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上,佩琪和毅帆在白家吃早餐,他父母正好从台北回来,王海妮也一块跟着来白家,她也去参加了喜宴,毅帆的表妹结婚,她和他表妹是大学同学,因为顺路,加上白氏夫妻不断地邀请她来家里玩玩,所以就跟着回来。
原本她看到毅帆在家是很高兴,但是发现他身边多了一个女孩子,脸上的愉悦迅速隐褪。
白母林玉秋更是不悦地质问:“毅帆,她是谁?怎么在我们家?”
白毅帆赶紧介绍说:“妈,她是我的女朋友,叫佩琪。”
“伯父伯母好。”李佩琪礼貌地问候。
林玉秋的两道精绘细描的画眉拢紧,她穿着一袭紫红色的改良式旗袍,给人一种精明势利的感觉,她不理睬佩琪。
毅帆的爸爸白道明看起来就亲切多了,他朝佩琪点点头。“你就是佩琪,毅帆跟我说过你,你妈妈在邮局工作,是吗?”
“是的。”佩琪含蓄地道。
“你一大早就来我们家了吗?还是昨天就来了?”林玉秋犀利地问。
佩琪有些困窘,毅帆连忙替她回答。“妈,佩琪昨天就来了,我叫她住在我们家。”
林玉秋露出鄙夷的神情。“一个好女孩是不会留在男朋友家过夜的,除非是个随便、不检点的女孩子。”
佩琪心一凉,脸一阵青一阵白,毅帆的妈妈摆明了不喜欢她。
毅帆想不到母亲会说出这么刻薄的话,气愤地说:
“妈,你怎么这么说?佩琪本来要回去了,是我一直勉强她住下来的,我们昨晚一人睡一间房,什么事也没发生啊!”
“幸好什么事也没发生,否则你不就要娶她了。好了,佩琪,你可以回去了,毅帆得陪海妮。”林玉秋不客气地下逐客令,拉近了在一旁沉默的王海妮,仿佛在昭告她,这位小姐才是她白家理想的媳妇,要她知难而退。
佩琪愣住了,眼眶含泪,她从来没有这么被羞辱过。
白毅帆更火大了,冲着母亲大吼。“妈,你是什么意思?太不尊重我了吧!”
“毅帆,这是你做儿子的,对妈妈讲话该有的态度吗?”林玉秋摆出母亲的权威。
毅帆面色铁青,敢怒不敢言。
佩琪不想第一次到他家,就害他们母子失和,息事宁人地说:“那我先回去好了,伯父伯母再见。”
她转身走出去,毅帆想跟上她。“佩琪,我送你回去。”
“毅帆!”母亲又严声唤住他。“你不能走,留下来陪海妮。”
“妈,你不要强人所难,好不好?”毅帆反感地说,还是跟了出去。
林玉秋气炸了,皮包一甩。
“居然不听我的话,我养了他二十几年,他和那个女孩子在一起才多久?!”
个性温驯、善于拉拢长辈的王海妮,安慰她说:“伯母您别生气了,毅帆他也许真的很喜欢那个女孩子,你若强逼他,只会达到反效果,不如顺其自然吧!”
听到海妮的轻声燕语,林玉秋的火气稍降,叹着气说:“唉,我就是搞不懂,像你这么好的女孩子,毅帆怎么不会好好把握。”
“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强的。”王海妮黯然神伤。
白道明也劝着太太。“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不要管太多啦!”
“我就是只喜欢海妮做我的媳妇,其他女人我一律不喜欢。”林玉秋择善固执地说。
白道明边摇头边上楼。“管太多只会让儿子离你愈来愈远。”
林玉秋瞪着丈夫的背影,埋怨道:“好人都你在当,黑脸都我在扮。”
王海妮的一颗期待的心沉到了谷底,她一直暗恋着白毅帆,为了掳获他,极力讨好他的父母,以为总有一天,他会追求她,但是佩琪的出现,令她顿觉自己没有希望了。
* * *
一路上,毅帆开车送她回高雄,佩琪一语不发,心事重重。
“佩琪,你不要太在乎我妈说的话,她只是喜欢海妮,所以会有先入为主的观念,只要时间一久,让我妈慢慢了解你的优点,她就会接受你了。”白毅帆反复地开导她,很担心佩琪因此打退堂鼓,从此不理他。
佩琪始终冷眼望着车窗外,一句话也不说,到了她家门口,她只淡淡地说:“谢谢你送我回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佩琪!”毅帆想喊住她,她没有回头,直接进了公寓大门。
他心情极差地开车回台南,只好等她气消了再联络。
佩琪回到家,神情非常落寞,有种想哭出声的冲动,但是一抬眼,母亲正以审问的眼光盯着她。
“昨晚为什么没回来睡?去哪儿了?”姚淑云的脸色不比毅帆他妈妈好看到哪里去。
佩琪才在白家受了窝囊气,实在懒得和母亲多说。“我在答录机里不是有留话了吗?”
“一个女孩子家留宿在男人家里,像话吗?不怕被人家父母看轻。”姚淑云叨念着。
“妈,我只住了一夜,又没大个肚子回来,你们为什么都要这么说呢?”佩琪恼怒地回顶。
“你们?他爸妈也说了什么吗?”姚淑云敏感地问。
“没什么,我累了,要回房休息。”佩琪不愿多说。
姚淑云不放心地跟着女儿进房。“佩琪,有件事我必须跟你说。”
“什么事?”佩琪坐在化妆台前梳发。
“你已经到了交男朋友的年纪,妈绝对不是老古板,但是我必须先和你约法三章。”姚淑云很认真地说:“第一、你不能交有妇之夫或离过婚的男人;第二、你不能交外国人。”
“妈,你放心,毅帆他没有结过婚,而且是台湾人。”佩琪觉得母亲真是杞人忧天了。
“还有第三、这是很重要的一点,你不能嫁给姓白的。”母亲出乎意料的说。
佩琪心头一惊,木梳自手中滑落,怔怔地问:“为什么?为什么姓白的不可以嫁?”
“因为姓白的和我们李家有世仇,我们双方的祖先曾经立下诅咒,若是李、白两家子女通婚,一定没有好结果。”姚淑云说出惊骇之语,言之凿凿。
“妈,你骗人的吧!因为毅帆姓白,所以你才故意这么说。”佩琪不愿相信,激动不已。
姚淑云内心恐慌了起来,握住女儿的臂膀。“你是说你交的男朋友正好姓白,怎么那么巧呢?”
佩琪浑身一震,是啊!母亲根本不知道毅帆的名字,她从来没提过,那么……母亲没说谎,这是真的了。
但她仍然不肯如此轻易地放弃他们之间的感情,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说:
“就算李、白两家有什么恩怨,那也是好几百年前的事,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诅咒未必灵验。”
“灵验!怎么不灵验?!”姚淑云紧张地说:“你姑姑就是不顾你爷爷奶奶的劝阻,硬是要嫁给姓白的,结果年纪轻轻才三十岁,就得了怪病‘多发性硬化症’,现在一直躺在床上不能动,还有你堂哥也是娶姓白的,结婚一年就离婚了,你叔父也娶姓白的,结果你婶婆被车子撞死,才活了三十四岁。”
佩琪全身如遭电极,唇色泛白,颤声说:“妈……以前怎么没说过……”
“你爸爸死了以后,我做什么事也提不起劲,我以为不会那么巧,早知道……应该早点跟你说的。”姚淑云懊恼地说。
佩琪的脑袋嗡嗡作鸣,方寸大乱,仿佛被鞭条狠狠地抽打全身。
母女俩沉浸在极度沉重的气氛中,姚淑云爱女心切,眼眶含泪地说:“佩琪,妈已经失去了你爸爸,不能再失去你了,你答应妈妈,和他分手,好不好?就算妈求你……”
母亲几乎要跪下了,佩琪内心的挣扎,痛苦无比,她沉痛地双手掩面。“为什么要我做这么难的选择?”
“佩琪,你不要小看祖先的诅咒,它是很可怕的,随时会夺走你或他的生命,如果你爱他,你也要为他着想……”母亲声泪俱下,句句敲击着她的心。
佩琪无法接受这突来的诅咒,放声尖叫。“我们李家的祖先为什么要这么恶毒呢?干嘛要立这么重的誓言,诅咒后代子孙?”
姚淑云惶恐地警告她。“佩琪,不要对祖先出言不逊!”
“我不要做李家的子孙,我不要……”佩琪像疯了似的跑出去。
“佩琪——”姚淑云凄厉地喊她。
李佩琪还是冲了出去,她在茫然的街头,漫无目的的走着。
落叶萧然飘落,一片片、一片片,她踩在脚下,浑然不觉。
耳畔不时响起母亲的话——
“你不要小看祖先的诅咒,它是很可怕的,随时会夺走你或他的生命,如果你爱他,你也要为他着想……”
这句话对她影响至深,她可以为这段爱,不惜一切赔上她的生命,但是她不能让毅帆丧命,想到这里,她的脑海里又浮起梦中的情景——
他背着她一直跑,最后失足跌入山崖……
所有痛苦的一切席卷而来,泪珠大颗大颗地滑落。
前世,他已经为她而亡,今世,他可不能再有什么万一……要不然她承受不住的。
他的母亲也已经表明了不喜欢她,倘若他们执意要在一起,免不了会掀起一场家庭革命。
他们才刚开始在一起,就有这么多的阻碍,那么往后呢?往后的路是不是更难走?
她真的没有信心了。
* * *
毅帆不断地拨电话,佩琪家却一直没有人接,他心惶惶地,仿佛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几天之后,他开车南下,佩琪家却已人去楼空,他问了一名邻居,邻居表示三天前,她们母女就紧急搬走了,也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她们这个房子只是租的而已。
毅帆的心凉了半截,脑袋一片空白。佩琪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一声不响地搬了家?是为了避他吗?就因为他母亲不喜欢她?
他心里有太多疑问了,人海茫茫,也不知上哪里找她?
毅帆开着车在高雄市毫无头绪地找她,她妈妈是公务人员,她们应该不会搬离高雄,只是高雄这么大,要找一个人有如大海捞针。
天黑了,他泄气地回到台南的家。
王海妮也刚好陪着白母逛街回来,林玉秋看见儿子,高兴地从购物袋拿出两件新衬衫。
“毅帆啊!你来瞧瞧这衣服你喜不喜欢?这是海妮帮你挑的。”
白毅帆淡淡地看了一眼。“还不错!”
“我也觉得很适合你,海妮很有眼光,她帮我挑的衣服我也很喜欢。”林玉秋对海妮赞不绝口。“如果海妮能做我的媳妇就太好了,以后我逛街都有人陪着。”
白毅帆最讨厌母亲有意的拉拢,他没心情待在客厅,径自上楼。
林玉秋真是拿儿子没办法,把两件新衬衫交给王海妮,使了个眼色。“海妮,你把这个拿到他的房间。”
海妮迟疑了一下,点点头,也跟着上楼,来到毅帆的房门口,敲了两下门。
“进来。”里头闷声说。
她开门进去,毅帆坐在书桌前,睨了她一眼。
“伯母要我把衬衫拿给你。”她把衬衫轻轻放在床上,温柔的眼神充关怀。
他知道海妮是个好女孩,但是他的心容纳不下第二个女人,早在很久以前,他的心就只属于梦中的那个女孩。
“谢谢你陪我母亲。”他只能这么说。
她笑了笑,他终于开口和她说话了。
“你妈妈和我特别投缘,你不用太介意她说的话,你们母子毕竟是母子,我只是一个外人而已。”她善解人意地说。
他叹了一口气,眼底有着深深的忧郁,忍不住向她倾吐心事。“佩琪她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她讶异地问。
“我也很纳闷,今天才知道她搬家了,也不知道搬去哪里。”他沮丧地说。
“她有没有可以联络到的朋友?”海妮替他着急起来。
他摇摇头。“我们才认识两个月,我根本还没有接触到她的朋友。”
“她是因为伯母那天说的话而生气吗?”海妮猜着。
“可是她犯不着搬家啊!短短几天就仓促搬家,她有必要这么避着我吗?”他百思不解。
“也许还有其他原因,你见过她的家人吗?”
“没有,本来说好这礼拜要去她家拜访的,但是她人就不见了。”
海妮跟着他陷入了纳闷、苦思。“是不是她家人也反对你们交往?”
“不知道,她只剩一个母亲了。”
“还是她有其他的男朋友?”海妮说出了另一个可能。
毅帆惊跳起来。“不会吧!”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这个可能性已经嵌进他的心坎。
“我也希望不是,如果是的话,她就是在玩弄你的感情。”海妮忍不住愤慨地说:“我是觉得无论是什么原因,她都不应该不告而别,这样处理感情的态度太草率、太不知珍惜了。”
毅帆沉默不语,海妮说的没错,佩琪实在太令他失望了,就算有什么误会也该讲清楚,而不是一声不响的走人。
他一定得找到她,问个明白。
* * *
海妮把情报告诉了白母,林玉秋开心得不得了。
“找不到最好,省得我操心。”林玉秋亲热地拉过她的手,拍了拍。“也许老天爷就是注定要你当我的媳妇儿。”
海妮娇羞地,却又带着一丝隐忧。“可是毅帆似乎还是很喜欢她,对她念念不忘。”
“时间久了,自然会淡忘掉,何况他们才交往两个月,两个月会有多么刻骨铭心的感情?”林玉秋鼓舞她。“接下来你就要好好把握机会,多和毅帆接近,他现在最需要人家的安慰。”
“嗯。”王海妮信心增进不少。有白母支持她,她就不信不能得到他。
* * *
整整一个月,佩琪了无生气地封闭往自己,吃的少、睡的少,一天说不到两句话,整个人消瘦了五公斤。
姚淑云很担心她,端进了补品。
“妈炖了香菇鸡,你吃一点,好吗?”
“妈,你吃就好了,我不想吃。”佩琪连说句话都显得有气无力。
“才一个月,你就整整瘦了一圈,再不吃怎么行?”姚淑云半强迫她。“快点吃,不吃,妈要生气了。”
佩琪无奈地吃着,动作缓慢。
“瞧你吃得好像很难吃一样。”姚淑云忍不住骂她。“不过是和男朋友分手,你爸爸死的时候,我也没像你一样不吃不喝。”
“我有吃啊!”佩琪辩了句。
“一天才吃那么一点,哪够啊?”姚淑云地说:“要不,我带你去相亲,我同事她侄子不错,留美回来的硕士,一表人材。”
“我不要!”她一口回绝。
“多认识一些男孩子,有什么不好?又不是一定要你嫁他。”姚淑云怂恿着女儿。“好啦!去啦!去看看,觉得不错再交往。”
“妈,你是不是已经答应人家了,才来跟我说啊?”佩琪察觉出母亲的异样,有些不满地抗议。
“佩琪,天下父母心,妈是不想看你每天锁在房间里,闷闷不乐的啊!你还年轻,犯不着为了一棵树,放弃整座森林吧!”母亲游说她。
她心软了,只好任由母亲安排。
* * *
在气氛优雅的咖啡厅里,姚淑云和她的同事热络地说个不停。
李佩琪和坐在对面的男人,一句也没说。
“我这个侄子父母很久就过世了,留了一甲田地给他,他从小就很会读书,对我这个姑姑也很尊敬,像我亲生的儿子一样,就是比较木讷,不会说好听话讨女孩子欢心。”对方的姑姑一直说。
母亲也一个劲儿地想把女儿推销出去。“我们家佩琪也是太文静了,都二十三岁还交不到男朋友。”
“呵……我觉得他们一个郎才,一个女貌,很适合呢!”姑姑掩手笑着。
“我也这么觉得,而且志扬他母亲去世了,将来比较没有婆媳问题。”姚淑云是丈母娘看女婿,愈看愈满意。
徐志扬五官端正,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看起来很有学问、修养。
他的眼不觉和佩琪对在一起,被她的一翳水双眸、清新的气质所吸引,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具有灵性美的女孩子。
李佩琪直觉认为他是一个老实敦厚的男人,但是没有丝毫触电的感觉。
他的姑姑怂恿他。“志扬,你们去对面的公园走走,彼此认识一下。”
“噢。”徐志扬依照姑姑的话,站起身。
姚淑云也高兴地推了推女儿的臂膀。“去,多聊一下,妈在这儿等你。”
佩琪被动地离开座位。
两人来到公园的凉亭,她的长发如黑缎般随着微风飘扬,她伸手掠了掠头发,举止妩媚,挑动他的心,她却不自知。
“李小姐,我可以直接称呼你的名字吗?”他开口问。
她点点,他继续说:“佩琪,本来我是不想来相亲的,被我姑姑硬拉着来,可是见到你之后,我觉得能认识你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他开门见山地,不掩饰对她的好感。
她局促地说:“我也是被我妈硬拉来的,我必须澄清一下,刚才我妈妈说我交不到男朋友是错的,事实上我刚结束一段感情。”她不想欺骗他。
“你失恋了?”他很讶异,也很欣赏她的坦白。
“可以这么说,不过我暂时没有交男朋友的打算,所以请你把我当成普通朋友就好了。”
她有些伤他的心,徐志扬自认条件不错,不可能打不动她的心。
“你和你男朋友是怎么分手的?”他想进一步了解她。
“说起来很荒谬,连我自己都不愿去相信,但是我妈妈就是一直要求我和他分手。”她黯然神伤。
“到底怎么回事?”他更好奇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因为我们祖先的诅咒,姓李和姓白的不能通婚,否则不会有好结果,他正好姓白。”
“这……真的令人难以置信。”徐志扬惊讶地。
“我妈说这是好几代传下来的,而且灵验得很,我的宗亲当中,只要有人犯了祖训,夫妻不是生离就是死别。我因为不想伤害他,才忍痛和他分手。”她伤心地说。
“他呢?他愿意因此和你分手吗?”
“他不知道这个祖先流传下来的诅咒,我偷偷搬了家,就是怕他不死心。”她吸吸涕泪,忍住了眼眶中的泪水。
从她难过的神情看来,徐志扬知道她还爱着他,目前还不能释怀那段无缘的感情。
但是他已经开始喜欢上她了,决定付诸行动追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