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忘了你 第六章
作者:娟儿
  三年后--

  「裴琳!『毕业公演』的节目表出来喽!」叶如绮朝我晃了晃手上的单子,兴奋地说着。

  她是我到「竹中」后,认识的第一个好友兼室友。因为学校离家颇远,所以我选择住校。同寝室的还有黄宜华、李诗涵,我们四人在早晚相对、同窗共进、同榻共眠中建立了患难真情,班上同学还替我们取了个外号,叫「竹中四怪」。

  我很纳闷这个外号到底是怎么取的?不料她们三人却说得很清楚。

  「因为我们四个人的星座都不同,如绮是水瓶,裴琳是摩羯,宜华是双子,而我是金牛。」诗涵如是说。

  「而且我们的血型也都不同。」宜华补充。

  「还有主修也不同,诗涵是长笛,裴琳是法国号,宜华拉小提琴,我呢,当然吹竖笛喽!」如绮再加上一点。

  哦!原来我们四个还真是「怪胎」组合,在没有任何共同之下--除了都是女的,竟能成为莫逆之交!难怪叫「四怪」。

  「看妳那么开心,一定有好事哦!」我接过节目表,不忘取笑她。

  「对啊!我们被分配到和『钢琴新星』张柏宇同组耶!」她的声音又拔高了三度。

  难怪她开心!同窗三载,我早知她暗恋张柏宇很久了,也拜托我打探过,可惜张少爷仍是八风吹不动,一副不感兴趣的欠扁样。

  班上三十人,女生二十四个,据我所知,大部份都很迷恋张柏宇,不过他一贯的作风都是和她们维持有距离的往来,对每个女生都是温文有礼、轻声细语的,但从未对谁动心,更遑论主动追求了。

  至于其它的班级,甚至在当时高他一、二届的学姐,有多少拜倒在他的西装裤下的,没有成千也有上百吧,我想。但距离感似乎没有减低他的魅力,反而更增加他在女生心目中的神秘及好奇心。

  有鉴于国三那年的前车之鉴,我可是早早就警告他,别再故技重施;就算要找,也不可以是我。所幸三年来,我的日子还算好过,既没有校园八卦,也没有上演「厕所堵人」事件,算是顺利的高中生涯!而今随着「毕业公演」的到来,总算可以划下这一阶段完美的句点了。

  此刻我的心情也是既兴奋又紧张的,除了为毕业,也为了和无忌约定的时间又更接近了。他……也快回来了吧……我望向窗外那一片湛蓝,这儿的天空看不到飞机的身影;盒里的信早已是厚厚一迭了……要念完它们,恐怕得花上一天一夜了,我想。

  「怎么这么巧?」诗涵的声音插了进来。

  「对啊!班上六个男生分组抽签决定的。这可是上天的安排啊!」如绮的话里充满命定的甜蜜浪漫,不禁让我和诗涵相视一笑。

  四人之中,我和诗涵感情最好,除了她头脑好、个性务实善良外,最大的原因是她吹长笛。我一直想感受无忌吹长笛时的感觉,想再听到当年那令我情牵眷恋、缠绵缱绻的笛音。经过我再三拜托、威胁利诱之下,她终于收我为徒,传授我吹长笛之法。现在我的长笛虽搬不上台面,但吹些小曲倒也动听,这使我和诗涵有了更深厚的情谊,因为那是我俩的小秘密,连宜华和如绮都不知情呢!

  「幸好不是张名亨那个娘娘腔和我们同组,否则人家会以为台上站的是五个女生。」宜华的刻薄是出了名的,但她的批评总是一针见血。

  说来真是巧!我们这届的男生是历届以来最多的,而且还同时有两对双胞胎。

  张名亨、张名宏两兄弟个性回异,一个多愁善感、优柔寡断,而且说话、动作十足女性化;另一个却粗枝大叶、豪迈开朗,相较之下,张名亨便有了「娘娘腔」的称号了。

  另一对兄弟叫罗振江、罗振河,据说合起来是「长江黄河」。他们手足情深、默契绝佳,常常一搭一唱逗得全班哄堂大笑。

  还有一名自称是「郭品超」的郭璋杰,听说他迷恋「郭品超」已到水深火热无法自拔的境地,连作梦都在模仿他。

  六人之中当属张柏宇最受欢迎,能够和他同台表演是许多女生的梦想,也难怪如绮开心,甚至连「竹中传奇」黄宜华都大叹幸好。

  说起宜华,那是人人都竖起拇指称赞不已的,只因她不但人长得美,而且中西双修,琴艺高超。当年她是以琵琶为主修考取国乐科的,但没想到偶然有一次被我们老师听到她演奏小提琴,立刻惊为天人,并和国乐老师开始了一场抢人大战。

  后来当然是我们老师赢了,而宜华也创下了本校园乐科转西乐的传奇,因为史无前例,我想应该也是后无来者了吧!

  有了宜华和张柏宇两大天王,相信我们这组的毕业临别巨作肯定会是最叫好又叫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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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演在一片安可叫好和热烈掌声中顺利落幕了。

  紧接着是申请学校和毕业典礼的来临。我因为被爸妈叨念了三年,再加上自己也渴望家的温暖怀抱,所以选择了离家较近的F大。

  而诗涵、宜华和如绮也都分别依自己的情形而选择了不同的学校。于是「竹中四怪」的同窗三载将告尾声,此后,大家只能在「同学会」中再相聚了。

  张柏宇的选择不意外的是T大。除了他天赋异禀、资质优异外,我想这个决定跟张爸爸被T大聘为专任教授有很大的关系。

  这三年,我受张爸爸的教诲,获益良多。也在他的教导下,对音乐产生了更执着及狂热的投入,除了不定期地发表演奏外,一些音乐季及乐团的演奏会上,我和张柏宇都搭档演出,以获取更多的磨练机会及表演经验。

  对于亦师亦父的张爸爸,我是心存感激且真心感谢他给与我的一切帮助及指导。我从一个只是音乐演奏机器却对音乐毫无概念的人,蜕变为将音乐视为生命泉源的热爱者,这其中,启发我、激励我的人就是张爸爸,也是竹中人引以为傲的音乐家老师--张子亮。

  尽管在未来四年的学校课堂上,我无缘聆听他的教诲,但我相信在音乐殿堂上,我仍能瞻仰他的迷人丰采,并追寻他的脚步向前努力,直到我的能力足够,有幸能与他同台,为他锦上添花、伴奏演出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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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三年前一样,我又顺利完成了人生的另一阶段,但心境却大不相同。或许是成长了、历练了,所以心胸和眼界也较开阔了。伤感与离愁的体会更深刻之后,「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这句话,彷佛说来更蒙迈洒脱了。

  因为我是高兴地、欣喜地迎接这一天到来,那代表我的羽翼更丰硕、更坚强了,距离我展翅遨游天际的时机更接近了,这怎不教我开心呢?所以我是笑着参加毕业典礼的。

  这天,我那亲爱的爸妈当然盛装出席,还有那个从小被我使唤、奴役的可怜虫小弟裴荣也来了。不过最教我讶异和料想不到的一个人竟也出现了。

  他自称是无忌的外公--罗胜雄。

  幸好他不姓殷!否则我看着他满头白发,两道白眉,一脸刚毅威严,还真以为是小说里的白眉鹰王跳脱而出成为真人了。

  「妳叫裴琳,是吧?」老先生一开口,中气十足,如雷贯耳。

  「是!请问你是……」我迟疑着,脑海里想不出曾经见过他。

  「我是无忌的外公,我叫罗胜雄。」

  无忌的外公?我看着他身后的黑衣人,想起电影中黑道大哥出场的情景,倒和无忌曾描述过的「外公」相吻合。

  「……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呢?」我按捺住心中的诧异和激动,轻声地问着。

  「哈哈哈!别紧张!老人家我是受人之托,给妳送毕业贺礼,祝妳顺利毕业来的。」老先生爽朗地笑着说。

  「受人之托送礼?是无忌吗?他回来了吗?」我终于控制不住,激动地问着。

  「没有!没有!」老人摇着头,仍旧笑着说:「他还没回来,不过也快了。他要我先给妳送个礼,并且要我告诉妳他很好,他没忘了妳。」

  「无忌他……他还记着我……他没忘了我……真的吗?是真的吗?」我喃喃地说着,斗大的泪珠夺眶而出。现在能左右我情绪教我落泪的人也只有他了。

  「傻丫头!当然是真的。来!陪我去走走,说说话。」老先生和蔼地说着,并朝偌大的校园移动。

  我也赶紧跟上。此时我的心情有如枝头云雀般跳跃不已,脑海里想着的都是无忌快回来了!根本无暇顾及尾随在老先生身后的一群黑衣保镳那场面看起来有多耸动和诡异。

  「无忌他……他好吗?」我急着开口。

  「他很好!也很争气!才短短三年半,已修完了我交代的课程。不容易啊!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他了。」老人感叹地说着。

  「他……他为什么不和我联络?」我的语气有些埋怨和不满。

  「别怪他,那是我的意思。」

  「什么?您的意思?那是为什么?」我被吓了一跳,不解地望向他。

  「无忌的压力很大!紧凑而繁重的课程不容许他有丝毫的分心,否则短短的三年半,他怎么完成所有大学的课程?」老先生语出惊人地说。

  啥?大学?无忌出国时才国三耶?怎么三年后,竟读完大学了?就算日夜兼用也不够啊!

  「您骗我!」我有些不高兴地说。

  「我骗妳做什么?」老先生好笑地看着我。

  「可是……时间不对啊……」我迟疑地说。

  「无忌在出国前已修完高二的课程了。他是资优生,这一点妳不知道?」他看着我说。

  我茫然地摇着头。「无忌是资优生?他……他没说过……我不知道。」我有些泄气,更有些难过……原来无忌还瞒着我一些事情。

  「也是,妳不知道才会想不通。不过妳别气无忌不告诉妳,这件事连他的父亲也不知道。」老先生安慰着我。

  「为什么他不说?」

  「唉!这孩子向来是这样的,他的个性沉稳内敛,有事情都搁在心里。更何况,为了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他更不敢让人知道,怕刺激了那个臭小子。」老先生提及张柏宇,有些忿忿不平,口气也不佳。

  「那无忌什么时候回来?」我赶紧转移话题,怕他接下来会说出更多对张柏宇的不满。

  有关他们兄弟问的恩怨,我是听说过的,但张柏宇待我亲如兄妹,就算再维护无忌,我也不希望从外人口中听到批评张柏宇的话。

  「快了,就快了!我已经派人去保护他,等他一毕业,就可以回国了。」老先生果然又开心地笑了,彷佛无忌是他的骄傲一般。

  「保护他?为什么?」本来我也很开心,但听到这三个字却隐约感到怪异。

  「唉!江湖路纷争多,人心难测啊!我老了,手底下的人也管不动了……那些个居心叵测的人会不会趁无忌返国动些手脚,我不知道。只能先行防备,未雨绸缪喽!」老先生无奈一笑,感慨地说。

  我看着他,想象着他年轻时的样子。他应该也是和书里的鹰王一样,是个独霸一方、威风凛凛的一代枭雄吧!而今白发苍苍、垂垂老矣,早已不复当年的英姿焕发了。

  人说江湖是条不归路!而黑道份子的下场往往是悲凉的,通常不是被杀就是坐牢。在他迟暮之年却还能金盆洗手、全身而退,真是老天保佑了。

  听了他的话,我开始为无忌担忧起来,就算他平安返国,可是在整顿帮务、引导归正的工作上,仍是危机四伏、杀机重重的吧!但,这却不是我可以干预的,我更使不上力帮他,教我在烦忧之余更乎添沉重的无力感。

  无言的沉默气氛弥漫四周,沉闷的凝窒感快将我窒息了,我艰难地想开口说些什么。

  「老……老先生……」我想不出怎么称呼他。

  「什么老先生!叫外公!」他有些教训的意味,但眼里却蕴含笑意。

  「外……外公?」我被他的直爽吓到了,但心里却有丝悸动。

  「对!跟无忌这样叫我外公!你们都交换信物,私订终身了,还想赖吗?」他有些促狭的神情,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

  被他一看,我的脸颊蓦地烧红……原来无忌都告诉他外公了。

  「外……外公。」我羞涩地喊他一声。

  「哈哈哈!好个孙媳妇!」外公爽朗地笑了起来,我更加不好意思了。

  他朝后打个手势,立刻有个人拿了个箱子,恭敬地走到他面前,平稳地将箱子放在地上,随后又向后退去。

  「这就是无忌要送妳的礼物,打开来看看。」外公看着我说。

  我好奇地蹲下身,将箱子打开,感到箱子里有股力量正在骚动。

  「哇!好可爱!」箱子一打开,钻出一颗毛茸茸的小头,是一只小猫。牠正睁大双眼,喵呜喵呜地叫着。

  我伸手抱起了牠,发现箱子里还摆着一封信,收信人当然是我。

  信是无忌写的。

  亲爱的琳:

  毕业快乐!

  那日在街头伫位,正好发现橱窗里有双灵活生动的大眼睛与我对望,那t脸可爱中带点楚楚可怜的模样,让我立刻想起妳,于是我决定让牠代替我,先陪伴妳一阵子。

  三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妳,妳还好吗?幸好,我的课业已将近尾声,只待报告完成,就可以毕业返国了。

  在这之前,妳还要耐心等侯,好吗?别忘了,我爱妳!

  无忌

  我颤抖地看完信,泪水早已泛滥成灾!终于,苦等他三年,他……就快回来了!这份快乐的情绪让我激动得抱紧小猫,久久无法言语。

  「别哭!别哭!要开心地笑啊!」外公拍拍我的背,轻轻哄着我。

  「喵……」小猫也似乎在抗议我,抱得太紧啦!

  「外公,谢谢您替我带来这么棒的礼物,我……我好开心!我是开心得哭了!」我擦去泪水,向外公道谢。

  「好啦,我的任务完成了,也该回去了。丫头,记得有空来找我聊天啊!」外公摸摸我的头,亲切地道别。

  「嗯!我会的,外公再见!」我靠上前,轻轻抱了他一下,有点撒娇的意味。

  「傻丫头!」他似乎有些不习惯我的亲密举动,啐了句话,转头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我的心却盈满幸福与感动。此刻我已是端坐在云端上的幸运儿,只待天使接引,便可上达天堂了;而我的天使当然是无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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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炎热而漫长的暑假开始了,动辄三十一、三十二度的高温逼得人只想待在冷气房里,懒懒得不想动。

  但我却是既兴奋又忙碌的,因为距离无忌回国的日子正倒数接近中;而张爸爸和一群音乐爱好者又策画了一系列的音乐飨宴,并邀请我们这群年轻学子加入表演行列。

  恩师有命,哪敢不从!于是我们这票高中老友又重新聚首,为一场接一场的演奏会卖力演出。

  音乐季结束后,诗涵提议我们「竹中四怪」来个环岛之旅,当作庆功,也顺带犒赏自己这段时间的辛劳。

  行程长达两星期,时间很充裕,于是我们边走边玩、吃吃喝喝,一路南下到屏东,再转往东部,然后北上花莲,最后再回台北。

  这是趟完美的旅程,只是在途中发生了一个小插曲。那是在我们到达苏花公路上的知名景点!清水断崖时,时间约莫在下午一点左右。

  那天的天气很好,晴空万里,整个海滨一览无遗;我望着顶上的危岩断崖峭壁,看着底下的大海汪洋万顷,正感叹着景观壮丽、气象万千,突然,一阵狂风乍起,将我刮得倒退三步,不知从哪来的山岚迷雾弥漫四周。模糊之中,我似乎听到有人叫我名字,我以为是诗涵她们,但那声音断断续续,似乎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我应了句:「我在这里!」

  对方却没了声音,此时浓雾又逐渐散去,天色依旧晴朗,彷佛刚才是我在梦中的迷境。

  我找到她们三人,问起刚刚是谁在叫我?谁知她们竟矢口否认,没有一个承认有叫我的名字,而且还说她们根本没听到任何声音。

  我怀疑这是她们串通好的恶作剧,但见她们面面相觑,彷佛我说的事情有如灵异怪谈一般,却又不得不去想:是否我真的在作梦?但朗朗乾坤之下,又美景当前,我……我竟然会睡着?那我也太夸张了!

  总之,这件小插曲并未影响我们的心情。接着,我们仍按预定行程北上,三天之后就返回台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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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已是深夜,我拖着疲累的身躯和充满纪念品的行囊进房,迎接我的是可爱的「甜心」--那是小猫咪的名字。替牠取名之后,才发现牠是只小公猫……不过无所谓,反正牠也很满意这个名字;我试过其它的名字,例如杰克、汤姆、琼森……之类,但牠总无动于衷,似乎对「甜心」情有独钟,我也就随牠喽!

  「嗨!甜心!妈咪回来喽!」我伸手逗弄着牠的下巴,牠享受极了。「两个礼拜没看到我,想不想我啊?」我搔着牠的肚皮。牠似乎又胖了些,看来我不在家,牠倒吃得好睡得饱。

  「喵……」这一声不知是想,还是爽?

  我才和牠相处两个多月,对猫语还不熟悉,不过我倒是一天到晚和牠说话;我不再写信了,只是把要对无忌说的话都讲给牠听,谁教牠现在是他的替身呢?

  所以我想,如果甜心会开口的话,第一句一定是向我抗议:我不是张无忌,麦搁供啊!

  洗过澡,正打算上床梦周公,和他捉对厮杀一番之际,落地窗外突然传来轻响,有人在敲着玻璃。

  我拉开窗帘一看,原来是张柏宇。

  「有事吗?」我让他进来后,询问着。

  他的神情十分憔悴,双眼通红,显然才大哭一场……我看着他,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出事了!但,是谁呢?

  「发生什么事了?张爸、张妈呢?」我心急地问着,首先想到的是他的父母。

  但他仍不发一语地坐在墙角,将头埋在双臂之中,我只能从他颤动的肩头判断--他又哭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说啊!」我更着急了,不安感逐渐扩大。我猛地拉下他的手臂,想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无忌……无忌他……」他的脸上布满泪水,艰涩的语音像是卡在喉咙般吐不出来。

  我一听到「无忌」两个字,立刻慌乱了起来,更一把抓住他的手,连声地问:

  「无忌?无忌怎么了?他怎么了?」我的话里有极度的恐惧。我紧盯着他的嘴唇,想认清他到底要说什么……

  「无忌他……他死了!」张柏宇像是濒临死亡前的绝望,凄凉地吐出这三个音。

  他死了?这三个字像青天霹雳一般打着我,顿时我脑中一片空白,耳际只回荡着这三个字……

  「骗人!你骗我!你骗我的,对不对?」愣了良久,我找到自己的声音,却嘶吼着,不敢相信。

  「我为什么要骗妳?是真的!是真的!无忌死了!他死了!」张柏宇无视我的怒吼,只双手掩面,喃喃地啜泣着。

  「我不信……我不信!你为什么诅咒他?为什么?」我揪着他,像发了疯似的大喊。

  他反手将我抓位,瞪着我说:

  「我为什么诅咒他?我没有!」

  「你有!因为你恨他!你怕他回来,你会抢不过他,所以你诅咒他,对不对?」我迎视他满眼血丝、森冷的眸光,此时我也陷入了疯狂的地步,根本无惧于他,反倒更凶猛地吼他。

  「错!」他将我摔落在地,站了起来,举起了拳头--我以为他要对我施暴,却没想到他却一拳一拳地搥着墙壁,猛烈的力道将他的手击得破皮,一道道血丝沿着墙滑下,感觉怵目惊心。

  我被他的举动吓到了!等回过神,扑上前扯下他的手,他已搥了数十下,整个右手殷红一片,鲜红淋漓。

  「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伤害你自己……」我一时忘了哭泣,气急败坏地找出医药箱,边替他包扎,边骂他。

  「不……我不恨他,我一点也不恨他,我……我爱他!」他突然捉住了我的双臂,对我说了出来。「我爱他,很爱很爱。我比任何人都盼望他回来,妳知道吗……妳懂吗……」他使劲地摇着我,想看着我说出肯定的答案。

  可是我没有!因为我完全被惊骇住了。

  他爱无忌?!他爱上自己的弟弟……这……这太荒谬了!第一个念头使我想笑,可是我知道我笑不出来。因为他的表情是认真的。

  脑海里闪过三年前的往事……那时他曾问我,如果他真是同志,我会如何?而这几年来他从未和女孩子交往过,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在像他这样的白马王子身上的--除非他真是同志,才会对女孩子不感兴趣。

  我更想起无忌从前说过的话。他说,他很放心把我交给张柏宇,因为张柏宇只是将我当成妹妹,他其实另有心上人,但那个人拒绝了他……

  难道「那个人」就是无忌吗?

  这么说来,无忌也知道张柏宇爱着他喽?难怪……当时无忌的神色很诡异!

  思绪在一瞬间被串连起来,我立刻明白了!这件事是真的!张柏宇确实爱着无忌,所以我才是他的情敌、他的对手!也因此当年他想利用追求我的方法,来阻止我爱上无忌。

  可是,他没想到,情愫早在我和无忌之间萌芽滋长,任凭他千方百计,也阻挡不了我和无忌相爱。

  但……他输了,我赢了,那又如何?如今,我们都失去无忌了,而且是永远失去他了……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我哽咽着,不愿相信却又必须问个明白。

  「真正的经过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三天前无忌他独立驾车出游,车子在山路转弯处失控,冲向了断崖……车子……车子翻落山谷,立刻起火燃烧……警方在车内发现一具焦尸……」

  「啊!别说了……别再说了……」我尖叫着打断他的叙述,实在无法再听下去了。

  无忌……无忌他……他怎能如此狠心,抛下了我,就这么走了呢?而且,他走得如此狼狈、如此凄惨,连死前都得受全身烈火焚烧之苦……听得我好心疼!好难过……

  当时他一定很痛苦吧!当时他有没有挣扎、有没有呼救呢?如果有人听到,是否可以及时救他出来呢……慢着!

  我像是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说……三天前……无忌是在三天前出事的?」我连声向张柏宇确定着。

  「嗯。三天前,台湾时间来算的话,大概是在三天前的下午一点左右……」张柏宇不明白我为什么要问,但仍详细地告诉我。

  三天前的下午一点……当时我在--清水断崖!而且还遇到了怪风和浓雾,以及--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是他!是无忌!那时是他在呼唤着我……为什么我没有马上想到呢?为什么我没有警觉到事情不对劲了呢?

  我懊恼、挫败地责怪自己,完全没想到,就算当时我感到怪异,又要如何救出远在千里之外的他呢?

  只是,无忌啊!你是否想对我说些什么呢?所以将意念传达给远在台湾的我:这种驱使你穿越生死、跨过时空的惊人力量是「爱」吗?你想告诉我的是,你爱我,对吗?

  可是……不公平啊!我都还没亲口告诉你,我也爱你,很爱很爱你啊!

  泪水像是有它自己的意识似的,狂暴又坚决地奔泻而下,而我的大脑也片面宣布它的独立,意识正迅速抽离,身体像是失去依靠般倒下……

  在昏迷的那一刻,我的灵魂正以一种怪诡的姿势,浮在半空,冷眼看着泪流满面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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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婆,小琳这样子……怎么办才好哇?」老爸的声音,话里既烦忧又不舍。

  「我……我也不知道哇!」老妈呜咽着。

  「嘘!别哭!别把她吵醒了,医生说她要多休息!」老爸压低了音量,制止妈咪的哭泣。

  「可……可是人家难过嘛……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又变了样,这样不吃不喝,一直昏迷了三天……我看着,心好痛啊!」老妈止不住哭泣,抽抽噎噎的。

  三天?我昏了三天?为什么感觉像是一辈子呢?

  心,空空的,像是遗落了什么……是什么呢?我拼命地想,却愈想不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我……我也心疼啊!这孩子就小就执着,一旦认定了就不会改变;这下子,无忌死了,她……她的痛苦肯定比我们还深,妳……」

  「无忌!」老爸的话被我的惊叫打断了。

  我想起来了……那遗失的部份是什么了……

  「小琳!妳醒了?太好了!」老妈搂着我,喜极而泣地说。

  「无忌?我要去找无忌?,我要去找他!」我拼命想挣脱,挣扎着想下床去找无忌,这是唯一在我脑海里想做的事。

  「小琳!小琳!别这样!别这样!」老妈紧紧地抱着我,想阻止我的行为。

  「小琳!妳醒醒!无忌死了!他死了!妳要怎么找他?」老爸拉开了嗓门,不忍见我还陷在泥沼中,想一语惊醒我。

  可惜我已听不进他们的声音,全身的细胞只蠢动着要我去找他。我彷佛看见他冰凉的身躯躺在阴暗无光的幽穴中,被囚禁在狭窄的棺木里……好孤单、好寂寞。所以,我要去找他,我要去陪着他。

  我和妈咪拉扯着,老爸看着像是变成了陌生人的我,惊惶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见他一咬牙,终于扬起了手--

  「啪」!一声清脆伴随火辣的刺痛感自我脸颊蔓延开来。

  「老公,你……你怎么打她?」老妈不敢置信,急切地喊了起来,而且抚上了我的脸,心疼地替我揉着。

  「……小琳……对不起,老爸不是故意的……妳……妳疼不疼?」老爸被妈咪一喝斥,立刻浮上既不舍又歉疚的表情,而且试图替我察看。

  「爸……妈……」我还是被亲情的力量拉了回来,但是回神之后,只能抱着他们痛哭。

  我还能做什么呢?除了哭泣。难道要我像无忌抛弃我一样,抛下亲爱的家人离开吗?不!我做不到!

  可是,无忌不在了,我的心被掏空了,灵魂也逃得无影无踪;生命像失去了泉源,再也无意义了啊!这样的我,独活在世上,是为了什么呢?

  我像在天平两端之间,为了维持平衡而来回奔驰的驿者;但最终却踯躅不前,将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困境。

  无法做出抉择,我只好将自己封闭,又再度成了自闭者,只瑟缩地躲在角落,一言不语或自言自语。

  爸妈为我办了休学,因为不确定我何时才能走出阴影。

  我整日浑浑噩噩、懵懵然的,只隐约感到身边总有家人的陪伴;他们仍像小时候一样,不停地对我说话,不断地想将我自心灵牢笼中释放出来。但这一次是不一样的。

  小时候的恐惧源自身体上的伤害,但伤好了之后,时间便能很快地冲淡了记忆中的伤痛,而且后来我遇到了无忌,是他真正地将我释放,解救了出来。可是,这次是心灵深处的恐惧忧伤,那碎裂的部份早已随着无忌的死去而灰飞烟灭了……是无从修补、无法复原的啊!

  看着家人一次次的尝试,却又一次次的失望,我也很无奈。我的灵魂幽幽荡荡、徘徊在虚无缥缈的三界之外,没有了它,我便不再是我;就算它再回来,我还能是我吗?我还能回到从前的「裴琳」吗?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这段时间,张柏宇来过几次。他比我坚强,比我更快接受了残酷的事实。或许是因为他对无忌的爱,一直都是压抑的,一直是深藏心底的,所以出事后,他的悲伤、绝望都被极力埋藏,无法轻易显露,唯有在单独面对我时,他才会毫无顾忌地暴露出来,这也得以使我渐渐看见他的内心世界!原来他的孤独寂寞和伤痛并不亚于我啊!

  两颗绝望破碎的心逐渐靠近,相互依偎,为彼此加油打气,但却也看见自己的深沉无奈而使不上力。

  除了亲情、友情,支撑着我的,还有无忌的替身--猫咪「甜心」。牠总是和我,一人一猫相互默默对望,如果我有话,牠会静静听我说,而适时地「喵」了声,像是附和,像是意会;如果我不说,牠也不出声,只将温热的身躯贴近我的脚背、手心,彷佛说:「来吧!将我当作是他,想象是他在安慰妳吧!」

  逐渐地,天平的这端堆栈了愈来愈高的筹码,正一步步地将我倾倒而滑进了他们的怀抱之中。但我仍凝视着天平的彼端,企盼有一天能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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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月过去了,我仍是失魂落魄的,直到有一天,无忌的外公罗老先生竟来看望我。

  「外公?您怎么来了?」我有些讶异。三个月前在无忌的告别式上,他显得既憔悴又虚弱,之后更听说他病倒了,但今天,他似乎精神奕奕,一改之前的黯然伤神。

  「我听说妳到现在还在难过,学校也没去……这可不好哇!」

  「对不起,外公……让您担心了。」我有些羞赧。为了自己的任性,让周遭关心我的人为我担忧。

  「唉!痴儿啊!人死不能复生……妳要看开一些。」外公豁达的态度,令我有些惊愕。

  「外公……您……您好坚强。可是我……我还是忘不了无忌……我……我做不到。」我的样子泫然欲泣,似乎又要掉入哀伤的回忆之中。

  「小琳!别这样,无忌如果知道妳这么难过,每天以泪洗面的……他一定会不开心的。妳的眼泪让他的灵魂不能安息,他……没办法安心地走啊!」外公的话令我顿然醒悟。

  我从未站在无忌的立场来思考。如果我死了,我一定也不希望爸、妈,或任何爱我的人伤心难过;无忌如果知道我如此消沉、如此沉溺在哀伤中,他……他也会和我一起难过,他也会不开心的。

  「小琳,外公在年轻时看多了生离死别,四年前我唯一的女儿死了,现在是无忌,外公才是最该伤心的人。可是我不!我在难过之后,会用最虔敬的心祷告上苍,希望他们在另一个世界过得至顺快乐!我想这一定也是他们在临死前的希望。所以,小琳,妳要振作起来、要勇敢,继续走完属于妳的人生;甚至连无忌的生命都要一起活下去,就当他仍在妳身边一样,知道吗?」外公的话终于牵动我的灵魂,在剎那间,它归位了,而且更清澈鲜明。

  「外公……我……知道了!我会坚强地活下去,而且活得精采,我要达成我和无忌的约定--总有一天要站在世界的舞台上,成为最棒的音乐家。这样,等到我去见他的那一天,我才能大声告诉他,我成功了!我做到了!」我像得到了新生,终于能一扫三个月来的阴霾,完全走出了伤痛。

  今后无忌将永远在我心中陪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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