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商仪容证明自己所说并不是开玩笑。她真的如她所言,未曾再踏进姜家一步。
但山不转,路转。她不来,姜枕石就去找她。
查出商仪容目前所任职的公司、以及她目前所居住的地址后,姜枕石便去那里等她,但去了公司后,却始终等不到人,随后,他才从商仪容的同事口中得知,她竟已在几天前离职。
姜枕石在无计可施之下,只能采用最耗时、却最有用的方法——守在商仪容的家门口。
她可以辞职,但她总不能不回家吧?
于是,一连好几个晚上,姜枕石就将车子停在商仪容所住公寓的马路对面,他坐在车里,细心搜寻商仪容的影踪。
姜枕石守候至今,已经第四天了。前三天他都扑了空,连商仪容的影子都没瞧见。但他不死心,也没有办法放下她,只能继续等待。
这天晚上,姜枕石照例又将车子停在马路旁。黑色的BMW停在这小巷子中,确实有些显眼,但他也顾不了那么多。
坐在静谧的车中,姜枕石打开广播听着,藉此打发时间。
一按下按钮,广播里娇柔的女声流泄而出。
“……下一则新闻。宏达贸易公司总经理姜宏日涉嫌掏空公司资金弊案,在检调单位大举调查下,今天有了最新进展。
检方已开始搜集相关证据,并同时接获举报,宏达贸易公司总经理涉嫌漏报收入,逃漏税总额逾上亿元,检方目前正着手调查……”
听到新闻,姜枕石刚毅的唇角浮现淡淡的微笑。
这几天姜宏日一定被杀得措手不及,整个人都焦头烂额了吧?他一定开始怀疑身旁所有的人,搞不清楚到底是谁出卖了他,而成天活在恐惧之中。
“活该。”姜枕石低声吐出这句话。
他一点也不同情姜宏日。姜宏日对商仪容做过那样的事,又曾企图暗杀他,对姜枕石而言,落到这样的下场,可能还太便宜他了。
而姜枕石在将姜宏日的罪证揭发出来前,有关商仪容的部分便已全数销毁。所以就算姜宏日把罪推到商仪容身上,只要没有证据,就等于口说无凭,是无法起诉商仪容的。
只是……不知道商仪容看到这几天的新闻,心情会是如何?
姜枕石坐在驾驶座上,正在沉思这些事时,却远远看到一个穿着羊毛外套、正紧拉着领口的年轻女性,往公寓大门走去。
那纤细的背影,微卷的及肩长发,以及白皙的肌肤,怎么看都像极了商仪容。
姜枕石迅速打开车门下车,朝她走了过去。
商仪容听到后头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便机警的回过身。
当她看见是姜枕石朝她走来,商仪容脸色一变,就想逃进公寓,但却让姜枕石一把揪住,不让她逃跑。
她这种见到他就像见到鬼一样的躲避态度,让姜枕石非常不悦。
“为什么一见到我就跑?”
姜枕石从上而下俯视商仪容,欲藉由自己修长的身材给予她压迫感,咬牙切齿的说。
“因为我不想见你!”商仪容死命挣扎着,这男人怎么这么霸道!
以前他明明对她不理不睬,为什么现在对她这么执着?难道得不到的东西真的最好?
姜枕石不理会她的拒绝,继续逼问。
“我在你家门口等了四天。这四天都没见你回家!你连工作也辞掉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几天你都在哪里……”
姜枕石频频的质问,在看到商仪容的面色时,戛然而止。接着,他异常着急的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到底是怎么了?”
在夜色映照下,商仪容的脸色显得格外苍白,而双眼则是红红肿肿的,看来像是哭了很久。
姜枕石从没见商仪容哭过,她总是笑笑的掩饰一切,就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有多么难以承受,她也未曾掉过一滴眼泪。
但眼前的商仪容,却哭到双眼红肿?
“……不用你管。”商仪容挣脱他的手,垂下脸。“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请你不要来烦我。”
“我怎么能不管你?”姜枕石急促的说。她都变成这个样子了,他想待在她身旁,难道这也不行吗?
“你有什么权利管我?你是我的谁?”商仪容冷冷的说。“不要忘了,你答应要和我解除婚约。早在好几个月之前,我们就已没有关系。”
听到这句话,姜枕石微微一震。他抓过商仪容的手观看,果然,纤细的手指上已不见订婚戒的踪影。
商仪容将手抽了回来,撇过头逃避他的凝视,并且低声说:“不用看了,我早把订婚戒指拿掉了。”
当她以为姜枕石失去记忆,但因为别人的告知,而知道他俩婚约关系的时候,商仪容去姜家,就会把戒指戴着。
尽管知道是假象,可是当戴着戒指的时候,商仪容就会觉得甜蜜,因为她跟姜枕石之间,至少还有这么一样东西互相牵系着。
可是,在得知姜枕石说的都是谎言后,商仪容就觉得,因为戒指而沾沾自喜的自己实在愚蠢且可悲。
明明早已没有婚约关系,又何必戴着戒指自欺欺人?
“虽然我当时这样说,但我们并没有正式解除婚约吧?”
姜枕石自己的戒指还戴在手上,这是彼此约东的象徵,但没想到,商仪容竟先自行“卸下”这份约定。
商仪容默然,难道还要她等他再次亲口说出,然后把她的自尊摧毁殆尽?她不要!她宁可自己先斩断这段缘分。
“对我来说,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商仪容疲累的说。“我要先回家了,我好累……”
商仪容摇摇欲坠、几近崩溃的模样,看在姜枕石眼里,让他不知所措。是要如她所说,放她一个人独处,还是不顾她的意见,强行待在她的身旁?
“你快走吧……算我求你……”
商仪容又虚弱的说了一句,姜枕石定定的凝视她,知道无法改变她的心意后,他叹了口气。
“好吧,我走。”他又加上一句但书。“但是,我还会再来。”
姜枕石之所以肯先离开,是因他察觉出,商仪容的情绪已在崩溃边缘。或许她就是不愿意在他人面前失控、不愿被人瞧见自己脆弱的一面,所以她才要他走,以保全自己的自尊。
等姜枕石驾车驶离之后,商仪容才疲累的攀着楼梯上楼。
这是一间颇为老旧、屋龄已有十五年的公寓。商仪容走到自己的家门口,掏出钥匙,进门后,随手将门带上,接着,她将皮包抛向地面,而她的人,也顺着铁门滑落,颓丧的坐倒在地板上。
房子里冰冷黑暗,除了她之外没有其他人在,就如同她的人生一样——注定孤独、冷寂。
商仪容之所以好几天都没有回家,甚至把工作也辞了,全是因为母亲病重急需照顾的关系。
但即使她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照顾母亲,母亲依然在今天辞世。
所以商仪容整整哭了一个下午,双眼也因此而红肿不已。
或许对于早已成为植物人的商明海而言,这反而是一种解脱;但是……商仪容真的舍不得她啊!
商明海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她活下去的动力。她之所以能够努力活到现在,不管遇到任何痛苦都逼自己熬过难关,也全是为了母亲。
但如今母亲已逝,她在这世上,就等于无亲无故,没有任何的牵挂,也没有任何人需要她。
“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商仪容沉浸在黑暗之中,低声问着自己。
刚刚姜枕石来找她,对她是那么关怀,让商仪容差点控制不住在他面前痛哭失声。
所以她才要姜枕石快离开,她不想在他面前暴露自己最脆弱的一面。
可是当他真的离去,商仪容这才赫然发现,一个人面对孤寂,竟是如此痛苦不堪。
姜枕石的关心与担忧,是商仪容很久、很久未曾感受到的温情。
商仪容擦掉脸上未干的泪痕,沿着墙壁站起,将客厅的灯打开。如果姜枕石再来,她应该不会再像刚刚那样冷然的拒他于千里之外吧……
商仪容才一边想着,一边脱下自己的丰毛外套,往门旁的衣架挂上时,门铃却在此时响了起来。
门铃一声接过一声显得急促,表示等在门外的人没什么耐心。
商仪容狐疑的站在门边,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开门。门外的人会是姜枕石吗?是他再度折返来找她吗?
可是姜枕石的个性一向冷淡优雅,哪会像门外这人那样,按门铃跟催命似的,完全不顾现在时间已晚,这么做会吵到邻居。
商仪容犹豫着,但想到或许真的是姜枕石,她还是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打开了大门。
谁知,一打开门,站在门外的,根本不是姜枕石,而是模样狼狈的姜宏日。他发丝散乱,灰色的西装外套扣子也没扣,领带也像是被人扯过一样微微松开。
“……怎么会是你?”商仪容惊愕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姜宏日来找她做什么?
“难道你是因为听到了我妈的消息?”因为商明海过世,所以姜宏日才来看她、顺便给她妈妈上柱香?
看到商仪容愕然的反应,姜宏日的双眼阴狠的眯了起来,粗声回答。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咦?”商仪容不解。
“谁管你妈怎么样?我跟她早就没关系了!”
这句话令商仪容心生愤怒,而怒火也让她的俏脸陡生寒意。
“既然如此,你来干什么?快走!”
“你还敢问我来干什么?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做了什么?!”
姜宏日愤怒的吼叫,双眼满布血丝看来颇为吓人,让商仪容有些畏惧的退后几步,而她一退后,姜宏日就往前进。
商仪容发现姜宏日现在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她一个箭步就想把大门关起,但姜宏日动作比她更快,他粗鲁的扯住她的手,将商仪容往客厅地板一摔。
商仪容跌坐在地,肩膀撞击到地板,疼得她轻呼了一声。
“可恶,一定是你、是你对吧!”姜宏日朝她一步步逼近,疯狂怒吼。“是你把我出卖给检方,要不然他们怎么会对我做的事一清二楚?”
“出卖?检方?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商仪容最近为了照顾母亲,不眠不休,根本连看新闻的时间也没有,所以根本不知道姜宏日的事情。
“你还装?对了,你从以前开始就很会演戏,一定是你跟陈孟林串通好,两人一起出卖我,明明拿了我的钱,还乖巧的说你不会泄漏出去,但现在呢?你是这样报答对你有恩的人吗?”
姜宏日在知道自己可能会被起诉后,他就极力想要找个能替他顶罪的人。但没想到当他一翻出文件,所有商仪容曾涉入的证据竟都凭空消失。
就算瞎子都看得出来,有人故意帮商仪容脱罪。
当姜宏日发现这件事实后,简直气疯了!
而以前替他管理事务的秘书陈孟林也早已不见踪影,许多机密资料目前都下落不明。
所以,姜宏日很快的就把这些事联想在一起。
陈孟林是最了解内情的人,这些资料也是由他保管的,如今全都消失不见,一定是他们两个勾结。
而姜宏日最近的处境,可说是风雨飘摇,公司内部人心浮动,他信誉全失,客户纷纷要求解约,再加上检方掌握了不少证据,这都足以让姜宏日信用破产。
而濒临崩溃边缘的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狠狠报复出卖他的罪魁祸首——商仪容!
他要商仪容的下场跟他一样凄惨,凭什么他必须接受起诉,而商仪容却能置身事外?别开玩笑了!
而商仪容听到姜宏日口口声声提起恩惠,仿佛他真的是无条件帮助她而不求任何回馈一样,看到这样的姜宏日,着实令商仪容作呕。
“恩惠?”商仪容冷笑。“那个不叫恩惠,是利益交换!你给我钱,我帮你做事,完成后我们之间就结清了,谁也不欠谁!而且,谁想要那种恩惠?对我来说,我恨不得你早日完蛋!”
虽然她不知道姜宏日到底是受到什么刺激,变成现在这种模样;但是,一想到有人能让他受到这种苦楚,她就非常感激那个人。
而姜宏日听到这种话,表情更为狠厉。
“果然是你……”
对他来说,这些话无异默认了出卖他的人,就是她!
“混帐!”姜宏日大吼一声,朝她扑了过来。商仪容躲开,拿起身旁所有随手可及的东西,全数朝他砸了过去。
但这并没有办法阻止愤怒得几近疯狂的姜宏日,他用力抓住商仪容的手臂,抬起手不由分说,就连续赏了她好几个巴掌,打得商仪容头晕目眩。
“我是你的恩人!恩人!是我养活了你妈、养活了你!要不是我给你钱,你根本什么都不是!”
即使已经处在穷途末路的状态,姜宏日的控制欲依旧没有稍减,他仍以为自己是个帝王,可以控制所有人的一切。
商仪容苍白的脸颊被打得红肿,而姜宏日还紧抓着她的领口,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什么都不是的是你……”商仪容挣扎着,并且狠狠瞪视姜宏日。“没有钱的话你就什么都不是了。看你现在的样子就知道……”
她当然知道现在的状况说这种话无异是火上加油。可是她不想此时此刻还要对这种人谄媚!
“你……”在逆光的状况下,商仪容看见姜宏日又高举起手,她反射性的闭上双眼,准备承受即将降临的痛楚。
但在商仪容闭上双眼后,痛楚却迟迟没有到来。
她双眼微睁,便看到姜宏日身后,站着一个远比他高大的男人,而且紧紧抓住姜宏日的手。
“叔叔,你这样做,可得再加上一条伤害罪。”
低沉且冷漠的声音,但却难以掩饰姜枕石即将要爆发的怒气。
在离开商仪容的住处之后,姜枕石开车返家的路上越想越是担心。
商仪容的状况怎么看都不对劲。姜枕石实在无法放心让商仪容一个人独处,于是他选择掉头回去。
没想到当他走进公寓,沿着楼梯上来,便瞧见商仪容家中大门是打开的,里面还传来吵闹的声响。
姜枕石狐疑的走过去,刚好就撞见姜宏日的暴行,于是他立刻愤怒的上前阻止这一切。
“枕石……你怎么会在这里?”姜宏日看见是姜枕石,瞪大了双眼。
“快放开你的手!”
姜枕石喝斥他,并且将姜宏日用力拉开,同时把商仪容扶了起来。
他细细检视商仪容脸上的红肿,越看剑眉凝得越紧。
姜枕石冰凉的手指,心疼的轻轻抚摸商仪容的脸颊。
“有没有事?”
“没、没事,只是点小伤……倒是你,怎么会在这里?”商仪容看着他,一脸错愕。
“刚刚看到你憔悴的模样,怎么想都不对劲。很抱歉,我不该放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而姜宏日站在旁边,看着这两人的互动,突然之间恍然大悟,怒火攻心。
“原来是你……”
他们两人之间的亲密,怎么看都像是已经相识许久。
若姜枕石丧失记忆,怎么可能会和商仪容有这么深厚的感情?
“现在才发现啊?”姜枕石不屑的冷笑。“叔叔,你脑子真不灵光,难怪公司会被你经营成这样。”
姜枕石说完,掏出手机,开始拨打电话。
“你要做什么?”姜宏日问道。
“报警。诈欺、背信、逃税,外加一条伤害罪,这牢饭你可有得吃了!”
姜枕石冷漠的说。他非要把这家伙送进牢里不可,而且,他要好好的保护商仪容,让她不再受到伤害。
“等等,枕石。”
没想到,就当姜枕石打算报警时,商仪容却突然按住了他的手,并且对他摇了摇头。
“仪容?”姜枕石不解的回望她。
“不要报警。反正我也没怎样。”
商仪容凝视一脸狼狈的姜宏日。她从没看过他这样子,他一直是趾高气昂、得意洋洋的,肯定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吧?
“但是……”姜枕石可不像商仪容这么容易心软,他不悦的瞪视姜宏日,难道要这样放过这家伙?
“够了,枕石,这样就够了。”
商仪容再度说道,他毕竟是她的父亲,刚刚姜枕石所说的罪名,已经够姜宏日受的了,又何苦再添一桩。
下一刻,商仪容转头对姜宏日说:“你快点走吧!”
听到这句话,姜宏日连忙踉跄的离开。
而姜枕石虽满心不愿意,但也只能尊重商仪容的意见,在姜宏日离开后,姜枕石走过去,随即将大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