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钱庄?」
隔天早晨,已经洗过澡、换过衣服--还是运动眼,很像要出门晨跑或倒垃圾--谢青雯端坐在办公室里老旧办公桌前,诧异反问。
顾以法懒洋洋瞄她一眼。「对。欠款一百二十万。借钱的人是柏景翔,时间是他出车祸前一个多月。地下钱庄的人得到消息,知道最近有一笔保险金下来了,所以又重新回来催讨。」
谢青雯瞠目结舌。「为什么他们会知道这种事?!」
「他们是很可怕的。要不然,怎么会被称作吸血鬼?」
「那你为什么也会知道?」谢青雯追问。
「我跟吸血鬼有交情。」他说得轻描淡写,谢青雯的脸色却褪成惨白。「不用害怕,只是业务上的来往。他们有时候找不到人催讨,会雇用我们去查行踪。这是所谓的商务征信,完全合法。」
「那……那我把钱先还给他们!」谢青雯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保险金在我这里!我有钱!」
顾以法的脸色一沉。「保险金在妳手上?」
她用力点点头。「两个礼拜前收到的,大约九十万左右。我先还这一部分好了,剩下的,我去想办法。」
「这件事,妳告诉过谁?」
感受到他语气的凝重,谢青雯认真想了想。「只有柏爸跟柏妈,还有诺玛。就这样,没有别人了。」
「妳确定?」
她用力点点头。
顾以法的浓眉已经深锁。这出乎他意料之外。
「我一直以为,他们主要是想找柏家父母,顺便怀疑妳也有分到钱,不过,看来我是错了。」他的手指有些烦躁地在桌面上轻敲,思考着。「柏爸他们没有对妳说什么吗?比如说,有地下钱庄的人找上门?」
「没有。」说着,谢青雯突然顿了顿。「可是,他们有一直撵我走……还要我搬家!」
回想起那次的对话,谢青雯也愈来愈困惑。
平常他们两老虽不友善,挑剔又难伺候,却不曾像这样,很明确地要她离开,不要再来了。
何况,他们匆匆出了远门,柏妈还行动不便,这实在很不寻常。
「我其实已经查过了。」顾以法说:「他们跟邻居说是要回宜兰,可是,他们的人并不在那边。宜兰也没有柏爸的老家,这一切都是谎言。」
「谎言?」谢青雯还是站着,居高临下,盯住把长腿伸直、搁在旁边茶几上的顾以法。她心中的困惑渐渐被慌乱取代。「那他们到底去了哪里?会不会出事情?会不会已经被地下钱庄的人抓到了?」
「应该不至于。因为,昨天我在妳家附近,还有看到地下钱庄派的人走来走去。如果他们已经拿到钱,或是带走了柏爸他们,应该就不会再到那附近晃了。」
办公室里顿时落入沉默,只剩古董电晶体收音机里传来悠扬的乐音。
似乎被音乐声给唤醒,顾以法抬头说:「对了,我一早已经打过电话给董郁琦。她说妳可以过去练琴。董郁琦没跟家人住,所以随便妳什么时候去都可以。妳打算何时去?我送妳。」
因为还沉浸在困惑与担心中,她一时没听明白,茫然地望着他,「什么?你说什么?」
顾以法叹了一口气,斜过身子,伸长手,轻触她的眉心。「妳先别想太多,我会继续找柏爸跟柏妈的。」
没说出口的是,对于待妳这么不好的两老,为什么要这么忧虑呢?先担心一下自己吧。
门上传来轻敲声,小妹捧着热腾腾的早餐走进来。她先是诧异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她老板跟客人……有肢体碰触!
好!虽然只是轻按她的眉心,不是什么火辣辣的纠缠,不过,已经很吓人了。
然后小妹惊呼起来:「那个……谢小姐,妳好早喔!」
「妳记得我?」谢青雯也一样惊讶。
「这是她相当令人讶异的能力之一。」顾以法坐回原位,闲闲地说。
「顾先生,你,你在夸奖我吗?」小妹开心得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不算,不过妳觉得是就是了。」
眼看平日要酷成性的顾先生,接过早餐后是先递给这位谢小姐,安排她坐下吃东西,关切之情流露在举手投足间的样子,小妹都傻眼了。
这位顾先生,连对他自己的哥哥、姊姊都没这么殷勤!
「看够了没?」冷冰冰的问题丢了过来。
「呵呵……」小妹傻笑了一阵,好不容易回过神。「喔,嗯,今天你早上只有两个客人。第一个是约九点。」
「两个?」顾以法回头,确认着:「妳确定?我记得只有一个约。」
「有插队的,他说是你以前的同学。」小妹开始挤眉弄眼。「你不是特别交代过,只要说是高中同学的,不管你多忙,就一律先插队吗?」
如果不是顾以法的表情突然僵住,尴尬得太过明显,神经并不大纤细的谢青雯,大概也不会注意到这话有什么不对。
注意到之后,她转念一想,就懂了。
他把她委托的事情放在第一位。
诧异的眼倏然抬起,直直望入他幽深的眼眸。
从什么时候开始,懒洋洋、凡事不在乎的他,会这么认真?
答案是,从相识之初,就是这样。
那些从不缺席的饼干、安静倾听的耐心、对他没有任何帮助的篮球赛,她委托的事情……
他总是静静守候,从不采取主动。但是在她开口时,却从来没有拒绝过她,甚至,把她的请托,意愿放在第一位。
她是个笨蛋。
要到这么多年以后,才领悟到,这些低调、不起眼的温柔相待,是多么难得。
「你……」她的眼前开始氤氲,鼻头有些酸了,胸口却涨涨的、暖暖的,有种说不出来的--甜中带酸的感受。
顾以法只是对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在他英挺的脸上散发出耀眼却柔和、令人移不开视线的光芒。
「呵呵……」小妹又开始傻笑,冒死打断顾先生和谢小姐的深情对望。
虽然画面很美、气氛很佳,不过……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客人就要来了,她相信顾先生不会喜欢让旁人见证这浪漫的一刻。
啊?什么?小妹自己不也算旁人?
嗯……基本上,小妹现在只算直立式美术灯,她相信对望中的两人完全没有意识到她这电灯泡的存在。
「笑什么?还不去准备,客人要来了不是吗?」顾以法接收到小妹的暗号了,只是,他还是没有移动。
要到好几秒之后,才总算有动作。他轻触了一下谢青雯的脸颊,又笑了一笑。「妳也不要发呆了,我跟客人谈完,就可以送妳过去练琴。」
「不、不用了,你给我地址,我自己可以过去。」谢青雯也好像大梦初醒一样,往后退了两步,吸吸鼻子,很尴尬地看了小妹一眼,
啊啊啊……顾先生的动作,语调真温柔……谢小姐了不起,好像没怎么努力,就收服了很酷的顾先生……
小妹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化成心形,还不断飘出粉红色的心形泡泡。
谢青雯都回到小房间去了,小妹还对着她背影的方向傻笑着。
「还笑?笑完了没?」顾以法坐回原位,又恢复成那个有点酷的表情,锐利眼眸凛凛看她一眼。
「我笑完了。刚笑完。」小妹赶快收起傻呼呼的梦幻微笑,速速离开。
而一出了小办公室,来到外面接待区时,正好迎上插队的这位客人,姿态潇洒地走进来。
「顾先生就读的高中都出帅哥美女吗?」小妹小声咕哝,随即振作,堆起一个可爱的笑容,朗声招呼:「您好!是梁伊吕先生对吧?请进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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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梁伊吕只停留了二十分钟,便离开了。
之后,顾以法送谢青雯去董家。
路上,他怎样都不肯说刚刚的会谈内容到底是什么。
不过他的脸色相当凝重。谢青雯看得一清二楚。
「是不是伊吕学长说了什么更可怕的事情?」坐在车上,谢青雯还是不放弃,追问下休。「你为什么一直摇头?好,如果没什么,你为什么不讲?他和景翔到后期是来往最频繁的朋友,一定有很多事情是别人不知道、而他知道的。」
「对。」开车的人只是淡淡回了一个字。
「什么东西对?」谢青雯快疯了,她努力压抑自己想尖叫的冲动。
「妳说得对,他应该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嗷!」
问了半天,顾以法才说了这一句几乎像废话的回答,谢青雯终于忍不住伸手重重搥了他一下,让他呼痛。
顾以法偏着头,欣赏了一下她气得红通通的脸儿。虽然刚才被揍了一拳,不过他完全不在乎的样子,嘴角开始弯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昔日的她,已经慢慢回来了。
本来就该是个活泼热闹的人儿嘛。
「你笑什么?!」谢青雯火大地问:「到底说不说?!」
「妳不用问了,不说就不说。」何必说呢,梁伊吕只是来表达他的不满而已。他用优雅却带刺的口吻,要顾以法最好不要再乱造谣、多管闲事了。
他说,人死为大,如果顾以法继续破坏好友的名声,他不会置身事外。
很显然地,他忘记顾以法也是柏景翔的同学、死党了。
他嘴角的鄙夷,到现在,顾以法还记得清清楚楚,犹在眼前。
顾以法把车停下,丝毫没有露出一点情绪,自在地指点谢青雯:「就是那一栋。快去,我下午会来接妳。妳不要随便外出,谁的电话都不要接。我四点会来。」
一肚子不愉快的谢青雯忍不住要找碴,举起手机摇晃。「谁的电话都不能接?万一你临时有事来不及,打电话联络,我也不能接吗?」
「没错,不能接。」顾以法只瞄了一眼,脸色略变,伸手便接过手机。「这个给我。我说会来就是会来。妳不用担心。」
「那你也不用拿走我的手机啊。」
顾以法不答,端详着那不算太新的机型。「妳现在不需要它。先借我一下。」
「你不是不相信所有通讯工具吗?」她没好气,故意说。
没想到顾以法点头。「又说对了。」
幸悻然进了董家,来开门的是个外籍女佣,大约三十出头,浓眉大眼,黑黑胖胖的,看起来很凶。
不过一见到谢青雯,她便咧嘴笑了,露出洁白牙齿。她用怪腔怪调的中文说:「泥是……写小姐吗?请进。」
「怎么每个人都认得我……」她一脸诧异。
「她不认得妳,她认得诺玛。我跟她说,诺玛讲过的谢小姐要来借琴,所以她知道。要不然,她对访客的脸色可是都很难看的。」董郁琦边说边往这边走过来。
依然长发流泻,雅致的丝质衬衫和长裤,举手投足,都是富家气质美女的味道。
她一手挽着一个价值可能是普通上班族一个月薪水的皮包,一手则是外套,好像要出门的样子。
「我要出门。」她证实了谢青雯的疑惑。头一偏,优雅地指点着:「琴房在那边。客厅的演奏琴只是摆好看的,很久没调音了,妳自己选要用哪一台琴吧。需要什么就告诉玛丽亚。她听得懂国语,不过讲得不好。忍耐一下。」
「我叫米丽,不叫玛丽亚!」黑黑胖胖的米丽抗议。
「妈妈说妳叫玛丽亚,妈妈说所有菲佣都叫玛丽亚。」她们居然争执了起来。「不服气的话,妳回去跟妈妈说。」
「可是我是印尼来的。」米丽得意洋洋地说。
谢青雯目瞪口呆。
「她是我爸妈那边的印佣,一个礼拜来几天帮我收拾房子而已。」董郁琦似笑非笑地解释:「他们外籍劳工很有组织的,彼此间都认识。我父母家住得离柏家不远,所以她认识诺玛。」
「诺玛!」玛丽亚,不,米丽很大声说:「诺玛很科连!」
茫然。谢青雯听不懂,
「她是说诺玛很可怜。」董郁琦翻译。「抱歉,我真的该出门了。妳不用客气,琴房隔音很好,放心练琴吧。」
说完,便飘然出门去了,留下谢青雯和米丽在玄关面面相觑。
「弹钢琴,这边!」米丽热心地接过她的手提袋,一手拉她,领着她穿越光线充足,装潢简单却素雅的客厅,往琴房走。
这才是真正符合世俗期望的一切。闪亮的钢琴--有;白纱窗帘--也有;旁边小桌上铺着蕾丝桌巾--少不了;木质地板、深色乐器柜、高雅书柜摆满乐谱--一样也没缺。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在钢琴前坐下,摆上自己的乐谱,她开始试弹了几段音阶和琶音,暖暖手。
比起她年代久远、超过十五年,买的时候已经是二手货的旧琴……面前这台史坦威,真有如天堂一般美好。
音色漂亮,音准毫无瑕疵,触键恰到好处,踏板反应也很灵敏,是所有音乐人梦想中的好琴。
弹着弹着,她却觉得寂寞了起来。
那样清亮快乐的音色,要是可以让她父母听见,该有多好呢……
他们一辈子也买不起这样的琴吧?可是,不管她用多破旧的琴练习,练副修小提琴时发出多么不悦耳的声音,她的父母还是充满骄傲地聆听着。
一串串分散和弦流丽奔放,彷佛诉说着最动人的故事。她一口气练了三首曲子,包括贝多芬和萧邦。
弹琴也像打球,有时状况好,有时状况差;不过重点都是在勤练,只要几天没碰,就会生疏,需要更努力练习把感觉抓回来。
待她近来纷乱的思绪都被优美琴音洗涤清明之后,她停了下来。
事情不对。这样的念头,出现在她心里。
关键的轮廓似乎正在浮现。她闭上眼,静下心来,慢慢思考着。
「写小姐……」米丽不标准的中文在琴房门边响起。「妳……咬不要此饭?我煮好了。」
向来都是她煮饭伺候人的谢青雯,听到米丽的话,讶异回头。「不用麻烦,我自己可以处理……」
「妳不此饭吗?」米丽圆胖的脸上明显露出失望的表情。
「这……」挣扎三秒,谢青雯放弃,决定听她的。「我要吃啊。妳跟我一起吃,好不好?」
最后,她们真的一起坐下来吃饭。在光亮、现代化的大厨房里。
米丽一个人待在家里也很无聊的样子,有人和她说说话,还一起吃饭,真是让她开心死了。只见她忙里忙外,不断用她不标准的中文殷勤劝菜,还困难地想要和谢青雯聊天--
「诺玛,喜欢妳,」米丽快乐地宣布,「说妳是好人。」
突然获颁好人荣衔的谢青雯哭笑不得。;退好啦,谢谢。」
「『先生』不是。」米丽的脸一皱,眉毛打结,做出夸张的不愉快表情。「『先生』很坏,诺玛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我们都不喜欢!」
谢青雯叹口气。诺玛到柏家没多久,不到几个月吧,柏景翔就出车祸死了,诺玛根本没有太多机会和柏景翔互动,哪来的恶感呢?
「先生没有那么坏啦,而且他现在已经死掉了,像这样,轰!」谢青雯做个两车相撞的动作,示意是车祸。「死掉了,就不要说他坏了,他会难过的。」
「喔!」米丽瞪大眼睛,被她深褐色皮肤一衬,黑白分明得可怕。她诧异地说:「不是那个先生!那个先生死了,我知道!」
被她这个、那个搞得头昏,谢青雯摇摇头。「还是,诺玛是说柏爸?他对诺玛也不坏,只不过对我特别坏而已。」
说到这里,她又叹口气。
她也真是够了,跟一个初见面的印佣抱怨这些?
应该是因为米丽殷勤到近乎讨好的笑容,以及可以深深体会的孤寂吧。一个人离乡背井,来到语言不通、文化风俗都不同的地方帮佣……那种处在底层,每天除了努力工作之外,没人可以聊天、谈笑的感觉……
到底为什么要对他们不好呢?
还有,到底哪个先生是坏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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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青雯过了好几天这样的生活。
每天,除了去音乐教室上课,就是去董家练琴,晚上回到顾以法的办公室睡觉。顾以法要她联络家教学生,可以在学生家上的就在家上,不方便的,暂时先停课。而他不管多忙,都负起接送的责任。
「这样不大方便,要停课到什么时候?」谢青雯皱着眉,困惑地问:「我已经说了,我可以先还一部分的钱,我们应该就不用躲躲藏藏了啊。」
顾以法摇摇头。他刚洗过澡,换了比较轻便的衣服,光着脚,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摊在他近几天的床--也就是沙发上,自顾自地看着杂志,闲闲地回答:「还要一阵子,不过快了。钱庄的事情不是妳该负责的,不要再想了。」
「到底为什么会欠那么多钱?」她则是靠在办公桌角。
本来晚上要练一下小提琴的,只不过琴刚拿出来,开始帮琴弓上松香时,顾以法就回来了,她只好避出去让他用浴室,自己到办公室去。
而等他一身清爽地出来,她又不想立刻回到那小小的房间了。
谢青雯发现自己开始偷偷留恋待在他身边的感觉。
而顾以法好像很习惯她的存在似的,举止很随意、自然。像现在,他舒舒服服躺着,脚跷到沙发扶手上,翻阅着各家报纸和八卦杂志--这是他每日必做的功课--懒洋洋回答:「欠钱的原因很多。不出毒品,生意失败、赌博,要不然就是因为女人这几个原因。」
「你是说……景翔他……」谢青雯倒抽一口冷气。
「我没说柏景翔是因为这样欠钱。妳刚刚只是问为什么会欠那么多钱。我给妳的是一般常见的因素。」说着,又翻过色彩斑斓的一页。
「喂!」谢青雯忍无可忍,放下琴弓,火大地走到沙发旁边,居高临下瞪着他。「你明知道我在说景翔!」
没回答。自顾自地翻杂志。
嗯,他老哥又上Z周刊了。偷拍技术不太好,大概没有加装红外线夜视功能。器材该更新了,要不然,就是菜鸟拍的……
「你到底说不说!」看他凉凉的摸样,她差点抓狂。顾以法一定知道很多事情。最近追查的结果,他却什么都没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为什么要躲在这里?那天伊吕学长说了什么?请你告诉我实话!」
「现在还没确定,说给妳听,只是让妳惊吓而已,于事无补。」他从杂志上方瞄她一眼。「不要太担心了。一切都会没事的。」
「说谎。」她好不容易稍有血色的脸蛋,此刻又褪成惨白。一双清澈的眼眸充满坚毅。「一定很严重,你才不肯说,怕吓到我。我没有那么脆弱!」
顾以法换了个姿势,双脚重新交迭,他略转过身,正视着她。
「柏景翔是个烂好人。」半晌,顾以法才简单地说。「欠钱根本不是他的错,钱也不是他用掉的,不过还是欠了,这很麻烦。现在要想办法让真正关系人现身,好让钱庄的目标转移到那人身上。我能说的,只有这样。」
「你不是只负责找人、查人吗?怎么开始解决纠纷了?」
他浅浅一笑,又不回答了。
为了她,他愿意做的事情,又何止这样。
「那你到底要不要告诉我,为什么他会……」
说到一半,谢青雯突然停下来。
「怎么了?」
「那是……什么?」她指着他脚踝的方向,眼睛直盯着,很困惑地问。
「哪个是……」顾以法才说出口,视线顺着她看的方向……
瞬间,领悟到她在问什么了,顾以法立刻一翻身坐了起来,一面弯腰去拉长裤,试图遮掩。
谢青雯却比他更快,早一步扑上去,扯住他的一边裤管。「刺青!你居然有刺青!给我看!」
「不行!」顾以法露出罕见的慌乱。「妳……不要拉!喂!」
「哗!真炫!到底是什么!」她蹲在他旁边,刚刚拉起他略宽运动长裤裤管的手,现在被他牢牢抓在掌心;虽然很快一瞥,她已经看到了。
谢青雯挣扎着,试图要挣脱,顾以法只是不放。
「我有看到!是什么?蜜蜂吗?还是蜻蜒?你为什么选这种图案啊?剌青不是都刺一条龙或麒麟之类的……」
他不说话,只是抓住她。坐在沙发上的他弯着腰,谢青雯则是蹲在他面前……两人的脸,只距离不到十公分了。
所以,谢青雯看得很清楚。顾以法居然在尴尬!
那个凡事都老神在在的顾以法,俊脸上出现了难言的困窘,额际甚至开始渗汗。
「没、没什么!根本没有什么。」
「你结巴了!」她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地叫起来。「你居然会去刺青!这有什么好害臊的,做都做了,我不相信没人看过,给我看一下又不会怎样!」
怎么不会怎样,事情可大条了。
「只有师傅大毛跟我哥看过而已。我那时陪我哥去刺青,结果他……他看到那个针就脸色发白,所以……于是……」
「所以于是你就自己来?」她还是想挣脱,一直低头要看。「到底是什么?我刚刚没看清楚,给我看一下嘛!」
「妳……不行……喂!」顾以法不敢太用力抓,怕伤了她;又眼看着要被她挣脱了,情急之下,他只好使用最本能的一招--
身子一滑,往前跪倒在地上,他紧紧把她搂进怀里。
刚洗过澡的淡淡肥皂香,和他清爽的男人味,顿时包围住谢青雯。暧暖的,热热的,让她开始头晕,像是喝了酒一样。
他的双臂、胸膛都坚硬如石,拥抱她的姿势是如此温柔又强势,怎样都不肯让她挣脱,要她放弃挣扎。
「拜托,不要看了。」他的嗓音低低的,好像在说什么私密情话,内容却是讨饶:「真的没什么好看,相信我好不好?」
挣扎无效,她试过几次就放弃了,乖乖待在他的怀中,静静感受他刚刚好快好快、现在已经慢慢平稳下来的心跳。
「不要看可以,那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好,妳说。」毫不考虑就答应。
现在就算谢青雯要半夜出去飚车,或是明天要他拿出身上所有现金去买乐透,顾以法都会说好。
谢青雯像小猫一样,在他怀里动了动,找到个更舒服的位置,然后,吐出口舒服的大气。
静静依偎了片刻,已经从箝制变成单纯轻拥的顾以法,也毫无办法地沉醉在这个温暖的拥抱中。
怀中人儿,是谢青雯哪……
只听她小小声地说:「我要你告诉我……到底景翔为什么会欠钱?不是他的错,那是谁的错?」
顾以法全身一僵!
一向头脑冷静、思虑缜密,从来不曾被外界左右心绪的他,此刻,居然是那个失去理智、几乎意乱情迷的人。
他根本是自掘坟墓!
「说吧!」已经被松开的谢青雯,虽然脸蛋红红的,头发也有点乱,不过,她眼中闪烁着唠利的光芒。「还是你要给我看刺青?选一个。」
顾以法握着她的肩,把她推到一臂之远,瞇着眼打量着。
「没想到,我也有被妳摆道的一天。」
「嘿嘿,学长过奖了。」笑咪咪。
一时之间,那个无忧无虑、有点粗枝大叶的活泼女孩又回到他的眼前。
「我还在等你的决定喔,」
顾以法长长叹了一口气。放开她,坐回沙发上。
「柏景翔欠地下钱庄的钱,是帮人借的。」他似乎在考虑着用词,双手在膝上交握,慢吞吞地说。
「帮谁?」谢青雯老习惯不改,一屁股就坐在地上,仰脸望着他,眼神也很认真。「不是我,也不是柏爸他们,这我非常确定。除此之外,那还有谁?是不是……黄美涓?」
顾以法摇头。
「不然呢,他根本没有多少朋友,我实在想不出……」说着,她突然停下来了,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神色渐渐凝重的顾以法。
她想到了!
玉手掩住嘴,她惊诧的模样让她看起来好小、好单纯。
单纯到让顾以法不忍告诉她一切--丑陋的一切。
「难道……是……伊吕……学长?」
顾以法先是静默了片刻。
然后,缓缓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