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
猛然一具温软的身躯随著叫喊声飞扑上来,将程致虚拉回了现实。
他僵硬住,省悟到情绪上的失控;而她,紧巴住他的後背不放。
「师兄、师兄,为什么走这么快?」由背後响起的疑问声直问著,而最後的结论是,「要比赛是吗?」
暗自调息,不想她感染他的负面情绪,但他的动作慢了一步……
「师兄、师兄,那我们来比赛……咦?你在生气吗?」上一刻还巴在背上的人,一见他停了下来,蹦蹦跳跳的绕到他身前,睁著好困惑的大眼睛看著他。
「没事。」习惯性的一语带过。
「才怪,你不开心,怎么可能没事。」她轻易的戳破他的谎言。
漆墨晶灿的瞳眸直勾勾的锁著他的,当中的纯洁与真诚映照著他,让他真实的感受到狼狈,那一份一直被他压抑在心中的自我厌恶被彻底挖掘出来……
「师兄,你不开心,就不要说好了。」她想学他平常那样,所以很努力的踮脚,想摸摸他的头。
个子不够高让她败北,最後索性一跳,一把抱住他。
「但是你要知道喔!不管怎样,我都会陪著你,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啊!」单纯的美颜上满是认真,「你要是不开心,我就陪你不开心:你要是难过,我就陪著你难过,所以,你不要一个人不开心喔!」
稚气的言行代表的是她真诚的心意,看著她甚至是身体力行的要板起脸来,那份傻气,暖暖的、暖暖的熨热了程致虚的心。
「大大……」哑声,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明他心中的狼狈。
「没关系的,师兄。」她很认真,并不想勉强他回亿痛苦的事,「不好的事情让你觉得不开心,你不想说就不要说,最好是连想都不要去想好了,反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你就让它过去,那要是过不去,你只要知道我会陪著你就好了。」
「你不懂。」叹息,他也希望过去的事就能这样过去,
「我哪里不懂?」她问。
斟酌著用词,程致虚想让她明白,他并不是她一直以来所想像的那个人,他的存在,基本上就是一个错误……
「因为我的母亲,做了很不好的事。」他首先说。
「哦!」应了一声,表示她听到,也很理所当然的问:「多不好?」
他苦笑,「很不好。」
「是喔!那然後呢?」她不懂,「她不好,关你什么事?」
「因为……」程致虚顿了顿,因为接下来的话实在是难以启齿,也只能咬牙承认,「我是她做错事之後所生的孩子……」
苏大大很认真的在等著接下来的下文,但等半天,却没听他再说一句:
「然後呢?」不得已,只好自己追问。
以为她没听清楚,程致虚只好再说一次,「我是我娘做错事之後所生的孩子。」
虽然他说第二次比第一次来得流畅,但苏大大还是不懂啊!
「师兄,我知道你是你娘的孩子,啊然後哩?」她很认真在等下文耶!
「……」程致虚无言,好半天才勉强开口,「没有然後了。」
「没有?」她大吃一惊,表情是那么样的可爱,以为她弄错了,忙不迭的追问:「就这样?没有了?」
因为她的状况之外,程致虚不由得认真了起来。
「她犯的错误,只差在没被闹大。」他说著,想让她明白当中的严重性,「若不是我爹跟皇上联手把事情压了下来,别说是君臣反目,皇家威严荡然无存,也许会害得我程家被株连九族,赔上上百条人命也不止。」
「哦!」她还是应了一声,虽然听起来很严重,但她听不出关连性,很直接的再问:「那关师兄什么事?」
「……」再一次的,程致虚只能无言。
「你娘犯了错,是她自己做错了事,关师兄什么事?为什么师兄要不开心?」她不懂,追问:「师兄的娘亲也做了对不起师兄的事了?」
「并不是。」
「那到底是怎样啦?」她挫折的大喊,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
「等等!等等!刚刚师兄说了,因为你是你娘的小孩,难不成……」惊呼,超级吃惊的那种,「有人不讲理?想把过错赖到你身上?」
完全不理会他的反应,姑娘横眉竖目,大有准备干架的气势。
「是谁?是谁这么不讲理的?」小睑儿涨红。
她气恼的表情好像她是被抵赖的当事人,气唬唬的撂话,「虽然她是你娘,你是她的小孩,可是她是她,你是你啊!犯错的人不是你就不是,怎么可以这么不讲理?」
「……」
龇牙咧嘴,一副谁不讲理她就咬谁的气势,「师兄,别怕,谁不讲理我就打谁,你不要再一个人难过了。」
她肝胆相照,义气相挺的热情,他感受到了。
说不感动是骗人的。
要说坏心情没让她扫去一些,那也是骗人的。
积压多年的沉疴、纠结多年的心结,因为她单纯的思绪而被纡解缓通了;也因为她,他失序的情绪也和缓了下来,寻得真正宁静的平衡。
她之於他,可以说是一项奇迹的存在,但是……
这时的这刻,对於她一直处在状况外的热血沸腾,除了无言,程致虚还能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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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相差一岁,孪生子也差不多就这样了吧?
一同吃奶,对著彼此牙牙学语,到一起捅蜂窝,捣鸟蛋,再进化到摇头晃脑跟太傅学习的学伴……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一路到现在,人生说长也不短,好歹也过了十八年。
这么多年的认识,缪谦人从没见过死小孩表弟像现在这样,露出一种丧志兼懊悔,怎么看都只能称之为要死不活的鬼表情。
「是怎样?」等半天等不到一句话,俊美无涛的面容上挂著薄怒,恨声开骂,「急冲冲的找上门,我朝服都还没来得及换下,你少爷就闯了进来,硬拉著我进书房,这下倒好,我人给拉来了,你倒成了闷嘴葫芦,你当我很闲是吗?摆著一副死人脸是给谁看?」
五皇子看著表兄弟中,被认为最有才能,也是最让父皇赏识的小表哥,被保护过度跟宠坏,年已十八岁的少年面容上,除了娇气跟任性,还微带著点稚气,他就用那混揉著孩子气的少年面容,可怜兮兮的看著最亲近的小表哥,欲语还休。
「你就在这里摆你的死人脸好了。」缪谦人耐性尽失,不想看那苦瓜脸,起身欲走,却让人给抓住衣袖。
「谦人……」好可怜、好无助的轻唤。
如儿时一般,每次遇上问题就可怜兮兮的语气让缪谦人拿他没辙,恼得朝那饱满的耳垂重弹了一下。
「哎哟!」惨叫一声,因为突遭痛袭的耳朵。
「你喔!都十八了,怎么依赖心还跟小时候一样。」懒得跟他说了,缪谦人认识他太久,随便也能猜想到他在想什么,「我知道程致虚那家伙没死,你气闷得很,但他小子实在命大,掉下悬崖都还有得救,又能拿他怎样呢?」
五皇子愣了一愣,因为这一番话。
「消息早传了回来了。」误会那呆愣,狭长的凤眼微眯,俊美的面容上浮现恼怒之色,说道:「在你们回京之前,京里的死老百姓就拼凑了几种的版本……」
「不是……」试著打断。
「一个一个都是愚民,什么好人有好报之类的传闻没断过……」
「那个……」继续尝试插嘴。
「大抵是猜想,姓程的那小子是帮谁采药中了暗算,老天爷看不过去,才会大显神威帮了他一把……你有话就说!」两人中,总是位於强势的那一个突然发飙,「吞吞吐吐、要说不说的是想怎样?」
打岔没成功还反过头来被凶了一顿,因为对象的关系,这种事五皇子已经习惯了,嘀咕著,「你说得那么高兴,我哪有插话的机会啊?」
见那双勾人的凤眼微眯起,那是耐性尽失之前的徵兆,五皇子连忙说:「我要说的是,你弄错了啦!」
「哪件事?」
「就皇、皇……那个皇大哥的事:」差点咬到舌头,这称呼,五皇子怎么也觉得不习惯。
皇大哥?
缪谦人怀疑自己听错了。
当年皇上认了程致虚做义子时,已当众说过,这义子之後就等同於他的亲子一般,自此後与所有皇子平起平坐,而按年纪排行下去,其他所有的皇子都得唤这认来的义子一声大哥,即便是太子也一样。
身为九五至尊的主上虽然在名义上申令过,但过往,看程致虚超不顺眼的五皇子,若非当著父皇的面,要不然,他哪一回老老实实的认了这个大哥了?
不只口头上不认,背地里,坏话更是没断过,但是瞧瞧他现在听到了什么?
「你刚刚说了什么?」缪谦人不认为自己耳朵有问题,但情况著实可疑。
「你听到了!」五皇子不肯重复一次,俊颜再次变成苦瓜,很悲惨的叹气,「不要逼我,我还在适应当中。」
「你病了?」就是太清楚这任性的五皇子对程致虚抱著怎样的反感,缪谦人伸手欲探他的额温。
「没啦!我现在是要跟你商量正经事。」拍开他伸过来的手,五皇子又是重重一叹,「以前是我错了,你说得对,太子哥哥要对谁好,都是他的自由,我不应该孩子气,对这种小事计较半天。」
换了平时,这小表弟能从盲目的恋兄倩结中抽身,缪谦人也许会感到些许的欣慰,但,现况委实古怪!
理所当然的追问,而五皇子本来就是来找人商量的,央求与再三确认要保密後,也毫无保留将他的苦恼之源,源源本本的说了……
「有没这么夸张的?」俊美的面容因为这离奇的皇室秘案而显得有些难看。
「你以为我想啊?这种事那么严重,谁敢拿来开玩笑。」哭丧著脸,五皇子至今都无法接受。
「那你想怎样?」缪谦人问得很实际。
「我就是来问问你,我应该怎么办啊?」五皇子完全就是耍赖的表情了。
以前见太子哥哥对个外人好,他气闷得半死,就算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外人」突然跃升为成自家兄弟,他虽然吃惊,但是感觉也没什么差。
直到被问了一句,「五弟,如果换成是你,你觉得如何?」就这几句,他完完全全的败下阵来了。
「太子哥哥说得对啊!我们几个兄弟,皇子的身分名正言顺,有父皇疼、母妃爱著,可是皇、皇……皇大哥不一样,他什么都没有,亲娘生下他就难产死了,亲爹不能认,兄弟有就跟没有一样,而名义上的爹,程大人为了顾全大局认了他这个儿子,但是感情上却认不了,怎么想,他一直就是孤伶伶的一个人。」
虽然任性惯了,但单纯的性子让自小被保护过度的五皇子很认真的在设想,很努力的将心比心在体会那种寂寞的感觉。
「谦人,我再怎样,身边都还有你,可是他不一样,你知道我的意思吗?」五皇子清俊的面容上浮现悲伤,「我只要想到,如果我是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连你也不见了,我就很难过。」
「你省省吧!」勾人的美目闪著让人难解的愠色,「以前为了太子,你吃味,骂他个臭头,有事没事要我设法帮你赶走这碍眼的眼中钉,这下子倒好,眼中钉变亲兄弟,你开始要走温情路线,没头没脑的跑上门,就要我帮你想办法补救过去的错判,有没这么好的事啊?」
「谦人,你真是了解我。」任性的小皇子只听见想听的句子,快乐的说道:「没错,我就是要你帮我想办法,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好弥补我以前无心的错啊?」
「……」
「就算没真正做什么,但我以为对他表现的敌意太深了,你觉得我应该做点什么,才能让他感受到我想表达的善意……喂!喂!谦人,你上哪儿去?你还没帮我想办法耶!」
对著那拂袖而去的背影,二话不说,追了上去。
「是怎样?你为什么生气……啊!是怪我没关心你上回办的差事吗?
「那你说就是了嘛!」抱怨了起来,自认体贴的追问:「前阵子你第一次领皇差,出门办事的结果是怎样?应该很顺利的吧?」
「……」
「喂!谦人!别走,就算不说公事,也要帮帮我,帮我想想办法啊!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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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呜呜……」
细细的、如小动物般的呜咽声持续著,每一声都代表了她的疼、她的痛。
「呜呜呜……」
急急的从宫里赶了回来,一进门就看见她这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程致虚的心焦急切,已经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形容。
「大大?」唤她,不知道她是怎么了。
「师兄……呜呜……师兄……」看见他的出现,想扑过去,无奈浑身无力。
看她竟然好好的窝在被铺里,而不是扑了过来,程致虚就知有异,更何况她的脸色极糟,当下搭上脉门,同时观望起她的气色。
「哪里不舒服?」探了探她的额温,顺便拭去上头微布的汗水。
「痛!」捂著可怜的肚子,要不是没力,苏大大疼得想打滚了,「肚于好痛。」
诊断过後,程致虚稍微的安了心,却也只能苦笑。
「没事,只是消化不良,胃阳有些的发炎。」他安抚她,试著要帮她扎针。
「啊!走开!师兄你走开!」看见长针,苏大大哭闹得更大声了。
「没事,你别怕,虽然看起来很可怕,但其实并不痛。」
「呜呜呜……」
「你听话。」她哭得他一颗心都拧了起来,只能设法劝慰,「扎了针,可以舒缓一些疼痛,让你好得快一些。」
「不痛吗?」她边哭,边想著这问题。
「不痛。」保证的话语才刚说完,已经准确无误的下好一针。
苏大大愣住,一下子也忘了要继续哭。
预想中的痛觉没有出现,让她觉得很神奇,只能盯著插在肉上的银针,直想著为什么不会痛的问题。
趁著她看得一愣一愣的时候,程致虚手下没停,转眼将数个穴道扎上银针,随後火速开方,召来侍女,将煎煮汤药的工作吩咐下去才又回到她身边。
「没事了,只是这些日子吃得太多,你的胃肠消化不了,所以有些的发炎。」见她呆愣的大眼睛中还含著两泡的眼水,他轻柔的为她擦去。
病因就是这么简单,她吃太多了。
自从她领略到进食的快乐後,无时不刻的就是在吃吃吃,常常走在路上,一个转身而已就找不到她的人。
程致虚已经数不清有几次在路上寻人,而屡试不爽,每一回都是在满是香气的小吃摊前找到她,俨然是让路边的不知名食物香气给引走。
这种寻人的戏码直到回京後才终止,因为这些天他忙著往宫里跑,还没机会带她出去走走,可是,府里的厨子们全是八师弟精挑细选的菁英名厨,不停吃吃吃的情况,与她沿路的失踪记是一样的。
为了健康因素,他已经尽量在节制她了,但仍是预防不了,毕竟她过去的生活方式,是三、五天才进食一次的人,这会儿像只不知饱足感的鱼儿一般,一直的吃吃吃,吃个不停的结果,要不病倒才怪。
就像现在这般,府里的厨子们,一身的好厨艺还没展现完,就先让她给吃撑著、胃肠抗议了起来。
「我要下人去煎药,等等喝了药,你睡会儿,休息个几天就会好了。」叹气,怕她不吃,也怕她吃太多,程致虚真拿她没办法。
苏大大听完他的诊断,一脸的震惊。
她不敢相信啊!
过往,她一向认为吃饱饱有益健康,只要吃饱了就不会生病,哪想得到,那些吃起来如此美味的食物们,竟然会是害她肚子痛的原因?
吃饱没病痛的信念瞬间被颠覆掉,同时还要消化掉,原来现实与她过去的认知其实足完全相反,她因为太震惊,因此,当汤药被送上来,他连哄带骗的要她喝下的时候,她抵死不从。
「不要,我不喝!」她几乎是尖叫著。
自从得知是吃太多害她肚子痛,她就不想再让任河东西进到她的肚子里去,更何况是乌黑黑的药汁。
「大大。」叹气,程致虚既心疼又无奈。
殊不知,真正的考验还在前方!
她禁食的决定持续到了三天後,那彻底的、全面禁食的决心,才真正令程致虚束手无策。
「大大,虽然要让胃肠休息,但还是得吃点东西才行啊!」她的极端跟固执,已然让人大开眼界。
果然是吃也不是,不吃更让人烦恼!
程致虚忧心不已,而饿得头昏眼花的人,软趴趴的蜷在被窝当中,动也不动一下。
「肚子已经不疼了,不是吗?」程致虚肯定这一点,而且不由得庆幸起,先前在谷底时,他利用时间,采集金宝灵芝提炼了一些养生药丸。
这三天来,她肯送入口的只有开水,他将金宝灵芝的药丸化於水中,哄著她当开水喝下……因为是她自幼熟悉的气味,她才没因为那药色而拒绝喝下,也因为如此,至少固住了她的元气。
只是,这法子还能撑多久呢?
如果事情发生在回京之前,那还能赶紧送她回到她所生长的深涧当中,让她退回到过去那般,取用她所熟悉的食材当主食。
但现在,他们人已经在京城里了,别说她自幼吃的那些稀世奇珍是有钱也买不到,就算想赶回去也来不及,只伯在路途中就让她饿坏了。
程致虚苦恼,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