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转眼过去。
谢玉莲平安回到谢府,荷香的伤势也已痊愈,谢玉莲终于不再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见,表面上谢家已恢复平静。
实际上——
“荷香,去问问门房,看看今天有没有客人来访?”支使荷香到前厅打探成了谢玉莲每天的例行工作。
“有啊!有县长老爷、王员外、李夫子等人。”
随着千篇一律的答案,看谢玉莲脸上期待的神情倏然消失无踪,也成了荷香每天都会经历的事。
谢玉莲日日一早起来,都会在床上先告诉自己——
今天,他一定公来!他答应过的!
一天天过去,谢府访客如住常川流不息,官商显要串门拜访,然而,来的众多贵客中,没有谢玉莲日日期待的人。
这天,荷香终于忍不住了。
“小姐,你每天叫我去大门看有无访客,到底是在等哪一位啊?”荷香问道,她原本以为谢玉莲会自己告诉她,这一等,就是一个月,不开口问清楚,她迟早会被闷葫芦给闷死。
“这……没什么。”谢玉莲嗫嚅。
贝天豪送她跟荷香回谢府时,她死拉他进大厅歇脚喝茶,他却说公务在身必须赶回,分手前,她殷殷叮咛有空一定要来看她。他笑着说——没问题。
“不对,小姐有事瞒着荷香,以前小姐都会把心事告诉荷香的!”荷香狐疑地埋怨,感伤小姐再也不把她当自己人了。
小姐催她去前门的雀跃神态,及听到来客大名的瞬间萧索,在在说明小姐期待着某人的来临。
是谁?三公子吗?
荷香心如被针刺,顿时呼吸困难。
“我没瞒你什么,真的!”谢玉莲强颜欢笑道。“我只是好奇有哪些人来拜访……爹,只是这样。”
为何他不来?一个月过去了!
公事忙还是……流连在他那几位直称名字的红粉知己怀里?
“小姐在等三公子?”荷香索性单刀直入。
南宫无虑已一个月没来谢府,感觉上好久没见到他了。
“笑话!无虑有啥好等的?想见他,到回雁山庄不就得了?两家近得很!”谢玉莲皱皱鼻头。
想起来她就一肚子气,那人始终不肯吐露住处,还不知该去哪里找人呢!问他要住处,他竟挑着眉回答——为了维护平静的生活,这是保密为妙。
气得她差点大打出手,要不是顾虑众人在侧,她早把闺女形象抛开,教训不知好歹的他一顿了!
狡猾如他,她只有等待的份。
“是吗?”暗地松口气,随即暗及自己无礼,荷香续问:“三公子很久没来看小姐了,荷香去回雁山庄请他来好吗?”
毕竟,南宫无虑是小姐的未婚夫、谢府未来的姑爷、她以后的新主人。
“我不想见无虑。”谢玉莲摇头。
想见的人不来,就算找一百个旁人来也不会让她开心。
他明明说过,这义是做人的根本,却对她言而无信!
“可是小姐闷闷不乐的。”荷香担心地说。
“看到无虑也不会让我快乐。”谢玉莲叹气。
看来她只好继续等。
等他来看她,等他——想起有人在等他。
城里最富盛名的妓院万花楼,最近新来一位艳冠群芳,号称具有国色之姿、卖艺不卖身的美姑娘冰妍,引起城里男人轰动,大家竞相争睹美人娇姿。
这天,贝天豪被部下们强拉来万花楼寻欢。
依据南宫无虑指示找到王七曝尸之处,远回县衙经苦主指认无误后顺利结案之后贝天豪处理了几件窃盗案,日子恢复住昔的充实忙碌。然而,他却发现自己的脚步常不自觉地走向一所豪宅,往往快走到大门前才惊觉停步,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谢府——
何时起竟具有吸引他不自觉迈动步伐前往一探的魔力?
“哎呀,贝大爷及诸位衙里的爷儿们,欢迎欢迎!”甫进万花楼,一脸谄的老鸨迎上,热心道。“贝大爷好久没来了,今天是吹啥风,竟把您吹了来?”
“我们老大来鉴赏新来的那位姑娘!”一名捕快抢着回答。
“您老真是有眼光啊!”老鸨掩不住得意。“冰妍才来不到一旬,已经成为万花楼指名最多的红牌了!不过,要见她,价值可不低哪!”她老眼飘向贝天豪身后几名捕快。
“我们另外有老相好,不跟老大凑热闹。”另一名捕快道。“老大,回去可要跟我们说说冰妍是如何个美法。”
“那好,贝大爷这边请。”老鸨带领贝天豪上楼。
“冰妍,贵客到了!”老鸨推开一扇门,对着里头说。“这是我们城里大捕头贝天豪贝爷,可要小心伺候啊!”
“知道了。”房里传来应答声。
几字吴侬软语,听得贝天豪一怔,心下暗忖好嫩的嗓音,未见其人,其音却显示这是位深谙待“客”之道的美人。
老鸨向贝天豪指指房门,自行离去。
踏入房门前。贝天豪没来由犹豫起来,随即斥责自己失去昔日雄风,不过是见个妓女,有什么好踌躇不决的?
“欢迎贝大爷,小女子冰妍见礼。”白衣白裙一身素雅的美丽女子,在贝天豪进入房门的同时微微屈膝为礼,白皙肌肤上嵌着一对清灵似水如在低语的眼眸,举止间自然流露着高雅从容。
“不用多礼。”贝天豪点头回应。
冰妍正是他喜爱的类型,贝天豪只看一眼立即确认无疑。
“贝大爷公务辛劳,威名远播,小女子虽来此不久,已有耳闻。”冰妍不谄不媚淡淡微笑,与贝天豪两人分别落座。
“不敢,尽本分而已。”虽知是礼貌之言,贝天豪仍相当受用。
这才是他在女性心中的形象!不像某位大小姐,老爱嚷他不负责任、怠慢职守……
话说回来,也只有“那位”千金小姐才会乱挑他毛病。
“贝大爷为县民忙碌,今天抽空来此,冰妍感到无限荣幸。”
“好说,不过是忙里偷闲!”他随意地说。
一个月前,他送那人回去,那人似乎养成了习惯,紧拉着他的衣角,神色殷切地当着大门口前看热闹的人群对他说——有空时一定要再来看她,不来的话后患无穷。
怎么听都是在恐吓自认品德操守无亏的他嘛!
“冰研听说,前阵子城里最轰动的事,便是谢家千金跷家及贝大爷找回她的事,冰妍一直很有兴趣,可否请贝大爷告知一二?”冰刑眨着大眼睛问道。
“没什么,不过赶巧罢了。”贝天豪道。
他只好敷衍地笑着点头,让她早点松手,赶快溜之大吉。
“可是,传闻您和谢姑娘之间……似乎颇不寻常。”冰妍续道。
做她这行消息比常人灵通一倍以上,贝天豪懂得利用这方面管道,因而常逛妓院,与众姑娘攀攀交情,好确实掌握城里的风吹草动。
“无稽之谈。”贝天豪摇头,向冰妍解释道:“同行带有她的未婚夫及婢女,可来不寻常之说?”
他本就担心街头苍尾蜚短流长会伤害谢玉莲,因此,他抵死不再踏上谢家石阶一步,却不料传闻依旧是如此不堪。
尽管这是心底真实的想法,他却死鸭子嘴硬地替自己找藉口;不去看她,是因他每天忙着捉贼,没空闲特地去拜访一位大小姐……不,应该说是——
婚期将近的大小姐。
“说的也是,谢姑娘有未婚夫了。”冰妍点头附和。“两家都是望族,他们的婚礼想必很盛大。”
“的确。”说着说着,贝天豪突然觉得眼前甚合他胃口的美酒变得平淡无味,甚至,面前嫣然微笑的美人瞬间面目可憎起来。
冰妍只不过是陈述一件他早已了然于胸的事实罢了,何以他胸际不断翻腾?
“贝大爷?”冰妍察言观色,以现贝天豪漠然不语下隐藏的不欢。
“抱歉,突然想起衙里还有事要处理,我先走一步。”贝天豪起身,他忽然想到处走走,或许心绪会恢复正常。
跟谁成亲、何时过门,都是她的自由,与他无关。
他也没有资格过问。
“那冰妍也不强留,请贝大爷有空时再来。”她殷勤地送贝天豪到房门口,展露最美的微笑对贝天豪说。
“有空的话。”贝天豪再度搬出一惯模棱两可之词,头也不回,潇洒地离开万花楼。
看来他还是多接些案子来办比较好,在他开始胡思乱想之前。
回县衙的路上,贝天豪下定决心。
高耸气派、常人不敢越雷池一步,可说是武林禁地的回雁山庄,四季如春的经园里,一位失意公子正来回漫步。
“老弟,这几天老见你在花园里走来走去叹气,发生啥事啦?”南宫无忧手执画扇,悠闲踱出回廊来到花园。
排行第二的南宫无忧是南宫无虑的双胞胎兄长,已婚的他带着妻子言释香回家探望亲人,其中最让他放心不下的正是忧柔寡断的弟弟。
面貌虽与弟弟无虑一个模子印出来,性子却是南辕北辙,南宫无忧人如其名,拥有天塌下他人顶的乐天无忧个性,加上风流成性,游戏花丛二十一年,直到遇见他的妻子才定下他那颗飘浮不定的心。
南宫无虑不答,叹息再度溜出口。“唉……”
不知怎地,最近他老是不由自主的陷入忧郁,尤其是一想到——
“你不是完成心愿跟玉莲订婚了吗?唉声叹气做什么?”南宫无虑不解。
“唉……”南宫无虑闻言,勾起他心事,不由又叹。
没错,原先他比任何人都期待与谢玉莲缔结姻缘,这些日子却只要一想起存在的婚约便叹气连连。
正确地说,是从一个月前开始。
“我还真佩服你有勇气想跟那母老虎共度一生呢!听说她离家出走对吧?哪有姑娘家到处乱跑的,做哥哥的劝你要三思,多多考虑,以免终身遗憾。”南宫无忧道。
谢玉莲是他们青梅竹马的玩伴,但他不赞同谢玉莲成为他的弟媳。
他实在不想看弟弟娶回无法管束反倒欺压丈夫的妻子。
“可是……”二哥所说“遗憾”二家打动了南宫无忧的心,一时欲言双止,他犹疑不知该如何向兄长说明自己心境。
基本上连他自己都不十分清楚。
“咦?莫非你连日郁郁寡欢,正是为这桩婚事烦恼?”南宫无忧击掌,说道。“难怪你好多天没去谢家,想回避玉莲?”
关于情场之事,南宫无忧的敏锐旁人难望其项背。
“回避莲妹?也不是。只是……”不知该用何种表情语气面对荷香。南宫无虑在心里说着。
而且,他更怕遇上谢世伯,他每次都会向他讲起迎亲完婚之事。
“老弟,依我多年经验,你八成另有心上人,因此烦恼该如何对谢家交代,对吗?毕竟大哥逃婚在先。”南宫无忧洞悉一切。
“心上人……”南宫无虑轻道。“对她到底是什么感觉,我也不明白,总觉得不能放下她不管。”荷香娇柔的倩影回现脑海。
“喔!‘她’?到底是哪个‘她’呀?快快给我招来!”南宫无忧欣喜从小痴恋谢玉莲的弟弟终于跳脱樊笼。
无虑终于认清任性的谢玉莲不是他的良配。无论弟弟爱上的是谁,南宫无虑决心鼎力促成。
就算与谢家撕破脸也在所不惜!
“二哥请听我道来……”
南宫无虑开始细说从头,将盘桓在心底的事和盘托出。
夜深人静,谢家后花园。
荷香找个向来少人经过的角落排起香案,持香向天祝祷。“请老天爷保佑谢府全家平安,老爷生意兴隆,夫人身体安康。”荷香轻声念道,一面向香案弯腰行礼。
“二愿小姐一生喜乐,万事顺遂。”荷香续道。
“三愿……”她顿了一下。
祈求什么好呢?
以前她都祈求自己健康快乐,现在——
“无虑公子心想事成,与小姐结成神仙美眷。”
对,这是她衷心盼望的事。
荷香合上眼,深怕神明不知道般喃喃自语道:“三公子是个再好不过的人,荷香愿意把生命里所余的福气全部送给他,只顾他一生平步青云,幸福快乐。”
“荷香,原来你这么喜欢无虑!”
荷香闭着眼时,谢玉莲来到她身前,冷不防地出声,荷香大吃一惊,张眼一看,眼前之人正是小姐!惊慌之下连退三步。
“小……小姐。”荷香恐惧地喊。
糟了,她刚才说的话都被小姐听去了吗?她该怎么自圆其说?
谢玉莲睡不着,干脆披衣起床花园散心,没想到遇上荷香拈香祝祷,乍然明白亲信婢女心意的同时,脱离目前混乱处境的妙计也一并浮上心头。
“你为我们全家祈福,我很感动,不过嘛……”谢玉莲贼兮兮笑着说。“却没想到你会对无虑那小子用情至深。”
她实在看不出南宫无虑有哪一点令荷香不可自拨。
那个自小在她身边打转、无论她怎么冷言相向,还是微笑着待在她身边的童年玩伴,与她视若姐妹、心意相通的婢女之间……
呵呵,这下问题可以顺利解决了,谢玉莲偷笑。
“不是的,小姐误会了!”荷香感到自己的脸热哄哄的,急急解释道。“三公子是未来姑爷,理应为他祈福。”
“你当我这么好骗啊?”
“真的……”荷香忸怩地说。
虽没有做对不起谢玉莲的事,荷香还是为心事被发现而惴惴不安,毕竟她是个丫环,爱上出自武林豪门的南宫无虑不是自不量力又能说是什么?
“荷香。”谢玉莲认真地呼唤心腹婢女。
不愧是最了解她的荷香,总是在最适当的时机做出最合她心意的事!
这下——不用作逃婚这种惊世骇俗的事,也能把婚约推掉啦!
谢玉莲喜孜孜想着,脸上笑容越来越大。
“小姐有何吩咐?”荷香危惧地回答。
是否要将她赶出谢府?
“你那是什么表情?一副等待死刑宣判的模样。”
“小姐对我的任何处置,荷香都不敢有半句怨言。”
“哦?”谢玉莲挑眉,重复道:“任何处置?”
哼,那人胆敢对她失信,她当然得叫他付出代价!
用他一辈子的时间来偿还段日子令她魂牵梦萦、食不知味的罪过!
“是的!”荷香慨然回答。
她已做好被逐出府、餐风露宿的心理准备,谁叫她不知本分爱上姑爷?只希望南宫无虑与小姐幸福生活时,偶尔会想起她这个微不足道、既爱管闲事又多话的小婢女。
“很好。”谢玉莲点头。
既然荷香如此重情重义,为了她什么事都愿意承担,她也不能辜负荷香的一片好意。
如荷香所祈求,她也希望过着万事顺遂的一生。
就从悔婚开始!
“小姐打算……”荷香怯怯地问。
把她卖给别户人家?直接赶出大门?等待他的命远是……
“刚才你说过,任何事都愿意做,对吧?”谢玉莲再确认一次。
“当然。”
“好,附耳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