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红袖、招云三个苏府的大丫头一大早就被苏老太君给叫到花厅来,等候差遣。
招云等得好无聊哦,老太君都不赶快来,害得她的脚站得好酸了耶!
招云撇撇眼、吹吹额前的秀发,一下子踢踢红袖鞋上的绣花球,一下子又摸摸身旁的青玉瓶。最后,索性蹲下了身子,好无聊地跟地上的蚂蚁抢粮食。
“招云,你在干么?”红袖没好气地踢了招云的屁股一下,要她有分寸一点,别以为服侍在老太君的身侧,就可以胡乱来,没了规矩。
招云掀掀眼皮,嘟哝个嘴。“我跟蚂蚁要些粮食有什么不对!这个桂花糕还是我昨儿个吃剩,掉的,这会儿跟它们要回来玩玩,也不过份啊。”
“你还说,你还说;昨儿个掉的桂花糕也不晓得清扫处理掉,还有那个脸说是你掉的!”红袖恶狠狠地又踢了招云一屁股。
“唉哟,你怎么老是踢人家的屁股嘛,好痛的耶。”招云一双小手伸到后头去揉揉,满脸不悦地瞪上红袖。
红袖一双圆大的杏眼不怕输地迎上,口角生嗔地开口:“站起来啦。”
“我偏不。”人家的脚很累了耶,让人家蹲蹲,又有什么关系?
“招云。”青衣颦着两娥眉。“快起来,别让人说笑话了。”
“哦。”没辙,一遇到她们府里的“大姐大,”她陆招云一向只有摇白旗认输的份。
很奇怪,她不怕府里头的老太君,也不怕凶巴巴的红袖,就怕一向温和的青衣姐姐,这是什么道理?连她自己也不明白。
“就这么听青衣的话!”红袖又瞪招云了。
“总比听你的话来得好。”招云不服输地回瞪过去。“凶婆娘。”
“小白痴。”
“你说谁?”招云双手插腰,一脸的凶巴巴,昂起头来问个儿高大的红袖。
红袖脸一撇,嘴一扬。“除了你还有谁?”一根手指头还直直地点在招云的头上。
招云反手打落红袖点在她额前的手。“不要对我指指点点的。”
“谁教你个儿小、身材矮。”红袖冲着招云伸长了舌头,扮个鬼脸。“要怪就怪你爹娘吧,矮冬瓜。”
招云气呼呼地鼓着双颊,鼻中、眼里喷着火,一会儿插腰,一会儿皱眉的,就是对红袖的话无可反驳。谁教她人矮是事实呢。
索性,她脸一皱,皱巴着小巧精致的五官,跟青衣哭诉去了。“不管,不管啦,红袖她老是欺负我,青衣姐姐,你得管管她啦。”
“矮就矮,事实就是事实,真不晓得这事教青衣怎么管起?”红袖坏坏地使了个笑。“叫青衣把你装回你娘的肚子里吧,省得你出来丢人现眼,你说这办法怎么样,好不好,可行不可行啊?”
招云红了眼眶,抿了抿嘴,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我告诉老太君去,说你欺负我。”
“去去去,请便还趁早。”红袖根本就不怕她去告状,气得招云直跳脚。
青衣实在被她们两个闹得受不了了。“红袖,你就不可以让让她吗?”
“让她!”红袖撇眼,满是不屑。“当初楼二爷来的时候,她怎么就不让我,硬要我去接那个差啊?”
“那是个闲差耶。”
“闲差!”红袖更是不屑了。“既是闲差,怎么不教你去?为何一定要我!”更可恶的是,还是趁她不在府里的时候,设计她的!
这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她跟那个季云楼的前辈子冤家,这辈子犯冲,两个人是一见面就只有斗嘴的份。
“哼,”红袖从鼻子里冷哼了出来。“我说你是想看戏这才是真的。”
“看‘咆哮佳人大战烈火浪子’是吧!”这会儿招云抹去了小媳妇脸,扮上了满是捉狭的眸光,取笑起红袖来了。
“你!”红袖抡起拳头,就要往招云那一脸的得意揍下去。
青衣攫住了红袖气愤的拳头。“你一个大人怎么老是跟她一个小孩子闹呢?”
“她十四了,不小了。”招云充其量不过是个儿长得小罢了,怎么大伙老当她是个小孩,让着她。
“对对对,这会儿你是不是也要学邻舍的王大妈说她十四岁就生小孩、煮饭、做菜,得养活一大家子的话,是不是?”
“陆招云!”红袖在咆哮。
“干么?”招云嬉皮笑脸地接招。
“你们两个好了没?这府里上上下下百来个人每天就你们两个在这斗、在这闹,当家主事的都这么没法没天了,那教下边的人怎么说?”青衣两眼横扫过红袖、招云,颦着两眉问。“真要吵?真要闹?赶明儿个我叫王大婶从厨房里拿出两柄菜刀来,一人一柄,看你们俩是要厮杀,还是要打拼,我随你们俩去,绝不阻止,你们说怎么样?”
青衣斥着双眼说完,红袖讷讷地看看招云,招云又满是不好意思地回望着青衣,一会儿过去拉拉青衣的衣袖,讨饶着:“青衣姐姐别生气嘛,我和红袖下次不敢了。”
“不敢什么?”青衣的眼望向红袖。
“不敢斗嘴了。”红袖撇撇嘴,心不服、口不服地开口。
这个家里啊,说来就属青衣最可怕了;什么粗里粗气的话都不用开口,就可以吓退一干滋事份子,比如她,比如招云,每次被青衣的眼光一扫,那便是什么怨气都成了子虚乌有。
冤,就是冤呐,凭什么都是丫头,青衣就可以有那种当家主事的气势,一走出苏府,只要青衣不主动开口说出她的身份,准有人会以为她是什么皇亲国戚,再差一点的,比较没知识水准的人也会以为青衣是什么名门千金,准没人会猜她是个丫头。
真不公平,一样是两个眼球子、一个鼻子、一个嘴巴的,何以青衣长得就比较体面,不像是个丫头的命!
“想什么?又在使坏啦?”
青衣笑睨着红袖流转的眼珠子。这丫头,什么心事全写在脸上,像张白纸似的,也不晓得掩饰自个儿的情绪。
“她是在想待会儿怎么回去将在这儿受的窝囊气,转嫁给那个既可怜又无辜的楼二爷啦。”招云嘻嘻哈哈地又去挑衅红袖一身的怒气。
红袖眼珠子又是一瞪,瞪向那个老是爱提季云楼的招云。
“觉得他无辜,觉得他可怜!可以啊,我跟你换差事,你去侍候那个眼珠子长在头顶上的他,而我接下你的闲差。”
“谁说我的差事是闲差的啊!”
“每天吃饱睡,睡饱吃,吃睡之间还可以趴在地上跟蚂蚁抢粮食,这不是闲差是什么?”
就没见过有哪家的丫鬟是像招云这么好命的,不像来人家家里当丫头,倒是来苏府当千金大小姐似的。
成天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没事之余,下人们还要哄着她开心:这样的丫头,比寻常人家的闺女来得好命,她也想当呐。
“梁红袖!”招云气了,手插上了小蛮腰,鼓着两腮,气呼呼的。
“干么?”红袖依样画葫芦,学招云将手插在腰间上,鼓着腮帮子。
要耍脾气,谁不会。哼!
哼!
两人别过脸,是哼过来又哼过去的,看得青衣直觉得好笑。
这两个丫头,怎么总像是长不大似的,这才好了一会儿,怎才须臾的时间,又闹起来了呢!真受不了她们俩。
“好了,好了,谁的差都不是闲差,就我的差事最闲了;每天要打理府里上上下下几百个人,举凡调度、用急、发饷,有事没事还要调节你们两位大小姐的争闹,这府里,说来就真的我最闲,才会招惹你们这一大一小。”青衣没好气地睨了那两个大小气筒一眼。
只见小气筒招云又来拉她的衣袖了。“下次不敢了。”
又来这一套!十几年来,招云就会来这一招,就连说词都一样,“下次不敢了”,下次!下次她还不是照犯不误,照样跟红袖吵得面红耳赤的。
“你们啊,像是前世冤家。”青衣一根纤细玉指点上招云的鼻头,又去招惹红袖的粉颊。
对于这两个小妹妹,她是一样的疼爱。
招云又冷哼了。“我才不是她的前世冤家呢,她的前世冤家是——”
“你还说!你还说!”不用招云开口,红袖就知道招云是要说谁了。“你再说他的名,你说我日后还理不理你。”
“青衣姐姐,你说,她这会儿是连‘他’的名都不许别人叫了呢。”招云照样不理会红袖的恐吓,依样揶揄着红袖的痛处——季云楼。
“陆招云!”老戏码不到一刻钟又重新搬上萤幕。
“干么?”这会儿出来的人是苏府的老太君,青衣连忙赶上去挽扶着主母。
苏老太君口吟吟的分别瞧说了红袖和招云一眼。“怎么,今儿个又是为什么事闹翻了?”
“还不是‘叉’二爷。”
“谁是‘叉’二爷?”老太君回眸问青衣。
青衣笑着回答主母的问话。“不就是楼二爷嘛。”
“云楼那小子何时改名叫‘叉’来着?”
招云撇撇嘴,回答着:“还不是红袖不准我们叫楼二爷的名字。”
“是吗?真的这回事吗?红丫头?”老太君满含笑意地问红袖。
红袖双手无措,直搅着手绢儿,不自在地问口:“哪有这回事,是刚刚跟招云闹着玩的罢了;红儿怎敢去改爷儿的名呢!”
“乱讲,你刚刚就——唉哟!”红袖踩到她的脚啦!
招云柳眉杏眼瞪上红袖,红袖又补了一脚给她。“对不起,对不起,踩到你的脚了!疼不疼?痛不痛啊?”红袖佯装关心地靠近招云,挨着她的身边,小声地警告着,“你不要乱讲话,不然,我铁定要你好看。”
招云伸一个懒腰,双手差一点点就打到了红袖的胸部,幸好红袖眼明手快,只碰到她的手肘。
招云打到了人,还装傻地说:“唉哟,对不起对不起,差点打到你那里,害你差点变成诸葛四郎的好朋友——‘真平’。”
“你!”
青衣对红袖、招云使了个脸色要她们俩别闹,再闹下去,就真的要让老太君看笑话了。
看到青衣板起了脸来,红袖这才暂且饶了招云,不再与她闹。
“老太君要我们来,是有事吩咐,还是有事差遣?”
苏老太太笑了一脸的得意,她说:“都不是,是我那个嫡长孙要回府来借住些日子。”
“嫡长孙!”招云眼珠子一流转,惊诧地问:“是玉庭少爷!”
“对,就是玉庭那孩子。”苏老太君笑口吟吟,开心得合不拢嘴。
最近,也不晓得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前些日子才回来一个外孙,这会儿又回来了一个嫡长孙。说来,老天爷准是听见了她的心声,要她的孙儿们回来走这么一遭,看看她这个孤苦伶仃的老人家。
只是——“玉庭这孩子一回来,我还在想这会儿该是找谁去他身边,服侍他比较好呢?”老太君昂头询问青衣的意见。
而青衣却精神恍惚,对老太君的问话置若罔闻。她的整个心思全飘向“玉庭少爷”要回苏府一事。
他就要回来了!回来干什么呢?
唉,傻青衣,他回来,当然是看他祖奶奶啊!难不成,你以为他这趟回来,是专程来看你的吗?
他一个名门少爷,又怎会将你一个小丫鬟挂在心头上。况且,他回来苏府,又不是头一遭,你也不是这几年来第一次见到他,那你还有什么好怕他回来的呢?
“我去。”红袖自告奋勇。
“你有病啊!你去!”招云没事又去招惹红袖了。“你去了玉庭少爷那,楼二爷那里谁去啊?”
“你啊,你不是一向老爱楼二爷长、楼二爷短的吗?差你去服侍他,省得你老是在我面前提起他。”
“啧,我才不呢。”她又不是不想看戏了说,去顶红袖的缺,那以后找谁跟楼二爷斗嘴啊!“我宁可去服侍玉庭少爷。”
“青衣,你说这事该怎么办?”老太君依旧以青衣的意见为意见。那两个丫头老是斗嘴,做事不牢靠。
青衣收回了飞去的魂魄,避开老太君的目光,开口说:“我看,就招云去服侍孙少爷,楼二爷那,依旧由红袖服侍着吧。”
“为什么?”为什么她就是摆不开季云楼那个讨厌鬼。红袖板着脸,控诉着青衣袒护招云,老是随着招云闹。
“你这样说换就换,楼二爷那不好交代啊。”
“换掉我,他高兴都来不及了,哪有那个闲情逸致来说‘不’。”红袖嘟囔个嘴,压根就不信季云楼会留下她。
她与他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差走了她,那个讨厌鬼说不定还会放鞭炮来庆贺呢。
“这可不一定。”花厅内,突然走出一名男子,身着白袍,一身尔雅。
他的眉过细、眼过于狭长,肩不够宽阔,腰过细;但是,该死的,这样的“过于”与“不够”竟造就他的另一番英挺来。
季云楼全身上下尽是风情,五官精致好看,扮女子样准是个大美人,但身为男子,他却也煞是好看得紧。
老天爷就是这么不公平,给了季云楼一个好家世,又给他一个好相貌,让他成天靠着那张容貌,招摇于每一名女子之间,流连忘返。
红袖讨厌那张脸,讨厌他勾着眼径是盯着她瞧的模样。她板过身子,不瞧那张令人生气的脸蛋。“怎么个不一定,您楼二爷倒是说说看。”
“我不换丫头。”云楼眉眼含笑地开口。“我只要你梁红袖姑娘来服侍我。”
红袖气极了,两只杏眼圆大地瞪上云楼那爱笑的眉与目。“你有被虐待狂,还是怎么地?干么还要我这个讨厌鬼来服侍你?”
“我不觉得你讨人厌啊。”云楼的嘴角还是勾着那抹令人怦然心动的笑,睇睨着红袖瞧。
红袖的眼对上那抹笑,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
要死啦!他干么用这样的目光瞧她!
不要脸的臭男人,就晓得用那张俊美无俦的脸蛋来诱拐她们这些善良、无知的良家妇女,哼,她梁红袖才不上他的当哩。
红袖咬住下唇,稳住心跳,忿怒的眼迎向那眉开眼笑的脸。“你不觉得我讨厌,但本姑娘就不高兴服侍你,我要换人。”
云楼一身的权威被人挑衅了,他却依旧不改那副春风拂面的笑脸。“红袖姑娘似乎是忘了自个儿的身份地位了,这主子下了决定的事,可不是你一个做丫鬟的说不要便可不要的哟。”
红袖抡起的拳头放下又握上,握上又放下。
该死的笑面虎就是他现在这个模样,谈笑之间,这个季云楼便可将自己稳立于不败之地;他说的对,她仅是一名丫鬟,她是没那个权利跟他一个大少爷说声“不”的,但是,她也没有那个义务让他好过,不是吗?
哼,季云楼,咱们走着瞧。
红袖恨恨地别过身子,向老太君福了福。“红袖有事,红袖先行告退。”再待在这儿一秒钟,再看这个讨厌鬼一眼,难保她待会儿不会被他气得七窍生烟,气绝身亡。
也不等老太君的指示了,红袖起了身子,便忿忿然地往外走,瞧都不瞧季云楼一眼。
这些,老太君自是看在眼底。
红袖这丫头的性子就是拗,但就偏偏拗不过云楼这孩子。
“你确定你要她吗?”老太君语带双关地问她的孙子。
这孩子的心事,她懂;不懂的,只怕是红袖那丫头了。
云楼笑着挨近他姥姥,语气坚定地说:“就是她了,别人,我都不要。”梁红袖,你就等着入网里来吧。云楼眼中闪烁着一抹坚决神采。
他在坚决什么?
招云不懂,青衣不懂,不懂楼二爷跟红袖是水火不能相容,为何楼二爷不趁现在这个机会换掉红袖呢?
青衣、招云两人面面相觑。
看来,这会儿也只有让招云去服侍玉庭少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