在?桐,一天到晚跟栗母恨眼相对。
没有人了解她,张秀雅不懂,栗父也不懂。
“栗路得代表在校生向毕业生致词!”
栗约农瞄了讲台一眼,换她的漂亮妹妹登场。她老妹温柔婉约的性格和她南辕北辙,连五官和肤色都很难有一家人的相似处。若勉强想找出共通点,就是那双活灵灵的水眸。她和老妹相差三岁,却只隔一个年级,这原因说来话长,反正就是有某些因素啦!
有一个模范生妹妹,可是一件很衰的事,每个师长亲朋动不动就爱拿她们两人做比较,让她有好几次差点冲动得想离家出走就再也不要回来。
“谢谢。”栗路得致词完还斜眼瞄了姐姐一眼。
该死的栗路得,讲完就下台去嘛,干么还把眼光扫到她身上来?无聊。栗约农不悦的心忖。
所幸把信丢还给张秀雅时,冗长的毕业典礼总算也结束了。阿门。
迫不及待去停车棚牵车,栗约农马上走人。
今天的太阳特别毒辣,照得人眼睛都快睁不开,骑着单车路过临街小巷,实在没回家的心情,她要到哪儿混它一个下午呢?
“姐。”栗路得笑吟吟的从三岔路转出来,“今天这么早回家?”
“我没事不能回家吗?”面对她,栗约农永远没有好口气。
“既然没事,可不可以陪我去帮妈妈收会钱?”栗路得大概看多她的臭脸,一点也不以为意。“走嘛,一共十一万多耶,拿那么多钱我会怕。”
“是你求我的哦,否则我才懒得理你。”她总认为老妹造作有余,率真不足,跟她压根不是同路人。
以会养会是老妈攒钱的众多法子之一,卯起来时,手边一口气有一百多万转来转去,也不知道老妈到底有没有赚到钱,横竖一天到晚听老妈在叫穷就是了。
两人骑着单车挨家挨户收齐会钱后,来到临近她家的一栋两层楼洋房前面,栗路得突然停下来。
“姐,你知道吗?”她本来就已经气质一百分的脸蛋,此时柔美得几乎要化成水。
“废话,你不说我怎会知道?”跨下单车,栗约农赶紧躲进路旁的大树下闪避烈阳的毒舌,呵,快被成肉干了。
“听说楚家兄弟又回来了。”
栗约农闻言挑眉。
楚家的大家长为楚雄刚,是地方上的知名人物,干了大半辈子的民意代表,直到十几年前听从他大儿子楚濂的建议才跨足金融业,据说搞得有声有色。
他的妻子生下楚濂之后经过九年才又生下一对龙凤胎。
楚濂曾是这小乡村共同的骄傲,他不但出类拔萃、卓尔不凡,而且还是迟早要一飞冲天的人间蛟龙。学业和品貌上的优异自然是他吸引人的主要原因,但始终刚毅少言,不爱拈花惹草的性情,则更添无穷魅力,给所有天真无邪的女孩们无限的想象空间。
老二楚墨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好像天生要来和父母作对似的,亏楚雄刚帮他取一个满腹文墨的名字,结果却恰恰相反,这小子不但了无慧根,简直跟孔夫子有仇。
至于老三楚若,因为很小就被送往英国刻意栽培,所以大部分的乡民对她都没啥印象。
栗约农不晓得她老妹迷上的究竟是楚家的青年才俊,还是那个混世魔王。
楚濂的祖父原是?桐的乡代主席,父亲更是知名的民意代表,数代以来都是经营渔货买卖,直到十几年前才摇身一变,成为房地产大亨,不但旗下拥有三家房地产公司,还成立证券金融相关企业,和一些谁也搞不懂的产业。
这栋洋房是他们的祖产,自数年前,他祖父和父亲每到逢年过节都会带着一家大小回来祭祖,看看老邻居。
比较特别的是,他们两家紧邻着一小片庭院,却是老死不相往来,她从没见过她那爱喳呼的老妈到他们家串过门子,她那逢人就爱传教的老爸也从不过去传播上帝的福音。
而她则是这儿的小瘟神,一向专心为恶乡里,只要她不去找人家麻烦,人家绝不可能主动和她打交道,才会连住在咫尺的邻居回来与否都搞不清楚。
“他们回来关你什么事?”尽管早已进入青春期,但栗约农不知是荷尔蒙分泌失调还是怎么了,在感情的认知上严重跟不上同侪的进度,只除了对她的钟老师。
“听说他到台北念高中,后来又考上商学院,结果因为与志趣不合,而跑去当兵。”栗路得眼中一径闪着崇拜的星芒,余光还不时瞟往洋房。
她平常是个很矜持的女孩,这种表现太反常。
“你指的是楚濂还是楚墨?”栗约农不以为然地斜瞪着她,继而好奇地顺着她的眼神往洋房二楼瞄——有人,而且是个男生!
“当然是楚墨喽。”她怎么可能对那个年纪几乎要比她大上一辈的“老男人”感兴趣?
“骗鬼!那个败家子他要是有本事考上商学院,我就是梵谷第二了。没想到你居然……”
栗约农一副快昏厥的样子,喜欢楚墨还不如去喜欢楚濂,虽然她对楚家两兄弟没啥好印象,但她还是觉得楚濂比较好,老妹只是一时糊涂。
她先入为主的认为妹妹喜欢的应该是楚濂。
栗路得一听,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老姐明明和楚家兄弟没有任何交情,且自己也是恶名在外,却很势利的瞧不起人。“姐……”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说着说着,栗约农的眼光不禁瞄向洋房二楼的阳台。
那个圆拱的门窗,被重重帘幕罩得密不透风,依然火炽的斜阳正照映在伫立于阳台上的男人。
因距离不算太远,栗约农约略得以把他的外貌相个概廓。
哈,这男生她见过,大约是五年多前吧,有一回下课后在学校操场,她用偷吃步和四、五个低年级的学生比赛篮球,共赢了四百五十元,正得意扬扬的准备去大肆挥霍,却被他给拦下来,威胁她若不把钱还给人家,就得跟他单挑。
开玩笑,她是混什么吃的,怎么可能随便被他吓唬。
结果单挑下来九比八,她以一分饮恨,四百五十元被他黑吃黑坑走,虽然他嘴上说要拿去物归原主,但鬼才相信他。算起来,他们不仅是近邻,还是宿敌呢。
“这家伙居然敢用那种色迷迷的眼光看你,我去找颗石子K他。”
其实人家只是把脸对着她们俩,至于焦点是谁,有没有色迷迷的,根本看不出来。
“人家哪有?姐姐不要冲动。”栗路得担心姐姐的火爆脾气会闹出事端,急忙拉着她坐回单车,落荒而逃。
“亏你还品学兼优呢,年纪小小就敢乱爱,当心让老妈知道,狠狠剥掉你一层皮。”不K他也行,至少吐个舌头给他当见面礼。
“你弄错了啦,还说咧。”
单车快速骑在狭隘迤逦的小径上,彩霞余辉不时从夹道上绯红的凤凰树叶隙间洒落下来,抚弄她鲜明俊秀的眉目。
栗路得回眸凝望她这位人见人怕的宝贝姐姐,深深被她充满英气的野性美所吸引,浑然没注意她口气充满责备的意味。
突然一丝随风飘荡而回旋的凤凰花蕊,轻巧地停在栗约农的发梢,因车子震动又垂落于她卷翘的睫毛上,栗路得不禁赞叹,好美!
“喂!”一声急喝,栗约农跳下车抓着妹妹的车把手,怒斥,“你有毛病啊?骑车不看路,存心找死吗?”才说完话,一辆机车便呼啸而过。
“姐,你有没有谈过恋爱?”栗路得的心思尚未从她脸上回过神。
“你今天真的很诡异。”都该怪那个姓楚的,改天找些人好好扁他一顿。
“有没有嘛?我想知道。”
“没有。”受不了妹妹低低含笑的样子,栗约农索性回敬她一记卫生眼。
“谈恋爱是无聊人做的事,我还有壮志未酬呢。收收心吧小女生,你这年龄搞感情问题,有碍身心发育。”到家了,她不想太早回去和老妈大眼瞪小眼,单脚着地,转过车头,另外找乐子。
“姐。”栗路得立即叫住她,“你到台北念书,不是需要一笔钱吗?”说着,眼睛有意无意地看着手中的牛皮纸袋。
聪明盖世的栗约农霎时竟傻不隆咚地猜不透她的暗示。
看她呆愣愣的,栗路得接着又说:“我会把钱放在妈妈的梳妆台抽屉里,她跟慧姨去台中,要到晚上才回来。”
“哦。”这样已经说得够白了,她要是再听不懂就是如假包换的白痴。“为什么要帮我?”她们姐妹俩十几年来从没建立过比路人或同胞更深的交情,基本上妹妹给她的印象仍停留在报马仔和小奸人的阶段。
栗路得怔了怔,笑道:“有个画家姐姐,总比小太妹好吧。”
“谁说我是小太妹?”说穿了原来是瞧她不起。栗约农撇着嘴,不屑地扮个鬼脸。“总有一天我会出人头地,交一个比那个楚什么鬼的还要帅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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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车从台糖蔗田后方拐回来,缓缓骑自她家的围墙外,栗约农坏事做绝,独漏偷窃这勾当还没尝试过,目标还是她凶恶无比的老妈。
先来个三思而后行。她老妈暴跳如雷,迁怒旁人或大义灭亲报警捉人,都不是她考虑的重点,让她犹豫不决的她得从二楼窗户爬进去,用这种方式进自个儿家好像有点奇怪。
四下无人,事不宜迟。她手脚利落,一下子就从羊蹄树荡上阳台。
打开抽屉,十一万现钞厚厚的一叠,握在手中颇有份量。要不要留个字条告诉老妈,这些钱她先借走,等将来功成名就,衣锦返乡时保证加倍奉还?
嗯……算了,与其冒着被半路逮住的危险而自动招认,不如制造一点悬疑气氛,才有机会拖延时间平安到达台北,开启她生命的另一张扉页。
这时楼下大门“咿呀”打开,这有可能是老妈提早回来,看来她得怎么上来就怎么下去,反正她爬墙的功力深厚。
谁知一钻出窗户,她就看见对面阳台站了一个人,是楚濂!栗约农脑子轰的巨响,有些无措起来。
他脸上没啥特殊表情,只是冷冷、淡淡的看着她,以及她手上的那包赃款。
该怎样料理这位尊贵但很该死的目击证人呢?哼,如果他装聋作哑就饶他一命,否则就打得他满地找牙。狠狠回睨一眼,她迅捷地跳到羊蹄树上再跃往地面。
六点三十分有一班国光号往台北,只剩二十分了,没时间让她依依不舍,或向什么人告别。好在行李提前收拾妥当,就此拍拍屁股,不必带走任何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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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濂站在蓝色天鹅绒帷幔低垂的落地窗旁,房内的灯没打开,昏黄的斜阳隐去后,显得幽暗。
蓦地,一抹灿亮倾泻进来,将房内的人影拉得好长,楚濂微蹙一下眉头,但没有转身,目光仍停伫在对面的矮墙上。
从来者的角度望去,正好看见他俯垂的面庞罩在光晕里,略嫌清秀的面孔呈现出如刀刻般立体无瑕的五官,令人心扉不禁为之猛烈悸动。
“在看什么?”来者是一名面貌姣好的女子,长发及肩,怀中抱着一只波斯猫,说起话来柔柔腻腻,颇似早期罗曼史小说中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主角。
她是楚家世交方家的独生女方可欣,自小就非常仰慕楚濂,五年前从私立大学毕业后就委请她父亲关说,顺利进入楚阳金融机构担任总裁特别助理。
楚濂继承家业也是五年前的事,而这对金童玉女,早被外界认定将是台北商圈的最佳组合,一旦敲定结婚日期,势必会造成相当大的骚动。
只是楚濂行事一向低调,任何人只要问及关于他俩的感情问题,他一律予以回避或否认。
然而年届而立的他,多年来并没有传出要好的女友,甚至连逢场作戏都不曾,因此大家还是把焦点转向方可欣,而她也对这样的传闻乐在其中。
她是非常有计划的接近楚濂,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楚濂甫从美国返回台湾,所举办的第一场创业投资说明会上,当会议圆满结束时,假扮接待小姐的她,不小心将整杯咖啡倒在他的西装上,在所有的人尚处在错愕中时,她已快手快脚地帮忙他把西装脱下来,并拿着面纸利落地为他擦拭,口中连声的抱歉和自责,令旁人不忍再多说什么。
三个月之后的一次家族聚会,楚夫人——白秀俐破例邀请几位世伯及其子女出席,才是他们的第二次碰面,她将所有的关系打理得极好,人人一提起她便是连声赞好,且公认她是才貌双全的最佳媳妇人选。
方可欣不仅城府极深,她的交际手腕更是一流,和她柔弱的外表一点也不相称。
“你还没走?”楚濂不着痕迹地转身,摆脱她有意无意的依偎,走到成排的书架边,从里头抽出一本财经书刊随意翻阅。
“伯母硬要留我吃晚饭,她说今天楚若也会回来,我们一家人正好聚聚。”她兴致勃勃地绽开如花一般的笑颜,跟着移近书架,将怀中的波斯猫凑向他。
楚濂对于她口中的“一家人”这字眼不太能苟同,他们什么时候变成一家人了?
“很不巧,我今晚刚好有事,得提前赶回台北。”他偏着头,压根没看到她努力挤出的讨好笑容在瞬间蒙上一层冰霜。
“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公司大大小小的事情,每一件都得经过她决定,连他喝什么茶配什么点心都不例外。若在古代,她的身份则是贴身丫环。
“私事。”楚濂心不在焉地把书放回书架,仍然没拿眼看她。
“什么私事?”她名贵洋装包裹下傲然挺立的胸口,忿忿突胀了下。
“你连我的私事都要过问?”他的眉宇锁得更紧,脸色愀然地转向窗外,顺势将一个置于桌面上的手提包挟至腋下。
“我,”猛抽口气,方可欣将不悦勉强抑回肚子里,“只是关心也不行吗?”
“谢谢你的关心。”他荡开了无笑意的唇,“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吧,是个女人,我今晚所有的心思都在那个女人身上。”
“你……”她脸上的表情跟被闪电击到相差不多,“你交了女朋友?”
“值得震惊成这样吗?”他的唇有了些许笑意,“以我的年纪,有女朋友是再寻常不过的事。祝我好运,如果你也想喝喜酒的话。”
“不!”直到他走出房门,方可欣才倾全力喊出声。“你不可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