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半遮面,星子眨巴著眼,拉下黑幕的夜空与人来人往的大地一般,并不寂寞。
一条红灯高挂、人声鼎沸的长街,怎么也似走不完,四处皆热闹。深谙此道的男人们,哪儿温柔哪儿钻去,造就了这一行蓬勃发展,功不可没。
一间间的妓院门口站著老鸨们,拚老命吆喝著挣生意。
当老鸨红英见到铭熙一行人到来,忙露出一个几乎咧到耳边的笑,「是咱们英俊的小哥来啦!」
「红嬷嬷,咱们可是来了七个人!」他身後其中一名大汉喝道。
「嬷嬷我瞧见啦!快来人啊——大星、小星、星星、寒星、冰星、金星、水星,出来见客啦!」红英一喝,众姑娘遂由内厅走出,个个浓妆艳抹,早已准备好接客。
除了铭熙外,其余六名大汉争先恐後的进入云裳楼,各揽了个姑娘入怀。
铭熙暗使了个眼色给红英,她会意,立刻说道:「哎呀!大爷,这些都不满意啊?还好我这儿前些日子来了些新的姑娘,您先进厢房等等,嬷嬷我替您张罗。」
「立军师,你的眼光真是高哇!」那六名汉子取笑道,但很快地被怀中的可人儿夺去了注意力,不再理睬他。
这正中他下怀。
铭熙神色自若地走进一间厢房里,等待红英前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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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嬷嬷请你到梅花厢去一趟。」一名身穿湖绿色衣裳的小姑娘在门外呼唤。
「他来了吗?」她心惊。
「嗯,来了好一会儿,嬷嬷说他快办完事了。」小姑娘名叫贵仪,是她的随身侍女。
「可是我还没准备好。」她不知他今夜会来!
虽然明知这里是他与朝廷的联络处,但他来这里,她的心里多少有些疙瘩。
「要不要奴婢帮你?」贵仪想开门进来:
「不,不用了。」她阻止道。
就这样见他吧,自然点,才像是「意外重逢」。
「走吧。」她一脸平静地打开门,心却如擂鼓。
「小姐,你这样很美了,奴婢还以为你已经梳好妆了呢!」
小姐的神色有点僵硬,为了纡解紧张,贵仪只好找话题说。
但她说的也是实话,她从没看过哪个姑娘像小姐生得如此美丽。
小姐长长的秀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後,头上只插著一支翠玉簪,便已充满飘逸的美感,一对大大的杏眼像是随时会滴下泪水般,闪亮晶莹,小小的瓜子脸上有著无瑕的肌肤,令女人看了也羡慕,连她也常在替小姐梳妆时瞧得发痴呢。
「我真的美吗?」
她幽怨的问话和哀伤的语调教贵仪一愣。小姐怎么会这么问,难道和嬷嬷口中的那个人有关?
贵仪不敢多想,忙说道:「小姐当然美,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姑娘了。」
「真的吗?」她抿嘴浅笑。听多了这样的赞美,想来这样的赞美再多也听不腻,她需要的是自信。
她要让他吓一跳,一定要!她发誓。
来到厢房门口,她深吸一口气,以平复胸中的紊乱。
就要见面了,计画也开始了……
「贵仪,你下去吧,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是,奴婢就在附近,不会走远。」
贵仪退下後,她伸手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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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
铭熙回过身,察觉一股淡淡的香气窜上鼻端,那与花娘们身上的气味不同,是一种沁人心脾的味道。
接著,一抹天蓝色的纤细身影缓步走进房里。
「你怕是走错房了,我没让嬷嬷找姑娘来,」
他抬眸看清来人,一对水汪汪的杏眸晶灿有神,艳丽无瑕的嫩白脸庞脂粉未施,却细致绯红,为她更添娇媚。
这名女子令人惊艳,若说她是花楼的姑娘,他难以置信,可是,她人在花楼又如此清楚的告诉他这个事实。
他知道自己并不认识她,可是脑中又一阵迷惑,对她的样貌感到熟悉,好似两人曾经在哪儿见过。
他那一双精明的黑眸凝视著她,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她注意到他脸上有笑纹,足见从前他是常笑的,只是……
而他毫无疑惑地指出她走错房间,这句话告诉了她,他并不记得她,连一丝丝都记不得。
屠昕薇心一凛,不愿再往下多想。
「是吗?舞薇失礼了。」她旋身要走。
「慢著,」倏地,他忘情地抓住她:
她的眸子一闪,隐去了心中喜悦。「大爷,您……」
铭熙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连忙松开对她的箝制。
他失控了!唇一抿,他僵硬地道歉。「抱歉,我失礼了。你可是楼里的姑娘?」
「大爷真爱说笑,不然舞薇是哪里的人呢?」她轻笑,媚态横生。他对自己有兴趣了吗?她在心中暗想。
「你叫舞薇?我不曾见过你。」
他不自觉地蹙起剑眉。她的谈吐不像一般妓女般,净是逢迎的场面话,反倒是利用技巧,诱他说更多的话,引他掉入陷阱。
不,也或许是她习惯以此引诱每个男人,不单只是对他。思及此,他的心被一道奇异的力量拉扯著。
「舞薇前两日才挂牌接客。」屠昕薇面无表情地说。
没想到他完全不记得见过她,这个事实竟让她的心如饱受刀割般痛苦,急欲回房疗伤。
「原来如此。」他点头。
他已有半个月不曾来这里,难怪不曾见过她,而他会来云裳楼的目的也非寻欢,自然不曾听红英提过什么。
「那……舞薇可以下去了吗?舞薇走错房,相信召唤舞薇的大爷一定等很久了。」
这只是她的藉口,事实上,她要钓他的胃口,让自己在他心中有著与一股女子不同的感觉。
「慢著!今晚我买下你了。」他突然冲口而出。
「什么?」她瞠大了眼,强抑下心中的激动。
「我说我买下你了,今晚你要作陪的人是我。」他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拉开房门要下人唤红英过来。
「你、你怎么这么霸道?」
屠昕薇一脸吃惊,她原本只计画现身片刻,完全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更不曾想过自己的长相能得到他的关注。
当初,她可是得不到他的半点眸光、半句细语、半晌温柔……
「不管你怎么说,今晚我要你作陪。」
话落,红英恰好走进来。
「舞薇,原来你在这儿,简大爷等你好久了,还不快去?」红英使了个眼色,并没忘了要依计画行事。
屠昕薇会意,欲夺门而出。「是,我马上……」
「今晚我要她作陪。」铭熙截断了她的话,将她拉回,紧箍在怀里。
她身上的幽香冲入他的鼻端,引得他片刻恍神,掌心触碰到的温软小手白皙细致,登时撩得他心猿意马。
「不可以。要舞薇作陪得事先预定,简大爷早在半个月前就预定了,舞薇没跟你说吗?」姜是老的辣,应付霸道的客人,红英多的是方法。
「她明明说她两日前才挂牌接客。」
铭熙心思细腻,早看出她两人交会目光中的不寻常。他厉眸一眯,微侧头,下巴压上她的发,黑亮柔细的青丝让他忍不住将身子贴压著她,感受那股温暖,但也同时感觉到她的挣扎。
「舞薇说的没错,不过早在半年前,舞薇便公开亮相竞标,直到现在,还有数十位大爷等著她哩!你我虽是旧识,可也得照规矩来呀!」反应快的红英早有一套说词。
铭熙看看两人,默不作声,手劲渐小。他明明感受到两人之间的不对劲,可是要他明白指出哪儿有异,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是单纯的好奇吗?还是这根本只是他的藉口,他只想知道她突然出现的目的,绝非只是闯错房间这么简单。
「好了、好了,简大爷还在等著,我们得快点走。」红英不等他同意,直接拉过屠昕薇,要带她出去。「我等会儿再回来请罪,或你要哪个姑娘都行,就是不能要她。」
「不必了。」他挥挥手,赶两人出房。
当门阖上後,他坐回椅子,不明白那微酸的心情是何因。
今日,他是失了心还是乱了神智?怎会强要一个花娘留下?
他不是心稳如山,且不喜勉强他人吗?
因自己受人勉强,所以他深知那种滋味,也在往後的日子里尽量不勉强他人,可是今日是怎么著?他差点儿强要一个姑娘。
他以为够了解自己,怎知他竟会做一件完全失了理智的决定,这不像他,也不是他。
对,那不是他。
他摇晃著头,想摇去恼人的思绪,但,那样的说词不足以说服自己,若那不是他,那么,他何必将舞薇的模样印在脑子里,怎么摇晃都甩不去呢?
末了,他不得不承认,舞薇非但有引诱人掉入陷阱的本事,还有让人心乱的一张芙颜。
她,竟是花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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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里,屠昕薇惊魂未定。若不是红英帮她,她差点儿就脱不了身。
「红英,你说他是不是认出我了?」
「胡说,这怎么可能。」
照情况看来,铭熙看她的眼神完全不像是熟识她的样子,反倒像一头狂狮要撕剥猎物的饥渴目光,这种模样,她红英在男人身上见过太多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我留下?」屠昕薇紧张得身子有些瘫软,但不知怎地,也有一丝兴奋。
「放心,别紧张。现在咱们要做的就是钓他胃口,让他想吃吃不到,想放弃又不甘心。」红英按照容祺交代的一步一步执行,这也是她为什么在紧要关头阻止铭熙的原因。
「这……」屠昕薇心中仍有些惧意。
「你不懂男人,愈得不到手的他愈要。你不是要让他难受吗?那就听我安排,最重要的是,你一定要狠下心,懂吗?」
屠昕薇听了,毫不迟疑地点头。
她岂止要他难受,她还要让他後悔莫及。
她不会永远处於挨打的局面,总有方法能达成她所愿。
「红英,你觉得该怎么做才好?」
「也许你可以避不见面几回,也许咱们想个办法让他出其不意……我保证哪!他一定会再来,而且很快。」
他会再来?是吗?
那她可不能再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骇著了,今晚这样的焦躁,绝不能再犯。
屠昕薇心中警告著自己,或许,过些时候,她真能让他措手不及,在他以为她非他不可之际……
想到这里,她的唇畔勾起一抹笑,在燃著火焰的烛台边,映出的是一张冷艳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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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今天又是大丰收。」
「是呀!老大,咱们的库房会塞爆啦!」
「这些都是立军师的功劳!」
是夜,闹烘烘的南经室大厅挤满了集集帮的兄弟们。他们刚抢了批官银回来,那是由京城运来准备送往漳县赈济灾民的银两,却在铭熙的安排下全进了集集帮的库房。
兄弟们不知有多感谢他,但其有一人十分不以为然。
「我说,要是没有咱们这些拚死拚活的兄弟,他那些一计谋不也是无用?」葛苹嗤之以鼻,就是不愿承认立滇的功劳。
「老弟,怎么说这种话,要不是立军师布局,咱们哪防得了那些官兵,还能全身而退?」葛隆出声道。
他这么一说,葛苹纵然还有话说,也只能咽回肚子里去。
「大当家太客气了,二当家说的没错,兄弟们一同出生入死,是最大的功臣,大当家要打赏,可不能忘了他们。」铭熙谦虚地道,略带深意的眸子朝葛苹睨去。
「哈哈哈!说得好,瞧立老弟说得多中肯,你得多跟他学学。」
闻言,葛苹更加不悦。
「好,大爷今天高兴,今晚加菜,你们每个人这个月的零花也多十两。」
「哇!太好了!万岁,老大万岁!立军师万岁!」南经室登时被欢声充盈。
见大夥这么齐心,葛隆不免洋洋得意。集集帮在他的领导下日益壮大,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高兴的?
兴致一来,他侧首问道:「立老弟,想要什么说出来,看你是要金银珠宝,美酒佳人,只要你开口,就算是抢,我也要替你抢来。」
铭熙摇头道:「不必了,我什么都不缺。」
「立老弟何必这么客气,说吧,你要什么?」
「大哥,你又何必强人所难,他都说他什么都不缺了。」葛苹蹙眉道。
「不行、不行,这是一定要的。立老弟,你尽管说。」
「大当家要是真的想打赏小弟,那么就先欠著吧,待小弟想清楚时再向大当家开口。」
嗤!还说什么都不要?文人就是文人,耍心机。葛苹在心里啐骂,认为立滇会想个更大、更好的东西讨赏。
葛隆虽对他的说法不甚满意,但还是答应了,「好吧,就等你想清楚再告诉我。」
「多谢大当家。」铭熙扬起轻佻的笑,那神情像是讽笑葛苹此时的处境。
这让葛苹愤怒,大哥怎会如此相信他?
「好了,不说这么多了。问伙房煮好饭了没有,快饿死了。」
「老大,不如这么著,咱们去打打牙祭,庆个功不是更好?」有人提议道。
「咦?」葛隆睁大眼。对呀,他怎么没想到?
他最近迷恋上春风阁的姑娘,巴不得窝在她那儿不出来哩!
今晚,就睡在她的香帐……
活色生香的绮丽景象映满了他的脑子,「好,就出去打打牙祭!」
葛隆这么一喝,大夥又开始欢呼。
「立军师,你也来嘛!」
「不了,你们去吧,我回房了。」他转身离开。
葛苹朝著他的背影啐道:「哼,假道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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铭熙抬眸,看见黑色匾额上刻著「云裳楼」三个字,他再眨眼,眼前还是这三个字。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走到这儿来。
拒绝了和帮中的兄弟们外出玩乐,他的心却十分空洞,他误以为那是他使计让官银被抢而愧疚,但他很快的确定并不是这样。
那些银子确实是要发放给灾民的,但灾民们只须再忍上一天,另一批官银便会由铭淇负责运来。既然後顾无忧,所以他那似被挖空了的心,便不是因此事而起。
那,是为了什么呢?
他恍若失神地走著,走出了集集帮,来到街上,走著走著,竟来到了这里,云裳楼。
他回过神,明白了答案是什么,不禁苦笑以对。
正想离开,红英已经瞧见他,脸上有些惊讶,「是你?」
「嗯。」像做错事的孩子被逮著了般,他的颊边有些绯红。
「进来吧。」红英招呼著,「又不是头一回来了,做什么怕人知道?」
铭熙不语。
「咦,你那票兄弟呢?」红英问道,心里已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不免暗暗佩服容祺贝勒的种机妙算。
「今天只有我单独来。」
「喔。」
铭熙睨了她一眼,直接道:「你的表情很怪。」
「有吗?」红英明知故问道:「你是来找舞薇的?她今晚还是有客人。要不要我替你先约个时间?」
「不用了,我不是来找她,我只是来喝酒。」
他平静的神态下隐藏著的是一颗不平静的心,没有人知道它即将跃出胸口。
来到这里非但不能填补他空洞的心,反而更为失序,他不免怀疑自己是否病了。
「少装了!我不是今天才认识男人。」红英站了起来,「不然这么著吧,我去替你看看她有没有一时半刻可以见你。」
说罢,她在铭熙还来不及反应前便匆匆离开。
他真的表现得如此明显?
竟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对一个妓女发生兴趣,这太不像他了,他素来公事公办,避谈私人感情,
然而,他们只见过一次面,他竟对她起了一丝不寻常的情愫。
她对他居然有这样大的影响力。
他不得不承认,昨晚,他曾梦见她,她在他的梦里跳舞。
曼妙轻盈的舞姿,唇畔带著粲然的笑,她不住地扭转著她的腰,一圈又一圈,似妖媚、似无邪地撩拨著他的心弦,将他的思绪团团围绕著,下到纠缠盘结绝下休止。
更令他惊讶的是,他从不曾看过她的笑容,却在梦里看得真实。那是梦还是真,他已分不清了。
他竟对一个妓女犯痴,他的心真那么不坚决吗?否则怎会这么快就又喜欢上另一个女人?
复杂的心思折腾纠缠著他,背脊也不由自主地微微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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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英飞快地来到屠昕薇的厢房。「他来了,他来了!」
「他?」屠昕薇诧异地睁大眼,「是……他吗?」
「嗯,快准备一下,咱们要演一场戏。」
「演戏?」
「对,就照我们说的那样,今天就演一场戏让他瞧瞧,包准他马上将你赎身。」
今天就要演?红英未免太看得起她了,她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会再来,她还没有准备好。
「快啊!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红英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推到镜台前。「好好准备一下,我去找阿远那个小子来。」
「红英……」
「听我的没错。」
红英回眸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笑。
这会儿,屠昕薇也不再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