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
醉红楼的上等贵宾房内一片热闹喧哗、舞娘穿梭不息、满桌的美酒佳肴,好一幅笙歌迷醉的景象。
“大哥,您真是不简单,短短几年就把香料的生意做得这么大,这样往后还有谁敢和您一较高下?”韩希夸赞道。
四年前上官秀回乡继承了家业,他一改玩世不恭的态度,在短短几年内不仅将家业拓展了两倍,生意的触角还远及西域,发展丝绸、香料业。
“别说了,咱们兄弟四人久未相见,别净谈生意上的事,陪老哥好好喝两杯。”上官秀举起酒杯一仰而尽。
卫风开口,“不谈生意,那谈谈江湖事吧,大哥,您可曾听过‘拜火教’?”
上官秀的思绪顿时被拉回当年和她身陷拜火教大牢中,两人……
四年了,他一直追寻着她的下落,但却苦无消息,他甚至猜想她会不会被拜火教徒众掳至西域去了?遂差人往西域去找。
他发展西域的贸易只是为了便于寻找她的下落,但四年来却一无所获,她究竟人在何方?
“大哥。”卫风唤了声。
上官秀连忙回过神。“没事、没事,只是想起些往事罢了。”
“听说拜火教近两年来大肆收买江湖人士,颇有问鼎中原的野心。”
“喔?”韩希挑眉,“这么大的野心哪!这可有趣了。”
卫风继续说道:“传闻拜火教徒众由‘圣女’所领导,而这位圣女听说只是一位年约二十上下的小姑娘。”
“没错,我和拜火教圣女有过一面之缘,当年我和欢儿曾不意目睹他们的拜火仪式,还差点成了他们的‘牲礼’。”
“喔?那么说来传闻他们以生人为祭是真的啊?”褚琅问道。
“嗯。”上官秀淡淡应了声,“化外之邦,茹毛饮血。”
褚琅一脸感兴趣地追问:“听说拜火圣女有着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不知可有此事?”
上官秀笑道:“美则美矣,实则冷若冰霜。”
褚琅笑道:“那真得找机会瞧瞧才行了。”
“机会?现下就有一个,怎么样?”上官秀挑了挑眉。
“喔?”大伙全都感兴趣地围了过来。
“大哥我由西域运进许多丝绸、香料这大家都知道,听说最近拜火教的人经常在玉门关附近袭击一些游牧商旅,弄得人心惶惶,我看不如下一趟货就由褚老弟替为兄跑一趟吧?”
大伙全都笑成一团,卫风突发惊人之语,“这个月上旬,我有探子来报,说是在大东北发现长相十分酷似欢儿的女子。”
“喔?”上官秀放下酒杯。
卫风又摇了摇头,“但此女子已有一名年约三、四岁的儿子,我看恐怕不是欢儿。”
儿子?
上官秀愣了下。
对呀,他怎么从来没想过,经过那一夜,她可能怀了他的子嗣……
儿子!他可能有一个儿子了?
“大东北?”他深陷思绪中,无意识地重复地名。
“大哥,你……”卫风不解地看着他。
上官秀回过神,淡淡地说:“本来这趟货我想亲自跑的,看看拜火教徒众究竟在搞什么鬼,不过我看现在……还是琅为我跑一趟吧!”
大头一身蓑衣由外头急急忙忙闪进屋子。“呼,今儿个风雪真是不小。”
癞痢头一脚搁在长凳上,闲闲地说道:“就是,早知道当年就不去惹那尊瘟神,害咱们避祸避到这大东北的荒郊野地来了。”
大头脱下一身湿重的蓑衣也坐到桌旁。“唉,别说了,等会儿又惹得欢儿伤心。”他顿了下。“咦?欢儿和小宝呢?”
“小宝有些发烧,欢儿和狗叔正在房里看着他呢!”癞痢头说明道。
“唉,没爹的孩子真可怜!”大头叹息。
“说得是,当年咱们要是没干那件混帐事,欢儿今儿个也不会落得个珠胎暗结、未婚生子了。”癞痢头又恼又悔。
四年前在躲避上官秀的搜索时,乐思欢突然发现有了身孕,狗叔等人原本力劝她打掉腹中的胎儿,但她极力反对,最后一行人只好搬至这人烟稀少的大东北来避人耳目。
四人用乐思欢一直保存的几百两银子开了家小客栈,生意还算不恶,如此一来大伙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也算落地生根了。
“我看天色也晚了,况且这么恶劣的天气应不会再有什么客人来,不如我们今天早点打烊吧。”大头提议道。
“好啊,这样咱们哥俩才能尽情地划几拳。”
像是天不从人愿似的,客栈的大门突然被人由外打开,一行约五六人因风雪太大而看不清楚相貌。
大头和癞痢头见客人来了,立刻迎了上去,“客倌快请里头坐,这么大的风雪——”
他们两人在看清来者的相貌后先是一愣,接着全吓软了脚。“妈呀,仇家找上门啊……”
“去,给我把人找出来!”为首的那名男子意气风发地命令道。
没两下,乐思欢和狗叙便被一群人给押出房间。
“干什么?放手!我可警告你们,这里是有王法的……”乐思欢泼辣地边嚷边骂,就在看见堂中伟岸英挺的男子时,一颗心差点停止运作,顿时安静得有如小白兔。
“少爷!”架着乐思欢的侍从问了声,请示该怎么做?
“放开她。”
侍从放开了乐思欢,失去支撑的她差点瘫软于地,男子上前一把扶住她,以免她跌倒。
“好久不见。”他云淡风清地打招呼。
乐思欢一颗心险些从胸口跳了出来,四年不见,他变得不一样了,少了玩世不恭的流气,反倒增添了不少男性成熟的魅力……
狗叔也快吓软了腿。“上官……上官公子……”
“你也好久不见了,嗯?”
“哇,娘呀……”小宝边叫边踢,努力想挣脱抱着他的陌生人。
乐思欢回过神。“小宝!”她急急地喊道。
“抱过来。”上官秀命令一声,侍从随即将小孩抱至他面前。
“把小宝还给我……”她急得快哭出来了。
“叫小宝呀?”上官秀扬扬眉。“倘若是乳名尚可,不过还是得取个像样点的名字。”
乐思欢动了气。“叫什么都不关你的事,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娘呀……”小宝一张小脸哭得好不凄惨。
上官秀皱着眉,仔细端看小男孩的五官,说也奇怪,小宝突然间不哭了,他也张着大眼愣愣地望向上官秀。
上官秀笑了笑,捏了捏小男孩粉嫩的脸颊。“怎么会不关我的事呢?你看,他多喜欢我呢!”
乐思欢一肚子气。“小宝,下来,来娘这边。”
上官秀不理会她,对着小宝放柔了声调,“还是待在爹这里好吧?”
乐思欢霎时像血液被抽离身躯般,僵硬地伫立在原地。
他知道了?
“小宝是我的儿子吧?”这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这孩子眉宇间的英气实在太像他了。
“不……”她虚弱地吐出这个字,突然有个极不好的预感。
“抱上车。”上官秀命令属下将小孩抱上屋外的马车。
“不,你不可以!”乐思欢简直快疯了,失去小宝,她宁愿不要活了。“小宝不是你的儿子,他是我的……我的……”
“上官秀!”狗叔也气极了,不知哪来的胆子,竟直呼上官秀的名讳。“你没那个资格带走小宝,把小宝还给我们。”
他回过身。“我没资格?如果小孩的亲爹没资格,那么谁有资格?”
大头和癞痢头也试图夺回小宝,结果三两下就被上官秀的侍卫给摆平了。
乐思欢已泣不成声,“求求你,把小宝还给我。”
上官秀冷声说道:“你一声不响留书出走,跑到这大东北来,足足让我找了你四年,我甚至还差人到西域去找人,如今你拥有小宝四年,而我却未尽一日父职,这公平吗?”
她哭喊着:“当年你残酷地指责我是下贱的女人,为了钱不择手段,这是狗叔他们亲眼目睹的,为了掩饰未婚生子的事实,我躲到这里来,这种折磨还不够吗?”
他叹了口气,“当年是我自负,也太固执,这几年来我想了很多,当年或许是我误会你,你跟我回去吧。”
“不要!”她仓皇地退了一步。
四年来,多少午夜梦回,她都无法忘怀他出口伤人的那一幕,这样的锥心之痛,岂是他三言两语就可抚平?
他若以为日日夜夜的折磨能够轻易消失,他也未免太天真了!
“上官秀,你……你可别欺人太甚!”大头抖着声音,强装勇敢地指着上官秀,可他双脚却不听使唤地抖个不停。
乐思欢淌着眼泪泣诉:“在你眼中,我只是一名贱婢,连带狗叔他们也只是一群见钱眼开、目光短浅、势利之徒,我不想跟你走,但我求求你,放了我们……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癞痢头也急哭了,“我们当时只是想将你们赶紧凑成对呀,我们以为你也喜爱我们家欢儿的……”
“对啊,对啊,只是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说完,大头和癞痢头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天呀!他这会儿真说对成语了……哇!赞!
不管时机恰不恰当,大头真开始佩服起自己来了。
上官秀冷着声音:“不论当年是否真只是场恶作剧,如今事已至此,”他顿了下,望向乐思欢。“跟不跟我走随便你,总之小宝我带走了。”他笃定她绝对会选择跟他走。
唉!以自己的儿子当作谈判的筹码会不会太卑鄙了?他心想。
“不……”她哭喊,转眼间,小宝已被抱出门外。
上官秀走至大门时,乐思欢哭倒在地,抱住他的腿。“求求你……把小宝还我,把小宝还我……”
他面无表情地扶起她。“想要他,就跟我来吧!”
乐思欢坐在铜镜前,女婢花儿正在为她梳头。
“夫人,你真漂亮。”花儿赞美道。
“别叫我夫人,说了多少次了?”她斥道。
“喔,是。”
“生什么气?”上官秀刚好进屋来。花儿立刻退了下去。
乐思欢一见到他,立刻起身质问道:“我问你,小宝呢?”
自从上官秀胁迫他们母子同他回到长安至今已有十余日,她根本未见着宝贝儿子一面,整天就只有婢女围着伺候她。
“小宝呀?跟他爷爷、姥姥正高兴地在花园玩着呢。”
“那我去找他。”说着,她转头就要走,却被他一把扯住臂膀。
“先别走。”他一使劲,她便转个身顺势跌进他宽阔的怀抱里。
乐思欢惊了一下,挣扎着想脱出他的怀里;没想到他有力的臂膀硬是钳制住她。“放开我!”她怒喝。
“去哪里?”他笑问,仿佛没见到她眼中熊熊的怒火。
她移出一条手臂搁在他的胸前,尽力与他保持距离。“当然是去找小宝!”
“别去!”他低下头,享受似地轻吻她敏感诱人的耳垂。
“下流!”她别开脸斥道。
上官秀不以为杵地挑高一道俊眉,“咱们连小宝都这么大了,你害羞什么?”
闻言,她的双颊立即染上两朵红晕,但还是嘴硬地说:“小宝是我一个人的,和你没有什么关系。”
他嘻皮笑脸,“怎么会和我没关系?没有我,你能有小宝?”
她脸上的红晕更深了。“你……贫嘴!”
“别乱动,让我抱一下。”他忽然柔声地在她耳边轻喃,乐思欢强装出的冷酷就快在他的柔情攻势下瓦解。
她好恨自己的软弱,为什么他老是能轻易地影响她的情绪……
他搂着她。“爹娘都说小宝和我年幼时长得可像了。”
“是吗?”她淡淡的应声,强逼自己漠视他的存在,武装起自己。
他撩起她一小撮秀发在手心把弄。“你终于还是回到我的身边了。”天知道他找她找得有多苦。
她面无表情,“是你逼我走的。”
“是吗?我可从来没这么认为。”
其实这十日来,她也想了很多,上官府邸优渥的环境的确是比大东北强上太多了,小宝若是跟着她只能吃苦,倘若上官秀能善待小宝,那她是不是该将小宝留在这?若是强行带走小宝,不异是剥夺小宝的幸福。
毫无疑问地,上官家能给小宝的一切均是她做不到的,她若一意孤行,难保小宝将来不会恨她……
想到这,她不免心酸得想落泪……
上官秀发现她脸上表情的转换,遂放开钳制住她的手臂。“想什底?想得那么出神?”
她回过神,“没什么。”
“你……”一时间,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两人沉默了片刻,乐思欢忽然问道:“你会善待小宝吧?”
他笑道:“这是当然,他现在可是上官家的宝贝呢!”
“你保证?”
他佯怒,“这是什么话?他是我们的儿子,你以为我会对他做出什么事?”啧!为什么她老是当他是凶神恶煞?
听了这话,乐思欢才稍稍放下心中的忧虑,脑底有了打算。
乐思欢穿了一身碎花格子布衣,拎了个小包袱,才刚溜出上官府邸的后门,就被门外的声音给吓掉了魂魄。
“自从我认识你以来,你好像一直在偷溜?”沉稳粗嗄的男声显示出他的不悦。
她一惊,诧异地瞪着他。“上官秀……”
“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偷溜的毛病还没改掉?”如鹰般的深瞳直直地盯住她。
“我……”她早已吓得六神无主。
“拎了个包袱想溜去哪?”他走上前,她惊得后退一步。“说呀!”见她沉默,他又催促道。
她已稍稍回过神,讷讷地回答:“我……回东北。”
“回东北?”他憋住气。“为什么?”
乐思欢困难地咽了口口水,“找……找狗叔他们。”当下,只有他们算是她的亲人了,她想了根久,只剩下这条路可走。
“为什么要走?”他不解,为什么她老是想着离开他?
她抬头,明亮的大眼望住他。“为什么?”她失笑,“那我为什么不该走?”
上官秀语塞。
她继而说道:“这里是你上官公子的宅邸,我为什么该留在这里?”
“因为你是我儿子的娘。”他回道。
她笑了,笑中带泪。“对,所以我把小宝留给你了,这样我可以走了吧?”她都把自己身上的一块宝留给他了,他究竟对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上前欲抢下她手中的包袱,她却闪得更远。
“总之你不准走!”他索性命令道。他绝不准许她又从他生命中再次消失。
她怒叫:“我是你什么人?别命令我!”
他也生气了,吼道:“你是我什么人?你就是我的女人!”他气她为什么连这一点的体认都没有?
因为过于惊讶他所出口的话,乐思欢几乎忘了呼吸,心脏也因此差点停止跳动。
他像是怕她没听清楚般重复一次,“你给我听仔细,这辈子你注定是我的女人,就算你想逃也逃不了。”
她哭了,泪水像断线的珍珠般滑落。
天哪!她的心好乱,她到底该怎么做?
该走?
该留?
她真的不知道。
“我对你而言只是一名为了荣华富贵而不择手段的女人,你曾经如此伤我,我不愿留在这……”她泣不成声。
其实这些年来,他也一直悔恨不已,为了保全自己的面子,竟不惜掠夺了她的身子后还伤了她的自尊。
他该怎么告诉她,他是多么心甘情愿被她设计、被她套牢?
只是他的自尊不许他低头呀!
他眯起眼,深吸口气,“告诉我,当年那场闹剧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想知道她当时是怎么想的?
“我……”乐思欢语塞。“我不知道。”
他知道她当时被下了药,但她是出于自愿又或者是着了狗叔他们的道?
“你当时也……爱上我了,对吧?”问出这话,他发现自己竟像小伙子般毛躁不安,怕听到的答案非他所想。
但她却像被说中心事般,脸颊烫得如热锅。“你胡说!”她反驳道。
他走近她,放柔了声调,“不管如何,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未来才重要,跟我回去——”
她再也控制不住地反身靠向他,小脸深埋在他宽阔的胸膛上痛哭失声,“怎么回去……总有一天你会娶妻……”
“三天后我们成亲!”他顿了下,“我……我不想再失去你。”天知道,他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讲出这句话。像在发誓般,上官秀定定望住她清如秋水的眸子,神色严肃无比,“这辈子,只有你会是我上官秀的新娘!”
乐思欢蓦然止住了哭声,抬头狐疑地望着他。
他不安地闪了闪眼珠子。“怎么了,看什么?”
这会儿,她终于破涕为笑,调侃道:“真看不出来,你还会讲甜言蜜语。”
他也笑了,眼珠子调皮地转了几下,暧昧地说:“不止呢,我还会这个……”说着,他毫无预警地覆上她的唇,两舌纠缠许久,直到她呼吸困难,他才不甘心地放开她。
她红着脸瞪视他。
“又怎么了?”
“想不到你……这么坏!”最后,她依偎在他胸膛上,轻轻地这样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