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弦月高挂。
今晚的忻成山庄仍灯火通明,主屋的大厅里,气氛凝滞沉闷。
「私奔?!妳才几岁居然跟人家私奔!」
巨大的拍桌声打破沉默,一名气度威严、眉宇间锁着淡淡哀愁的男人,神情震怒,责问着表情倔强的少女。
「要不是田叔去带妳回来,妳准备怎么样?独自挑了邢天盟?还是等我这个做父亲的去替妳收尸?」
纪天成看着被打得一身狼狈的女儿,既是愤怒又是心疼。
若非他结拜兄弟田国豪正好在南部出差,及时赶到车站去阻止那场险些惊动警方的混战,下场会如何实在难说。
「纪伯伯,是我没照顾好忻然……」阎御丞嘴角带着微微的瘀伤,俊美的面容紧绷着。
「御丞,你不用替她说话。」纪天成大手一挥,阻断了他的解释。「你从小到大什么责任都替她扛,我看在眼里,心里也明白。忻然这种顽劣任性的个性,谁也管不动。」
「纪伯伯,忻然只是做事冲动了一点,其实这次的事情不是私奔……」阎御丞试图解释清楚。
「国豪,御丞也累了,你替他擦过药就送他回阎家,顺道跟阎弟说,我明天会亲自向他道歉。」
纪天成这次铁了心要管教自己的女儿,但从小看着阎御丞长大,他知道他一定会袒护到底,索性先将他支开。
「跟我走吧。」
田国豪会意的上前握住阎御丞的肩膀,却发觉他坚定地站直身子,难以动摇半分。
唉,怎么说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御丞这孩子老是嚷着忻然太热血、太冲动,却不知道其实他自己也不遑多让,一遇上跟忻然有关的事情,就会失去判断力。
田国豪见他不肯走,便动口劝说:「御丞,你纪伯伯有话要跟忻然单独谈谈,我们不要打扰他们了。」
半晌,阎御丞才点点头,若有深意的看了纪忻然一眼,期盼她能忍下偶尔发作的倔强脾气,好好解释。
可惜,他的期盼显然要落空了。
此刻的纪忻然无暇接收他的示警,脑海里充斥着今天发生的种种事情,心里的郁闷和难受侵蚀了她的理智。
阎御丞在火车上的那番话狠狠伤了她,而之后邢烈的临阵变卦,更是让她觉得自己像笨蛋一样,被自己向来所信仰的侠义正直给愚弄了。
「说吧!妳今天到底在干什么?怎么会弄到跟邢天盟的继位人私奔?」待田国豪带着阎御丞离去,纪天成威严地开口质问。
纪忻然紧抿着唇,无意解释。
「说话啊。」纪天成被她的态度激怒了,沉声斥喝。「妳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她依旧不肯答腔。
「妳不说是吗?!好。」纪天成重重拍桌,招来管家。「老林,你去给我拿家法出来!」
「成爷……这不好吧。」忽然被喊住的林管家一愣,迟疑地嗫嚅着。
「家法」其实并不是纪家用来教训儿女的责罚工具,而是多年前纪天成还是黑道帮主时,用来惩戒不肖手下的短鞭。
自从金盆洗手后,纪天成就不曾再动用过家法,没想到今天……
「大小姐,妳、妳快跟成爷道歉啊!」林管家不顾纪天成的怒视,慌忙劝说,边代为求情。「成爷,我从小看着大小姐长大,她直来直往、坦率开朗,性子的确急躁了点,但却极有原则,就算做错事情也一定有她的理由……」
「林伯,谢谢你帮我说话,可是我没有做错。」
纪忻然打断他,赌气地开口,心里猛然生出一股傲气。没想到连管家林伯都能这么信任她,自己的父亲却从进门到现在,只是恶声恶气的追问,连一句关切的话语都没问过。
「好!很好!这是我纪天成教出来的好女儿。」纪天成气急败坏地怒斥着。「老林,还不快去给我拿家法来!」
林管家见老爷真的动了火气,而大小姐又不像其他女孩子一样懂得撒娇讨好,清楚这一顿打,是无可避免了。
他无奈地应了声,转身去拿家法,同时派人尽速去请田国豪过来。成爷发怒时,责罚的短鞭别说是金枝玉叶的大小姐,就连寻常大男人都受不了啊。
***
阎御丞让田国豪带去擦过药,却还不想回家,打了电话跟父亲报备后,留了下来。
这次事情之所以会闹得这么大,的确是他的失职,他无可反驳,只是听训的时候,心里却隐隐感到不安,现在还挂念着大厅里那个性子极倔的笨蛋。
没想到她果然出事了。
才准备到纪忻然住的「夏居」去看看状况,就在途中遇到林管家,听说了纪天成动用家法的事情。
「该死!她人呢?」阎御丞低咒着,表情铁青阴沉,拧着恶寒。
「田先生送小姐回夏居了。」发觉向来内敛的阎家大少爷竟发了火,林管家叹着气回答。
话才说完,就见阎御丞失去平口的沉稳冷静,转身朝夏居飞奔而去。
才踏入夏居,便在走廊上远远看见纪家老佣人王妈正准备进纪忻然的房间,他连忙喊住她。
「王妈,忻然还好吧?」担忧的神色锁在眉宇,他气息不稳地问。
「少爷,你来啦。」王妈脸色沉重,眼眶泛红。「老爷下手很重,小姐可能这几天都不能去上课了。」
「她还好吗?擦药了吗?」阎御丞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努力平复声音里的紧张。
「还没,我刚刚才去拿药,正要进去替她擦。」
老爷真是太狠心了,居然打得下手。王妈想到从小疼到大的小姐正在受苦,心里难过万分。
她按按眼角,「我看过小姐了,背上、腿上、手臂上都有伤痕。唉,要不是田先生出面阻止,大概会更严重吧。」
阎御丞愣了愣。
「纪伯伯怎么会下手这么重?」
「田先生说老爷是因为小姐不肯认错,什么也不解释,只是一直说她没有做错,所以才发那么大的火。」王妈解释着。
说她没有做错?
难道她还在为火车上他一时的气话赌气吗?俊脸微微一沉,阎御丞有些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
「好了,我要进去替小姐上药,要问什么等一下再说吧。」王妈见他不说话,准备转身进房。
「不用了,妳先回去吧,」他伸手拦下她,直接拿过她手上的药。「我来就好。」
「可是……」王妈有些为难。「小姐毕竟是女生,这样……」
「妳先回去休息吧。」阎御丞不容拒绝,淡淡撂下命令。
看着他一脸的坚持,王妈也不再多说,她心里清楚,这个时候或许只有他可以安慰小姐。
待她离去,阎御丞礼貌性地敲了几下门,也不等里头人儿回应,就直接闯了进去。
俯趴在床上的纪忻然看见他进来,有些讶异,随即把脸撇开。
阎御丞也没说话,只是走到床边坐下,很自然的拉起她的衣服。
「你干么?」
察觉到他的举动,她连忙转头,反手压住自己的衣服,横眉竖目地瞪他。
「擦药啊。」
他理所当然地答腔,拨开她防卫的手,撩开她的衣服,彷佛是天经地义、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谁要你多事!我自己来。」
她想抢过他手里的药,奈何背上热辣的鞭伤阻缓了她的行动,才伸手就被阎御丞拍掉。
「妳真以为自己是猴子吗?伤在背上也擦得到。」他压下她,黑眸扫过她的背部,嘲讽地冷哼着。
嘴巴虽然很坏的讥嘲她,可他心里却一点也不好受,那片雪白肌肤上怵目惊心的红色鞭痕,几乎让他失控地想杀人。
他不懂纪伯伯怎么会这么狠心,打得这么重?
「不用你管。」
她甩开被他握住的手。
「这么凶干么?该不会是在害羞吧?」阎御丞压下喉头突如其来的紧缩,用平日的戏谑口吻调侃着她。「反正该看的、不该看的小时候都看过了,没什么好害羞的,快趴好。」
「阎御丞!」他讲那什么鬼话啊?好歹她还是个女孩子吧。她恨恨地怒瞪他。
阎御丞看了她半晌,忽然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
「非要我跟妳道歉吗?」
他突如其来的转变,令纪忻然一阵错愕,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对不起。」
阎御丞转开药盒,趁着她发愣不再抗拒时,将散着淡淡清香的药膏敷涂在她背部的鞭痕上,淡淡地开口。
「之前是我说得太过分。不过我还是认为妳处理事情的方法有问题。」
纪忻然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
「哪有人道完歉还训人。」
「因为妳猪头猪脑的欠人训。」
阎御丞看着她漂亮的脸蛋露出平常斗嘴时的熟悉表情,知道那是同意和解的征兆,心里终于释然,他伸手拍了拍她的头,浑然不觉自己的动作含着多么暧昧的宠溺。
「快趴好。」
「干么,我又不是狗。」她转开头咕哝着,却仍乖乖地趴好身子。
「狗搞不好都比妳聪明。」他一面替她上药,一面数落她。「跟我吵架是一回事,干么跟纪伯伯呕气。」
「不想解释。」她随口答腔。「嘶……好痛、好痛,你轻一点。」
「敢耍酷就不要怕痛。」他心疼地放轻力道,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奇妙的感情一古脑在今天偷偷发了酵。
纪忻然没有回答,视线不意扫到墙上的日历,有些出神。
「干么不说话,在想邢烈的事?」阎御丞试探性地问着。
「谁要想那个啊。」她哼着。「虽然之前觉得好像被他耍了,可是现在想起来,却不觉得那么难过。这件事情你们都说我做错了,可是我自认问心无愧,那就够了。」
「妳喔,」阎御丞又好气又好笑地瞪着她,最后摇摇头,俊逸的薄唇漾开无奈的笑。「真是个笨蛋!」
这家伙,真是个不折不扣却又令人不得不服气的热血笨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