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埒一把将骆婷拉进房间后,忿忿地将门大力摔上,造成不小的声响。骆婷被门大力合上的声音吓了一跳,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你干什么呀?”她蹙着眉,不高兴地瞪着他。
他在干什么?吃饱了撑着?她委屈地摸摸自己干扁的肚皮。她都还没吃呢!
岳埒像全身着火一般走近她,被他气势一压,她只得往后退了一步。
“你……你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他还想问问她这个小脑袋瓜里究竟想干什么哩。“你刚才很勇、很猛、很了不起?”
她究竟知不知道他刚才有多担心?
他真不敢想像,如果他稍稍迟了一步,那胖子手上的刀就会插到她身上,他为她捏了多少冷汗,而她却只顾着逞凶斗狠?
想起刚才发生的事,骆婷忍不住掩嘴发笑。“不是吗?”
她倒觉得白己挺英勇的,呵!
“还笑!”他冷声喝道,气闷地瞪着眼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人。
“你到底生什么气呀?”她究竟又哪里惹到他了?
“你究竟知不知道刚刚有多危险?”虽然他十分清楚自己的身手足以在刀口救下她,但不知为何,一想到那把该死的刀子有可能伤害她,无来由的便感觉一阵心惊胆战!
“可是我现在好好的呀,不然你看。”她轻若麻雀在原地转了一圈,衣摆因旋转而向外微微飞扬,她不理会他亟欲杀人的目光,仍然嘻皮笑脸地猛朝他眨眼。
岳埒深吸口气,闭上眼强迫自己压下胸口那股想打地屁股的冲动。
她挨到他身边,拉他坐上一张椅子,身子向他靠近,一张小脸恻望着他,她一对长睫在他面前淘气地不停眨动,粉嫩的脸上漾着满足的笑容,柔声道:“你不会是担心我吧?”
看来这家伙越来越在乎她了!
“谁担心你?我只担心你给我惹麻烦!”虽然嘴上这么说,岳埒似乎也发现自己对她的关心,似乎真的多了一点点。
他心惊地想,他该不会真对她动情了吧?
“喔!”骆婷失望地离开他,脸上的笑容顿时逝去,就像朵原本盛开的花朵一到夜间又合上花瓣,拒绝世人一探美丽的姿容。
看着她失望的表情,他有些想安慰她,但却搞不出任何和安慰有关的话,他一张口,冷硬的语调便不禁控制地流泄而出。
“以后不要再给我找麻烦。”他背对着她,冷冷地吐出这句话。
“给你找麻烦?”她跑遍大江南北,什么样难缠的对象没见过,今天这样一个小场面,他就说是她找他麻烦?
“总之,我今天也救了你一次,要不是我,你现在已经被那胖子捅上一刀了。”他依然背对着她冷言道。好似深怕一旦与她眼神对上,胸口深处的某样东西就会被点燃似的。
骆婷生气地站了起来,“你的意思是我和你之间扯平了?”
“没错。”他深吸口气,头微微抬高向屋梁望去。
“胡说!”她不由自主地抬高音量,手激动地握紧。“是你自己多事来插一脚,我根本从头至尾没有要你出手!”
这家伙怎么可以把他们之间的恩情,如此轻易地撇干净?
他终于回过头来望着她,“当初我也没有要你救我。”
闻言,骆婷简直快气爆了。
“这怎么可以相提并论?当初要不是我救你,你早就死定了,可是今天,就算你没有出手,我一样可以摆平他。”
“喔?”岳埒略带讥讽地挑高一道眉。“凭什么?你会武功?”
看他一脸不屑的表情,骆婷心中深深地泛起一股受人轻视的难堪。
“凭我的聪明才智!”她指着自己的额际,大声嚷道。
他甩甩手,“随你怎么说,总之我们之间扯平了。”
“才不!”她朝他吼道:“看看你脖子上套的是什么,我们之间才没那么容易结束。”天!如果让他跑了,她上哪再弄一个欠她恩情的男人来?
一讲到这个,岳埒才想到那条她硬是套上去的金锁链还好端端地在他脖子上,于是他深吸口气后,屏着气走向她,并且将手伸至她的面前。
“拿来!”
“什么?”她佯装不解地张大一双眼无辜的望着他。
“别和我装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就是不知道。”她存心和他杠上了。
“钥匙!”他压抑的吼道。
如果可以,他真恨不得捏死她!
“没有就是没有!”她突然掠过他,向他身后跑去,躲开他逼人的气势。
“你!”他气愤地握紧拳头指关节喀喀作响,却不知道该拿这烦人精怎么办。
骆婷忽然举高双手,作投降状。“好了,我慎重宣布本姑娘肚子饿了,所以我现在要下楼去吃东西。”
说完,她便一溜烟闪出房门,她前脚才踏出门口,如雷的吼声便由房里传了出来——
“你给我回来!”
岳埒如骆婷所愿,夜里没有和她同宿一室。如果真和她同宿一晚,他真不能保证半夜他会不会冲动地掐死她!
他将手枕在自己的脑后,呆呆地面对床幔,片片段段的回忆在他脑中飞快闪过,和骆婷相处的这几日中,她的一颦一笑不知不觉存留在他的脑海中。
不可否认,她的确是他这辈子见过最与众不同的女子,既勇敢又坚强,简直不输给男子,但她似乎又具备柔弱的一面,像是走没几步就频频喊累、喊饿,害得他每每得因她而停下脚步。
他下意识地抚着脖子上的金锁链,一股无法言喻的异样感受好似正在他胸口缓缓滋长。
这股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奇妙感觉对他来说着实相当陌生,就算是他的表妹唐容也从未带给他此种相同的感觉。
唉!他到底该拿这个甩不掉的麻烦怎么办才好?
就在他反覆思索的同时,一抹黑影自窗外一闪即逝,岳埒顿时惊坐起身子,收起紊乱的思绪,屏着气悄悄地闪身至窗边,侧耳倾听外头的动静。
突然,他的房门被人推开一道细缝,正待他运起掌力准备给这位不速之客迎面一击时,一张熟悉的小脸顿时转向他,害他硬生生地将掌风一偏,击碎了不远处的一只矮柜。
“啊!”骆婷吓了一跳,尖叫了一声。
一瞬间,整个房间灯火通明,掌柜和店小二以及其他的房客全秉着烛火挤到他的房门外。“什么事?什么事?”
掌柜一马当先冲到人群前头,一看又是这两个人,二话不说,便径自转头过去,对一群看热闹的人大声嚷道:“没事、没事,都回去睡觉,小两口吵架而已!”
“唉……”一群人异口同声地叫出声,无聊地打着呵欠又各自回去睡觉,原本聚集的人群在掌柜的起人下,一下子散去。
“走走!快走,没看过人家夫妻吵架呀?”掌柜板着脸,像在赶鸭子一般催着几个动作较慢的人。
他在白天收了骆婷的一锭金元宝后,现在简直成了她的拥护者,搞不好比她的家仆还要死忠,就差没跪在地上喊她一声祖奶奶。
“我不是……”岳埒一听到别人又将他俩的关系搞混,不禁头痛地抚着额际。他究竟该怎么撇清和她的关系呀?
人群散开后,掌柜哈着腰连忙也跟着退了出去,还好心地替两人合上门,临合上门前还探头进来补充道:“真不好意思,现在人全都走了,请两位继续吵,用力吵,房内的东西全砸了也没关系。”只要再补他一锭金元宝就成了!
岳埒挫败地翻翻白眼,这掌柜的是不是脑袋有问题呀?
“不打扰两位吵架了!”掌柜笑嘻嘻地合上门。
骆婷掩嘴呵呵笑道:“这掌柜的真有意思。”
岳埒可没心思和她说笑,一张脸冷酷得有如千年寒冰。“你三更半夜不睡觉,跑来这里做什么?”
她敛去笑容,一脸委屈地望着他。“太冷了,火炉的火没了,我睡不着,所以想来你这边取点火。”
他合上眼,逼自己强压下胸口节节高升的怒火,待稍稍平静后,才冷声对她说:“这里让你睡,我去隔壁。”
纵使岳埒已把温暖的房间让给骆婷,隔天,她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仍响了一个早上,等到他注意到不对劲前去探看时,才发现她八成在夜里染上了风寒,身子既烫又热,他试着拍醒她,但她似乎失去了意识,除了在他的碰触于偶有呓语外,其余皆毫无反应。
他吓得赶紧差店小二去请大夫来替她看诊,大夫来替她看过后说,她是受了风寒才会导致发高烧,得好好静养几日。而他在床边连续照顾她的这两日来,她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但她也不是真的清醒,只不过略略睁开眼,含含糊糊地呢喃了几句后又昏睡过去。
他一直暗恼自己的疏忽,如果早点将火炉拿给她,她也不会在夜里病着了。
岳埒皱着眉望着床上咳个不停的女人,一张脸红得像酒醉般。
连续昏迷的这两日来,她除了在床榻上不停地翻着发热的身子,有时还会哭泣掉泪,口中喃哺念着:“女子无才便是德……嫁不出去……”
这些是别人批评她的话吗?
她为这些话困扰吗?
岳埒为她拭去领际渗出的汗珠,回想自从认识她以来,她一向坚强又主动的个性,实在很难想像她会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原来她坚强的外表下,也有着一颗属于女人脆弱敏感的心。
虽然她不说,但他推测她一定就是远流商行的小姐,骆婷。
一想到她一个女人经营远近驰名的远流商行这偌大的产业,他不免为她必须肩负重担感到心疼。
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急着出来找一个丈夫?她究竟压抑着多少痛苦,会令她连续说了两日的梦话?
他不禁怜惜地伸手抚上她细柔的脸颊,静静地看着她。
也许只有这时候,她才会卸下她佯装的坚强外表,表现出她原有却少见的另一面,柔静得令人疼惜。
就在他陷入杂乱的思绪时,床上的人儿似乎是感受到脸上的一阵暖意,缓缓地睁开了眼。“岳埒……”一睁开眼,骆婷望见岳埒正一脸担忧地望着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见她苏醒,岳埒赶紧缩回手,并且收起对她的关怀,恢复原有的冷漠。
“我头好痛!”她忍不住拍拍自己发胀晕眩的头,企图减少一些疼痛。
“你发烧了。”他冰冷的语气毫无一丝温度。
“喔!”她眯着眼望着他。他眼底的不悦好像对她生病一事很不高兴,她方才果真眼花了。“好了,你好好休养,我先出去。”
像是怕被她发现什么般,他急着离开,就在他转身之际,骆婷虚弱地叫住他。
“等等。”
“有事?”他停住脚步,回头望着床上的人儿。
骆婷顿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不高兴?”
“没有!”
“明明就有。”她努力撑起自己的身子,半卧半躺靠在床头。
他见她坐起身,皱着眉又回到她床边。“快躺回去,坐起来做什么?”
真是!她就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吗?老是要他担心……
“你先别走,我们谈谈。”她示意他坐到床边的凳子上。
“你现在什么都别想,养病要紧!”他试着让她重新躺下,但她却执意维持半卧半躺的姿势。
“让我这样就好,我好像躺很久了,身子好僵硬。”她蹙着眉扭动脖子,发现不只脖子,就连四肢也僵硬不已。
岳埒不再坚持,好心地在她背后置好垫子,让她可以舒服地靠着。
“坐下吧。”她指了指一旁的凳子,虚弱地喘着气。
犹豫了片刻后,他还是坐到她的身侧,“谈什么?”
“你不高兴?”她小心地观察他脸上的细微变化。
“没有。”他淡淡地应道。
老实说,他不是不高兴,只是很担心,她知不知道她病的这两日,他有多担心?
“你……为什么总是摆这张脸?”她虚弱地举起手想摸他,但他却别过脸,躲开她的碰触。“我这张脸怎么了?”他状若不经心地道。
“冷得跟冰一样,我好歹是你的——”
“救命恩人,嗯?”他转过头,好心地替她接下未说完的话,让她可以省些说话的力气。
骆婷愣了一下,随即浅浅一笑。“我提了很多次了,喔?”
“是啊,你怕我忘了嘛!”他揶揄道。
除了她,他从来没见过病到剩下半条命的人,还有力气在这时候清算人情债,他真是服了她!
“既然你对这项救命之恩铭记在心,那么——”
“你还是不放弃?”他打断她的话,对于她这一份执着,不禁感到有些佩服。
骆婷怔怔地望着他,没有答话。
沉默了片刻,岳埒开口道:“你的救命之恩我岳埒铭记五内,但入赘的要求,恕难答应。”
骆婷低下头,暗暗咀嚼他的话。要他堂堂七尺男子人赘的确有些委屈他了,但一时之间她也无其他的办法可想。
“那你收完了债之后呢?有什么打算?”她抬起头,屏息专注地凝视着他。
“还没决定。”他不想现在告诉她太多,于是随口诌了一句。
“岳埒。”她轻轻地唤他一声。“为什么你的态度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她好歹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就不能给她一点好脸色吗?
岳埒眯起眼,仿佛陷在回忆里。
曾经,他的温柔只给一个女人,一个艳若桃李的女人,而那个女人却伙同她的父亲背叛他,夺取他的一切,甚至打算取他性命,他的心还能不冷吗?
骆婷趁他不注意的时候,轻柔地握起他的手,岳埒惊了一下,瞬间拉回思绪,睁大眼看着她,她眼底的那一抹真切情意不禁令他愕然。
“你……有心事吗?”她幽幽地开口,心里却涨满了惆怅。她注意到他很少提及他的过去,他是不愿说,还是单单不愿对她说?
岳埒倏地抽回手,别过脸,心底滑过一丝慌乱。“没有。”
“可是我看得出来——”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扬高的音调有些愠怒。
见他又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骆婷有些受伤。
“很抱歉,问了不该问的事。”
她在心里责怪自己。她在期待什么?期待自己在他的心中有一些不同的地位?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控,岳埒深吸口气后,试着平稳自己的音调。“你现在正在病中,别想太多了。”
骆婷的一双水灵大眼紧紧瞅着他的侧脸。
她似乎在他的声音里听见了关怀,但她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幻想,于是开口问道:“你……担心我?”
对于她的追问,岳埒索性转过身子,双手环胸直视着她。
“你忘了自己是个病人?”大病初愈,才一张开眼,她的脑袋瓜子就能想出这么多问题?
骆婷虚弱地合上眼,但仍开口回答他,“我没忘,只是有些事我再不问,我怕我的病会加重。”
那日要不是她想了整夜有关他的事,一时忘了要拉好棉被,也忘了要加炉火,她也不会因此而着了风寒。
但岳埒不懂,他只知道病人就该多休息这个简单的道理。“我在你床前守了你两日,就怕你的病情加重。”
她一听,倏地睁开眼,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你守了我两日?”她的心不禁狂跳起来,为这项发现而悸动不已。
难怪她总觉得身旁有人时而温柔地摸摸她的额头,时而替她拉好被子,时而柔声地叫唤她……
他尴尬地别过脸,躲开她那令他心慌的视线,故作轻松的道:“你也照顾过我,我只不过是回报你。”
“喔。”骆婷一听,有些失望地垂下首,淡淡应了声。
岳埒望着她雪白的娇容顿了顿,为她的愁眉感到有些不舍,但一张口,仍是冷淡的话。
“就算是我偿还你的情。”
“我明白……”骆婷刻意忽略胸口那份酸涩,但愁锁的眉却背叛了她,为她的伪装留下破绽。
岳埒望着敛着轻愁的她,想说些什么却欲语还休,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淡淡道:“好了,你休息吧,把身子养好了才能再赶路。”
语毕,像逃离什么似的,他头也不回地直接离开她的房间。
骆婷望着他的背影直至他走出门外,才幽幽地吐出一口长气。
她究竟该怎么做,这个冰男才会向她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