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物揉合又分离,人影飘远又飘近……乐天的泪眼……宫垣盛怒的脸庞……马秋堂眼中的错愕……
一张张他所熟悉的面孔朝他压下,压得他几乎就快不能喘息,细细碎碎的招魂铃声沉淀在他的脑海深处,离火宫飘扬的白纱,似乎也曾轻抚过他的脸庞……
他不是死了吗?
猛然睁开双眼的孔雀,脑中一片空白地直视着顶上绘有八十夜话故事的宫顶,在那八十幅皆被绘成图画的故事里,每一个人物,皆唯妙唯肖,仿佛随时都可能自画中走出似的。
他知道八十夜话这故事,进宫第一年,他曾在内宫的某具大型屏风上见着这幅,不知陛下是打哪找来高人所绘的八十幅巨画,在这一幅幅图画里,讲述着不同的故事,有的,是心愿,有的,是风光,是悲喜忧伤,有的则是沙场光荣与深阖春怨……在这凡间里,人生百态几乎都被网罗收进了这八十幅图画里。
他最记得的是,听人说,每一幅画,都是在一个夜晚里快笔完成的,因此这八十张图,又被称为八十夜话,可其精湛度与在细节上的拿捏,又绝不逊于任何需花大把时日才能完成的画技。
听人说,八十夜话这幅可以是意气风发、也可以是儿女情长的画作,是出自于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画师,那位小画师只画了八十个夜晚,就将这世上种种近百相都给画进去了,让每个瞧过的人,在画中找着了自己的影子时,莫不泪湿满襟。
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在那画师笔下的其中一夜里?
微微的刺痛感自背后与胸腹间传来,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具石床上的他,侧过首检视自己。
嗯,手脚无缺,不过胸口有着一条长长的斧痕,想必这是马秋堂当日留给他的纪念品,就如同背后的那一条斧痕也是。他试着坐起身运气,讶异地发现身上的伤势已好了大半.他还以为雨师那片箭雨一下,他就连生还的机会都没有了,没想到,天,还是无绝人之路。
只是,他在哪儿呢?
四下一片幽暗,看来不像是地狱也不像冥泉,他小心地下了床,在四处走了一会.没看见什么出口,也没见着什么大门,倒是在他的面前,有座以石砌成的迷宫,一路自此蜿蜒至黑暗的尽头,偌大的地底中,人声也无,陪伴着他的,就只有地底偶尔路过的风声。
两旁一座座照亮的宫灯安静地提供着光芒,他回首看向方才所躺的床,在那上头有柄与他的百钢刀类似的大刀,他拿来手中握了握,觉得与他的那柄相差无几,而在他觉得体力也恢复了七八成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扬刀掀起刀风,朝眼前的这片迷宫使出他的看家本事——破空斩。
大地文风未动。
除了气息有些凌乱的孔雀外,地底的一景一物,丝毫未受他的破坏,他不信邪地再次扬刀再砍一次,这一回,虽是有动静了,但那也只是迷宫的石墙上被划裂了一小条裂缝而已。
这是什么鬼地方!
救他的人是打算把他给困在这个鸟不生蛋、太阳不放晴的黑域里吗?
粉色的裙襬自眼角一闪而逝,孔雀立即回首追上,定眼一看,跑在他前头的看来像是提着灯笼的宫女,他立即追上,可也不知是她的步伐太轻盈,还是他的伤势未愈,追了好一阵就是没法追上她,就在他已然接近她,即将要逮着她好问个明白时,那女人却在一旁的石墙上一按,接着石墙便出现了个暗门,在宫女一走进里头,石墙马上恢复原样,任他怎么找也找不到什么开关或是破绽。
他索性再拿起大刀,决心以蛮力战胜一切,只是就算他连破空斩都使上了,眼前听见的一切,并没有因此而受到太大的改变,仍旧坚持着它们原有的样子。
深怕自己将会被困在这.孔雀忙着想找出离开这的方法,这时他转身看见了一幢造型精美,灯火辉煌有若白昼的楼阁,而在底下的门外,则站了两个男人,面色一黑一白,生得有点像来自阴间的黑白无常。
他的视线越过他两人,落在房里坐在书案前,正执笔在抄些什么东西的女人。
好像是发现了他的注意,里头的女人转首看向他,并朝他嫣然一笑,他才想上前问个清楚,门前那两个黑白无常马上堵住他的去路。
孔雀先是看了看他们的衣裳,确定他们也是帝国中人后,他顿时有些笃定。
「你们可知我是谁?」
「知道。」南斗扫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地直述,「不就是陛下跟前当红臣子、魅力超凡、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一双桃花眼吃遍天下女人、全朝男人视为公敌的孔雀大人?」
「……你是在夸我还是损我?」
「都有。」另一个白无常则比较喜欢简洁又诚实的说话。
孔雀打量了他们一会,以指比向他们。
「你俩是看门的?」
「好说。」
「我要离开这鬼地方。」
「那得问过我家主子再说。」两人齐手指向屋内的自家主子。
「你家主子是谁?」透过窗棂看去,里头女子的容貌虽不甚清楚,但他确定他这辈子应当没见过这个女人。
「不便奉告。」南斗很爽快地打回票。
他拐了个弯再问:「你们是谁,她又是何人?」
这一回连答都没人愿答。
「不能说?」家教这么好?
南斗只是指向门口旁的水缸,「主子说,待你写完那一缸,她再考虑要不要告诉你。」
「让路。」他理都不想理那一缸水,就是要和这地头的主人打招呼。
「待你写完主子就会见你。」南斗还是很坚持。
他咧出一笑,「不写呢?」
南斗与北斗相互交视一眼,在没耐心的孔雀衣袍一掀,探出五指抓向北斗时,南斗随即亮刀加入战局,但即使孔雀连刀也没用上,这两名功力与他相差甚远的看门人,不过一会就不敌地被揍倒在门边。
哼,亏得他俩都长得跟头熊似的,没想到中看不中用。
得意的孔雀正欲推门而入,却发现两脚被他俩紧紧捉个正着,他不耐地扬起两掌,正想朝他们的天灵拍下去时,屋里的女子淡淡出声。
「你若杀了他俩,你就得一辈子留在这。」
他不以为然,「就凭这两只三脚猫和妳,也想把我留在这?」
南斗以一副幸灾乐祸的眼神瞧着他,「只要她不点头答应,别说是你,就算是陛下也休想走出这一步。」
「拿个女人想吓唬我?」这家伙没药救了。
「是恐吓。」北斗又再实话实说。
孔雀微瞇着眼,「她能有什么本事?」他倒瞧不出那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人能有啥能耐。
软绵绵的嗓音跟在他的话尾后,身形娇娇弱弱的她,半倚在门边对他轻笑。
「我能让你留下来陪我。」
孔雀瞧了瞧推开房门站在门边的她,几乎失笑出声。
「凭妳?」除了浩瀚与天下无敌的夜色外,若他不愿,这世上还有人能让他低头?
她随即朝旁一弹指,「北斗,先饿他个几日。」
「是。」从命的北斗,长脚一跨,走至墙边伸手按了某处后,身影即消失在开启的暗门里。
「南斗,严禁任何人与他接触。」
「是。」他也在下一刻离开孔雀的面前。
空荡荡的楼阁前,仅剩下与她对峙的孔雀不动如山。
「衣食足而后知荣辱。」她沉稳地向他保证,「西域将军.你会明白这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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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狠心的女人……她还真狠得下心饿他!
空荡的楼阁,不闻人声不见人影,黑暗无止无境地蔓延在四下,就连呼吸声也清晰可闻,仿佛这地底就只有他一人,唯有廊上从未熄灭过的宫灯与他凄清相伴。
当他百年后,他所躺下的地方,应当会与这儿很类似吧?眼下他已饿了四日,饿得就快想不起父母友朋,和他究竟是怎会沦落到这种境地。
在这里,无法分辨天日,无论白日或黑夜,这儿都是一样的黑,也不知外头的日子究竟是过了多久。随着周遭无所不在的宁静,某些在他死前和在他醒来后的记忆与亏欠,在这幽暗中,乘虚而入地在他脑海里写的是那么的清晰。
不必刻意去猜想,他大抵也知道乐天为他做了什么,打从乐天头一回要求要跟他一块上战场起,他就一直觉得乐天的举止有些异常,像是要防备什么的样子。到头来,乐天成全了她所想要的,而他这活下来的人,则不知要将这份后悔埋藏到哪儿去,才能让自己好过些。
为何要救他?
乐天可知牺牲自己所换来的,究竟值是不值?
那时陛下要他亲携着圣旨至北域交给夜色,现在想来,是浩瀚要他藉此举彻底对夜色死心。他不是不明白浩瀚这么做的用意,而当时的他,也的确是真的对夜色死了心……那,问题究竟是出在哪?
出兵西域时,他是很有把握的,只是,一时的自私加上冲动,又没对雨师设防,所以才造成了这个扼腕的结局。
现在的他,不想问夜色过得如何,他只想知道乐天在哪,最起码,他要带回乐天,这是目前的他仅能为她做的。
问题是,池没有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
远则忽燃起了一朵牡丹色的亮光,孔雀瞇着眼坐在原地,看着那朵摇晃的灯焰一路朝他行来,火光照亮了她的黄衣黄裙,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盏灯。
待她走得够近后,孔雀仰起面孔看向她,迎上的,是一张朴素的笑脸。
被关了这么多日,别说是人,连鬼也没见着半个,他发现,他从没有这么想念过人类,甽此这个多日来头一个出现在他面前的女人,即使她的姿色中等,此刻在他眼里咱则,她就像个披着彩带的飘飘仙女,而就在这仙女手挽着的提篮里,正泛着阵阵食物的香气。
他坐在地上动也不动,一是不想浪费体力,二是想看她还想搞什么花样。
「明白了吗?」无邪歪着头,唇边有着甜甜的笑意。
「衣食足而后知荣辱?」够刻骨铭心了。
「嗯。」
识实务点的,就该认命地向她低头,可身为男人的自尊,又让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笑了笑,「算了,不勉强。」
大惊失色的孔雀,在她自顾自地走人时,一骨碌地跳起来揽人。
「慢着!」她这一走,他得等到何时才能再见她一面?待他成了路边的饿死骨吗?
挽着竹篮的无邪回头瞧他一眼,两眼转了转,巧笑倩兮地向他提出个建议。
「不若我俩玩个游戏吧?」若对他玩嗟来食那套,自尊受创的他一定会对她翻脸,那也只有拐个弯好让他吃饭了。
「游戏?」
「不过我怕我会胜之不武,所以你得先吃饱养足了体力才行。」她边说边来到他的身旁蹲下,自篮里取出小巾铺在地上后,再将碟碟小菜往上摆,并替嗜酒如命的他斟上一杯酒。
压根就没听完她后头说了什么的孔雀,抄起一碗添得满满的白饭,不顾形象地就坐在地上吃了起来,在他吃得有点噎着了时,旁边已有人为他递上酒杯,他看也没看地就灌下,并且还将空杯往旁一摆,无邪淡看了一会,只有再次替他斟满。
秋风扫落叶而过,带来的碟碟佳肴,遭他吃得一乾二净,就连点菜渣也没剩下,正当孔雀心满意足地拍抚着肚皮时,一颗已剥好的葡萄递至他的面前,他想也不想,就着她的手张口咬下这款他最爱的食物,等到葡萄已入口时,他才赫然想起他是在谁的手中吃葡萄,当下卡梗在他喉中的葡萄。险些让他再次一命归阴。
不介意伺候他的无邪,一手撑着面颊,好笑地看着他脸庞上千变万化的表情.在他尴尬地瞪着她时,她笑笑地起身,一手指向远方那座巨大无比的黑色岩门。
「那扇门,可看见了?」
「嗯。」到现在他还搞不清,这座门究竟是用何种材质做的,竟然连他的破空斩都砍不开。
「大门的钥匙在我身上。」她拉起左边的衣袖,细腕上系着一只银环,而银环上扣着一把钥匙,「一炷香内,只要你能逮着我,钥匙就归你。」
「一言为定。」何难之有?
「若你逮不着呢?」黑白分明的大眼眸直盯着他。
「我自愿抄完那缸水。」他也很干脆。
「成。」
伴随着无邪而来的北斗、南斗,此刻正动作整齐划一地靠在墙边,以一副将他看得很扁的模样盯着他。
不过是逮个女人嘛,而且还是看上去没有功夫底子的女人,瞧不起他?哼,就逮给他们看!
矫若游龙的身躯,下一刻即冲向无邪,她也不伸手去挡或做出其他的动作,她只是轻轻一闪,避过他伸来的掌指后,两脚朝地一点踏,在他的面前使出她独门的轻功。
也用轻功追上去的孔雀,无论再怎么加快速度,始终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的无邪,就是遥遥领先在他的前头,好不容易就快要捉到她的衣角时,她却将夹袖一抽,迅速侧转过身子,无声无息地来到他的身后。
「要认输吗?」她笑吟吟的问。
他这才发现他太看轻她了,「是谁教妳武功的?」
「我没习过武功,我只会轻功。」两肩一耸,她慢吞吞地往后退了两步,免得会被他给逮个正着。
「妳没习过?」果然,随即转身想捉她却扑了空的孔雀,难以置信地瞧着她……通常人们入师门拜师学艺,图的,不就是名震天下的剑法,刀法那类的吗?她却只习了个入门功?
她吐吐舌,「嫌麻烦。」
总算有点认真心情的孔雀,聚气凝神了好一阵子后,两眼紧锁住她的身躯再次朝她的方向扑去,差点就被他逮到的无邪忙往上一跃,直跃至楼阁的翘顶处,单脚站立地往下瞧,自她的行为中捉住重点的孔雀,一掌毁了屋顶翘角,并在她抵达下一个落地点前再毁一处,这时无邪眼中玩笑意味渐渐散去了,她转眸一瞪,将目光放在北斗与南斗的身上,并在他俩明白之前已躲过朝她袭来的掌风,跃至北斗的肩上单脚站立着。
「将军大人……」有苦说不出的北斗害怕地对他摇着手。
「算你倒楣。」孔雀才不管底下的苦主是谁,照样就是要毁她的立锥之地。
早就逃之夭夭的南斗,则是蹲在远处捧着还燃烧着的香炷,不断使劲力吹,好让它早点燃尽寿终正寝。
「到此为止,结束!」在南斗捧来已燃尽的香炷时,孔雀的面色登时变得阴沉异常。
「妳究竟是谁?」她是没习过武功,但她这轻功,恐怕天底下还找不出能有比她更行的,而他,在这炷香内,他竟连她的衣裳也没沾到。
「你答应过的,西域将军。」额际上没流半点汗水,气息也很自在的无邪,大方地拉着他走向她的书房,「写完了那缸水,我就告诉你我的名字。」
走至书房前,孔雀就再也不肯往前一步,备感警觉的他,直在心中分辨着眼前的女人究竟是友是敌,在他的眼眸里,甚至还藏有一抹肃杀,这让一旁的北斗与南斗见了,赶紧拉开无邪护在她的面前。
她轻叹,「你怎从个好男人变成了个无赖?」
好男人?他怎没印象他当过啥好男人?
「我只想离开这。」在离开这办好乐天的事后,他头一件就是要办她。
「不成。」她很坚持地摇首,「人需言之有信。」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他森冷地一笑,一掌击飞守在她前头的北斗,正欲伸手去捉她时,他赫然在她脸上见着了十足十的惊慌害怕,毫无作假,这令他怔了怔,正打算收手不吓她时,忽然间,自四面八方整齐传来的步伐声,将地底变得吵闹不已,他回首一看,一批批身着战甲炉上绘有皇家纹饰的战士们,自暗地真四处涌来将他团团包围住,并小心翼翼地将无邪给护在后头。
皇家的兵士?
他不禁有好气,「让开!」这些人是吃饱了撑着,不去保卫陛下的安全,却跑来这做啥?
无人有动静。
孔雀扯大嗓一嚷,「叫他们让开!」
「你若动我分毫,浩瀚会杀了你。」无邪无辜到家的低语,怯怯地自人群中冒出来。
看她的样子……在这节骨眼上,她并不像是说假的,他也不愿和陛下手下的人动手,只是,他就是很生气。
这女人凭什么直呼陛下的名讳?
个子娇小的无邪,辛苦地排开众人走至他面前,先是对他柔柔一笑,接着拉起他的衣袖拖着他往里头走。
「你已死过一回了,犯不着因我再死一回。」她边劝边将他给推进房里,「来吧。」
「妳又想做什么?」草木皆兵的孔雀,并没有因此而放下戒心。
「你答应过的。」她以眼瞄瞄那缸水,很含蓄的提示。
他两手环着胸,「孤男寡女同处一屋檐下,妳不怕我会杀了妳?」谁管那缸水?说不写就是不写!
「还满怕的。」她用力点头,还很配合地抖了抖身子,「但你是个忠臣,我想你还不至于会想害浩瀚伤心。」
「妳与陛下是何关系?」又提到陛下……他非把这事问清楚不可。
她朝他眨眨眼,「你猜。」
「妳……」他愤然地一把上前握住她的手腕。
「好痛!」豆大的泪珠随即自她的角眼落下。
被那突如其来的泪水吓了一跳,孔雀怔怔地松开手,这才发现他过大的力道,已在她的纤腕上留下鲜红的五指印。
「我……我不是有心的……我看看。」在她红了眼睛和鼻子时,他放软了音谓上前拉开她的手。
「其实……这也不能怪你。」她以袖拭着眼角的泪,哽咽地对他诉说:「我生来就很怕痛,就连蚊虫叮咬,我也都觉得好痛……」
有没有看过什么叫金枝玉叶?有,这里就有现成的一尊,而他就好运气的给遇上了。
「还疼吗?」他放缓了力道轻轻替她推拿淤血。
她摇摇头,脸上又是一派阳光灿烂,「不疼了,谢谢你。」
那种纯粹的笑意,朝他的心房猛然地撞击了一下,留下了些许的痛感,孔雀甩甩头,试图忘却那些不该有的胡思乱想。
他打量了房内一会,纳闷地问。
「妳要我进来这做什么?」一整屋子不是书就是佛经,再不然就是一迭迭像小山高的纸,看来也像是用来抄经的。
正在磨墨的无邪朝他一笑,「当然是找你进来抄经啊。」
「抄经?」他一手指着鼻尖,不敢置信地再问一次:「我?妳没说错人?」
一迭仰之弥高,望之声……的经纸,砰的一声,降落在孔雀的面前.在孔雀还在发呆没回过神来时,南斗又抱来一堆佛经摆放在他的一旁。
「为什么一定要抄经?」孔雀抬起一手,讷讷地间。
「客随主便。我要抄,你就得眼着我抄。」无邪觉得她给的理由再正当不过。
他,拿笔,抄经?
孔雀呆愣愣地看着打从他手中握过一把刀后,就鲜少再握过的笔,她知不知道她命令的人是谁?是保卫帝国的四域将军哪,他的职责是在沙场上挥舞着大刀为国效命,而不是躲在这昏天喑日的地方抄那劳什子的经!
在他还扭扭捏捏,怎么都不肯认命下笔时,已经坐好在他对面抄写起佛经的无邪,淡淡送了他一句。
「你知道吗?大丈夫,是能屈能伸的。」
谁管他什么是大丈夫,他情愿当个痛快点的小人!
「妳真不告诉我妳是谁?」总该给他一个日后他向爱染借来草人后,针扎草人的对象姓名吧?
她以笔指指,「那缸写完了吗?」
孔雀扬手一雳,受了五指印的缸身,立即发出清冽的声响破裂,缸里的水顿时流了一地。
她抚额轻轻叹息,「你真的很没耐性。」
「是妳太强人所难。」
「看在咱们还得相处好一阵子的份上,你就别再对我充满敌意了。」虽然她这绑架者没资格说这话,不过她还是希望她的生活品质能好些。
「只要妳改口就成。」他还是耿耿于怀。
「改口?」
「妳直呼陛下名讳。」他以杀人似的眼神瞪向她,「妳不觉得这对陛下太过不敬?」
「不觉得。」她再无辜不过。
孔雀愤而站起身,决定不再同她说上任何一句话时,她却在他身后慢条斯理地添上一句.
「浩瀚不会介意我唤他什么的。」
他随即转过头,「为何?」
「因为,我是帝国的皇后。」她冷不防地扔出一个令他瞠大双目的事实。
眼前的女人……早已名花有主?且这女人来头居然还大上他一大截?
难以置信的孔雀,原本还怀疑着她的话有几分的可信度,但在注意到她身上所穿的衣裳,虽不华美艳丽,却纹绣着金色的凤鸟时,他的脑海霎时变成一片空白。
「我是他的妻,我爱怎么唤他,就怎么唤他。」她自顾自说完她想说的。
「妳……妳……」说不出完整字句的孔雀。就只是张大了嘴,愣愣地瞧着她。
她甜甜一笑,「我叫无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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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等了数日,在离火宫里始终等不到孔雀归来的两位四域将军,在把耐性都耗尽了隆,索性两脚踹破只泽宫的大门,拖了也不知在躲谁的日月二相后,就直接让那两个不愿面对现实的人,与他们一块去见还不知这事的浩瀚。
「被无邪劫走了?」才听完日行者的话,浩瀚原本写满期待的脸庞,霎时黯淡了下来。
「对……」拦不住无邪的日行者,羞愧得不敢直视他的眼眸。
果不期然,下一刻被拖来此地的月渡者,迎上的即是浩瀚责备的目光。
不知他们三人间究竟有何内情的石中玉,难以置信地望着浩瀚看起来似乎也显得很苦恼的模样。
「陛下?」该不会就连他也无法去要人吧?
浩瀚无能为力地摊了摊两掌,「这事朕也没法子,只好看她何时才愿放人了。」真是,都叫那两个家伙要提防着无邪一点了,没想到他们居然慢了一步。
石中玉很怀疑,「万一不放呢?」都等了几日也没见孔雀回来,谁能保证那人不会打算将孔雀抢了就不还?
浩瀚的眉头因此而锁得更紧。
阿尔泰忍不住要问:「这个无邪究竟是何人?」
「她是朕的皇后。」他轻声道出鲜少告诉他人的家务事,「她的闺名叫无邪,是朕的亲表妹。」
「啊?」一模一样的错愕声,整齐地回荡在殿中。
过了好一会后,阿尔泰不解地以肘撞撞身旁表情显得比他还要吃惊的石中玉。
「你没听过皇后的名字?」他是新上任的西域将军,没听过还说得过去,但这家伙不是入朝多年了吗?竞连皇后是谁也不知?
石中玉一手抚着额,「从没听说过……」他是知道陛下早早就册后了,但他从没打听过皇后的闺名叫啥,更没见过那个不知躲在深宫里哪一处的皇后生得是什么模样。
搞了半天,整件事……就只是皇后在与陛下抢人?
阿尔泰愈想愈觉得荒谬,也不觉得这些人何须坐困愁城,就算陛下与皇后是夫妻好了,好歹陛下也是一固之君,没道理皇后敢不把人给交出来……可眼下浩瀚这表情,看来却不怎么乐观。
他边问边有了不好的预感,「难道就连陛下也无法自皇后的手上要人?」该不会真是他猜的这样吧?
「确实不能。」浩瀚也不介意在他们面前承认。
放弃去理清浩瀚家务事的阿尔泰,在石中玉摆着张臭脸时,决定采取行动,就直接去把人给抢回来再说。
他扳扳两掌,直接问向石中玉。
「喂,皇后住在哪?」日月二相不去,陛下也不去,那就由他去好了,他可不像他们有那么多的顾忌。
「我也不知道。」在这问题前,石中玉脸上只能写着茫然两字。
阿尔泰索性看向一旁的二相,月渡者在以目光请示过浩瀚后,缓缓向他指引一盏明灯。
「娘娘也住在此地。」
石中玉和阿尔泰连忙左看右看,可来来回回在殿中以目光搜了半天后,也没瞧见皇后的身影,阿尔泰马上怀疑起这偌大的殿中是有着什么密室,或是有着秘密通道;而石中玉则是以为皇后是居住在后宫里,才想亲自上后宫找上一回时,日行者立即拉住他阻止。
「娘娘……」日行者感慨地一手指着地面,「在下面。」
他俩一起看向地板,异口同声地问:「下面?」
日行者在他俩凑上前来想问清楚时,不疾不徐地抬起双掌要他们缓一缓,再清了清嗓子。
「娘娘居住在地宫中。娘娘乃中土神子与人子的后裔,她的血统是混血后裔中最高贵的一人,她的先祖在两界之战后,提供了帝国大笔财富稳定中土,而眼下,帝国的财富也有一半在她手上,她的存在,对帝国影响甚巨。她必须代陛下统御另一半河山,因无论是中土里神子与人子混血后裔在暗地里听命于她,朝中有着神裔血统的百官,也只听从她的号令.」
月渡者慢条斯理地再附上一句,「在中土里,她可是如假包换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结结实实被怔住的石中玉与阿尔泰,好半天,就只是站在原地呆愣着眼,一时半刻间还无法回过神来。
日行者任他俩去发呆,转过身看向也对此事伤透脑筋的浩瀚。
「陛下。您说现下该怎办才好?」
回想起上回下去见无邪,他就抄佛经抄得整只手臂差点断掉的惨况,浩瀚就很不想再被关在下头一回。
他决定就把这问题先摆至一边,「放心吧,孔雀性命无虞,就由他暂且陪着无邪也好。」
「什么?」回过神来的某两人忙不迭地抗议。
「难道陛下不去向皇后索回孔雀?」石中玉很难相信浩瀚居然会对自己的皇后让步。
浩瀚微微苦笑,「若是可以,朕真不想与她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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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前,他是猜过她所有可能的身分,可他万万没想到,她的来头居然那么大。
且,大上他好几截不止……
「娘娘。」很垂头丧气的音调。
「嗯?」
「放过臣吧。」已经有点像乞怜了。
「不成。」
「臣有要事得办,能否恳请娘娘开恩,让臣离开这?」两手一拱,向来顶天立地的伟岸身躯,硬是因她而不得不弯腰低首。
「不好。」偏偏她还是对他摇头。
「娘娘……」虽然很想露出咬牙切齿的真面目,但看在她的身分上,兀自忍耐的他再次忍让地低唤。
「再开口闭口都是娘娘、娘娘的,当心你又会没饭吃喔。」忙着抄佛经的无邪,这一回直接将沾满了墨汁的笔尖点在他的鼻梢上要他住口。
缠着她整整一日,却怎么也无法打动她令她开口放人,一心急着想离开这的孔雀,在她又拿吃食大事威胁起他时,头一回觉得她这块铁板,硬得让他简直踢不下去。
「尊敬妳也不行?」虚与委蛇不管用,他没好气地在她身畔坐下。
「免。」她头连抬也不拾。
望着她专注的侧脸,才在想着该再如何对她下功夫的孔雀,忽地心念电转地想了想。
来硬的不行,来软的也不行……那,若是来个软硬以外的呢?
非常懂得善用本身优点的他,先以一指勾起她的脸庞,桃花朵朵开的媚眼直朝她眨呀眨的,并配合上让人酥麻到骨子里的感人嗓音。
「娘娘,咱们打个商量,放我出去成不成?」
她笑得很开心,「不要。」
「妳真的……不能为我通容一点点?」桃花满天飞的俊脸凑至她的面前,还性感地朝她轻呵着热气。
「不能。」无邪意志坚定地再赏一块铁板让他踢。
连这样也还是不成?瞪着她那似乎不为所动的表情,孔雀脸上的笑意顿时有点僵。
「妳把我关这鬼地方做啥?」原本宛如天籁的男音,随即往下低沉了八倍不止。
「与我作伴。」她还是一副天塌了也不能影响她的愉悦貌。
「妳有那两个黑白无常作伴还不够?」他微愤地一手指向始终都尽忠职守候在她房外的两只忠犬。
她轻叹,「他们不懂情趣。」
「我也不懂啊!」他忙不迭地跟着降低自己的格调。
「你客气了。」无邪微笑地以笔在他脸上画了两撇胡子,状似恭维地开口,「情趣这方面,你的道行高深得很,你若不懂,那天底下就没几个男人懂了。」
就算他懂,那又怎样?他再如何知情识趣,也不能把那些招数用在她身上!她也不瞧瞧她是什么身分,她是想害他掉了人头,还是被护兄心切的破浪拿刀追着砍?
「妳就不能换个对象吗?」耐性已快告罄的孔雀,暗自在心申告诉自己必须忍耐再忍耐,因他再多留在这两天,他很难保证他还会顾忌着她是什么身分,而不直接杀出一条血路回到上头去。
「目前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无邪淡淡驳回他的提议。
他愈说脸色愈难看,「大不了妳再去掳几个男人回来供妳玩乐,妳就放我一马成不成?眼下我是真的有要事得亲自去办!」谁有空同她留在这玩耍?身为一国之后的她闲着没事做,不代表他也与她一样有大把时间可在这耗。
「你在向我低头?」她眨着美丽的杏眸,兴味盎然地瞅着他那阴沉到家的面孔。
他想也不想地大声应着,「当然不是!」除了那个曾把他打到趴下去的夜色外,这辈子要他向第二个女人低头?作梦!
「那就算了。」她轻耸两肩,说着说着就转过头去。
摸不清楚她脾气的孔雀赶忙想要补救。
「等等,我不是——」
「那就是你胆敢撒谎欺骗我?」她微微侧首,两眼滴溜溜地在他的身上打转。
「我……」地头蛇硬是再次压过强龙一尾,生平头一回,孔雀深刻地体悟到,身后若有座恶势力强大的靠山,是如何的方便与管用。
在他抿着嘴闷不吭声的这当头,看准他很吃这套的无邪,笑吟吟地拿起搔在一旁的笔,沾满了墨汁后,心情不错地在他的脸颊上画起圈圈。
虎落平阳……得罪她不起的孔雀,在凉凉软软的笔尖划过他的脸庞时,也只能捺着性子任她玩弄。
「你有一双凤眼。」她画着画着,忽地扔开手中之笔,两手捧住他的脸庞,先是赞叹不已地瞧着他那双招牌眼,接着拿超绣帕擦净他的脸,再不客气地以十指彻底摸过他的脸。
方才她都没有发觉吗?亏他还朝她眨了老半天。
「天生的。」遭女人轻薄的孔雀,努力捺下想翻桌的冲动,「请妳住手好吗?」
「生气了?」无邪顿了顿,无辜地缩回手问。
「岂——敢。」
「别当我是个娘娘,我会很不自在的。」她马上又笑得春花灿烂,两手也再次不规矩地溜回他的脸上。
「可妳就是。」孔雀紧竖着眉心,冷眼看着她的十指这回竟一路自他的脸滑至他的颈间,再大方地溜过他宽阔的两肩。
「在这儿不是。」她好奇地以指尖捏着他臂上的肌肉,很讶异他藏在衣裳底下的身材竟健美得与北斗有得拚。
「娘娘。」眼看青筋就快冒出额际,孔雀压抑地朝她低唤。
「嗯?」
「请别再调戏我行吗?」这女人总是爱摸就摸的吗?她还有没有廉耻心?也不想想她是什么身分,还是她认为天高皇帝远,陛下管不了她,因此她就可以如此随心所欲?
她一手掩着唇,无辜到家地把罪名挂到他的身上去。
「抱歉,我很难克制自己,因你实在是太可口了。」说不定在外人见过四个四域将军后,还会以为浩瀚当年挑选四域将军的第一个先决条件,就是让人垂涎欲滴的诱人美色。
「可口?」他险些被呛到。
她点点头,「可有人告诉过你,你比浩瀚俊上十倍不止?」虽说四域将军个个都是色艺俱全,但真要比较起来,他可说是极品中的极品。
他沦为家妓了吗?
「从——没——有!」当上四域将军以来,孔雀从未想过自己竟是如此容易动怒,他两掌使劲重拍在桌上,令桌上的文房四宝集体往上跳了跳,而他压抑的吼声,则是残存在室内形成了袅袅余音。
「说你好话也不行?」被他的吼声吓得结结实实,无邪怕怕地一手抚着胸坎,在南斗闻声赶进来时忙不迭地躲至他的身后。
孔雀面色不善地瞧着她躲在其他男人羽翼下的举动。
不将英明神武的陛下当成一回事、胡乱偷吃他的豆腐,这些他都睁只眼闭只眼算了,这女人现下在搞啥?她居然连外头那两尊门神也想染指?
「妳要捧,当然行。前提是请妳别又在口头上侮辱陛下。」他跨步上前,想将她自南斗的身后扯过来,但没料到她却躲得更紧,而她身前的南斗也配合地将她藏得更好些。
「捧捧你也算侮辱他?」她怯怯地自南斗的身后露出一双秀目瞧着他,随后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真难讨好。」
两耳压根没听进她的话的孔雀,目光尖锐地盯着南斗此刻正安慰地拍抚着她肩头的动作。
「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风尾扫到的南斗,莫名其妙地指着自己的鼻尖。
「我?」可惜另一只手反应慢了些,还停在她身上没收到他的警告。
孔雀在下一刻立即变脸,动作俐落地一手扯过他的衣领,再一脚不客气地将他给踹出门外。
敢碰陛下的女人?再有一次他就代陛下砍了他!
无邪张大了眼站在原地,就连想探头去瞧瞧南斗的机会都没有,房门就遭人以一记掌风使劲关上。
「若娘娘允许,臣想尽快离开此地。」孔雀趁她还在发愣的同时,站至她的面前挡住她对外头投以同情的视线。
无邪还呆站在原地,两眼直不隆咚地瞧着上头还残着五指印的门扇。
「娘娘?」等她半天也没见她应个一声,他不耐地转首看向她,这不看还好,一看,就见方才那个不让他讨价还价的女人,此刻面无血色芳唇微颤,像个遭人吓坏的孩子,无辜又害怕地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啊?」被吓出去的胆子还没有全数返家,她讷讷地问:「你想离开这上哪?」
已被她绣鞋踩至的裙襬,在她又怯怯地想往后走时,再遭踩数步,无邪冷不防地身子往后一倾,眼看她整个人即将以背与地表做出最亲密的接触。
五指在她背后扶稳后,紧急去抢救的孔雀扶着她的美背,一掌将她扶起,在她站好后,他一手按住她的肩向她示意别再乱动,接着他就蹲在地上看着她这一袭美则美矣,但也会为她带来不小灾难的黄裙。在无邪很怀疑地地低下头想看他想干什么时,他已二话不说地撕去过长、常会害她踩到的裙襬,留下的长度刚好可以盖住她的绣鞋。
「你怎么可以……」看过他的杰作后,无邪当下面色似雪。
「撕件衣裙总比妳跌断颈子来得强。」他一把握住站不稳的她,皱眉地问:「妳能不能站妥一点?」明明就是平地,这她也能跌?
「……你常撕女人衣裙?」动作看起来很老练哪。
桃花眼微微上扬,「不,通常都是她们主动脱光了等我。」
「……」层次有差。
「娘娘,我得离开这儿去找乐天。」他面色一换,下一刻他又正经得像方才没发生任何事似的。
无邪飘忽的眸子过了一会才回到他身上,半晌,她有些不忍地瞧着他。
「据我所知……」
他不带表情,「我知道,她死了。」
「我很遗憾。」从他不想多提的模样,她大抵明白乐天对他的重要性。
「我得去葬了她。」
「抱歉,无论你的理由为何,我不会改变初衷。」即使如此,无邪还是摇首婉拒,「况且,她现下也不在中土。」
他有些讶愕,「她在哪?」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不会是一觉醒来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记得什么?
「她在……我师父那?」片段的残景在下一刻流划过他的脑海,没有仔细深想过的他,随即脱口而出。
「对。」她颔首,「我纳闷很久了,自你醒来至今,我都不曾听你开口问过。」
「问什么?」
「你怎都不怀疑你怎能再活过一回?」按理,常人都不该像他这般将能再次活得好奸好视为理所当然,他定是很久前就有过这种心理准备。
往昔乐天无忧无虑的脸庞,不设防地跃进他的脑海里,在那一张张乐天快乐的笑脸中,他记起了乐天曾经答允过浩瀚的诺言,同时也忆起了,在他最后一次出兵西域前,乐天紧紧跟随在他身畔的身影……
「乐天曾对我说过……她有一项法宝,不到最后关头她绝不会用上。」他喃声说着,音调有些沙哑,「我从不知那是什么,而我,也从不想让她有机会证明给我看……」应天是怎么死的,就算是破浪不说,他也知道,只是他没想过,他竟也让乐天步上了应天的后尘。
她盯着他懊悔的脸庞,「可你还是逼她那么做了。为了你的私情,你逼得她不得不那么做。」
「我并非有意——」无以言喻的亏欠感,沉甸甸的,有如块大石用力压在他的心坎上,他很想开口反驳,她却扬手打断。
「去对乐天说吧,对不起她的人不是我。」被挑起的伤口,连疼痛感他都还来不及细细体会,她就别过脸表明了她不愿再继续这话题。
「妳不继续压着我的伤处打?」
「何必呢,你已够自责了。」她将抄好的纸张整迭抱进怀里,「况且,欺负只落水狗,我能有什么好处?」
不知该松了口气,还是该感谢她高抬贵手的他,不解地看着她抱着整迭抄好经文的纸张往外头走,他才跟她走到外头花木扶疏的院子里,就看她将整迭的纸张放进火盆里,蹲在它面前点了把火放进里头。
「妳做什么?」抄得那么辛苦却把它给烧了?
「这本就是要烧的。」她定眼看着遭火舌轻舔的纸张,转瞬间焕发出妖艳的光彩,再化为缕缕尘烟。
他顿了顿,「烧给谁?」
「家姊。」她往旁一指,好心提点他目前他们身在何处。
孔雀侧首望着竖立在一旁的墓碑,原先还不怎么觉得那块显眼的石碑有何不对劲,但愈看,就愈有一股凉意直往他的背后直窜而上,尤其是当他的两眼在四下都找不到半座坟墓或土丘时,他这才明白放眼所及的空旷与黑暗是因何而来。
地底流动的风声掠过他的耳际,风儿穿窜过一座座美轮美奂的楼阁,与始终空无一人的廊院,放眼一片寂然,除了风声之外别无音息。
「等等……」后知后觉的他,不确定地瞪着她若无其事的脸庞,「这里是一座墓穴?」
「你现在才发觉?」她反而觉得他很迟钝。
他忍不住扬高了音量,「妳住在死人墓里?!」怪不得这里不见天日,原来这个他打心底认为的鬼地方……实际上也真的是鬼住的地方!
「有必要这么意外吗?」无邪以火钳拨了拨盆中即将燃尽的残纸,对他的大惊小怪感到莫名其妙。
「妳是帝国的皇后!」难以抑制的心火转眼间又再往上扬。
「我是啊。」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冲突,「那又如何?」
「以妳的身分,妳不该住在这等地方。妳该留在陛下的身边,」有些气急败坏的他,忙在四下寻找着出入口,只想在下一刻将她给打包好送至浩瀚的面前。
「会住在这,只是因我想陪她罢了。」备受万人景仰那种事,有浩瀚一人去做就成了,她凑什么热闹?
「陪谁?」他百思不解,「令姊?」不是死了吗?
「对。」
「陛下……允许妳住在这陪她?」他愈问愈觉得不可思议。
「他不得不答应。」她仰首看向他,唇边绽出一抹羞涩的笑意,「因我很坚持。」
毫无防备的笑容,有片刻盖过了他在不知不觉间被挑起的疑心。虽说她的行为颇有点任性,但她看来是那么的娇弱与单纯,因此她再怎么善用她的身分,他也觉得情有可原,只是,生性多疑的他就是觉得……
不对劲。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微瞇着黑眸,「陛下为何愿答允妳此事?」
「因我手上有他想要的东西。」有话答话的她,不似他想得那么多,依旧落落大方地满足他的好奇心。
在她手中能握有陛下的把柄?这怎可能?
「什么东西?」
「一块石片。」无邪盯审着他的脸庞许久,一字字地道出,并等着看他接下来该会有的反应。
霎时,孔雀的表情果然在她的眼下丕变,他将寒眸一瞇,转瞬间即擒握住她的掌腕,毫不客气地将她自地上一把扯至他的胸前。
「看样子,你也知道那玩意。」在他的五指握疼了她时,她蹙着眉心看他过于激动的反应。
「交出来。」孔雀刻意不控制力道,在她腕间留下了深深的五指印。
「不要。」她边说边轻轻拉开他的手,往前靠了一步抬起螓首大方地面对他,「你是个好男人,你不会为了那玩意而不择手段吧?」
「我可不杀妳。」他的声音冷漠得令她忍不住抖颤了一下。
「凭我的身分,你恐怕也很难动我一根寒毛。」她皱眉地推开他,低首瞧了瞧自己的腕间,而后叹息地以衣袖盖住腕间的淤青,「这回就算了,以后可不要再犯了喔。」
「把东西给我。」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的孔雀.在她想离开时再次拦阻在她的面前。
「你要雏玩意做什么?」
「交给陛下。」虽说他在死前尚未将地藏的石片手到擒来,但那可不代表,他会放过她手中的这块。
无邪挑了挑秀眉,在他还是无意让开,仍是执意要拿到那块石片时,她无言地看着一脸忠贞不二的他,而后,嫣然一笑。
「那就得看你怎么讨好我了。」
讨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