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枫阁前,枝柳迎风,笑看春意,语烟未离。”祈未篱喃喃念着这几句深印心头的诗句。童稚之作,竟化为心头永恒之痛,这是她从未想过的。
五年,卫扣寒这名字放在心里已五年,却丝毫无法将之淡忘。是自己爱得太深,抑或时间不够长,无法忘怀?她笑,笑得凄楚,也笑得牵强,双眸毫无预警地又流下泪来。不应该哭的,都已经过去了,她不该再庸人自扰呀!
“娘……”年幼的童音响遍整座映枫阁,祈未篱连忙擦擦泪滴,搜寻来人的身影,她不愿在孩儿面前表现脆弱,凭孩儿的心细如针,一定会尽全力寻求答案。
“娘……”年仅五岁的君擎一见着母亲,立即冲过去跳到祈未篱怀中,掬取母亲柔软娇躯所散发的淡香,他爱极了母亲的味道。
“擎儿,又顽皮了,待会儿娘可要请云叔叔教训你一顿。”祈未篱轻斥,但脸上充满笑意。若没有擎儿,她不知这五年要怎么过。
“娘,擎儿适才才和云叔叔练功比划,可没偷懒,擎儿要像云叔叔般武艺超群,长大后才能保护娘呀!”祈君擎认真地说完,眉宇间英气毕露。
祈未篱听他所言,心中一片温暖挟带着感动,她紧紧抱着君擎,失笑道:“擎儿有这份心娘很高兴,但你也要照顾自个儿身体,别练功过度累坏身子。”
祈君擎点头,望着娘亲,突然眉一挑,眼尖地瞧见娘亲未干的泪痕。
“娘……您哭过?”此时的君擎微皱起眉。
祈未篱暗自呻吟,还是未能逃过儿子的锐眼,只得尴尬地道:“擎儿看错了,娘才没哭呢,只是沙子进了眼里了。走,咱们找你云叔叔去。”她陪笑,牵起儿子的手,步出映枫阁。祈君擎看在眼里,只得将纳闷藏在心里没有追问。
* * *
找了五年仍然寻不到尉篱的身影,堂堂寒衣社人员这么多,竟然找不到!是尉篱太会躲藏,还是他们寒衣社办事效率变差?
五年前他们花了少许的时间,就将承天侯府给拆了,在殷介廷口中终于得到答案——当初杀了爹的凶手真的是他,也明白自己两次中毒都是殷介廷的人干的。所谓斩草除根,殷介廷可是做得一点儿都不马虎。杀了仇人之后,卫扣寒了却一桩心愿,却一点都不快乐,因为尉篱走了,走出他的生命。
这让卫扣寒既悔恨又挫败,但他不愿就这样放弃啊!他认定尉篱是他惟一的妻,今生非她不娶。
“魁首,尉姑娘说不定是宁王府的人,记得当初在无幽山庄救我们的男子,武功虽然高强,但要独自闯入固若金汤的无幽山庄,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如果那名男子是宁王府的人,就大有可能了。咱们将目标设在京城宁王府,可能会有些微收获,若找到那名男子,向他探问,应该会找到些蛛丝马迹。”管剑情突然提出意见,说得头头是道,卫扣寒眼睛为之一亮。
“你怎么不早说,过了五年才提!”
管剑情沉默不语。他不是不讲,只是云祯临走前说的话,一直令他介怀。尉姑娘若另有喜欢的人,那魁首找到她后恐怕会深受打击。但是,这五年下来,他相信若他不讲,魁首会更消沉,不如就说了吧,是好是坏总是个了结。
见他不语,卫扣寒也不再询问,随即下令道:“咱们即刻启程前往京城,社内事务就先交给凌箫打理。这次我不想带太多人,剑情,你和司傲陪我就成了。”
司傲一听颇为雀跃!五年来虽没魁首消沉,却也因紫芹的离去而苦闷很久,这次要去京城,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那么他和紫芹之间也出现一道曙光,却不知紫芹还记得他否?是否已许人了?
“魁首,老夫也去吧,十几年前那次意外就是没有老夫在魁首身旁,才让魁首置身危险,这次我这个做大夫的,是应该跟的。”江文华站上前坚持说道。其实另有一层烦忧,是只有他在场才能解决的。
“好,就我们四人,明日一早,咱们就出发。”
* * *
这天,云祯与祈君擎到王府外闲逛。
祈君擎想为娘亲选购一条丝巾,正选出了兴趣。
娘亲喜欢翠绿色,这条丝巾应该很适合她。祈君擎挑了一条翠绿丝巾审视着,越看越满意。
云祯看了一眼,点头道:“很适合郡主。”他拿出银两交给卖丝巾的小贩。
“云叔叔也这么认为?”祈君擎抬头,颊上出现一道稚气的笑靥。
云祯尚未回话,一阵强风吹来,吹走了祈君擎手上的丝巾,瞬间飘到十几丈外。
“啊!我的丝巾……”祈君擎惊呼,一旁的云祯立即施展轻功,往丝巾消失的方向追去。
祈君擎见着,便安心留在原地等,相信以云叔叔的轻功,定能将丝巾追回。
突地,身后一道蛮力抢住祈君擎的嘴,将他扯进杳无人烟的小巷。
“唔……”祈君擎用力想扳开后头如铁钳般的双臂,但他小小年纪,细皮嫩肉的,手脚都还没长粗,怎敌得过对方结实的力道?他一慌,想尖叫出声提醒云叔叔,但又有口难言,眼睁睁看着云祯从视线里消失。
过了一会儿,来人才松开捣住他嘴巴的手掌,祈君擎双手被制住,只得勉强转过头,便见一名壮汉从头到脚将他瞧个仔细,之后看向他的眼,对他不怀好意地一笑。
“你是谁?为什么……将我掳到这儿来?”祈君擎注意到四周一片荒凉,防备地盯着他。
“啧啧啧!瞧你穿得一身华丽,又细皮嫩肉的,一看便知是富家子弟,你说说我想对你做什么?”那壮汉制住他的两手,贼溜溜地笑道。
“你……想绑架我要赎金?”祈君擎心思一转,便知他的意图。
“瞧你小小年纪还不笨嘛,告诉我你是哪家大户的孩子?”
“想从我身上要回赎金,门儿都没有。”
“唷!小子,脾气倒挺硬的啊,不过你要跟本大爷耍脾气,不觉太不自量力了?”他才几岁啊,怕还在包尿布吧?
祈君擎趁他一个不慎,立即用牙齿咬向制住他的手臂。
“啊!”那壮汉吃痛,松开臂膀,祈君擎趁机就跑。
“臭小子,我看你往哪逃!”他盯着手臂上的齿痕,勃然大怒,向祈君擎追去。
没一会儿,祈君擎被追得灰头土脸直喘气,心头着急,却仍不见云祯踪影。
“以大欺小,不觉丢脸么?”一声低沉的男音响起,人随之飘到祈君擎身旁,祈君擎往旁边一瞧,是一个高姚俊帅的陌生叔叔,他后面也跟着些人,看来似乎都是不简单的人物。
那壮汉看他们一眼,冷笑道:“诸位是来管闲事的?”才说完,拳脚已扑向来人。卫扣寒眼一冷,手运劲一挥,便让那壮汉退了好几步,祈君擎睁大眼,佩服之色尽在眼底。
“你……你是什么人?”
“寒衣社听过吧?你惹不起的。”管剑情双手环胸,淡淡说道。
“寒……寒衣社……江南第一大组织?”那壮汉脸一变,他的确惹不起,这男人显然是“寒衣社”里的大人物,他无须为了钱而丢了性命。
祈君擎见那壮汉逃了,才松口气,抚着适才被制住的手臂,向卫扣寒称谢。
“多谢叔叔。”
卫扣寒这才有机会看小孩的长相,这……好面善的一张脸,他不禁放柔了声调:“你怎会一个人出来呢?一个小孩子这样出来挺危险的。”卫扣寒见他直揉手臂,于是拉开他的衣袖,用内力化去他的瘀青。
“我不是一个人出来的,只是那歹人趁云叔叔不注意,将我掳走。”想到适才的处境,祈君擎仍然心有余悸。
一旁的司傲低下身亲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祈君擎。”
管剑情一愣,接着问:“祈君擎?你姓祈?莫非你是宁王府的人?”要是他更是“宁王府”的人,或许可以从他口中问出些线索来。
祈君擎愣了下,道:“我是,不过我只是个下人罢了。”
他的眼底多了丝防备。
显然这孩子刚才吓坏了,深怕他们也是坏人,是以说他只是个下人,毕竟若他们要对“宁王府”不利,是不会绑走一个下人的。
但祈君擎似乎忘了一件事,他身上的衣裳怎么看怎么不像个下人会穿的衣服,倒像是富家公子。卫扣寒众人没拆穿他,却也明白向他问“宁王府”的事情,可能会引起他的反感。
这小孩非常吸引人,长相很……那种熟悉的感觉不知该从何说起,总之,很得他们的缘。
江文华走在最后头,仔细打量祈君擎,灵机一动,只是无法肯定。
“那……你现在要怎么办呢?”卫扣寒问道。
祈君擎想了想道:“我要回市集,云叔叔一定担心死了。”
“不如我们陪你去吧,省得那人又回头找你麻烦。”卫扣寒温言说道,着实不想那么快与祈君擎分开。
一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走到市集上。
“君擎?”云祯拿回丝巾后便发现祈君擎失踪,心头焦急,市集人多,他不住张望。
“云叔叔!”祈君擎跑向云祯,继又回头望卫扣寒,有点舍不得。卫扣寒尚未说话,云祯已一个箭步跑到祈君擎面前。见君擎望着个陌生人,他好奇转头望向来人。
卫扣寒!
二话不说,他抱着祈君擎立即走人。
“啊……魁首,就是他!五年前受尉姑娘所托,在‘无幽山庄’救我们的人就是他!”管剑情惊叫,第一个认出云祯。卫扣寒心一跳,立刻追人,可是市集人太多,云祯脚程又快,转眼间已不见人影。
“他果然是宁王府的人。”卫扣寒想起祈君擎来自宁王府,可以断定那姓云的男子肯定是宁王府的人。
“宁王府有什么人姓云吗?”他问管剑情,得到的是一脸茫然。祈驭风从没对外提过他,也莫怪他们从不知云祯这号人物。
“姓云的……这天下间武功可以胜过展枫,且姓云的武林高手,有谁?”卫扣寒皱眉,云祯的身形让他想到当年在“无幽山庄”救自己的,可能也是他,只不过当时云祯蒙面,让他无法确定。
“云祯!莫非他是云祯?云祯在十几岁时就名震江湖,挤入武林十大高手之列,是一武学奇葩,但不知何故,却在十六年前失踪,刚刚那个人的年纪和云祯非常符合。”管剑情越说越肯定,那人准是云祯无疑。
卫扣寒点点头道:“王府守卫森严,要混进去找他恐怕很难,不如咱们在京城逗留几天,我就不信云祯不再出府。”
* * *
阳光普照,春风微微,祈驭风陪同祈未篱出府散心。篱儿的心情太久没有春风拂过了,是该让她到外头轻松轻松,或许能让她忘了那男人,也或许能让她接受云祯。他早已看出云祯的心在未篱身上,只有云祯才不会计较未篱非处子之身,也只有云祯才会真心疼爱君擎。
“篱儿,累不累?瞧你脸上全是汗水。”祈驭风皱眉,一脸心疼。
“是啊,娘,您好久没走这么久的路了,要不要歇一会儿?”祈君擎凑上前,递给未篱汗巾。
祈未篱笑道:“擎儿,你当娘是病猫啊,娘几年前这些路还不看在眼里呢!从北方走到南方都不成问题。”想到那一次的旅程,她眼眸不禁又黯淡下来,继而又恢复正常。别再去想,没有必要,她已经有擎儿了,不是么?她很幸福的。
“走到南方?娘,南方和北方有什么不同?”祈君擎提出心头疑惑,云祯适时阻止——
“君擎,有机会云叔叔带你去南方瞧瞧,郡主说完你再去就不新鲜了。”
说得很有道理喔,祈君擎点点头,决定还是自己去瞧瞧比较好。
其实云祯挺担心这一趟出府会遇上卫扣寒,他肯定上次没看走眼。
“郡主,我看您还是先休息吧,前头有间茶楼,喝口茶再逛不迟。”展枫也来凑热闹,他们一行五人,今天可是自在又逍遥。见祈未篱微微颔首,展枫和祈君擎便先跑去占位子了。
“擎儿精力挺充沛的嘛!”还用跑的,祈未篱笑道。
“是啊,和你以前一样没个定性。想到以前你那顽皮的模样,真令人又爱又气。”祈驭风哀声叹气,一副自己被折磨得多凄惨的样子。祈未篱展开笑颜,说道:“篱儿记得王兄当时也乐在其中嘛!整天想看篱儿出馍,篱儿太过火,你又要欺负人家的玉臀,真不知吃亏的是谁呢!”
祈驭风敲她一下,暗自对篱儿逐渐开朗的心情有些欣慰。
走到茶馆中,祈君擎坐在祈未篱和祈驭风中间,用他灵活的大眼四处张望,不时靠向母亲细软的身躯。祈未篱眼中含笑,抚着祈君擎的头,有一句、没一句和祈驭风聊着;展枫喝茶之余,负责在意附近的动静;云祯则是喝着茶若有所思,担忧卫扣寒仍在京城走动。
但希望终究是希望,卫扣寒一行人好巧不巧此刻刚好经过,乍见尉篱那一刹那,卫扣寒的狂喜早已无法形容,但尉篱和祈驭风亲昵谈笑的样子,让他的脑海已理不清任何事情了。
不该生气的,五年了,事过境迁,他有什么资格生气?
但他就是该死的生气!尉篱竟是祈驭风的!瞧瞧,连孩子都有了,那孩子他认得,是前些天遇到的孩子,他觉得很面善的祈君擎。
管剑情也是讶然,当初云祯所言,尉姑娘已有所爱的人,竟是祈驭风?
走到祈未篱一行人坐的那一桌前,卫扣寒口无遮拦,冷冷挑衅道:“好久不见了,尉篱,原来你和宁王爷比翼双飞去啦?宁王爷有权有势,长得又英挺俊俏,看来也挺呵护你的嘛,相信他也不会在乎你之前的水性杨花了,啧啧啧……连孩子都有了,你的魅力依旧不减当年。”
“魁首!”管剑情和司傲倒抽了一口凉气。
祈未篱闻言,脸色登时惨白。他不是在南方吗?怎会出现在此?为什么要讲这种令人心头揪紧的话?她颤抖着身子,死瞪着他。
祈驭风看向来人,眼一眯,管剑情和司傲他认得,是五年前云祯救走的人犯中的两个。而眼前这男人,那双眼眸他太熟悉了,是那时闯“无幽山庄”的带头首领,虽然当时蒙着面,但是那双眼他忘不掉,莫非这男人……就是篱儿牵肠挂肚的人?
祈君擎站起身,讶异地看着他。他和娘认识吗?为什么这样说娘?
卫扣寒丝毫不理会管剑情及祈君擎,续道:“尉篱,人家说红颜祸水,果然是可信的,多少男人败倒在你石榴裙下?又不知你伤了多少男人的心哪?”
“够了!”祈未篱和祈驭风同时起身,异口同声喊道。
祈驭风还未说话,祈未篱摇摇头退了好几步,眼底尽是绝望,凄楚道:“卫扣寒,我已经远离南方,回到属于我的地方了,不是吗?五年,我花了五年的时间哪,我用尽心思想忘掉你,为什么你又出现在我面前?你何苦如此折磨我?”她眼中已全是泪水,模糊了视线。“你说呀?你就这么恨我吗?我哪一点对不起你了?要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拿话来刺激我?我恨你!我恨你!我宁愿一辈子从来没有认识你!”话完,祈末篱掩面奔出客栈。
“篱儿……”祈驭风大吼,和展枫一起追了出去。
篱儿又受伤了,这次伤得很重很重,她挺得住吧?祈驭风边追边担忧着。
卫扣寒!寒衣社的魁首,有名字就好办了,现在最重要的是篱儿。
祈君擎愣住了,不满地瞪了卫扣寒一眼,也向外追去,他终于知道是谁让娘伤心这么久,原来是这名唤卫扣寒的男子,他一心以为是正人君子的男人。
卫扣寒适才压根儿没去想这些话会对尉篱造成何种刺激,他呆了一下,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赫然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登时哑然。老天!他在干嘛?尉篱凭什么不能嫁人?他有什么资格管?
啪!一记耳光落在卫扣寒脸上,卫扣寒吃痛望向来人,是云祯。
“你该死!郡主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会杀了你,”
“郡……你叫她什么?”他是不是听错了?云祯称尉篱为郡主?不只他,管剑情和司傲也都傻住了,该不会……
“她姓祈,祈未篱,未雨绸缪的未,她和王爷是亲兄妹。”虽然极不愿意讲,但他还是说了。云祯道完,也追随祈未篱而去,留下呆愣的三人说不出话。
他们是兄妹,老天!
“不错,篱姑娘不可能嫁人。”江文华缓缓开口,他此行的目的就在于此了。
“什么意思?”卫扣寒望向他,知道他有更要紧的话要讲。
“魁首还记得有一次,沈姑娘在你茶中下毒一事?那毒无色无味,连魁首都着了她的道儿。”
卫扣寒眉一紧,点头:“记得,听说是……是篱儿帮我解毒的。”
“是的,当时是篱姑娘为您解的毒,老夫当初也不知如何解,只从篱姑娘口中知道那毒叫‘鸳鸯散’。这几年老夫有幸偶遇医圣柳布衣,才知晓这毒的解法。魁首,‘鸳鸯散’只有一种解法,那就是……阴阳调和。”
“你是说……未篱她……将清白之躯……”卫扣寒脸色苍白,险些站不住脚。
江文华沉重地点了头,续道:“魁首,这已经是五年多以前的事情了,失去处子之身,篱姑娘不可能嫁人,而那孩子如今恰巧五岁,魁首,你应该懂属下的猜测吧?”
“祈君擎他……有可能……是我的亲生骨肉?”卫扣寒喘口气说出口,瞪着江文华,显然被这讯息吓了好大一跳。见江文华点头不语,他只觉人也虚软了下去。
“老天!我刚刚说了什么?我又伤了她、害惨了她!我说了什么话?!”
“魁首!”司傲连忙拉住他,担忧唤道。
卫扣寒闭上眼,定了定神,方道:“我爱她,却又总是伤她一次又一次;她救了我好几回,却总是受伤,这太不公平了。”
管剑情屏息用心听他说出口的话,说道:“魁首,到宁王府求她原谅吧。”
卫扣寒闭了闭眼,点头,坚定道:“对,求她原谅。不管今生今世,她是否愿意原谅我,不管多久,我都等。”
* * *
宁王府再度引起轩然大波。众奴仆手忙脚乱,负责看诊的颜大夫已有好些天不能睡得安稳了。云祯守在祈未篱身旁,祈君擎也守在娘亲身旁,甚至连祈驭风,几个时辰就往映枫阁跑,一切只为了未篱。
“王爷,郡主的情况差不多算是稳定了,不过身子骨虚,恐怕要调养一段时日,若要完全康复,这心病……解铃还须系铃人哪。”大夫摇头叹道。
祈驭风微皱眉,抿唇不语,许久才客气道:“这几天辛苦你了。展枫,送大夫出府,顺便再到外头买些大夫所开的药方。”
“是!颜大夫,请。”
“王爷,那老夫就先告辞了,若有什么事情,老夫在家中随时恭候。”颜大夫说完,便随展枫出府。
“云叔叔,卫扣寒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对娘亲?”祈君擎见母亲情况有些微转好,松了口气之余,不忘问出他的疑惑。
“这……”云祯望向祈驭风,将问题丢给他。祈驭风沉默一会儿,方道:“擎儿,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想想该如何告诉你,我想你也不愿意舅舅骗你吧?”
祈君擎想了想,点点头,他相信舅舅不会骗他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
祈驭风心中微叹,该怎么做呢?一剑杀了卫扣寒?呵,那篱儿心中的结就永远解不开了。他揉揉眼起身交代下去:“云祯,你和擎儿在这儿陪未篱,有任何状况立刻派人通知我。”
“是。”
才步出映枫阁,石青衣即快步走向他道:“王爷,王府前有三名男子几天前就想见王爷,但展护卫一见到他们就把王府大门关上,要我们相应不理。但适才展护卫送大夫出府时,忍不住大动肝火一掌往其中一人胸膛打去,那男人躲也没躲,半声不吭,照属下看来那男人内伤不轻,是以乃知会王爷一声。”
祈驭风眸光一闪,心中已有了谱,淡然道:“就让他们等吧。”
* * *
七天了。
他们在王府外整整站了七天,丝毫没有未篱的消息,只见着展枫成天忙进忙出,看见他们就不给好脸色。卫扣寒不晓得还要等上多久,但也惟有等。
展枫又买了些药材回来,远远就看见他们还杵在王府前,前几天不满的气焰倒是减少了许多。卫扣寒……等了七天,还真有心哪!
展枫站在他们身后,停下步伐,双手环胸,眼光瞅着他们。
卫扣寒等人回过头看向他,双方有一刹那不言语,倒是展枫先开口了,语气带着几许嘲弄,道:“卫扣寒,你还来做什么,嫌伤郡主伤得还不够深么?”
展枫首次停下来与他对谈,卫扣寒甚觉意外,当然适时把握机会。
“我……在下是来请罪的。”
展枫的眼闪过一丝诧异,随之又回覆平静。
“在你伤了她之后,再来请罪?”展枫冷冷回道。
双方又这么沉默了许久,互相打量着对方。
展枫仔细打量这个名震江湖的大人物,应是如传言般傲视四方的,却为了郡主而来登门请罪,即使前些天态度恶劣到了极点。但若要说他对郡主无情,任何人都不会相信的。
“七天前郡主受到你言语上的刺激,回府后吐了两次血,昏迷不醒两天,身子异常虚弱,这可都是拜你所赐。”
“你说什么?吐血两次?昏迷两天?那现在情况怎么样?!”卫扣寒情绪激动,抓着展枫的臂膀急急问道,眼中尽是悔恨与焦急。
“现在?人是醒过来了,但是身子骨虚弱得恐怕连蚂蚁都捏不死,整天魂不守舍,对着窗外哭,现在过得好不好?我瞧不出哪一点算好。”他拍掉卫扣寒抓着他臂膀的手,冷哼。
卫扣寒咬牙,他多想就这么冲进去瞧瞧篱儿,抱她、疼惜她,好好的道歉,好好的解释。但他可以进去吗?祈驭风可能让他进去吗?
“展大侠,可否代我通报宁王爷,我想见他。”卫扣寒眼中充塞着悔恨、急切与渴望。展枫看在眼里,心里的愤怒又降了许多,他相信卫扣寒这次见了郡主,绝对不会再伤她,但郡主愿意见他吗?王爷愿意让卫扣寒进入王府吗?
“我会回报王爷,但王爷会不会见你,我就不知道了。”
“这我明白,麻烦你代我通报,多谢。”七天来,总算有进展了,但是……篱儿,篱儿吐了两次血呀!他掩面自责,心在滴血。
“魁首!”管剑情手搭在他肩上,他只能用这种方式给他一点力量。
* * *
时间又悄悄滑过了两天。
几日不进食,神色委靡,卫扣寒显得疲惫不堪,力不从心,支持他不放弃的,就只有深爱祈未篱的一颗心。
门伊呀开了,石白衣和石银衣相继走了出来。两人对卫扣寒的来头,在展枫的陈述下早已了然于胸。但人家等了将近十天,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了。石白衣抱拳道:“卫公子,我们王爷请您入内一叙。”
卫扣寒一愣,心头狂喜蜂拥而来,回头望向伙伴们,张口欲言竟说不出话。
“魁首,快点进去啊!这可是最后希望了。”管剑情等人自然也异常欣喜,赶紧催促卫扣寒入内。
卫扣寒激动地按住他们肩头,点了下头。
穿过长廊,穿过景色宜人的花园,绝美的中庭入不了卫扣寒的眼,他心情异常紧张,担忧祈驭风不让他见篱儿,一连串的焦虑占满心田。
到了“驭辰轩”,石白衣对着关着的门恭敬道:“启禀王爷,卫公子到了。”
沉默了片刻,祈驭风才缓缓道:“嗯,让他进来。”
“卫公子,请。”石白衣为他推开门,作手势请他入内。
卫扣寒深吸口气,踏进驭辰轩,即看到双手交握身后,背对着他的祈驭风。
“在下卫扣寒,见过宁王爷。”
祈驭风转身直直看向他,若有所思。许久方道:“在‘无幽山庄’,那名带头的蒙面人是你吧?”
“不错,那正是在下。当年……当年纯属误会,请王爷恕罪。”
淡淡一笑,祈驭风道:“早在篱儿泪如雨下的当儿,我就不在意了,谁忍心让篱儿伤心难过呢,你说是不是?”
卫扣寒哑然!日想当年,他不知让篱儿难过多少日。咬紧牙,他低声道:“王爷所言甚是,在下承认当时实在错得离谱,真是罪该万死。”
祈驭风眉一挑,轻声道:“你错的不只是当年吧?九天前你说的那一席话,可夏令本王大开眼界。呵,你一天的功力,足以让篱儿少了十年寿命。”
“我……王爷,扣寒今天是来请罪的!”
祈驭风深深看着他,不语,但卫扣寒对未篱的心却已了然于胸了。他叹了口气,道:“卫扣寒,男人一碰到自己深爱的女人和自己以外的男人在一起,自然是会吃醋的,我想这应该可以解释你九天前的行径吧!过了五年,相信你仍未忘怀篱儿才对,否则你不会踏入京城来寻她。”沉默一会儿,他续道:“我身为篱儿的兄长,自然是希望她能得到好归宿。说真的,这五年来我一直很不谅解,甚至很想逼篱儿告诉我,伤害她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我倒想仔细看看他眼睛是不是瞎了,竟然这么不珍惜篱儿。”
卫扣寒心揪紧,沉住气等着听祈驭风的下文。
“不过,似乎没那个必要了,寒衣社魁首为了舍妹,宁愿低声下气,甚至在王府门前站了九天,要说没有心谁都不信,我相信你是深爱未篱的。不过可不是因为这样,我就要将未篱交给你,那得看篱儿的意思,我从不勉强她。”
“王爷的意思是……”卫扣寒抱着希望,紧张地盯着祈驭风。
祈驭风一笑,摆手道:“你自己去‘映枫阁’找她吧。她是否接受你,得要看你自己的努力了。”
卫扣寒松了口气,拱手真诚地道:“王爷,多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废话就不多说了,我会叫白衣兄弟俩带你去。”
待卫扣寒走后,祈驭风轻叹:“云祯,不是你的,想留也留不住呀。”
* * *
映枫阁里,一条纤细的白色人影坐在凉亭,无神地盯着眼前的花花草草。五年来的努力,眼看全都白费了,卫扣寒的身影又深深停驻在她脑海里,挥也挥不去。心碎大抵就是这种感觉吧?祈未篱苦笑不已。
卫扣寒一踏入映枫阁,看到的就是这景象;昔日活泼的人儿如今却静得出奇,他的心也狠狠揪了一下。抹灭掉她纯真浪漫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不是么?他从没像此刻心绪般痛恨自己,他迟疑了近一刻,才鼓起勇气踏上前去。
“篱儿……”他轻声唤道。祈未篱身子震了一下,迅速回头,一看见卫扣寒,心慌地站起身,颤声道:
“你……你偷溜进王府?你到底还想做什么?卫扣寒,我可不欠你什么,你何苦折磨我来着?”想起几天前的事,她的心凉了半截。
“篱儿,别再退了,你听我解释好吗?”卫扣寒又向前跨了几步。
“不好!一点都不好!你别过来,我不想看见你!”
祈未篱的抗拒令卫扣寒不得不停下脚步,连忙道:“篱儿,我答应你不再靠近就是了,但请你听我解释好吗?”
“有什么好解释的?你娶你的沈秋棠,我和你早已毫无瓜葛了,何必再来与我纠缠?我不要你再来破坏我的生活!”她说得泪眼婆娑,肝肠寸断。
“篱儿……”卫扣寒心疼得好想拥她入怀,却又怕吓着她。
“你别说了,我不想听你解释,你滚啊!最好滚得远远的,别让我再瞧见你!”祈未篱拒绝听他的解释,怕再次受到伤害,她已经累了、倦了啊!
“篱儿……给我半刻钟,如果你仍不肯原谅我,我无话可说,马上走。”卫扣寒突地身子晃了下,脑袋一片昏眩。噢!别,别在这时候昏倒,他明白这几日未进食使自己看起来脆弱不堪。
“你……”祈末篱终于注意到他苍白若纸的面容,下意识的想去慰问,但话到一半随即又吞了回去,双眸既畏惧又担忧地瞧着他。
“我……不碍事!”他瞧见她容颜中一闪而逝的关怀,心头踏实许多。至少,篱儿还是担心他的。他喘了口气,柔声道:“篱儿,我不是硬闯进来的,我在王府外头站了整整九天,王爷才让我入内的。”
站了整整九天?他九天没进食?为了什么?祈未篱压下心里的揣测。
“愿意听我解释吗?”卫扣寒目光灼灼盯着她,挟带急切,祈未篱咬牙不语。
“这十几年来,我一直深信我爹是被你爹杀害的,我处心积虑要报仇,矛头全指向宁王府,甚至派人到无幽山庄卧底,想杀了祈天问的孩子祈驭风。”他又喘了口气,续道:“你的出现是我意料之外,而当我以为你是奸细时,我有多痛苦你可知道?爱你,所以不愿用逼供酷刑来伤害你,却又不能搁下社内的安危;两相权衡之下,只有选择让你主动离开,对你对我,才是最好的打算。所以我和沈秋棠演了一出戏,要你对我死心而离去。那只是一出戏,不是真的。”祈未篱愣在那儿,泪潸潸而下,仍是不语。
“后来在街上看到你和云祯抱在一起,我心如刀割。明知道自己没有立场指责,但男性的尊严和醋意使得我口出恶言伤害了你,这也就是九天前,为什么看到你和祈驭风在一起时,我会如此尖酸刻薄的原因了。当我看到五年前你托人交给我的信,我真想一剑了结自己!误会你如此深,绝不是我所乐见的。”卫扣寒眼角湿润,难掩其悲痛。“我报仇后,整整找了你五年,尽管希望渺茫,我仍是坚持找下去。我发过誓,我卫扣寒今生,非你莫娶。篱儿,我对不起你,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还有……还有君擎,九天前我才知晓,原来君擎是我的亲生骨肉。对不起,我竟还让你背负未婚生子的委屈,我……”
“别说了!别再说了!”祈未篱捂着脸一劲儿猛哭,将这多年来的委屈好好发泄个够。
“篱儿……”卫扣寒趁机上前搂住她,将她抱入怀中。“原谅我,我保证绝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我这辈子都会好好照顾你,求你给我一个机会吧,篱儿!”他搂得她死紧,深怕一个不慎,未篱又从他身边溜走,他无法再撑过另一个五年啊!他好爱、好爱她,他好想弥补这五年来的缺憾哪,
“你……”祈未篱抬头看他,却看不真切,泪眼早已模糊了视线。
“你……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不是因为愧疚?也不是因为……君擎?”
“傻篱儿,我说的当然是真的,我爱你爱得好修,你还不懂么?君擎的存在与否,丝毫不影响我对你的深情啊!你还怀疑我么?”
她的粉面又埋入卫扣寒怀中,终于破涕为笑了。
“篱儿……你……愿意嫁给我么?”
“……”
“篱儿?”心口吊了半天高,紧张得再度问道。
“这种事……你找大哥决定就好了。”她脸红不敢抬头,依偎在卫扣寒怀中。卫扣寒松了口气,心头大石终于落了地,抬起她的头,双唇吻住了她的小嘴,沉浸在两人世界里,丝毫不知适才的一举一动,早已落入祈君擎和展枫眼中。
“啧!君擎啊,有人说要娶你娘呢!”展枫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巧可以落入两位主角耳中,祈末篱立即推开卫扣寒,脸上红霞满布。
“是啊,原来擎儿的存在与否,丝毫没有影响哪。”祈君擎冷冷说道,卫扣寒俊脸登时一僵,只有祈未篱和展枫明白祈君擎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戏谑。
卫扣寒一个箭步走向君擎,支支吾吾解释道:“君……君擎,爹……呃,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在向你娘求婚,呃……我刚才的意思是,我爱你娘,嗯……怎么说呢……”
“你刚刚偷亲了娘。”君擎吃醋了,但卫扣寒哪里知道这人小儿大的娃儿是何等心思?
“呃……那个是……爱的表现,我……我……”
“我也要爹亲一个。”君擎嘟着嘴,随即笑了开来。
“啊?”出乎意料的反应,让卫扣寒有一会儿愣住,随即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君擎:“你……你刚刚叫我什么?”
“爹啊!莫非您不是擎儿的爹?”
“君……噢!擎儿,爹好高兴!”他抱起祈君擎一个劲儿猛亲。老天爷!感谢你,感谢你始终没有遗忘扣寒啊!
展枫上前笑道:“君擎,你的名字以后就叫卫君擎,不过王府永远欢迎你。”
“嗯,爹,咱们家住哪儿?”
“在南方一座山上,不比这儿逊色哦,想当初你娘她……”
一大一小说个没完,祈未篱面带笑意地看着父子俩,从没有这么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心有了依归,幸福盈满胸怀。
看着三人的狂喜,展枫没有忽略角落里,云祯黯然消失的修长身影。
结 尾
离别在即,卫扣寒护着祈未篱,等她与祈驭风话别,一旁的司傲和紫芹站在一块儿,两人又回到当初的爱恋。
“篱儿,到了南方后,可别忘了常常回来看大哥。”祈驭风温言说道。
“王兄,我会的,您每年到山庄时,也别忘了来探望篱儿。”
“这是当然,这次应该不会有什么宵小之徒硬闭山庄了吧?”祈驭风轻轻一笑,意有所指。司傲、管剑情等人脸色一红,连忙道:“王爷放心吧,这次‘绝对’不会了,就算有他方人马想侵犯您,也得先通过‘寒衣社’这一关。”
祈驭风满意地点了下头,转向卫扣寒道:“篱儿就交给你了,千万别让我知道她又掉了一滴眼泪。”
“您放心吧,我会让她成为最幸福的女人,绝不再重蹈覆辙。”卫扣寒保证。
“至于爹和娘他们……”祈未篱有片刻迟疑,爹娘长年在外游山玩水,没能回来与他们话别,她多少有些遗憾。
祈驭风笑道:
“别难过了,等爹娘回来我会与他们南下去看你的。”
祈未篱点了点头,突然走到云祯面前,紧拥住他,才抬眼道:
“云大哥,这十几年来谢谢你的照顾。”
云祯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点了下头,心下却是一片失落。
“云叔叔,擎儿会好好练功,好好保护娘给您看。”卫君擎认真说着。
云祯低下身拍拍他,心头盈满了感动。君擎是个懂事的好孩子,看来他可以放心将工作交给卫扣寒和擎儿他们了,只要郡主安全、开心,这就够了。
“好了,你们一路小心,再不走等到天黑,城门一关,你们也走不成了。”祈驭风开口催促他们上路。
祈未篱点点头,再看一眼熟悉的家园、熟悉的面孔,一行人终于头也不回地往城门走去,消失在远方。
云祯默然看着消失在远方的人影,低落的情绪挥之不去,化不去心头那份异常的孤寂。良久,他仿佛下了决心似的,转头直视祈驭风,道:
“王爷,郡主已有好归宿,属下的责任也卸下了,云祯想离开王府,暂时想一人浪迹天涯。”
祈驭风叹道:
“也好,省得待在王府睹物思人。云祯,多谢你多年来守护未篱,本王希望下次你回王府时,会带来一个真正懂你、爱你的姑娘。”
云祯苦笑,没有回话。
展枫也上前道:
“云祯,别忘了有空回来看看我们这些个老友。”他大手搭在云祯肩头,眼中交会出属于两人的默契。
“嗯!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
他回房简单收拾包袱,与祈驭风话别后便潇洒离去。祈驭风望着他孤寂的背影,衷心期盼将来能有个红颜能让云祯停驻脚步,让他忘却对篱儿的依恋。
上天……总有一天会眷顾他的。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