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城。
赫连族原先分为南北两个部落,赫连城是南北部落共同兴建的中央城市,后来南赫连被北赫连吞并,赫连城也就成了北赫连王赫连鲁威的王庭。
赫连鲁威四十多岁的年纪,五短身材,剽悍粗壮,此刻正倚在宠妾蓝月妮的帐内喝酒取乐。
「族王,大事不好,常乐公主失踪了!」大臣哈撒儿焦急得等不及侍卫通传,便气喘吁吁地闯进帐内,跪地禀告。
「什么!」赫连鲁威猛地站起来,震惊地瞪著哈撒儿,声音像炸雷一样:「你说什么!?」
哈撒儿惶恐地说:「中原使节尚志派人来报,常乐公主在百里外的戈壁滩上,被使节弥夏和万户长阿穆朗掳走了,使者如今正在大帐内等侯,请族王给个交代。」
「胡说八道!」赫连鲁威愤怒地将手里的酒杯摔在地毯上,「弥夏怎么可能掳走常乐公主?他掳她干什么!」
「可是中原使者振振有辞,一口咬定就是弥夏干的。」哈撒儿犹豫说薯。
「荒谬!荒谬!怎么可能!」赫连鲁威跳著脚,暴躁地乱吼。
赫连部落最近几年天灾不断,四处饥荒,同时还要跟东北方的世敌大月氏争战,几乎支撑不下去,这才向中原寻求结盟,求娶帝女,希望可以平息与中原的战事,专心对付大月氏,同时从边关的互市和公主丰厚的嫁妆中得到好处。
如今公主失踪,凶手直指赫连使节,如果中原皇帝震怒怪罪起来,少不了重开战事,到时赫连腹背受敌,后果将不堪设想。
哈撒儿躬著腰说:「族王,微臣觉得此事扑朔迷离,一定要仔细查清楚才好。
虽然中原使节一口咬定是使节弥夏所为,但是弥夏与公主一同失踪,其中可能大有玄机。
东北大月氏害怕我族与中原结盟,很有可能派人暗中加害公主,干扰族王的婚事。
同时也不能排除沙漠强盗的嫌疑,最近几年死亡沙漠的强盗日益猖獗,到处骚扰我族的安全,不排除是沙漠强盗向我族的挑衅。」
一提起沙漠强盗,赫连鲁威的怒火更盛。
两个月前,他派去征剿沙贼的部队,在沙漠里,几乎全军覆没,却连对方的影子都没看到!
正当他在帐幕内踱来踱去,烦躁不安的时候,赫连鲁威的正妻阿莱姆掀了帐帘走了进来。
「你进来干什么?出去!」赫连鲁威对著她吼叫。
他对这个年老色衰的妻子早已经无好感,碍于她为自己生了五个儿子,才没有赶她去冬城冷宫。
阿莱姆恨恨地说:「臣妾老了,族王就看臣妾不顺眼,一天到晚被那些妩媚的小妖精迷惑。」
她瞪了后面的蓝月妮一眼,「族王却不知道那些小妖精们,个个都没安好心,为了争宠,不惜败坏族王的基业。」
「你想说什么?给我说清楚!」赫连鲁威听出她话中有话,暴躁的叫道。
阿莱姆泠笑,「中原公主失踪,族王只会怀疑外敌,却一点也不怀疑是内贼所为。」
「内贼?」赫连鲁威上前,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喝问:「你到底想说什么,给我马上说清楚!」
阿莱姆直视著他,浑浊的眼内闪著得意的光芒,「大家部在说,弥夏掳走中原公主,是莲星王妃指使的。」
「莲星?」赫连鲁威只觉脑袋一团混乱。
莲星是西方身毒国的公主,前年嫁给赫连鲁威。她年轻貌美,又刚刚生了儿子,深得赫连鲁威宠幸,却也招来了其他妃嫔对她的嫉恨。
「难道族王忘了弥夏怎么来的吗?」阿莱姆趁机继续挑唆:「弥夏可是当年跟著莲星一起从身毒国过来的。」
「莲星为什么要指使弥夏掳走中原公主?」赫连鲁威极度迷惘。
「也许她是害怕新来的公主会跟她争宠。」蓝月妮慵懒地倚在后面的卧榻上,阴声细气地插话:「弥夏向来都对她唯命是从。」
「岂有此理!我去废了她!」赫连鲁威一脚把桌子踹翻,咆哮著冲了出去。
莲星王妃早就收到了消息,正在惶恐不安,看到赫连鲁威怒气冲冲的向著她帐幕奔来,吓得连忙跪在地上。
赫连鲁威冲了进来,问也不问一句,一脚就将她踢翻在地。
「贱人,你干的好事!」他吼道。
莲星痛哭流涕,忍著疼痛,爬过去抱住赫连鲁威的腿。
「族王,您别听他们污蔑臣妾,弥夏的事情,臣妾什么都不知道。」
「他是你带来的人,是你的心腹,你会不知道!?」赫连鲁威低头瞪著她怒吼。
「臣妾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莲星娇声哭诉。
「臣妾当年出家时,弥夏到皇宫自荐,自称是还俗的行憎,父皇见他通晓身毒、赫连和汉人的三种语言,就让他跟著臣妾来到赫连城。
他的来历,臣妾真的不清楚,臣妾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派人去干扰族王的亲事。她们都在嫉妒族王对臣妾的宠爱,族王千万不要听信谗言,错怪了臣妾。」
「滚开!」赫连鲁威伸脚踹开了她。
但看著宠妾泪眼汪汪的样子,他又不舍得惩罚她,只能暴躁地在帐内踱来踱去。
踱了半晌,他最后向著帐外怒吼:「传令下去,全大漠搜寻常乐公主,找不到都别给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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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已经在大漠上走了三天。
天色有些怪异,漠风似乎比平日猛烈,仿佛是风暴袭来的前兆。
连日来的马上颠簸使得楚洛疲乏不堪,耐性也快丧失殆尽。
「你到底要带我到哪里去?」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在大汉上接连几天没有遇到一个生人,而那迦除了最简单的命令外,一句话都不肯多说,她都快被沉默给逼得喘不过气来了。
「我既然是强盗,自然要带你去强盗窝。」
他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半勾著嘴角,连日的策马狂奔对他好像没有一点影响。
「你真的是强盗吗?」
她印象中的强盗,应该是剽悍肮脏、满脸横肉,很令人厌恶和害怕的,虽然他也很可恨,却一点也不像强盗。
他身上有种王气,隐藏在冷静镇定之下的王者之气。
「不然你以为我是什么人?」那迦漫不经心的笑笑。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总之不会是好人!」楚洛生著闷气,知道自己永远也不能从他嘴里套出什么真话来的。
「这话说对了。」那迦在她头顶冷笑,圈著她的手臂肌肉突然绷紧。
楚洛微感奇怪的偏过头去看他,只见他脸上神色森冷,目光极专注地直视前方远处,就像一头闻到了危险气息的野兽。
她随著他的视线看去,远处有座高耸的沙丘,一队骑兵突然从沙丘脚下转了出来。
大概三百人的队伍,背弓配刀,穿著赫连部族士兵的军服。
这批倒楣的赫连军人奉召前来搜寻中原公主的下落,在大沙漠里像没头苍蝇似的转了三天三夜,别说是公主,就算是飞鸟走兽也难得看到一只。
可是族王有令,找不到公主就不能回去,他们就只好在漠海里继续漫无目的地游荡,每人都忧心忡忡的,生怕会葬身在这到处充满了危险与陷阱的死亡沙漠之中。
「救……」三天来第一次在沙漠里看到有生人,而且还是赫连军队,楚洛下意识地张口求救,却被那迦一把捣住了嘴。
「唔唔……」她剧烈挣扎,却挣不开他如铁箍的手掌。
然而沙漠视野辽阔,赫连骑兵早已在远处发现了这对形迹可疑的男女,军旗一挥,便向著他们的方向追来。
「狩风,快跑。」那迦松开了捣著她的手,箍著她身体的手腕却像两条铁条一样,让她在他怀里动弹不得。
狩风一收到主人的命令,嘶叫一声,撒开四蹄在沙漠上狂奔。
漠风从西边刮来,他向北奔驰了一会,突然策马扬鞭,掉转方向,迎著漠风吹来的方向奔去。
身后的追兵紧追不舍,箭矢不时从他们身边擦过。
那迦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惊慌或焦躁的神色,他的目光冷厉,极为专注地直视著前方。
狩风如烈风般飞跃,疯狂的速度几乎令楚洛昏眩,而那迦紧箍著她的双手也让她透不过气来,她只能紧紧地攀住那迦的前襟,勉强稳住身体,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漠风越来越急,热风夹杂著大量尘沙迎面扑来。前方的地形渐渐变化,不再是平坦的漠地,土丘怪石嶙峋,地上出现纵横交错的裂缝鸿沟,偶尔有淡淡的黑烟从地沟中飘出。
那迦突然笑了起来,黑眸瞬间进发出如星火的光芒。
他大力策马向著前方一条极深极阔的裂缝奔去。
漠风在这时也疯狂起来,狂风夹杂著尘埃飞舞肆虐。
地面的裂缝宽阔得有如鸿沟,狭长得似乎没有尽头,狩风却载著他们腾云驾雾般一跃而过,轻盈地落到了对面的沙地上。
那迦在沟边立马,从箭囊中取出硫磺火弹箭,拉弓搭箭,硫磺火弹箭下是向著追兵,而是向著鸿沟射去。
顿时,只听轰然的爆炸巨响,鸿沟下裸露而干燥,飘著黑烟的煤层在爆炸中剧烈燃烧起来,烈火如赤红的飞龙般急遽蔓延,一道婉蜒数里的火墙冲天而起。
而风暴将火焰卷起,火随风势,向著追到了鸿沟边的赫连骑兵猛然袭去。
楚洛回首看到的情形,就如世界末日般,遮天蔽日的黄沙夹著黑烟肆虐,无数的火球从灰蒙蒙的天空中落下,士兵和马匹来不及后退,在阳光褪色的昏黄中被烈火焚烧,被恐惧驱使著互相推挤践踏,惨烈的叫声犹如自最深层的暗黑地狱传来的声音。
她被眼前的情形惊得呆了,是用手紧紧捣住嘴,才没有尖叫出声。
她首次见识了沙漠的残酷与战争的血腥,活生生的人被烈火烧焦,凄厉的叫声不绝于耳,而身后的始作俩者却紧抿著唇,冷眼回望著这一切,冷峻的脸在冲天的火光映照中,如同来自地狱的魔鬼。
她紧闭上眼,不敢再多看身后恐怖的景象。
狩风在风沙中狂奔,即使已经摆脱了追兵,奔驰的速度却丝毫没有放慢下来。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身后的男子一直沉默不语,紧贴在她后背的躯体紧绷得如生铁一般。
她悄悄看他一眼,他的脸色冷峻,眼神阴郁,完全没有刚才那种漫不经心的笑意。
狩风一直在沙漠上狂奔著,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奔出了沙暴肆虐的范围。
四周风停沙静,地上长著零星的灌木,狩风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踏著野草悠慢而行,最後停在一片草滩边。
天山的雪水融化,汇成溪流淌人大沙漠,形成了一片又一片的草滩。
狩风停在滩边不动,身后的男子不言不语,也没有任何的动作。
楚洛觉得奇怪,刚想回头去看,只觉那迦在身后摇晃了两下,突然重重地摔下了马,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他的背上,赫然插著一支长箭,箭头直插入心脏的旁侧。黑衣早已经被鲜血染成紫红,鲜血还在汩汩而流,将地上的沙子也染红了一片。
楚洛震惊得几乎没法相信自己眼睛所看见的。
他刚才是如此的勇猛,策骑、放箭、点火、以一己之力歼灭了数百追兵,犹如战神般骁勇强悍,歼灭追兵后,还一直纵马狂奔,她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中了箭。
那箭插得极深,箭矢几乎直插入心,受了那么重的伤的人,居然能够一声不哼,坚持如此之久才倒下!
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男子?是怎样的铜皮铁骨!?
她慌了神,跪在他身边。
他一动也不动的伏在那里,背上的伤口血肉馍糊,鲜血还不断地渗出。
他已经死掉了吗?为什么不动也不呻吟?
她颤抖著伸出手去,扳正他的脑袋,试探他的气息。
他的皮肤还是温热的,气息微弱,只是昏迷了过去。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知道他还没有死,心里居然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走吧,趁他现在昏迷了,赶快走。心里有个小声音一直在催促著她。
然而他一直在流血,如果不赶快止血,他大概会失血而死……
她瞪著他背上的血洞,内心剧烈挣扎著,不知道该逃,还是该留下为他疗伤。
伏在地上的那迦突然动了一动,缓缓地抬起眼来,黑如深潭的眼眸直勾勾的盯著她。
他的眼神里有种骇人的凶光,楚洛被他盯得害怕起来,刚想站起身来逃开,那迦却突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像野兽般向著她扑来,将她狠狠地压在了身下。
他抽出了腰间的匕首,向她的颈间直刺下来。
「啊!」她奋力挣扎,却挣脱不了他的手。
他明明已经受了那么重的伤,却还有力气将她压制得不能动弹!
眼看著寒光凛凛的匕首,就要割开自己的咽喉,她只能紧闭起眼,瑟缩著等待致命的一击。
可是致命的一刀并没有落下,匕首停在她的颈间,只划出一道小小的伤口。
她躺在那里,紧闭著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落日的余晖落在她的脸上,年轻的肌肤晶莹剔透得就如最温润的白玉,在这一瞬间,那迦突然觉得她是那样的美丽而纯净,而她玉白的颈间缓缓流出的鲜血,居然如此的刺眼,让他恨不得一手抹去。
匕首停在她的颈间,却怎么也刺不下去。
他不能让她逃走,这会为他们带来极大的危险,然而他拼了最后一口气想杀了她,却在最后的瞬间犹豫起来,下不了手。
楚洛缓缓地张开眼,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冷汗不断从他的额上滴下,滴在她的脸上,他的脸色苍白,眼神阴沉,匕首久久地定在她的颈间。
他在犹豫著什么?他不忍心杀她吗?
她的心跳剧烈又清晰地响著,不知道他打算怎么样。
清澈的黑瞳里流露出害怕的神色,她的眼神是如此的无辜,他怎么能下得了手?
那迦终于松开了手,匡啷一声,匕首掉落在地上,硬撑著的一口气终于泄去,他也随著匕首的掉落而倒在她身边。
这个魔鬼般的男子,战无不胜,杀敌如麻,却在最后的一刻,被自己的仁慈所击倒。
刚从鬼门关前转了一圈,楚洛颤抖不已地坐起,瞪著身畔的这个男子。
他倒在地上,却没有再昏过去,双拳紧握,喘著粗气,匍匐挣扎著,不肯向疼痛臣服,不愿松懈意志昏迷过去。
她现在该怎么办?
如果她够聪明、够理智,就应该立刻从他身边逃跑,毕竟刚才这个男人还想杀了她。
虽然他暂时放过她,但是难保他以后不会再起歹念,而且他这么厉害,趁他现在受伤失去力气的时候赶快逃走,否则等他恢复过来就再难有机会逃了,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她慌乱地站了起来,犹豫著走开了几步,耳际却充斥著那迦的呼吸声,沉重而充满痛苦的呼吸声,像在跟死神搏斗,不愿意轻易放弃生命。
楚洛心里有另一道声音说著,如果你现在走掉,他肯定会死去!他虽然声称自己是个强盗,却不像是坏人,他脾气恶劣,却还是有点君子之风,刚才本来可以杀死你,却因为心软而放弃。如果你现在抛下濒临死亡的他走掉,这一辈子必定会背负著见死不救的包袱,一辈子无法心安!
她咬咬牙,毅然地回头,跪在那迦身边,轻声说:「你刚才放我一命,我就救你一次,从此你我两不相欠。」
不过,她嘴里说著要救他性命,然而面对著他背上插著箭,血肉模糊的伤口,她却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应该先把箭拔掉。」楚洛喃喃地对自己说,但手伸到箭上,却颤抖着,下不了手。
她撕下衣裙下摆,胡乱地捣住伤口,想要止住不断渗出的血,然而鲜血不但立刻染红了布条,还流到了她的手上。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她瞪著手上的血,慌了神。
再这样下去,他肯定会死掉的!然而她从来不曾应付过这种场面,手忙脚乱地,不知该从何下手。
那迦一直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中,突然被她轻触伤口引起的疼痛弄醒。
他睁开眼来,意外的看到那个本该逃走的中原公主,跪在自己的身边,手忙脚乱的想要为他处理伤口。
为什么不逃?他抬眼,疑惑地注视著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说话了。
楚洛在慌乱中触到了那迦的黑眸,里面满是无言的疑问。她怔了一怔,避开了他的眼,低声问:「我不知道该怎么止血,你能教教我吗?」
等了半晌,都没有听到那迦的回答,她以为他已经昏迷过去了,回头一看,却被他的眼神震住。
他有一双诱人的黑眸,深得就如见不到底的沉潭,此时这双漂亮的黑眸正注视著她,里面闪著一种奇异而不可测的光芒。
「快说话啊,再不止血,你会死掉的。」楚洛轻声地催促。
她提醒自己不要去理会他奇异的目光,只要赶快为他处理伤口,然后抓紧机会逃跑。
「黑草……」那迦挣扎著,抬手指向前方一处草丛。在野草丛中夹杂了零星颜色比较深的杂草,就是那迦口中的黑草。
楚洛怔了一怔,醒悟过来,黑草必定有止血疗伤的功效,他方才摆脱了追兵后,拼命地策马狂奔,原来是为了要在倒下前,找到这种疗伤的药草。
楚洛飞奔过去,在草丛中拔了一把黑草,待回到那迦身边时,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把箭拔掉,鲜血流满一地。
他伏卧在地上,冷汗自他额上涔涔而下,被疼痛折磨得奄奄一息,他却依然保持著清醒,黑眼睁得极大。
「你别逞强了。」看著他死命硬撑的样子,楚洛只觉喉头发紧。
受了这种几乎致命的伤,肯定会痛得让人发疯吧?她宁愿看到他昏迷过去,也不愿意看到他苦苦支撑,被痛楚折磨。
她把黑草放进嘴里嚼碎,敷在他的伤口上。
可是他的伤太重,血液依然不断地流出,把草末冲散。她只好不断地在附近寻找黑草,不断地给他敷上。
她忙了很久,直到红日西沉,天色转暗,才勉强止好了血,帮他包扎好了伤口。
这个时候,那迦已经睡著了。
楚洛终于处理好他的伤口,累得不得了,坐在他身边,凝视著他的睡容。
这样近距离地注视著他,感觉有点奇怪。像他这种强悍得近乎严酷的男人,在睡著以后,睡容居然有几分柔和,长而黑的睫毛盖著眼帘,因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的脸,眉头紧皱著,像在睡梦中也跟痛楚斗争著。
她抑制著自己想伸手抚平他眉头的冲动,站起身来,想要到浅溪边洗净双手。可是刚一挪动,他就察觉了,霍然睁开眼来,伸手握著她的手腕。
「别走。」这句话听上去像是无力的呻吟,他声音嘶哑,眼皮半撑著,里面净是迷茫与混乱的神色。
楚洛分不清他到底是清醒还是昏乱,然紧捆著她手腕的手灼热得惊人,像烧炭一样。她吃惊地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温度高得惊人。他开始发烧了!
沙漠的夜晚非常寒冷,楚洛想要去为他取毯子,可是她刚一动,他就惊醒了似的,又再度握紧她的手腕,「别走,别走……」低喃声到最后几不可闻,仿佛变成了那迦心底最细微的恳求。
看著那迦这种无意识依赖的动作,楚洛的心微微痛了起来。
他不是普通的男人,在他清醒的时候,他可以单人独骑面对千军万马,可以镇定自若玩弄智谋诡计,可以受了重伤却哼也不哼疾驰数百里,像他这种既骄傲又强悍的男人,居然也有脆弱的时候。
不过也只有在他神智不清,控制不了自己的时候,才会将内心深处的慌乱和脆弱倾吐出来吧!
她极温柔地在他耳边保证:「别担心,我不是要走,我是要去拿毯子过来。」
仿佛听到了最重要的承诺,那迦的手松开,紧绷的眉头舒展开来。
她从鞍囊上取下毯子,盖在他的身上,她则抱膝坐在他的身边。
夜里的风寒冷得刺骨,她忍耐了半晌,终于抵受不了寒冷的侵袭,挪到他身边,紧靠著他坐著,拉过毯子的边缘盖在自己身上。
这样暖和多了!她吐了一口气,仰望著天上的星光。
大漠的夜,清冷又寂寥,然而经过了一天的波折与辛劳,此时靠坐在睡熟的他的身边,心里却莫名地觉得宁静。
应该逃走的,她应该赶紧趁他睡熟的时候逃走的,然而她又乏又累,挤坐在他的身边,汲取他身上的热度,暖和得几乎不愿动弹。
他安静地睡在沙面上,合著眼睛,宁静舒展的姿态像一尊最漂亮的大理石雕像。她凝视著他的睡容,看了极久,心情复杂万分。
沙漠寒冷的夜晚,意外的宁静与温柔。
他们两个本来是对立者,他是强盗,掳了她,她被他禁锢,寻找逃跑的机会,可是不管他们两人的身分怎样的对立,不管将来会是如何,她都会永远地记住这一夜。在这宁静的一夜,这骄傲又强悍的男子,在她的身边,像个脆弱的小孩似的安睡。
凝视著他的睡容,她的心竟如春水般柔软。她伸手想要轻抚他的脸,却停在了半空,接著轻轻地站起身来,为他盖好毯子,离开了他的身畔。
狩风没有睡,在浅滩边低头喝著水。
「好好保护你的主人。」她伸手抚摸马鬃,轻轻地向马儿耳语,再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毅然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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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黄沙、矮树,在沙漠上走了半天,似乎都只是在原地兜圈。
楚洛又累又乏,脚下一个踉跄,跌坐在沙地上。
后方突然传来急遽的马蹄声,疯狂的速度,像极了那迦骑马的方式。
「不可能的!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不可能仅仅半天就复原了。」楚洛安慰自己后,惶惶地回头张望,赫然发现坐在马上策马扬鞭向著自己飞奔而来的人,果真就是那迦。
瞬间那迦已经奔到了眼前。
「我们又再见面了,公主殿下。」他端坐在高高的马背上,声音嘶哑,面色因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然而他却神采飞扬,注视著她的黑眸里闪著光,声音里透著戏谑。
楚洛累得无法思考,只能不知所措地看著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半天时间,他就奇迹般地恢复了过来。
昨晚他明明还病得快要死去,现在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端坐在马上,高高在上的看著她!
而且他的心情好像还不错,眼底有一抹闪亮的笑意,这让他向来冷硬的脸突然柔和了起来。
「别发呆了,走吧。」他伸手把她像沙包一样抄上了马背,这样大的动作,让他肩背的伤口又进出血来。
「又流血了!」她累得不想挣扎了,攀著他肩膀,茫然又失神地低呼。她害怕见血,看到别人流血,她就受下了。
他却毫不在乎,仿佛受伤流血只是家常便饭。
「昨晚为什么不逃?」他不理会她的叫喊,将她圈在臂弯内,低头寻找她的眼,「你昨晚大可以一走了之,或者给我一刀,就永远不用再害怕我会追上来。」
他的目光炯炯,似乎颇在意她的回答。
可是她的头痛得要命,不想去碰触这个会让她更头痛的问题。她避开了他那双摄人心魂的黑眼,转头直视著前方。
那迦低头注视著她白皙柔美的侧脸,几缕青丝垂在优美的颈间飘飘柔柔,少女的幽香淡淡地渗入他的呼吸间。等不到她的回答,他却丝毫不生气,凝视她的眼眸慢慢漾起了一种近似温柔的神色。
他的嘴角泛起一丝深不可测的笑容,不自觉地收紧了搂著她的臂膀,在她耳边悠悠地说:「不管你为什么不逃,你错过了这一次机会,就永远不会再有机会逃离我的身边了。」
楚洛的心情万般复杂,慌乱而茫然的心中,分不清究竟是后悔、懊恼、愤怒,还是掺杂了一点点莫名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