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兰军营,晚上十点,寝室里空气污浊,混杂汗味和体臭,经过三个多星期的操练,役男们想家,心情苦闷。班长来了,发信时间到了,大家引颈期待。
班长站在两排床铺间,高喊名字:「王大春,吴家鼎,古骏逸,莫绍乙……古骏逸,陈末,张同名,古骏逸,古骏逸,又是古骏逸!」
古骏逸很忙,一直上前领信,班长索性把他的信挑出来,好小子,十几封,笔迹全一样。班长刁难新兵,对古骏逸说:「是不是很爽?觉得很了不起,别人一、两封,你有十几封,一、二、三……」班长数信。「十八封,很好!」他瞪着古骏逸,指着地板说:「想不想看信?想的话一封信做二十下伏地挺身。」
大家原本嫉妒得要死,这会儿庆幸得要命。可怜的古弟兄,十八乘以二十,三百六十下!」
「怎样?」班长拍着信问古骏逸。
「报告班长,我要信。」古骏逸举手应答。
「很好,趴下,预备,一、二、三……」
臭敏希,给我记着!古骏逸汗如雨下,做足三百六十下。
大家领了信,躺在床铺看。古骏逸听见有人看信看到哭,嗟,真没用。他肌肉酸痛,打开第一封,第二封,第三封,他很累,原本只想看个几封,没想到欲罢不能,一路看下去,古骏逸没发现自己边看边微笑。
如果要他给敏希的字评分,负九九分。如果要他给敏希的文笔评分,负超过九九不止,直线下落,但心意无价。他不明白,为了这些字丑文笔烂的信,做三百六十下伏地挺身,为什么他还爽得要命?
敏希每封信都在抱怨--
古骏逸你为什么不写信给我?古骏逸你为什么不打电话?古骏逸我已经写好多封信给你,是不是要换你写给我了?没良心啊,古骏逸。好狠心哪古骏逸。
她又写着--
你不在,我也不爱吃了。你知道吗?我瘦了两公斤。早上头昏,差点跌下楼梯,妈笑我,说我想你想到贫血……我想你,你知道吗?王八蛋,天良未泯的话就给我写信来!
天良未泯?有这么严重吗?古骏逸笑了,好心情地把所有的信读完。
一个月后,可以面会了。
面会早上八点开始,扣掉车程,凌晨三点就要起床出发,敏希要搭最早的火车,把握跟他相处的时间。如果还打算准备东西给他吃,很好,整晚不用睡了。
「现在几点妳知道吗?」敏希半夜准备饭盒,黄美君被厨房的声音吵醒,她倚在厨房门旁打呵欠。
「不现在弄会来不及,他爱吃牛肉,我要炖牛腩给他吃。」敏希手忙脚乱,黄美君看不下去,动手帮忙。
「养孩子真没用,妳对妈有对他的一半就好。」黄美君碎碎念。
「我对妈不止有他的一半,我对妈是他的好几倍。」
「鬼才信。」
收拾好东西,黄美君塞了五千块给女儿。「当兵要用钱,这给古骏逸,他没爸妈疼,怪可怜的。」
「妈!」敏希拽紧钞票感动得要命。「我跟古骏逸将来会孝顺妳,照顾妳一辈子。」
「是喔,妳会赚钱了再说。」黄美君冷笑。
敏希出发时天还黑着,火车站空荡荡,附设的商店都还没开,她搭着最早的电联车,从天黑坐到天亮,屁股痛死了。
敏希考试常吊车尾,面会却是第一名,她最早到。在等着军营开放时,有人靠近。
「厚,童敏希,妳来干么啊?」
敏希转身,看见萧雅雯,她身后跟着个妇人,那妇人大概是她家佣人,两手拎着巨大的野餐篮子。
「我来看古骏逸。」敏希脸色很臭。
「是喔,我也是。」萧雅雯斜眼瞧她。
是喔,妳是他的谁啊,拜托。古骏逸又不喜欢妳,自作多情!敏希忍不住在心里OS。
哼,长得那么矬,穿那么耸,也敢跟我抢古骏逸,白目!古骏逸跟我多配啊,识相就滚一边去,讨厌死了!萧雅雯也在心里OS。
「请过来登记。」一位军中弟兄带她们去登记证件。
「真早啊,一起的吗?」军人问。
「不是!」
「不是!」两人同时大声嚷。
「喔。」坐在亭里的军人问童敏希:「妳要见谁?」
「古骏逸!」
军人将证件交还敏希,然后问萧雅雯:「小姐,请问妳要见谁?」因为萧雅雯很漂亮,军人口气好温柔。
萧雅雯瞪敏希一眼,高声答:「古骏逸。」
「呃……」军人纳闷。「真巧,同名同姓?」
「同一个人!」两人大声答。
「是、是喔。」军人额角黑线好几条。这个姓古的是何方神圣?马的,一大早就有人抢着面会。
另一位军人过来带她们去古骏逸的连队,萧雅雯推开敏希,走在前头,她催促佣人:「走快点!」
敏希没人帮忙拎东西,一肚子火地跟在后头。哼,她瞪着萧雅雯背影,杀气腾腾。等着瞧好了,古骏逸才不理妳咧!
到了营区,军人喊古骏逸出来。
「天啊,你晒黑了,很辛苦啕?」萧雅雯冲上去。
「古骏逸、古骏逸~~」敏希也冲上去。
「小姐、小姐--」佣人提得手很酸。「东西放哪?」
「你好吗?我好想你!」萧雅雯拽住古骏逸手臂。
敏希也拽住古骏逸另一边手臂,瞇眼瞪萧雅雯,可恶,恶不恶心呀?!抬脚踩萧雅雯,萧雅雯尖叫--
「童敏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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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到附近树下休息,敏希一肚火,她坐在草坪,打开餐盒。
「好了,来吃吧。」她朝古骏逸挥手,拍拍身边位置。
「什么?!」萧雅雯歇斯底里乱叫:「多脏哪!」她拍拍双手,佣人取出餐巾,甩开来,好大好漂亮的餐巾,铺在草坪。
萧雅雯优雅地坐下,拍拍身边位置对古骏逸说:「坐这里。」
古骏逸走到敏希身边坐,他对萧雅雯说:「我习惯了,坐草地就好,谢谢。」
哇哈哈哇哈哈哈!敏希展露笑颜,拉住古骏逸,热切地介绍餐盒的菜色。
萧雅雯拉下脸,瞪佣人一眼,佣人马上动作,打开两大篮餐盒,取出精致的餐盘,萧雅雯逐项介绍:「红烧狮子头,茴香烤羊排,糖醋排骨,还有西餐喔,嫩鸡三明治,奶油龙虾汤……」
真够夸张!敏希傻眼,古骏逸也傻眼。
萧雅雯介绍完,得意地对着敏希笑。「这全是我跟饭店订的,古骏逸当兵辛苦,要吃营养的食物,来,快吃。」她递筷子给古骏逸。
敏希瘪嘴,顿时觉得自己准备的东西,很穷酸。她听见古骏逸说--
「看起来很好吃。」
「我本来还要订更多,但是怕拿不动。」萧雅雯笑得花枝乱颤。
拿什么拿?又不是妳在拿,还不是佣人拿……敏希嘀咕,斜眼看古骏逸没良心地吃起来。厚,王八蛋,可恶!
古骏逸吃了几口,站起来。「我去买饮料给妳们喝。」
他一走,两个女人立刻吵起来。
「拜托,那是什么啊?黑哩哩的。」萧雅雯嘲笑敏希准备的东西。
「妳瞎啦?看不出是红烧牛腩啊!」
萧雅雯啧啧啧地嫌弃道:「能吃吗?当兵最怕拉肚子,妳那卫不卫生哪?真可怕,怪不得他先吃我的。」
「妳跟他说我回去了。」敏希收拾碗筷,拎了餐盒站起来。
萧雅雯挥手灿笑。「好啊,慢走喔。」呵呵呵,走得越远越好!
敏希拎着餐盒走,她觉得东西比来时还重。她一路臭骂古骏逸,走着走着,掉下泪来。风飒飒,好冷喔!
有人从后头跑来拽住她。「敏希!」是古骏逸。
「我要回去了。」敏希甩开他的手,往前走。
「妳过来!」古骏逸抢了餐盒,拉她往另一条路走,他们来到宿舍后边空地,那里有座水塔、单杠和运动设施。
「我们在这里吃。」古骏逸把餐盒放在泥地上,在草地上坐下来,打开餐盒,大口大口吃起来。
「那萧雅雯呢?」敏希瞪着他。
「我找没人会面的弟兄陪她。」
「嗄?」那刚刚他是去叫人来喽?「为什么?」
「有外人在,我们不方便讲话。过来坐啊,站着干么?」
外人?他叫萧雅雯外人!敏希心花怒放,冲过去,靠着他坐。这会儿,会笑了。
敏希从背包掏出一袋物品。「古骏逸,我妈帮你准备两套卫生衣,宜兰很冷,你穿在里边就暖和了,我还买了一件羽毛背心……」
古骏逸吃饭的时候,敏希唠唠叨叨诉说家常事。
「那个电联车坐得我屁股冷死了,空调好冷,空气好臭……我冷到直发抖,天啊,要不是为了你,打死我都不会这么早起!不、不是早起,我昨晚根本没睡……」
古骏逸默默听着,吃完东西。敏希拿出母亲给的五千块给他。
「我自己有钱。」古骏逸不肯收。
僵持很久,敏希把钱收回去,问他:「当兵很累吧?你晒黑了,班长会欺负你们吗?」
「常常要做伏地挺身。」拜敏希之赐,伏地挺身已是古骏逸的强项了。
「是喔,你一口气做几下?」
「两百。」
「两百?」敏希踢他:「喂,你做给我看,我看你多厉害。」古骏逸摇头,敏希撒娇:「我想看嘛,好不好?」
唉!古骏逸起身,拍拍灰尘,身手敏捷,单手做伏地挺身。
「喉,天啊,古骏逸,好帅喔,好强壮……你好有男子气概……」敏希在旁看得晕陶陶,双手合十,抵着右腮,表情陶醉,大声赞美。
古骏逸蓦地趴地,肩膀抽搐,忍不住一直笑。
「我说真的,你笑什么?你做伏地挺身好酷。」
时间飞快,会面结束,敏希眼眶又红了。「我下礼拜再来看你。」
「等我一下。」古骏逸跑回寝室,拎了外套出来,帮她穿上。
「不行不行,我穿走了你会冷。」敏希不肯,她记得这是古骏逸爱穿的外套。
「妳穿著。」他坚持,记得她刚刚说车上很冷。
敏希低头看着身上外套,脸红红地笑了。「那好,下次再帮你拿来。」
「还有这个。」古骏逸从军外套掏出一叠信塞到她手里。
「这……这是给我的?」好厚一叠信,少说有二十封。
敏希好开心地回去了,至于可怜的萧雅雯,她跟佣人恐惧地看几个猩猩似的大男人,把她精心准备的爱心餐搜刮得一乾二净。厚,已经够沮丧了,还要忍受他们亏她,烦着她一直问她的电话……
回程,火车上,敏希掏出信,一封封打开看。
「什么?什么嘛!」她边看边骂,开了一封又一封,每封信内容都一样。信纸抬头写着敏希,中间空白,底下签名骏逸,加注日期,没了。
这叫写信?厚!一张便签掉出来,敏希捡起来。
古骏逸写着--
敏希,妳希望我写什么?自己填,我全同意。
还有这样的?真赖皮。敏希又气又笑,想了想,拿出笔,从第一封开始填内容,边填边笑--
敏希:
我每晚都哭,想妳想到心脏无力。骏逸1015
敏希:
如果没有妳,我怎么办?骏逸1020
敏希:
我爱妳!骏逸1025
哎呦~~敏希扔了笔,起鸡皮疙瘩。天,连自己都觉得肉麻。
不过她填得不亦乐乎,度过无聊的长途车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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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敏希毕业后,到母亲的服饰批发店帮忙,一年后,古骏逸退伍。她盼了好久,开心极了。
古骏逸将这几年省下的钱,买了一条粉红色的水晶手炼给敏希。敏希跟母亲请假三天,每天找古骏逸出去。看电影啦、逛街啦,什么都好,就算只是到麦当劳吃蛋卷冰淇淋,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她就快乐。
如果敏希够细心,就会察觉到古骏逸心事重重,心不在焉。他退伍了,忙着思考未来。敏希耽溺在眼前的小幸福,他却已经在想,未来的大幸福。
所以当萧永兴联系他,请他过去帮忙,他立刻答应了。但这次,地点在遥远的温哥华,萧家准备移民,在当地开投资公司,帮华人公司处理财务问题。萧永兴决定帮古骏逸申请当地学校,让他在公司半工半读,训练他当他的储备干部。
童敏希不知道,欢乐有时,分离有时,人与人分分合合,充满着遗憾与无奈,他情非得已,她情难自己。
这一天,阳光依然灿烂,敏希泪如雨下。
她原是开开心心与他去老地方,看榕树上的名字。
她指着树说:「你看,就像你说的,名字还在,三年了,都没消失……」一转身,却见古骏逸神情忧郁,像似有口难言。「怎么了?」
古骏逸看着她,这几天他斟酌着要怎么开口。他找不到漂亮话,不管说得多婉转,她都会哭的吧?
古骏逸没想到,敏希没哭。当他告诉敏希他的决定后,敏希只是呆了几秒,眼睁瞪得大大地,像是不敢相信他会作这种决定。他看见她明亮的双眼,在那一瞬灰了,起雾了。他好象看见一朵盛放的花儿,在瞬间枯萎了。
她深吸口气,旋即摇头失笑。
从这一刻起,敏希头一回学会了压抑情绪,学会了冷漠。她觉得自己一直在追着什么,那么努力,却抵不过世事的变幻,人的无情。她第一次,感到累。
她问:「那么你要跟萧雅雯住在那里?」
「我在那里念大学,半工半读,这是个好机会。」
「那我呢?」她低着头,声音很轻。要是往昔,她早大叫大闹哭着要他别走,狠狠臭骂他,但这次不。
古骏逸走近她,握住她双臂。「妳可以参加联考,继续升学,等我回来。」
「你也可以在这念大学。」
「我在那边可以顺便学英文,我对投资理财有兴趣,在萧永兴的公司可以学到很多,有了工作经验,将来可以考执照。」而且工作时间弹性,更重要是他不用担心学费,他没理由拒绝,他要抓紧这成功的好机会。
「你只考虑自己。」敏希伤心地流泪。
「妳等着,我成功了,回来买房子,开好车,妳可以……」
「我不需要,如果你在乎我就别走。你要是那么稀罕大房子、好车子,可以娶萧雅雯,不用工作,捡现成的就好。」她讲得刻薄,古骏逸脸色微变。
「这事跟萧雅雯无关,敏希,我会写信给妳。」
「我不稀罕。」
「我会打电话给妳。」
「哼。」敏希冷笑,心灰意冷就是这种感觉吧,连骂骂他都懒了。「你不用写信,我不会回信;更不必打电话,我不会接。」
「敏希,别这样。」他牵住她的手,这是第一次他对她低声下气。
她轻轻抽手,这也是她第一次对他狠心,她说:「古骏逸,你心里没我,明知萧雅雯喜欢你,还眼他们搬去温哥华,你不管我心里会不会难受……」为什么等的人永远是她?让步的永远是她?好象她都不会伤心似的……敏希啜泣。
古骏逸看她掉泪,心里难过。这次她只是小声啜泣,不似以往嚎啕大哭,但却令他更难受。
「妳有妈妈,我只有自己。我必须为前途打算,我是去工作,妳不要胡思乱想。」他解释,试着教她放心。
但敏希听不进去,她抬头,深深凝视他,那眼神像是很恨他的样子。
「我对你不好吗?」
「妳对我很好。」
「记得吗?你答应过,只要我一直对你好,你就不会离开我。」
「我没离开妳,我说了,这是工作,我会回来。」
敏希颤声问:「什么时候?你要在那边念大学,至少要四年!你要买房子车子要几年?多少钱?要怎样你才觉得够成功?要不要七年?十年?你舍得离开我这么久?那些比跟我在一起重要?」
他有口无言,在心里敏希是他最珍视的人,但他两手空空,要怎么照顾她?怎么给她幸福?和她分开他也很痛苦,但每天抱在一起又能开心多久?能有什么前途?他渴望有家,渴望有能力照顾心爱的人,这些都不是口头上说说就能做到,他必须努力奋斗,她不能明白吗?他多渴望她支持,就像这些岁月以来,她一直陪在左右。
她不肯支持,只觉得愤怒。「你敢去,我再也不理你,一辈子不理!」她撂狠话,以为可以留住他,但他低头,嘴巴抿成一直线,并不回话。
「怎样?留下来?」她逼他。
「妳听我说--」
「不,这次你听我说。」敏希握住他的手。「我不要再跟你分开,就算一起吃苦,我也甘愿。不要走,为了我,好吗?」
「为我们好,妳可不可以体谅我?」
有一剎,敏希差点心软,但她不甘心啊,她讨厌看不到他的日子。
敏希硬起心肠恐吓他:「你要是离开,我绝不原谅,哪怕日后相见,也当你是陌生人。变成这样,你无所谓?我不理你,你受得了?」为了留他,她说得决绝,心却颤栗。她知道他脾气比她硬,知道他不受人摆布,知道他比她狠,她也预料得到,可能会听到比她所说的更冷酷的话语。但她满心期待,至少,让她一次,至少证明,他怕失去她,就像她怕失去他。
然而古骏逸还是教她失望了,他低头,倔强道:「好,那妳就别理我。」不谅解就算了,反正早习惯一个人,他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好。她难道不懂?他只对她好,为什么要拿他对她的感情来勒索他?
敏希听了,倒抽口气,她问:「你喜欢我吗?」
古骏逸抬起头,看她脸色苍白,目眶殷红。他胸口紧,喉咙痛,说不上话了。
「你不喜欢我,不爱我,你不在乎我。」她心碎,声音痛楚,刮痛他的心。
「敏希,我在乎妳。」
「不,如果你在乎,就不会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别这样。」他伸手拉她,她甩开,转身就走。古骏逸又去拉她,她推开,对他咆哮--
「别碰我,我再也不想看见你!」敏希走了,边走边抹泪。
古骏逸站在树下,在他们常休憩的土地公庙旁看着她离开。
午后,阳光正炽,他沐浴在光里,却觉得冷。
爱是什么?
以前,他只觉得喜欢,这刻,才具体感受到爱。因为看她离开,他的胸口恍若遭到重击,痛闷得喘不过气;也像有只利爪,抓破胸膛,挖走他的心。
他留在原地,有种恍惚不真实的感觉,他感觉怕,又安慰自己,敏希不会真的不理他,至多几天吧,她就会笑着跑来跟他和好。她会想通,明白自己小题大作。
一阵暖风拂面,吹得树梢沙沙响,他觉得冷,双手抱胸,阵阵轻风直吹透心坎,因为他的心有了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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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希,妳不要再吃了!」黄美君抢下女儿手中的汤匙和冰淇淋。「妳吃掉半桶,妳疯啦?」
敏希看她一眼,抓了士力架巧克力,撕了包装啃,黄美君抢下。
「不要再吃了!」她指着满桌食物残骸。「都已经吃了半条起司蛋糕,一大块披萨,三条巧克力,半桶冰淇淋,妳还吃?妳想撑死啊?嗄?」
敏希又吞了三大块软糖,歪在沙发,看着阳台,天很黑,没星星。她嚼着软糖,好甜,但心情恶劣。她满手食物,却觉得饿,望着夜景,看见是古骏逸的脸。嚼着软糖,想着古骏逸,眼泪掉下来。
黄美君看女儿那副模样,担心又心疼,她在敏希身边坐下。
「妈打电话给古骏逸,叫他来好不好?」
「不要。」
「别这样。」连着几天,她担心女儿,总是提早回家。古骏逸打电话来,敏希不接;上门找,她赌气,躲在房间不出来,黄美君头一回见女儿这样。她劝女儿:
「妳这样,他会伤心,妳要体谅他啊……敏希,妈说的妳听见没有?」
「他不会伤心,他没有心。」
「他跟妈说过他会回来,他又不是去玩,他是去工作,妳不要闹脾气。」
敏希不吭声。
黄美君又说:「敏希,未来的日子很长,分开只是暂时的。妈知道妳很喜欢古骏逸,妈了解妳舍不得他,但只要你们互相喜欢对方,妳可以等他--」
「我为什么要等?」可恶,眼泪一直掉。「我也一直等爸回来,他有回来吗?」
黄美君难堪道:「那不一样。」
「我好傻,爸不在乎我,我还一直等他回来。」
「妳爸有他的苦衷。」黄美君没勇气告诉女儿真相。
敏希哽咽道:「我喜欢古骏逸,结果呢?他还是要走,我求都没用。我跟他说,他走了我就再也不理他,一辈子不理。妈,妳知道他怎么说吗?他说『好,那妳就别理我』!」
「他大概也很痛苦啊……」
「明知萧雅雯喜欢他,还跟他们出国,不在乎我怎么想,不怕我难过……」
「嘻,妳怎么都说不听,妳是石头啊?」
「妈,我这么努力,最后他还不是离开我,我觉得好累,我再也不要这么喜欢一个人,我以后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敏希灰心了。
「敏希,妳还有妈啊。」
「妈,妳那么坚强,如果没有我,也可以过得很好。古骏逸也是,他没有我,也能过得很好,你们都一样……」
黄美君叹气,这孩子死心眼。「敏希,后天妈载妳去机场送他,好不好?」
「我不要!」敏希蒙头,缩着身体号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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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骏逸出国那天,在机场大厅频频张望,看不见熟悉身影。萧雅雯和父亲办理登机时,他去电话亭,打电话给童敏希。电话接通,对方沈默,像早预料到是谁打来的。
古骏逸故作轻松,笑问她:「不来送我啊?」敏希不吭声,他又问:「还在生气啊?」
那边,萧雅雯招手要他过去了。他说:「敏希,我要登机了,不跟我说再见吗?」她还是不吭声,但他听见啜泣声。他忽觉得眼眶烫热,这一刻,才真切感觉到分离有多痛,比他以为的还痛!
「敏希,再见。」他嗓音哑了。
敏希崩溃了,大声哭吼:「不要走!」
听她痛哭,古骏逸胸腔绷紧,好难受,心好痛。「妳不要哭,我最讨厌人家哭,好好照顾自己,备份钥匙我放妳家门外的毯子下,以后妳要是又丢了钥匙,可以拿来用。敏希,我一定回来,不要哭……」
她哭得更伤心了,他难得这么温柔,却是要道别。
再听她哭下去,怕走不了了,古骏逸轻轻挂上电话,拎起行李,离开台湾。
从此十年,没见过童敏希,那是最后一次,听见她的声音。此后人在异乡,每当古骏逸感到孤单,或很失意时,耳边就会响起敏希哭吼的声音,她哭着说「不要走」!
他离开是为了理想,是不得不。十年后,他回台定居,与她的往事开始在心头发酵。
他们住的小巷,因为道路拓宽,房舍拆毁。那日,古骏逸伫立良久,看敏希住的地方,夷为平地,成了宽敞道路。思念,却在心头架屋,逐日扎根。
妳好吗?敏希。
古骏逸回车里,驾车离开。夕阳落在车后,思念随行,像条小鱼,关在心底,在心海游来游去,变成他养的宠物,陪他怀念老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