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初踏进欧阳烈的住所,任孅孅小心翼翼的模样,几乎让欧阳烈以为,自个儿家里有什么毒蛇猛兽,需要她这么三步一停、五步一张望,才能决定要不要踏出下一步。
“我这里什么都没有,你可以放心的走进去。”不耐烦她光在玄关处,就能磨蹭上好几分钟,欧阳烈差点忍不住要伸手扯她进门。
“喔、喔……”任孅孅点点头,这才加快了脚步,但眼神仍不住打量这陌生的环境,并再三确认最快的逃生路线为何。
几日的逃亡生涯过下来,她已经习惯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就是先找到最迅速的逃生方向,听起来有几分夸张,但她的确这么做了。
“发生了什么事?”才刚落了座,欧阳烈已准备追问事情的经过。
之前之所以不问,是因为他不打算插手这事,但现在既然明知逃不过,他的态度自然有所改变。
如果只是单纯保护她,那他大概一辈子也脱离不了这情况,还不如主动出击,只要能解决这件事,他自然不必再保护她。
这是欧阳烈所做的打算。
任孅孅在欧阳烈的眼神示意下,也捡了个位子坐下,她深呼吸了下,缓缓道出那一夜她看到的事情——
“大约是十天前吧……我从打工的餐厅返家时,因为时间有点晚了,我担心会赶不上回家的公车,那公车一个小时才一班车,如果错过就要再等上好一段时间,所以我抄了捷径,准备从餐厅后头的一条小巷子穿过。
那条巷子里有几盏路灯已经坏了一阵子,因此,夜里都没什么人会经过。我走得很急,一方面是怕赶不上公车,一方面是因为我老觉得听到奇怪的声音,好像是人的呻吟声似的,吓得我只想快快离开那里。
没想到,我走着走着,却看到一道光线在巷里透出,那不是路灯,因为好奇,所以我靠过去想看清楚是什么,这才发现那是一个仓库的后门,那门没关好,所以光线才会透出来,我接近的时候,正巧看到一个男人被打瘫在地板上……
他扭动着身子,想要逃离,但绑在他身上的绳子,却妨碍了他的行动,在那男人面前,是七八个流氓似的人,他们以一种看好戏的态度,起哄着、嬉闹着,要另一个拿着枪的男人,开枪杀了那个被绑着的男人……”孅孅说到这里,任孅孅眼前也跟着浮现了那一幕,她抖颤着身子,就连声音也不再平稳,因为,她想起了让她害怕的那个人
那个拿枪的男人,他的眼神是如此冰冷,仿佛杀死一个人,就跟踩死一只蚂蚁是相同的,这,正是教任孅孅感到害怕的地方。
原本就似雪白皙的小脸,此刻更是褪去了所有血色,她惶惶不安的模样,触动了欧阳烈的恻隐之心。
他站起身,为任孅孅泡杯热茶,并放了点白兰地,再交给她。
“喝。”
“谢、谢谢。”她接过杯子,才啜了口茶,茶味以外的陌生味道,让任孅孅直觉地把杯子扔到一旁。
“你在茶里放、放了什么?!”连日来担心受怕的生活,让任孅孅养成了对任何事都疑心重重的个性,现在茶里尝到不一样的味道,她当然会紧张兮兮地追问。
“一点白兰地,可以让你放松。”欧阳烈拿起那只茶杯浅尝了一口,表示茶水绝对没有问题,见状,任孅孅才稍稍安下心来。
“对不起……我太紧张了。”任孅孅接过茶杯,这才放心地喝着。
带着酒香的茶液,果真让她的情绪逐渐镇定下来,酒精迅速地发挥它的功效,身体的温暖,让任孅孅不再觉得打从心底发冷。
她感激地对欧阳烈笑了笑,她果然没看错人,虽然他总是板着一张脸,但他的的确确是个好人。
心情平静下来后,任孅孅这才继续说着——
“忽然,咻的一声响起,被绑着的男人也跟着停止了动作,但下一秒钟,他挣扎得更激烈了,这时我才发现,那男人已经中了枪,鲜红的血液正因为他的动作,而在地板上蔓延开来……
那个男人还没死,所以拿枪的男人又走近他几步,像是准备要再补上一枪,因为拿枪男人的动作,所有人的视线,也跟着转到门口的方向,突然,他们发现到我了!我拼命的逃、拼命的逃,而他们也死命跟在后头追,很幸运的是,我才刚冲出那条巷子,我原本要等的公车正好到站,所以我跳上公车,成功的甩掉他们。
但没想到,我那时太慌张了,提包竟然掉在半路上,隔天,我再去上班时,却发现他们已经在餐厅等着我,我又逃了,但我这次却也回不了家,因为我租赁的房子也被一群陌生人包围住。
我是四年前北上来念书的,在台北根本没有任何亲人,掉了的提包里,有我朋友的联络电话,所以我也找不到任何人帮忙,后来,我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了,只要我试图向警方求救,就会有人出来阻挠。
没有办法,我只好一直待在人多的地方,到了晚上,也一定是待在二十四小时经营的商店,因为我没落单,所以他们也拿我没办法,只能继续在我身边打转,我不敢回乡下老家……我怕我一回去,会把这些人也带回老家去……
这样紧张的日子过了几天,再加上身上的钱全花完了,精神的压力,和身体的不适,让我终于再也挡不住,我恍恍惚惚地走在马路上,突然就昏了过去。等我再醒来时,才知道是正好路过的欧阳伯伯救了我。”
后来他们虽然报了警,但警方却根本不理她,所以欧阳伯伯才会找来欧阳烈,说这件事要找他商量。
没想到,欧阳伯伯的“商量”,居然是请欧阳烈来保护她。
任孅孅捧着茶杯,手心传来的温暖让她心安,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茶,偶尔偷偷觑着欧阳烈的表情,但任凭她怎么看,都无法从那张扑克脸上,看出任何的端倪,不一会儿,她也就放弃了。
“我这里只有一张床。”
在她期待许久之后,欧阳烈缓缓吐出这句话,让任孅孅差点喷出口中的茶液。
床?!她还以为他会对她的故事,发表一些意见,为什么他一开口却是谈这件风马牛不相关的事?!
“今晚你就睡我房里……”欧阳烈泰然自若地继续说着,站起身,也为自己泡了杯茶,他转过身,没看到任孅孅的反应。
闻言,任孅孅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心跳跟着倏地加快到每分钟一百下。
睡、睡地房里?!意思是她必须跟他同床共枕吗?!
即使要她睡沙发,她也会很乐意的!任孅孅忍不住在心底哀嚎,喉咙里的一口茶,就这样卡在半途中,不上不下地,差点当场呛死她。
“咳、咳咳、咳咳咳……”她难受地咳着,又逼出几滴眼泪。
听到身后的声响,欧阳烈这才发现,小人儿咳得像是随时会断气似的,粉嫩嫩的脸蛋上还挂着几滴泪。他挑起一眉,对这小人儿的脆弱有些不以为然。
要不是他手下的女保镳,个个身手矫捷、巾帼不让须眉,光瞧这小人儿,他一定会以为全天下的女人,喝口水都能害死自己。孅孅说来说去,欧阳烈压根儿没注意到,他刚才说的话有多暧昧。
“明天我再教人送张床过来,今晚我就睡在客厅。”待任孅孅恢复呼吸顺畅,欧阳烈这才慢慢地把话说完。
这么说……是她误会了他的意思吗?!任孅孅本来就咳得满脸通红,现在发现自己误会了人家,一张小脸更是红得要滴出血来。
欧阳烈盯着脸色忽白忽红的任孅孅,发现比起那苍白的小脸,他的确比较喜欢她现在脸色红润的模样。
像是可口的苹果,教人直想咬上一口。
直到此时,他才仔细的打量起他的第一号被保护者——
柔软的黑色发丝圈住一张心形小脸,发型是简单的清汤挂面式样,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稚气未脱;秀秀气气的眉型下,是一双黑白分明的水眸,水汪汪的眼像是随时会掉下泪,长而卷的羽睫,衬得她的眼更大了。
红艳艳的小口微启,教人直想一亲芳泽;两个小小的酒窝在她唇边绽开,看起来好不可爱;此刻她微缩着肩头,郑而重之地捧着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仿佛那杯子是什么重要的宝物。
总体而言,她整个人看起来就是小小小,像搪瓷娃娃般精致又可爱,需要人细心呵护。
欧阳烈有些怀疑,从接触任孅孅以来,她一直表现出胆怯的模样,这样的她,是如何熬过这些天以来的磨难。
她一个人独自身在异乡,出了事情,却无法返回老家,又与朋友联络不上,这小小的身子里,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让她撑下去?
莫名地,欧阳烈对这样的她有些钦佩。
“你先去休息,晚餐时我再叫你。”收回她手里的茶杯,欧阳烈就吩咐任孅孅去休息,在晚餐之前,他还有些事情必须查清楚。
根据她刚才说的故事,对方的势力恐怕也是相当庞大,任孅孅看到的那些人到底是谁,他必须先搞清楚才行。
“好……”酒精在她体内快速运行,让不擅饮酒的任孅孅,已经感到有些昏昏然,她勉力站起身,却没注意到欧阳烈还站在她面前。
砰的一声,她的头顶直直撞上欧阳烈的胸膛。因为她的个子实在太娇小了,所以被撞到的人没事,任孅孅反倒一头栽回沙发上。
“哎哟——”任孅孅吃痛地揉着头,醉意也破撞散了,这熟悉的场景,让原本她遗忘的那段记忆也跟着回笼。
“欧阳先生,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面?”任孅孅疼得眼泪汪汪,但她仍不忘问个清楚。
“有吗?”欧阳烈反诘,对任孅孅并没有任何印象,不过,他最近好像常被人撞上似的,前几天也有个冒失的女孩,一头撞进他的怀里。
“在一家书店前,我撞到了你,还把你手里的书给撞掉了……”任孅孅努力忆起当天发生的事。那时候,对方本来已经不耐烦了,似乎准备要动手促她,所以她才会匆匆忙忙地逃走。
要不是刚刚那一撞,她还真想不起来咧!
“你就是当时的那个女孩?”经她这么一提,欧阳烈也想起这件事,不过,他那时压根没注意对方的长相,所以对任孅孅完全没有印象,也是理所当然的。
“嗯。就是我,我那时候正巧被人追,才会撞上你。”任孅孅点点头,发现两人有过一面之缘的事实,让她对欧阳烈不再感到这么陌生。
感觉上……彼此的关系似乎也亲近了那么一点点,虽然任孅孅依然不了解欧阳烈,但是,至少他们不再是初识的陌生人。
人是很奇妙的生物,即使对方只与自己见过一次面,但在危难当中,却很容易对那个人产生信任感,此刻的任孅孅,就是如此。
“那个……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啊?”任孅孅小心翼翼地问道。
“可以。”
“那时候,我不是撞掉你手里的书吗?那时候我正好看到你买的书……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会买那种书啊?”这件事让任孅孅好奇死了,她从没看过哪个男人会买育婴手册的,而且一买还买了七、八本耶!
他已经结婚了吗?否则,为什么要买那种书?
可是,如果他已经结婚了,那她到现在怎么还没看到他的妻子?
“那个……是我替亲戚买的。”欧阳沉吟了会儿,这才说出答案。银子很快就会成为欧阳家人,所以他这么说倒也没错。
“亲戚?”任孅孅歪着头,像在评量他话里的真实性。欧阳烈老端着张扑克牌脸,还真看不出他是这么热心的人耶!
从见到欧阳烈以来,她似乎还没看过他脸上,有其他的表情,就不知他笑起来会是什么模样?任孅孅对此有些期待,她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心底其实因为欧阳烈方才的回答,而有一抹淡淡的欣喜浮现。
“还有其他的事吗?”欧阳烈瞥了她一眼,那滴溜溜转着的水眸,仿佛在想些他不会喜欢的评语。
不过,比起方才的担心受怕,不过才几分钟的时间,她似乎不像先前那么怕他了,这当中有发生过什么事吗?
欧阳烈以指摩掌着下巴,打量她的表情,想从中看出些端倪。
“没、没了。”任孅孅一抬眸,就对上他探索的目光,她心一惊,那深邃的眸像是要把她吸进去似的,莫名地,任孅孅的心跳又加速到一百。
“我先去休息了。”任孅孅快快站起身,这回,她没再撞进欧阳烈的怀里,她匆匆忙忙地想找到欧阳烈的寝室,但她忘记一件事——
她根本不知道他的寝室在哪里。
“孅孅。”看她没头没脑地在自家里乱钻,欧阳烈终于忍不住开口。
“什、什么事?”任孅孅刚拉开一扇门,就听到欧阳烈喊她的名,她的动作立时僵在当场,像是被定格了似的。
他喊了她的名字耶……任孅孅的小脸倏地烧得通红,欧阳烈的嗓音是低沉而浑厚的,一声声,都像是直接撞击着她的心。
任孅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她并不讨厌这样的感觉。
“那是储藏室。”
“储藏室?”任孅孅呆呆地复述他的话,见他点头,她这才回过头,果然看到门后头的确塞满了各式杂物。
知道自己出糗了,任孅孅倏地甩上门,来个眼不见为净,现在的她除了选择当只小鸵鸟,似乎也没有别的选项了。
“嘿嘿嘿……”任孅孅尴尬地对欧阳烈笑了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出这种蠢事。“我好像忘了问你的寝室在哪……”
他不就是看了她一眼嘛!她何必这么紧张呢?!任孅孅努力告诫自己,但那紧张感就是挥之不去,不同于先前因陌生而起的害怕,这感觉,倒比较像是心儿完全不受控制地怦怦跳着。
尤其是在意识到欧阳烈正看着自己的现在,更是狂跳不已。
任孅孅伸手按住胸口,希望心脏别跳得这么快、跳得这么大声,仿佛室内只剩下她的心跳声似的。
“那一间。”欧阳烈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异状,径自指着寝室的方向,让任孅孅入内休息。
任孅孅还是头一回进入陌生男人的寝室,她环顾四周,发现室内的摆设,就如同主人的性格:简单、利落。
“这会不会太干净利落了点啊……”任孅孅看着眼前的摆设,惊叹不已。
任何多余的东西都没有,除了一张King Size的大床外,就只有一只衣柜孤零零地待着,任孅孅眨眨眼,有些难以置信,这室内真的只有这两个家具。
但这样空荡荡的模样,却不会让人感到空洞,事实上,设计师巧妙地利用壁纸的花纹,及舒适的色彩,再以一面巨幅落地窗,引进窗外的景象,营造出使人安枕好眼的环境。
其实,任孅孅这阵子一直没睡好过,前几日,她即使真的非常想睡,也只能勉强在二十四小时的餐厅里打个盹,或是头倚着玻璃窗、或是趴在桌上假寐一会儿,从来不敢熟睡过。
即使后来被欧阳伯伯救了,她在老宅里也没得安眠,因为老宅里除了她以外,就只有欧阳伯伯及程叔住着,至于佣人们全住在一旁的佣人房。
偌大的屋里,就只有三个人,让任孅孅怎么也睡不好,很担心那些人会乘机闯入,随便一个风吹草动,都能让她惊醒,然后就一夜无眠了。
但此时,或许是酒糟的效力吧,任孅孅的脑袋又开始昏沉沉地,眼皮似乎随时都会合上,那King Size的大床,也像在跟她招手似的。
任孅孅躺上床,枕头套散发着一股清清爽爽的香气……那是欧阳烈使用的洗发精味道吧!闻着那气味,她不由得红着脸,仿佛两人正紧紧相依偎。
任孅孅闭上眼,感觉到自己仿佛被他的味道包围着,那感觉,让她觉得心安,仿佛欧阳烈就待在自己身边似的。
门外隐隐约约传来欧阳烈走动的声响,偶尔,还可以听到他说话的声音……他是在讲电话吧!确定有人在自己附近,让任孅孅安心极了,柔软的床铺,让她感觉到自己像是跌入一团软软的棉花球,温暖而舒适。
一切的一切,都像在提供她一个安眠的环境。
她浅浅地呼吸着,呼吸的频率越来越平稳、越来越平稳,慌乱的心得到一个可以安憩的地方,再也不必飘飘荡荡……
这一个下午,任孅孅得到了十多日以来的第一次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