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破军真的累了。
公司的事使她疲累,父亲的病情让她心烦,但最累的,要算她和殷仲威的关系。
自从那天party事件以来,他就对她异常的好。不但变得更尊重她,甚至还在她的建议下乖乖去上班。他的秘书甚至为此打电话向她道谢,说他从未看过殷仲威如此勤奋,都快感动死了。
对于这些转变,石破军不知该如何反应,或者说没有办法反应。如果他们是一般男女朋友,她或许会欣喜若狂,但问题他们只是短期情人,短期情人不该管太多。
石破军的心情是矛盾的。一方面高兴殷仲威终于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另一方面又害怕他为她做这么多改变不妥,时常陷入两难。
日子就在石破军这种既矛盾、又混沌不明的心态下,逐渐过去。日升月没,潮起潮落。转眼间他们已经一起生活将近一个月,她的疲累也到达最顶点。
这天,她像往常一样准时下班,下班后直接回家,回去后发现殷仲威还没有回家,似乎还在公司。
她勾起嘴角,多少为自己感到骄傲。没想到她居然能够让一名浪子回头,只是不知道这种情形能持续多久?也许只是昙花一现。
石破军不会欺骗自己,殷仲威已经脱胎换骨,变成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或许是她不够自信,但她总认为他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或图个新鲜,毕竟在他的人生之中,还未曾出现一个像她这么正经,又随时随地盯着他的人。潜移默化之下,他有样学样,也许再过不久,他就会觉得厌烦,又变回原来的殷仲威,她不宜高兴得过早。
对于殷仲威,石破军持悲观看法。或许这跟他们晦暗不明的关系有关,她始终未曾忘记他还有一个未婚妻,目前的宁静只是假象。
将公事包放在沙发上,石破军身体的疲累,就和她的心情一样,始终得不到安抚。
她坐上沙发,将自己埋进柔软的沙发里面。想借着小牛皮沙发,当成她短暂的依靠,她真的好累,身心都是。
她是如此的疲倦,以至于听不见钥匙互相撞击的声音,一直到脚步声响起,她才察觉屋里面有人。
「你回来了。」她说得有气无力。「今天工作的状况怎么样,还顺利吗?」
石破军以为是殷仲威回来,头也不抬地跟他说话,只见对方露出困惑的表情,仔细打量了屋内一遍,确定无误后,才尖锐的出声。
「妳是谁?」文慧琳的口气呛得很。「为什么在仲威的房子里面?」
文慧琳充满质询的口吻,让原本已经闭上眼睛的石破军倏然睁眼,站起来面向对方。
石破军本来想请问对方是谁,为什么有殷仲威家里的钥匙。但还没能开口,仅是瞥见对方的脸,脑中便闪入一个影像,将她原地定格。
同样地,文慧琳也是在瞧见石破军的第一眼后,脑中倏然产生一个画面,让她以为自己眼花了。
画面中的她身穿古代衣服,拿着一把长剑做势要自杀。眼前的女人冲过来替她承受那一刀,因此而划伤手臂。她吓得双唇泛白,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女人,眼前女人的表情虽冷静,眼睛却装满了悲伤,并有深深的自责。
文慧琳不明白怎么回事,她怎么会看见这些映像?而无独有偶,看见这一幕的,不只文慧琳一个人,石破军也看见相同的画面。
两个女人同时看着对方,同时不能理解脑中为何会出现这些影像,只是彼此凝视。
文慧琳摇摇头,以为她是因为飞行太过劳累,才会看见幻影,她脑中的影像果然因此而消失无踪。
「妳是谁?」恢复正常后,文慧琳问。
「石破军。」反观石破军就没文慧琳那么好运,她脑海中的影像依然挥之不去,在她脑海不停地盘旋。
「石破军?」文慧琳愣住。「那个建筑师?」
「对。」她点头。
「怎么会--」文慧琳一头雾水,那个建筑师不是男的吗,什么时候变成女生了?
「算了。」管他是男是女,先弄清楚她为什么在这里比较重要。「妳为什么在仲威的房子里面?仲威呢?他在哪里?是他叫妳来的吗?」
文慧琳不提问题则已,一提就是一大串,石破军都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一个才好。
「请闻妳是?」她是不介意回答对方的同题,但总耍弄清楚对方的身分,她才晓得怎么回答。
「我是他的未婚妻,文慧琳。」文慧琳不耐烦的答道。「我今天刚从英国回来,过来问他房子的进度,没想到就遇见妳。」刚好。「房子的进度怎么样了?设计图都完成了吗?拿出来我看一看。」
文慧琳显然和殷仲威是同一种人,都是以自己为中心的自私鬼。石破军却拿不出任何话骂文慧琳,她没想到,她竟然就是殷仲威的未婚妻,她们两人竟会在这个时间相遇。
「图呢?」文慧琳伸手就要跟她拿图。
石破军摇摇头,无法相信命运竟然如此作弄她,让她遇见他的未婚妻。
「没有图吗?」文慧琳皱眉。「不是说没问题,怎么--」不对劲,如果不是因为公事的话,这个女人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是--
「妳住在这里?」刚刚进门的时候,似乎听见她说「你回来了」,莫非是指仲威?
「我……」石破军答不出话,没脸当着文慧琳的脸承认她跟她未婚夫同居,那太伤人了。
文慧琳看石破军羞愧的表情,二话不说把石破军推开,自己去更衣室找证据,果然看见塞满几个衣柜的女性衣物。而由它们的颜色款武判断,这些东西很显然都是她未婚夫买的,完全都是他的品味。
「什么嘛!」见状,她气得发抖。「仲威怎么可以这样羞辱我?就算是各玩各的,也玩得太过分,居然还把女人带到家里来!」
文慧琳没想到殷仲威会这样不知节制,过去他玩得再疯,都不屑与人同居。现在他不但当着她的面与人同居,还是她介绍的建筑师,教她情何以堪?
重重地合上衣橱,文慧琳打算发挥她商场女强人的本事,将石破军轰出去,以保卫地盘。只是她刚关上衣橱,还没能走出更衣室,就听见殷仲威喊「我回来了」的声音,顿时怒火中烧,像只母老虎般冲出去。
「殷、仲、威!」文慧琳从来就不是省油的灯,尤其当地听见他对石破军说话的语气特别温柔时,她就知道她麻烦大了,宜尽早将石破军铲除。
「慧琳?」相对于殷仲威,压根儿没想到未婚妻会突然回国,因而小愣了一下。
「你把话说清楚!」她一出口就是泼妇骂街。「你和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更衣室里面吊满了她的衣服?你说啊!」
敢情文慧琳是气昏头了,忘了殷大少爷最讨厌女人耍泼辣,殷仲威果然立刻露出一副不在乎的表情,轻佻地回道--
「就像妳看见的,我和破军已经住在一起。」也就是同居。
文慧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她知道他一向不在乎任何事,但不在乎到和人同居?未免也太夸张了。
「你打算怎么处理我们的事,难道要解除婚约?」文慧琳气到口不择言,用解除婚约威胁他。
「随便啦!」他还是那副死德行,不、在、乎。「妳想解除婚约的话,我也不反对,不过我要先跟我爸妈说一声,免得他们跑错婚礼。」
「你!」文慧琳气极,万万没想到他会这样对她。
「你太过分了!」她气到失去理智,捶打殷仲威。「你居然敢因为这个贱女人,就要跟我解除婚约,我有什么地方不如她?你说、你说啊!」
女人发起飙来是很可怕的,文慧琳更是其中的翘楚,每一次挥拳都快把殷仲威打到吐血,他终于再也忍受不住。
「好了啦,慧琳!」他试着推开文慧琳,文慧琳却像水蛭一样巴在他身上。「别以为我从来不打女人,就可以毫无限度的欺侮我,当心我揍妳。」
「我欺侮你?」文慧琳快气疯。「明明就是你不对,还敢当面指责我,到底是谁欺侮谁?」说完,又是一阵乱打,殷仲威简直拿她没辙。
「慧琳,妳冷静点,不要乱来!」他一面抵挡她的攻击,一面又要设法推开她,真的是很忙。
石破军从头到尾一直在旁边插不上话,就她的立场,她无话可说。可是在她眼前上演的情节,又荒谬得让她不得不有所反应,她竟也成为了其中的主角?
「我要怎么冷静?!」文慧琳继续发榇。「我们都要结婚了,现在你临时说要解除婚约,还弄了个不起眼的女人来侮辱我,还想叫我冷静?」不管,继续打。
「破军不是什么不起眼的女人。」该死,她的力气还真大,扒都扒不开。「我警告妳,妳再这样无理取闹下去,我就要生气喽!」他是懒得生气,不是不会生气,她到底有没有搞清楚?
「你生气啊,你有什么立场生气?跟人同居的人又不是我。」文慧琳越说越火。「你生气?你还敢生气,你还敢……」
骂到最后,两人已经打成一团,至少殷仲威无法摆脱她的纠缠,和文慧琳扯在一起。
眼见荒唐的场面一再在她眼前发生,石破军再也忍受不了这种精神折磨,拿起公事包转身走人。
「破军!」摆脱不掉文慧琳的殷仲威,只能在石破军的背后狂吼,却唤不回她坚决的脚步。
而从头到尾都摆出强悍姿态的文慧琳,这时倒是恢复了理智,对着正准备甩开她去追石破军的殷仲威皱眉说道--
「你闹够了吧?」
这一句话,成功阻挡了殷仲威欲离去的脚步,他当场停了下来。
「该是定下来的时候,你立刻着手准备我们的婚事,我们马上结婚。」文慧琳决定得相当匆促,多少害怕殷仲威会真的和她解除婚约。她虽不爱他,但事关两家的利益,不能开玩笑,说什么也不能让他溜掉。
文慧琳是个精明的商人,什么事都算得一清二楚,自己的婚姻大事也当做是交换利益的工具。过去殷仲威觉得无所谓,反正他也没爱过谁,娶谁都一样。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不能辜负石破军。
他慢慢转身。
「妳把我当傻瓜看吗?」他表情轻藐地看向文慧琳,眼里净是不屑。
「什么?」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又为什么用那种眼光看她。
「我问妳,妳把我当成傻瓜吗?」他冷笑重复一次。
「仲威……」他是不是疯了?
「妳以为我不知道妳为什么一天到晚出国?是为了妳那位远在英国的情郎吧?」殷仲威将她努力隐藏的真相泄底,文慧琳闻言脸色大变,说话变得结结巴巴。
「你、你怎么……」知道……
「如果我没记错,妳的那位情郎应该是搞艺术的,妳还为了他在英国买了一栋房子,不是吗?」比他更早和人同居。
「仲威--」
「别把破军拿来和妳相比,她没有妳这么下贱!」揭穿她还不算,殷仲威进一步指责文慧琳。
「她或许和我同居,但她至少光明磊落,不会说是一套,做是一套。妳要是真有勇气的话,就放下一切,跟妳的爱人在一起,别搞两面手法!」
他们都是同一个阶层的人,习惯玩同一种游戏。在他们的世界里面,爱情是廉价的,利益才是最高行为准则。但他现在打算打破这个迷思,大声宣告:他不玩了。她若是要继续这个游戏,请她另找其他玩伴,他不奉陪。
殷仲威把他的立场表达清楚,文慧琳只能白着一张脸,回望殷仲威,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恕我失陪了。」殷仲威把眉头抬得高高的,要她别撞路。「我要去找回我心爱的女人。」--他的破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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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的悔恨在石破军的心里流窜,有如浪潮排山倒海地向她袭来,几乎使她灭顶。
从殷仲威的屋子逃离以后,石破军发现她没有地方可去,只能回到自己的小小公寓,独自一个人舔伤口。
她真的好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答应殷仲威当他的情妇?她当然可以把责任全部推给殷仲威,但她知道这不是事实,事情的真相远比表面来得复杂,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似乎从他们一见面开始,就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牵引着他们。这股力量让原本不该有所交集的两人,像是抗拒不了物理定律的磁铁,紧密的扣在一起。
她和殷仲威都迷失了,迷失在这股奇异的力量里面,以为可以藉此逃离外面的是是非非。直到殷仲威的未婚妻出现揭穿一切,石破军才恍然明白她为自己找的借口有多可笑,根本是自欺欺人。
也许妳该重新检视一下自己的心,破军。
她想起前任未婚夫的劝告,他似乎此她还懂得自己。
妳和殷仲威之间,除了那股不可抗拒的吸引力之外,应该还有别的。妳应该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就会发现那是什么了。
汉忠就像是她的心灵导师,倾听她的心声、解答她的疑惑,为她彷徨无依的心,指出一个方向。
是什么,破军?仔细想想是什么,妳会懂的。
是的,她懂了,那是爱。
不管她爱上殷仲威的理由有多薄弱,他孩子气的举止、任性的态度,在在都牵引着她的心,让她不能逃离他设下的魔法,掉进他的爱情里面。
然而,他们的爱情却是错误的,并因此而伤了别人。
他们先是伤害了汉忠,接下来又是殷仲威的未婚妻。无论她的口气有多跋扈,态度有多嚣张,毕竟她才是正统。不像她只是、只是……
想到自己竟然陷入如此错综复杂的关系,石破军再也忍不住眼泪,无助地啜泣。
她真的累了,不只是表面,连她的内心,都真正累了。她虽非卫道人士,但从小到大的教育教导她;不要涉入混乱的男女关系,她却在不知不觉中成为第三者,她真该死……
「开门,破军。」砰砰!
石破军已经够难过了,偏偏这个时候殷仲威又在门外拚命敲门。她苦笑,他似乎永远不知道「放弃」是什么意思,总是那么自以为是。
「破军,妳开门啊,破军!」他拚命敲石破军的门,就怕她不开门。
她看着砰砰作响的门板,知道这扇门终究要打开,她必须把事情做个了结。
石破军毫无预警的打开门,殷仲威差一点跌倒,不过他很快就站稳,直起身对着她微笑。
「都解决了,破军,妳再也不必流泪。」都怪慧琳那个疯女人,没事跑到他那里大呼小叫,害他的破军流泪。
「你说什么?什么事情解决了?」她明白他的逻辑与人不同,但这个时候还耍宝,未免太离谱了。
「慧琳的事啊!」这不是耍宝,是真的。「我已经决定和她解除婚约,所以现在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天下太平。
「你为什么要和她解除婚约?」她不解。「你们在一起很好啊,看起来很相配。」一样自私,一样自以为是,多好。
「破军--」他瞇眼,怀疑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没有必要和她解除婚约,反正我们只是短期情人的关系,很快就结束。」也许就是现在。
「妳说什么?」这下殷仲威是真的生气了,脸色倏然转为暗沈。「妳的意思是,跟我分手也无所谓,是不是这样?」
「你说呢?」她反问他。「你的未婚妻都出现了,我们还能假装她不存在,继续一起生活吗?」所以还是放了她吧,还她自由。
「我说过,我已经决定和她解除婚约,妳怎么都听不懂呢?」殷仲威气到喃喃诅咒,不知道拿石破军怎么办才好。
「慧琳有她自己的情人,就藏在英国,所以她一天到晚往那里飞,妳根本不需要觉得歉疚!」她可乐得很。
「那你们为什么还订婚?」她不明白他们两个人的想法,明明不爱对方,还要在一起。
「这是双方家长的意思。」他实问实答。「慧琳她家是国内有名的大家族,政商关系良好,我爸妈就决定让我们订婚。」
「她也不反对?」既然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为何还要接受这种安排……
「当然不反对,事实上,她乐意得很。」殷仲威回道。「她家族的政商关系虽然不错,但比起殷氐的财力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只是我爸嫣还中意她家的背景就是,多少有点助力。」
所以结论是,这只是双方家长的零和游戏。他和文慧琳都是双方家长手中的一颗棋子,只是他们也很乐意配合去玩就是。
「原来如此。」她的看法终究是对的,他们不适合在一起,不适合踏入他那个圈子。
「现在妳终于懂了吧?」殷仲威误以为她听懂了,因而松了一口气。「既然懂了,就不要再提什么分手的傻话,和我回去--」
「我不会和你回去。」她打掉他伸出来的手,表情异常坚决。
「为什么?」他不懂,所有障碍都扫除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因为我累了,再也不想过这样的生活。」她说出心中的想法。
「咦?」她累什么?他从没对任何一个女人,像对她这么好过,她到底在累什么?
「你听清楚了吗?我累了,我不会再跟你回去。」她从他的眼中看出困惑,因而更加挫折。
「破军--」
「我不会再跟你回去!」她吼道。「你或许以为事情已经解决了,但是还没有!我内心的痛苦,你是没有办法解决的。」
那些由羞愧感和无力感所累积而成的痛苦,是没有办法一下子解决的。一天一天累积下来,就形成了一股强大压力,将她仅剩的自尊心压得好扁好扁。即使他买遍了全世界的衣服,给她整个宇宙的关爱,还是无助于减轻这痛苦一分一毫。
石破军这些日子所承受的痛苦,毫无保留、赤裸裸的呈现在殷仲威面前。而他除了惊讶以外还是惊讶,她怎么老讲不通呢?
「破军……」他没有办法理解。在他的认知里面,他已经做了最大让步,接下来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你走吧!」他还能再为她做一件事,就是放了她。「我们的关系已经结束了,我不想再疲累下去。」
「破军--」
「我父亲欠你的钱,我一定会想办法还,你不必担心。」
「鬼才担心那个!」那根本不重要。「我担心的是妳--」
「请你走吧!」她真的好累。「这些日子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及为我父亲所做的一切,真的谢谢。」
他们之间的对话,在石破军最后这一句话中,悄然划上句点。殷仲威不知还能说什么?现在再说什么,似乎都不对,她都不会听他。
「那……那我先走了,改天再来。」殷仲威以为她只是说些气话,过两天气消就没事,哪晓得她是玩真的。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他天天打电话去建筑师事务所找石破军,却天天碰壁。无论他怎么威胁拜托,秘书就是不把电话转给石破军。他气得亲自登门找她,秘书才无奈的告诉他,他们也在找,石破军从那天与他分手以后,就没有跟任何人连络,无缘无故失踪了。
殷仲威当场愣住,无法相信石破军居然会自我放逐。石破军的秘书则是越想越火,大声骂他还嫌自己不够恶劣,非把石破军逼死才甘心吗?
这是殷仲威第一次说不出话,秘书也没有丝毫战胜的喜悦,两手一推,硬是把他推出建筑事务所,当着他的面甩上门。
一向自信心满满,又自以为是的殷仲威,竟像游魂似盯着事务所的门,喃喃自语。
「破军不见了……破军不见了……」然后像个游魂似地晃回家,失神坐在起居室里,望着空旷的房屋发呆。
你不要老是抢我的图啊!
朦胧中,他彷佛看见石破军追着他跑,手伸得长长地跟他要图。
不要以为你没事做,我就要跟着你没事做,快把我的图还来!
然后他一定不管她的抗议,自顾自地抱着她,跟她撒娇抗议,喃喃抱怨她忘了他。而她也一定会稍微念他几句,就顺从他的意思,抛下工作与他缠绵。
他对她实在不够好。
殷仲威直到现在才知道自己有多混蛋。
他自以为是地占用她的时间,利用她的身体,并从她那里得到像母爱一般的宽容,他却丝毫不懂感激。
往事一幕幕,像火花一样在他眼前跳动。他左抓一点;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把她当成钟点女佣,轻薄她时的镜头。他放掉,右手又抓了一点;她正愤怒地掴他一巴掌,叫他不要开玩笑,她不可能答应当他的短期情人,当时他还咬破了她的嘴唇。
接下来,还有更多不堪的记忆,在他眼前翻飞。
无论是引诱她父亲跟银行贷款,或是他呼朋引伴,到家里开party当众侮辱她,每一段记忆都没有漏掉。他甚至自私得不替她设想,就大大方方的要她住进他家,害她阴错阳差与慧琳碰面。他亦不敢想象,同样的事情若是发生在他身上,他会怎么反应?而他竟然残忍到硬要她去面对,甚至摆出一副不在乎的态度,说他已经把事情搞定,叫她不要傻了。
真正的傻瓜是他。
难过的闭上眼睛,殷仲威直到此刻才有所顿悟,才知道自己错得多离谱。
他伤她那么深,却以为说几句好话,就能抚平她受创的心灵,全然不了解她的痛苦。
我累了,再也不想过这样的生活。
他曾以为他们之间已经够美好了,殊不知随便一个外力,就可以戳破这个泡沫,他们有的,只是虚幻。
你或许以为争情已经解决了,但是还没有!我内心的痛苦,你是没有办法解决的。
那个时候,他以为她只是在说气话,等气沽了,她就会了解他们之间的一切有多美好,丝毫不认为那是痛苦。
但,那是痛苦。对她来说,那是怎么也解不开的枷锁。而他,就是强行为她套上枷锁的人。
想到自己是一个多么混帐的人,殷仲威几乎不敢面对自己,只得逃到更衣室去躲避。
呈U字型的更衣室,就像一座城堡。将他一辈子也没面对过的羞愧之心,抵挡在坚固的城堡外头,他终于又能安全呼吸。
然而,当他打开衣橱,看见挂满整个柜子的衣服时,他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城堡,又崩溃了。
他抽出其中的一件洋装,用颤抖的手抚摸柔美的衣料,胸口又涌上一阵愧疚感。
这是Party当天破军所穿的衣服,她……
难以承受排山倒海而来的羞愧感,和失去石破军的痛楚,殷仲威将石破军的洋装紧紧抱在胸口痛哭。
「呜……」生平第一次,他像个没用的男人一般哭泣,为他自己过去的行为感到懊恼。
同一个时间,石破军却是躲在海边的一间小旅馆,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思索下一步要怎么做。
她已经怀孕,这是妇产科医生亲口告诉她的。
那天殷仲威回去之后,她立刻感觉一阵的恶心想吐,当时她就觉得不妙。隔天早上,她马上去看妇产科,检查的结果是她有喜了,大概两个月。换句话说,他们第一次发生关系时,她就怀孕了,老天果然喜欢捉弄她。
她不晓得该怎么办,心情乱成一团。就算她再坚强,也不能一下子面对这么多事,只得选择逃避。
于是,她只好放下手边所有的工作,一个人躲到海边的小旅馆散心,试图理出头绪。一个礼拜过去,她非但没有理出头绪,心情反而更加混乱。她也想过拿掉孩子,但不知道怎么地,每当她的脑中浮现这个想法,她的心就好痛:心底彷佛有个声音,大声喊着:不可以!她更加彷徨无依。
石破军明白,她不能再继续逃避下去。但她真的不知道除了逃避之外,她还能做什么?似乎无论怎么决定都是错,她需要有人指引她方向。
突然间,她想起邱汉忠。他是她最好的朋友,他一定知道该怎么做。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她也是自私的。她无法接受邱汉忠的感情,却利用他的友情,某些行为与殷仲威无异,也许他们没有她想象中相隔遥远,一样都是自私鬼。
然则无论如何,邱汉忠是个心胸宽广的男人,并不计较石破军爱他与否,反而诚心的给她建议。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帮妳。」听完了石破军的话以后,电话那头的邱汉忠一样陷入了难题。「毕竟这是关系到妳一辈子幸福的事情,我没办法告诉妳能或不能,错还是对,妳要自己判断。」
就邱汉忠做为朋友的立场,当然希望她幸福。但他同时也明白,幸福并非一蹴可及,许多时候要靠自己争取,最重要的,是要有争取的勇气。
「汉忠……」石破军苦笑。她要是有能力判断,就不会打电话给他了。
「不然这样吧!」邱汉忠叹气。「我给妳一个地址,妳去那里冷静思考几天,也许就能找出答案。」
他给她的,是一座佛寺的地址,座落在东半部。
「我听说这座佛寺的住持是个得道高僧,通天眼,能探知过去现在的事,是个了不起的人物。」邱汉忠并说。「妳可以去那个地方挂单几天,听些佛理,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也可以听听老师父说话,或许凭他老人家的智慧,能帮妳打开心中的结也说不定。」
邱汉忠虽不修佛,但却比她更接近佛。除去心胸宽广之外,更明白真正的爱是不计代价宽容,从他一直帮她询问这座佛寺的地点便可瞧出端倪。
「谢谢你,汉忠,我真的不知该如何谢你。」为什么她不能爱上像他这么好的男人,反而钟情于殷仲威?
「不客气,破军,我只希望妳能幸福。」答案不难猜,从她老是被殷仲威气得不得不表现出自己的情绪,就可分出胜负,他就是败在太过文明这一点。
当然,还有他们之间看不见的吸引力,这点也无法否认。他们之间那条隐形的红线,紧紧维系住他们两人,那是无论用剪刀怎么剪都剪不断的缘分。
难怪他会输。
「保重,破军,记得回来后跟我连络。」他叮咛,多少责怪命运。
「我会的。」石破军允诺。「无论我的决定为何,我都会跟你连络。」
「好,那再见。」
「再见。」
两人同时挂上电话,盯着话筒叹息。
上天的安排永远教人摸不清头绪,既然安排他们相遇,为什么不干脆让他们有个美好结局,反而要以朋友的形式,继续这段缘分?
这些问题,都是无解。而唯一能给石破军答案的人,就藏在东部某一座深山里头,等待她去造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