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的散花山庄,各大门派和江湖人物齐聚一堂,等待射星大会的开始。
韩昭远看到了女儿玉璞,面容是他未曾见过的幽静,很像她母亲刚到摇光山庄的模样,仿佛是一种深沉不见底的忧伤。
虽然她连写十封信劝阻他的瑶台峰之行,并且派许鹏飞亲自劝说,但他还是来了,不只是为了七步追魂的盛名,也为了结二十年前的旧帐。
他打量着散花山庄的建筑。二十年前,他把这里夷为平地,如今不到一年的时间,西蟠派竟在不知不觉中重建,还招募了不少门人。昔时僻居一隅的西蟠派,今日广邀江湖豪杰,不啻向武林宣示:西蟠派浴火重生!
当然,也是向他的宣战。
赵瞵来到大广场,向几百位江湖朋友拱手道:“多谢诸位前辈英雄前来参加射星大会,西蟠赵瞵某在此谨表谢意。”他双眸扫向群众,不自觉地落在一个素白的身影上,“今天,不只是西蟠派重建门派之日,也是射下北辰七星之日!”
群众万头攒动,细声议论,事实上,他们早已耳闻西蟠和北辰的恩怨,会来到这里,为的也是观看西蟠派传人如何挑战七步追魂。
赵瞵昂然而立,目光炯炯,有如蓄势待发的猛鹰,他又道:“在场各位都是赵瞵某的见证人。二十年前,韩昭远如何灭我西蟠派,今天我就在各位面前,一一向韩昭远讨回来。”
真的要决斗了,玉璞脸色刷地惨白,许鹏飞忙安慰道:“别急,再看看。”
韩昭远冷笑道:“你是我的手下败将,还敢说大话?你再回去练个二十年,我等你上门!”
“笑话!我已经等二十年了。”赵瞵睥睨着他,“你杀我父母、兄姐,又伤我师叔,毁我散花山庄,这笔血债已经拖欠太久了。”
“好,既然后生小子不知死活,那也莫怪我七步追魂无情。”韩昭远长剑出鞘,寒光森然。
赵瞵亦是摔开剑鞘,立时直刺出去。
两剑交接,激起火花,双方力道相当,一时剑影撩乱,令人目不暇给。
醉心武学的人已经开始分析着,“这是七星剑法,刚强威猛,见血封喉,尤其韩昭远使来,更是步步追魂。赵瞵也不弱,年纪轻轻,剑法精熟,将飘香剑法的阴柔发挥到极致,以柔克刚…”
北辰派弟子低语,“掌门怎么还不出手?不只走了七步,四十九步都有了!”
“你忘了吗?不慌不忙才能克敌致胜。”
“啊!有了,有了,一……二……”这会儿是韩子圣高兴地大叫。
在场的江湖人物屏气凝神,每个人的眼光随着韩昭远的脚步,或出声,或默念着,“三……”
玉璞冒出冷汗,伸手向许鹏飞抓去,“拿来!”
他握住她的手臂,“拿什么?”
“拿剑来,鹏飞,把你的剑给我。”
“玉璞,你现在是东海派的掌门、北辰派嫁出去的女儿,你不要介入!”许鹏飞用力按住她。
“不,是我爹在和他拚命。”
“你爹功力比他好,你不要担心。”许鹏飞的吼声惹得众人侧目。
玉璞的发乱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是,他也不能死啊!”
又是他!许鹏飞放下手,原是热烈的眸子黯了下来,“你的心里只有他?”
“四……”催魂似地数算声又响起。
“你别说了。”玉璞夺过他手中的长剑,脱掉沉重的剑鞘,双手一沉,差点被钢铁铸造的剑身带得跌倒。
玉璞双手举起剑柄,盯着剑身的冷冽光泽。
这是真正的剑,是她有生以来第一回碰触的剑!
碰剑不祥,学武不祥,所有的痴缠纠葛皆由剑来,如今也要由剑去。
“五……”谁在呼唤她走向不归路?
许鹏飞又想拉住她,急道:“玉璞,你在做什么?”
“改变命运。”她回眸一笑,随之往场中拚斗的两人奔去。
她的笑容说明了她的决心,许鹏飞痴看她的背影,心头怅然。
“六……”众人口里念着,瞪大了眼睛,看那仙女般的身形飘然而过。
赵瞵和韩昭远战况激烈,眼中只有敌人,丝毫未注意有人接近。
赵瞵咬牙切齿地道:“韩昭远,要追魂了吗?没那么容易!”
“鹿死谁手还不知道!”韩昭远剑光如电,招招致命。
“好!今日就战到有人倒下为止。”赵瞵霍然出招,格挡凶狠的一剑。
眼见韩昭远就要踏出第七步,众人正欲喊出,蓦然,一把亮晃晃的长剑冲过来,狠力地往两人的剑阵砍下,隔了两家剑法的致死绝招。
两把搏命死斗的长剑受到震荡,自然而然地招向第三把不知死活的长剑,剑锋扫过,把玉璞瘦弱的身躯震得弹起,又砰地一声掉在地上。
群众哗然,许鹏飞立即冲进场中,扶起跌倒的玉璞,激动地喊道:“你真傻!”
韩昭远跳开,惊愕地瞧着她,“你还想找死?”
赵瞵默默地退开一步,眼里只看到她唇边的血,“许兄,请你扶下贵派掌门,不要扰乱我们比武。”
玉璞摆摆手,竭力抑住胸口的痛楚,“鹏飞,你退下,让我跟他们说。”
许鹏飞拉她往后走,“你受伤了,我们回东海派。”
“不,一点皮肉伤而已。”玉璞吃力地俯身拾剑,她知道旧伤又复发了,殊不知经过方才的震晃,更是伤上加伤。
她以剑撑着身体,转向赵瞵,神色镇静,“赵瞵掌门,现在,以北辰派的七星剑法代我爹和你决斗。”
韩昭远怒道:“玉璞,你又想护着这小子吗?!”
“不!”玉璞转向父亲,“我也以西蟠派的飘香剑法和您比划。”
江湖群豪又是一片议论纷纷,这个小女子到底要做什么?
许鹏飞大叫道:“你不想活了吗?”
玉璞双手举起剑,拿的十分辛苦,“我身上流的血,一半北辰派,一半西蟠派,我是两派的眼中钉,也是你们的仇人,不是吗?”
韩昭远和赵瞵都看向她,不知道她要如何出招。
玉璞又继续道:“你们两位要拚个你死我活,也算我一份吧!”一招笨拙的七星剑法刺出,羞得北辰派弟子不敢再看。
赵瞵动也不动,轻轻地以剑拨开,又震得玉璞踉跄数步,许鹏飞又赶上前扶住她。
赵瞵冷然地道:“东海派与此事无关,请韩掌门退开。”
“我不是东海派的人。”玉璞从口袋拿出金龙令牌,交到许鹏飞手中,“从现在起,你是掌门了。”
“你……你……”许鹏飞握紧令牌,眼睛几乎冒出火,迸出一句,“你这个大傻瓜!”
玉璞又道:“是没有东海派的事,许掌门,你退下吧!”长剑举起,却又转成飘香剑法,她以迟缓生涩的步伐走向父亲。
“爹,如果这场拚斗要有人倒下才结束,那就让我倒下吧!你们的仇恨就让我来承担!”玉璞眼神坚毅。
在场几百人听了肃然无声,好像看到来自天际的雨露,轻轻洒落人间,洗去血腥,带走怨仇。可是,原本清灵的雨水却染成血红,与那血腥共赴灭绝。
几位少林和尚双掌合十,低头诵念,“阿弥陀佛。”
韩昭远看着女儿,她是玉璞?还是馥兰?为何她的神情,还有她拿剑的姿态,都和馥兰那晚挡在门口一样,然后,馥兰就拿剑往脖子一抹……
“玉璞!”韩昭远丢下手中的剑,再伸手弹掉玉璞的剑,原本凶神恶煞的脸垮下来,“你娘才刚死,你要爹再失去女儿吗?”
“爹?”玉璞含泪看着父亲。爹真的疼我!娘说得没错,爹疼我!
赵瞵右掌紧捏剑柄,手背青筋暴出。
他要报仇!他隐忍二十年苦练功夫,就是为了杀尽北辰派人,取韩昭远的项上人头,以祭慰父母在天之灵。然而他一再失败,就是因为韩玉璞的阻挡,方才他几乎可以刺进韩昭远的心脏,却在瞬间让她给破坏了。她有父亲,还有许鹏飞,她还有什么不知足?为何一再阻挠他报仇?
杜云杉拄着拐杖来到他身边,轻叹道:“儿,放过韩昭远吧!”
“放过他?”赵瞵讶异地看他,“师叔,你说什么?一直以来你耳提面命,就是要我血刃韩昭远,报父母之仇、报你断足之仇,你自己怎么忘了?”
“韩昭远对你我而言都不构成威胁了。”
赵瞵掷了长剑,冷笑道:“师叔,难道你是为了韩玉璞,就因为她长得像刘馥兰吗?”
杜云杉摇头,“我是为了你们。”
“我们?”赵瞵眼里布满血丝,“我和谁?师叔,自从你见过她以后,你整个人都变了,我二十年来尊敬的、严厉的师叔到哪儿去了?竟然因为儿女情长而怀忧丧志!”
“儿……”
赵瞵不愿再听,暴喝一声,内力翻涌,陡地拔身而起,两掌凌厉拍出,“韩昭远,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玉璞站在韩昭远身边,正想为他抬起地上的剑,不料听到赵瞵的怒吼,还夹带阵阵风声,她想也不想,立即护在父亲身前,“不要杀我爹!”话落,顿时承受来自赵瞵掌中的巨猛威力。
散花掌的力道由玉璞的后背贯穿至前胸,又撞进了韩昭远的胸膛,父女两人同时跌倒在地。韩昭远右掌立时往前一击,拂过玉璞的左肩,拍中赵瞵的左胸,赵瞵往后跌落,重重地摔在地面,扬起一阵尘沙。
“玉璞!”韩昭远、许鹏飞和杜云杉同时叫出声。
玉璞撑起身,“爹……不要杀赵瞵大哥啊……”眉头一皱,狂吐鲜血。
韩昭远亦是吐出一口鲜血,他扶着玉璞,戚声道:“傻孩子,你做什么啊?”
许鹏飞抢过去扶住玉璞,见她脸色惨白,气若游丝,不觉怒从中来,义愤填膺,二话不说便拾起长剑,奔到赵瞵面前,“赵瞵,你竟然欺负一个弱女子,我要你一命抵一命!”
赵瞵嘴角流血,胸口剧痛,两眼呆滞。僵硬的手掌犹有她背部的柔软,他竟然用这双手击伤她?
玉璞!何苦呢?你父亲的罪孽不是你所能承担的啊!
钟悲夏和钟怜秋扶赵瞵坐起,怜秋两眼死命地瞪回去,“许鹏飞,你要动我的哥哥,先过我这一关。”
“好!我先杀了你这只凸眼泥鳅。”许鹏飞就是讨厌她的大眼睛。
“笨鸟,来啊!我才不怕你咧!”
“鹏……飞,鹏飞!”玉璞在喊他,“回来。”
许鹏飞狠狠地朝赵瞵和钟怜秋一瞪,回到玉璞身边,见她虚弱不堪,又气又怜地道:“让我为你报仇吧!”
“报什么仇?我和谁都没有仇,你就不要这浑水了。”玉璞微笑着,不忘关心正坐在她身后为她调理气息的父亲,“爹,您的伤要不要紧?”
“我不打紧。”韩昭远心神激荡,女儿代他受过,如今命在旦夕,他怎有心情去理会自己微不足道的内伤?
眼前移来两根木杖,还有飘飘摇摇的长袍下摆,韩昭远抬起头,“是你?”
杜云杉拿出一个药瓶,“这是本门炼制的伤药,快给玉璞吃了。”
韩昭远眼神复杂,露出怀疑的表情。
“放心,我不会害馥兰的女儿。”杜云杉浮起一抹无奈,“我们的仇恨全让她给担了。”
韩昭远接过伤药,昔日情敌对看无语。
德高望重的无尘和尚站出来道:“今日北辰和西蟠两派掌门都受伤了,还有韩姑娘伤势也不轻,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佛慈悲,莫教人间再添恨!”
杜云杉长叹一声,又转回察看赵瞵的伤势,只见他神情涣散,眸子的怒光已失,在钟悲夏的搀扶下,缓慢站起。
赵瞵直视地上的玉璞,口气依然没有放松,“韩昭远,今天暂且将你的人头押下,赵瞵日后再讨。”
才吞下药丸的玉璞听到了,又呕出几口,急得许鹏飞大怒,“赵瞵,你有完没完?玉璞会受伤全是因为你,你这个人到底还有没有情义?”
“别说了……”玉璞拉着许鹏飞的衣角。
只要能消除父亲和赵瞵的怨恨,所有的苦难她都甘愿承受。
许鹏飞再也不顾他人的眼光,一把抱起玉璞,大步往回走。
韩昭远急道:“你要带她去哪里?”
“她是我东海派的人,我带她回去疗伤,不要再管你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否则玉璞会死得更快!”许鹏飞激动地喊着,“备车,快备车!”
玉璞扯着他的衣襟,“你放我下来,我要跟爹回去。”
他看着她,“玉璞,你还是东海派的人,我们回去,我要你当我的夫人!”
他总是这么莽撞热情,玉璞泪水难禁,“鹏飞,谢谢你这些日子来的照顾,可是……我只能对你说抱歉。”
“玉璞,不要这样,你为什么不让我改变你的命运?”
“命运已经改变了,拿了剑,命运就变了。”玉璞虚弱地一笑,“爹,您也赶紧吃伤药吧!”
韩昭远将药瓶放在玉璞手里,“你拿去吃,爹……爹对不起你!”
“不!”玉璞摇摇头,眉头却开朗了。
韩昭远道:“许掌门,素闻东海派医术高超,我还是将玉璞托给你了。”
许鹏飞越发地抱紧玉璞,“请韩掌门放心,东海派武术不如人,医术倒还专精,我们保证会医好玉璞。”
一个小小的身形挤过群众,边哭边喊,“小姐,小姐,等等我呀!”
玉璞抬眼,微笑道:“绵儿,多日不见,你变胖了。”
绵儿拉住玉璞,一径地哭着,“小姐,你瘦了,绵儿要跟小姐走!”
“你在西蟠派不好吗?”
“我很好,钟大哥对绵儿很好,可是我只想服侍小姐。”
“是你的丫环?”许鹏飞抱着玉璞走出西蟠派大门,“绵儿?一起走吧!一路方便照顾。”
赵瞵冷眼看着这一切,眼看玉璞的素白身影卧在别人怀里,眼看她即将离他而去,从此分隔东西……他突然胸口一痛,又吐出一口血。
钟怜秋急着拉住他,“哥哥,你进去休息吧!”
赵瞵撇开她的手,面无表情地宣布,“我上碎玉洞闭关休养,十天半月就下来,如果有人敢打扰我,依门规处置!这期间散花山庄的事务就由悲夏主理。”
碎玉洞!?玉璞在离开散花山庄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就是碎玉洞!
她好开心,原来碎玉洞就在瑶台峰,不是母亲所说的仙境,这世间真的有碎玉洞啊!
躺在马车里,玉璞不停地抚触口袋里的半月白玉,一心只想到碎玉洞找到另外一块半月白玉。
这是最后一次,她要去追寻她的幸福!
看玉璞神情亢奋,一旁照料的绵儿不禁忧心道:“小姐,你多休息吧!”
她抓住绵儿的手,“我以前跟你讲过半月白玉的事,你还记得吗?!”
绵儿点点头。
“我知道哪里可以找到另外一半白玉,我要去找回来,完成娘的心愿。”
“你伤这么重!”
“不重!”玉璞笑着,“吃了云杉叔叔的药以后,人好很多了,绵儿,我求求你,帮帮我这一次。”
“这……小姐,”绵儿流泪道:“你为什么总要做危险的事啊!”
“不危险。绵儿,你说,如果我能扭转命运,过得更好,我该不该去冒险?”
夕阳在后头追赶,马车疾驶,绵儿探出头道:“停车!小姐要方便。”
在前头领路的许鹏飞掉转马身,“我来帮忙。”
“不行啦,”绵儿急着阻止,“你们不能偷看喔!我来服侍小姐就好。”
没有多久时间,又听到绵儿的声音,“小姐,我扶你上车!你累了啊?许掌门,小姐要休息。”
“我知道了!”许鹏飞一心担忧玉璞的伤势,只想速速赶回东海派,一声令下,一行人在暮色中向东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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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台五峰,一峰比一峰高,碎玉洞就在主峰山上,从散花山庄往上走,也需花上三天的时间。
杜云杉说,碎玉洞是个洞天福地,适合静思闭关。赵瞵为了练武或筹划大事,每年都会去一趟。
昨晚在山里睡了一夜,梦中尽是看到卧在许鹏飞怀里的玉璞,他一惊醒,竟从树梢摔落,然后就是彻夜无眠。
也不是第一个无眠的夜晚了,山中又特别冷,他怎么也睡不着。
他一路慢慢地走着,边走边调养气息,忽然感觉身后有异声,他直觉就是怜秋又跟上来了,唉!这小丫头,屡劝不听,来了只会让他更烦心。
他看都不看,“怜秋,你敢上来,回去打你五十个板子。”
没有回应,只有无边落叶萧萧落下,以及浓重的喘息声。
赵瞵猛一回头,就看到面又受到惊吓的眸子,而她的脸蛋竟是苍白如雪。
他的心一下子收紧,天!她受了伤还能走这么远的路吗?
但他无法怜悯她,口气依然冷峻,“你来做什么?”
玉璞微泛起红晕,“我……我要去碎玉洞。”
“你伤好了吗?为什么不回东海派?”
“我……”玉璞撑着树干,撒了谎,“鹏飞请了大夫,我已经没事了,我再请他送我到山脚下。”
“去碎玉洞做什么?他为什么不陪你来?”赵瞵怀疑着,遭受他那么强劲的掌力,她可以在一夜之间痊愈吗?
“我来找一样东西。”玉璞眼睛里闪着光彩,“赵瞵大哥,我找到就走,求你带我去。”
赵瞵冷哼一声,转头就走,也不管身后的玉璞能不能跟上。
他照自己的步伐走着,他不相信她的脚程和体力能赶上他,反正许鹏飞在等她,她跌倒了,自然有另一双臂膀扶起她。
他这次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绝不回头,她受他一掌,是她活该、是她罪有应得,下一次,他就会杀了她!
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第二天夜里他就到了碎玉洞。这儿山高路远,天寒地冻,一片寂静,洞口堆着雪块,天空是乌沉沉地黑,恐怕又要下雪了。
赵瞵在洞里静坐一天,强把心头的波涛压抑下去。第三天夜里,他听洞外的风声,想要从头计划歼灭北辰派一事,却被呜咽的山风吹扰得心神不宁。
山风呼啸,夹杂着迟缓的脚步,好像有人在黑暗中摸索而来。
“谁?”赵瞵瞵怒吼一声。
从狭隘的洞口走进一个瘦弱白影,赵瞵大惊,她竟然可以走到碎玉洞?而她的脸色却是更憔悴、更苍白了,连唇色也是白的,唯一还能感受她生命的,是她水灵灵的眼……
“赵瞵大哥,”玉璞环视山洞,绞着指头,“对不起,打扰你的静养,我找到东西后立刻就走。”
“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
“让我找找看。”玉璞满怀希望,睁大眼睛逡巡碎玉洞。
只见在火光照映下,山壁洁白如玉,透出温润柔和的光芒,她不自觉地伸手触摸,好像可以穿透这层轻纱,进入另外一个美好的世界,而这种触感就和她的半月白玉一样呵!
她沿着山壁低头寻找,娘说还有很多半月白玉,可是,在哪里呢?
地上干干净净,平整光滑,一样是迷蒙的幻白流光,不见任何碎裂的石块,而赵瞵盘腿而坐的石床,也是一块光洁无瑕的大石头。
没有契合的半月白玉!玉璞的希望落了空,是娘骗她吗?不,娘不会骗她,可她怎么会找不到?她不眠不休走了三天三夜,为何老天只给她一个空虚冰冷的碎玉洞?
我只是要一块半月白玉啊!我不敢奢求什么,只是要一块石头啊!
玉璞捣住胸口,试图压下突如其来的剧痛,她猛然一吸气,却令她痛彻心扉。
汗渗透了厚厚的冬衣,黏住她冰凉的肌肤,泪潸潸,模糊了迷茫的瞳眸。
她竭力克制自己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她不愿他挂心,转头就走。
“你去哪里?”
“我找不到我要的东西,我……我走了。”玉璞低垂着头,痛得更厉害了。
“许鹏飞在外面等你吗?”
玉璞凄然地摇头,几乎是无声地叹息,抬眼望向赵瞵,他又闭目养神了,神色还是不加宽贷的冷峻,她的心又撕裂开来。
脑海蓦然浮现她的温柔甜笑,赵瞵一惊,额头冒出冷汗,倏忽睁开双目,他是怎么了?怎么还会为她所惑?他应该已经彻彻底底将她由心底剥离了啊!
望向她,竟又迎上她的凄迷恍惚,她眼底的亮丽灵光不再,只剩下空洞、灰暗、虚弱。
玉璞一看见赵瞵突如其来的锐利眼神,不由得心虚地低下头,胸口又是一痛,再也忍耐不住,转头面对山壁呕着。
赵瞵闻到一股血腥的味道,很淡,过去两日也曾闻过,他总以为是荒郊野外的鸟兽尸骨,但此时在密闭的山洞里,这个味道也渐渐地飘散开来。
他起身向前,寻着了气味的来源,用力扳过玉璞的身子,只见她惊慌地擦拭嘴角的血渍,犹如受到惊吓的小鹿,眼中写的尽是惊惶。
“你根本没有看大夫,许鹏飞也没有带你上来,对不对?”赵瞵诘问着。
“大夫说没事。”
“胡说!”他放开她,震惊于她的惨白。
“赵瞵大哥,我没事。”玉璞靠上山壁,长长嘘了一口气,却再也撑不起耗弱的身体,渐渐地陷入昏沉中。
赵瞵吓了一大跳,拉起她的手腕,一搭脉搏,立即变了脸色。
几无脉象!那是极度的虚弱,她的生命正在一点点地消耗掉,她不自知,甚至他也没有看出来。
赵瞵胸腔一把热火烧得他痛楚不已,长啸一声,当下抛开仇恨纠葛,扶玉璞坐下,对准她的后心,双掌缓缓按下,试图导引真气到她的体内,岂料她一失去山壁的依靠,身子顿时软绵绵地往后倒下。
“玉璞!”赵瞵失声叫着,承接住她柔弱的身躯,触手所及的是冰凉的汗水,还有薄弱如纸的生命气息。
谁?是谁在叫她呢?是赵瞵大哥吗?是吗?他肯唤她的名字了吗?
玉璞靠上了温暖的胸膛,如梦似幻,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正当她还想赖在那个令她沉醉的气味时,背部却被托起,她的四周又流进了冰凉的空气。
“不!”她大声地叫着,其实已是嘶哑无力,“赵瞵大哥,不要……不要离开我……你可知……你可知……”
明明是虚脱得几乎灵魂出窍,为何还有源源不绝的泪水?明明是心痛得无法承受,怎能再受摧折心肝之苦?
她已倾尽这辈子的感情,一颗心却如陨落的星子,再也没有光芒。
她泪下如雨,口里呼喊着,“老天啊!玉璞没有力气活下去了,求求您把我变成亘古不移的北极星吧!老天爷!求求您!”
赵瞵一手扶住玉璞的身,一手紧抵住她的背灌注真气,听到她的呓语,感觉她的颤抖,他的脑袋好像被重重地捶了一记,他的手忽然也颤抖了。
这些日子来,他是如何对待玉璞?他冷酷、无情、狠心、不假辞色,一再地将她推入万丈深渊,他是人吗?还是只是一个冷血的复仇恶魔?
“玉璞!玉璞!”赵瞵慌了,他唤着,想要唤醒陷入昏迷的她,手上也加强劲道。
他把玉璞抱到石床上,她就像一块逐渐失去暖度的软玉,正在一步步地走向死亡。
他的真气已经不能挽回她耗弱的身体,而她受创的五脏六腑也一点一点地耗损,是谁害得她如此,是谁啊?
赵瞵紧咬手指,坐在石床边缘静静地看她,眼底渐渐蒙上一层泪水。
“玉璞,玉璞,原谅我,求你原谅我!”
玉璞在恍惚中似乎又听到他的呼唤,睁开眼看到赵瞵就在身边,她以为是做梦,手臂微举,“赵瞵大哥,抱……我。”赵瞵紧闭着眼,一动也不动,只怕眼睛一睁开,他会掉下从不轻弹的男儿泪。
玉璞心头又揪紧,痛得无以复加,连在梦里他也是如此狠心冷酷!
可是,她还是眷恋他的怀抱,她明白,她快要死了,在踏入冰冷的阴间前,就让她拥有人间最后的温存吧!
“赵瞵大哥,我想抱……抱你。”又是哀凄的请求,声细如蚊,她奋力想起身,又是狂吐鲜血。
听到她吐血的声音,赵瞵蓦然醒觉,他还在坚持什么?她就要死了啊!
双手猛然一揽,拥紧那柔弱的身躯,让她紧紧贴住他的胸。
是真的,好温暖,好密实,即使他不是真心的……玉璞的泪水簌簌滑下,脸颊在他身上摩挲,“我知道,你讨厌我……”
“不,玉璞。”赵瞵以手掌抬起她的脸,深深看进她害怕受伤的眼光,终于一字一字地吐出,“玉璞,我爱你。”
“你……爱我?”玉璞大受震撼,不敢置信,她望向他脸上许久未见的柔光,也是她盼望已久的深情,“你哭了?”
赵瞵的泪水不可抑止地滴落,一声声地喊道:“玉璞,我爱你,永永远远爱你。”
玉璞露出一个凄楚的笑容,“我……不相信,赵瞵大哥,你和怜秋才是一对。”
“玉璞,我只当怜秋是妹妹,以前是为了让你死心才骗说她是我的未婚妻。”他急急地解释。
“你……你不要安慰我了,你愿意抱着我,我……我已经很满足。”
他以指腹柔柔地抚拭她的泪,“早在摇光山庄,我就已经爱上你了。”
“别……骗我了……”玉璞垂下眼帘,艰难地摇摇头,脸蛋不由自主地贴上他温厚的掌心,任他掬取她不断滚落的泪水。
“我没有骗你!”他郑重而缓慢地道:“我赵瞵愿娶韩玉璞为妻,永不违誓言,否则愿遭天打……”
“赵瞵大哥!”是儿戏吧!他明明不可能喜欢她啊!她听了更加心痛,想挣扎起身,“不……不要起誓,不要哄……哄我开心。”
赵瞵还是抱紧了她,眼泪一滴滴落在她的脸上,“我没有哄你,过去是我无情,原谅我,玉璞。”
玉璞心力交瘁,他的泪刺痛了她的心。
“玉璞!”赵瞵仍是抚着她冰凉的脸颊,双眸缓缓迎向她的泪眼,他的唇也落在她的唇瓣上。
她不再心痛了,而是发自体内深处的悸动,敲打着她几乎无力的心脏。她伸手搜寻着,感受他的大掌和她纤瘦的五指紧紧交握,她是如此实在地卧在他的怀抱之中,这……不是她最后的心愿吗?
他柔柔地舔舐她唇边的血清,一口又一口咽下她的血泪,细细地啄吻她颤抖的唇,柔情似水。
唇瓣相叠,泪水相接。他的舌滑入她口中,轻柔地触着、挑着,她迎上他的寻索,轻轻触上他的舌尖。好柔软、好细密,像是那迎风而舞的青青稻苗,一波又一波的拂动……
原来,他是如此深情男子。只是…太迟了!
玉璞的胸口再度剧痛,赵瞵感觉到异样,惊叫道:“玉璞!”
玉璞抑住呕吐感,露出浅笑,“我没事。”
赵瞵也是牵动嘴角,微微笑着,“玉璞,我的妻子。”
他笑了!不是冷笑,也不是讽笑。相识至今,她第一次看到他笑,而且在笑意中还唤着她的名,说她是他的妻子!她怯怯地举起手,抚上他的脸,以指头抹去他的泪痕,“赵瞵大哥,能得你的疼爱,玉璞死而无憾……”
“你不会死的。”赵瞵几乎是吼叫着。
“我已经嫁过人了,你有怜秋……”
“我不管你嫁过谁,也不准你再嫁给东海派的人!”
玉璞笑着,“鹏飞是我的好朋友,我不会嫁给他,你知道的……我心里只有一个人。”她苍白的脸颊浮起了微红。“我一生一世也只有你啊!玉璞!”赵瞵又是吻着她,吻遍了脸颊,滑到粉颈边,深深地烙下一个吻痕。
她瘫在他的柔情中,恋着他宽阔的胸膛,吃力地道:“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无论什么事我都答应。”
“不要杀我爹,求你!”
赵瞵一震,玉璞为了化解他和韩昭远的怨仇,做得太多太多了,甚至付出她的性命!他悔恨交加,沉重地应允她,“我答应你。”
“赵瞵大哥,谢谢。”玉璞开怀地笑了。
心事已了,她只觉得神魂像那飘飞的轻风,盘旋而起,像是要归向那太初之境。
但是,赵瞵在后头不断地呼唤她,又把她的悠悠魂魄给牵引回来。
她睁开眼,看到的是赵瞵深邃哀伤的眼神。
“你说,人死了会到哪里去?”
“你别胡说,你不会死的。”
似是回光返照,玉璞的眼睛亮了起来,“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每天看你,保佑你平安,看你娶妻、生子,快快乐乐地生活着……”说着说着,她的泪水就滑下脸庞。
赵瞵疼惜地抚着她的脸,“今生今世,除了你,我绝不会娶其他女子。”
“别傻了!”玉璞挣扎着想起身,伸手从口袋拿出那块半月白玉。“娘说……带着这块白玉,可保平安幸福。赵瞵大哥……我要你平安幸福。”
一见半月白玉,赵瞵心头震动,不自觉地摸向怀中的口袋。
玉璞的黑眸流转着,环视白洁润滑的石洞,“这里是碎玉洞,可惜……我找不到另外一块半月,不能结成一个满月。”
赵瞵摊开手掌,将手中的白玉送到玉璞眼前,微笑道:“另外一半在这里。”
躺在他掌心的,正是一块半月形的白玉。和玉璞手上的一样,有圆滑优美的半月弧,也有那崎岖不平的直边,而颜色光彩也是一样的迷幻柔润。
玉璞拿起他的半月,颤声道:“你怎么会有这半边白玉?”
“这是我师叔在我二十岁那年送给我的,他也跟我说,这是保平安幸福的。”
“是云杉叔叔?”
赵瞵仍是搂紧她,让她舒服地靠着,轻抚她的秀发,“找到另外一半就更幸福了。”
“真的吗?”玉璞问着,颤抖地将两块半月白玉慢慢接合,双片半月白玉一结合,变成一个亮白的满月。
“满月耶!你看,是满月。”玉璞喜极而泣,这是她的满月,也是娘亲的满月!
真的,心愿皆了,再也没有遗憾。
赵瞵的手掌覆上他们的满月。深情凝睇,“玉璞,嫁我。”
玉璞手持满月依靠着他,感受他强壮的心跳,恍恍沉思,却是不答话。
赵瞵吻上她的额,轻柔地滑到她的鼻尖,“如果你不嫁给我,我就吻你,直到你答应为止。”
玉璞还是没有回答,脸蛋又红了。但她毫不迟疑地,以最后的力气,奋力抬头啄吻上他的唇。
赵瞵感觉到她的寻觅,立即攫住她的唇瓣,轻柔地吸吮那两片软嫩,探进她口里的芳香,撷取那浓浓的蜜汁,与之交缠。
玉璞,玉璞,我的妻子呵!赵瞵在心底狂喊着,右手抚着她的发,顺势而下,拂上她的脸颊与细颈,再轻轻滑进她的领口,触上她凝脂般的手臂,轻缓地揉捏滑移,最后,他温热的手掌密实地包覆她的胸。
是白玉般的温润,是棉絮般的柔软,但他的手突然不动了,因为,她的心跳竟是如此微弱!
玉璞背脊一挺,从未有过的男性抚触令她心慌。是了,她是赵瞵的人,死是赵瞵的魂,她要相伴他一世,守护他,保佑他……
赵瞵感受到她的激情,心虽不舍,但是怕她伤势加重,正想缓缓抽手,突然发现她心头剧烈一跳,随之平息无声。
而她缠吻的舌也像是退潮而去的海水,慢慢地从他的口中滑落。原是她手上紧握的满月白玉,叮的一声掉在地上,两块半月再度分开。
“玉璞?玉璞?”赵瞵惊恐地抬起头,她合上的睫毛犹湿媲洒地沾着泪水,伊人却是没有回应。
天啊!玉璞死了吗?他的妻子死了吗?
他紧紧揽住她,试图以自己的真气为她导引气息,可是……她身体空空洞洞的,根本无以承接。
赵瞵呆了!
天!她真的死了!
他全身剧烈颤抖,几乎无法抱住她纤细的身子,眼泪也跟着迸流而出,像她曾经为他流的,滔滔不绝!
风声凄凉,呜咽如泣,碎玉洞的男儿心也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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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明,赵瞵放下怀中冰凉的玉璞,木然地捡起地上的两块半月白玉,再度结合一个满月,月虽圆,人却已去!
她苍白的脸颊仍有一抹微笑,梨涡若隐若现,她只是在睡觉吧?她只是含笑睡去吧?
他将满月放在她的心口,拉起她的双手交互相叠,让她守着她最心爱的满月,永保她生生世世的平安幸福。
他蓦地起身,狂呼乱叫,用力咬破手指,鲜血淋漓地往石壁上划去。
洞内石壁光滑,血指头写过之处,皆流下斑斑血迹,每一笔划,都垂着长长的血泪,也是他心底永难缝合的伤口,这一辈子,他将不断淌血。
他写着,吟着,又哭又笑,心狂乱,人痴癫。
玉璞吾妻
似水柔情皎皎心,玉洁冰清
险山岣,恶水荒,总把明月送
可奈何,剑无情,忍砍玉盘掷东风
玉碎魂断,摇光坠殒,飘香再无梦!
愚夫赵瞵绝笔
写完,他双手扶着山壁,跌坐地上痛哭,这辈子,他还没有如此悲痛欲绝过。当年父母双亡时,他只有三岁,不懂得悲伤,如今玉璞曾有的失望悲苦,也换他来尝了。
他艰难地移动脚步出山洞,雪花片片而下,山雾白茫,瑶台峰已像个迷蒙仙境,或许灵山本为天女而准备,碎玉洞就是仙子的家。
他搬过一块块石头,跪在洞口,将石头一层层往上堆叠,想为他俩筑一个坟。
“哥哥?”是怜秋在唤他,他置若罔闻。
许鹏飞冲过来,一见悲痛欲绝的赵瞵,震骇地叫道:“她……她死了!”
随后而到的钟悲夏和杜云杉也是震惊不已,自许鹏飞赶来找人后,他们立即连夜上山,没想到……人已死去!
许鹏飞拔出长剑,激动地道:“赵瞵,是你杀死她,是你!”
“对!就是我杀死她!”赵瞵颤巍巍起身,泪眼悲切沉痛,他走向前一步,将胸膛挺在长剑剑尖,大吼大叫地,“你来杀我啊!我原是要封了洞,在里头陪她,你杀了我,我更省事!”
钟怜秋上前拉住赵瞵,急道:“你别做傻事啊!”
赵瞵凄然道:“我若死了,请将我们埋在一起……”
“不行!”许鹏飞怒吼着,“玉璞是我的,你从来没有爱过她!”
“我有!”赵瞵像是跟他比声量,“我比你更早就爱她了,她是我的妻子,我们有信物,一辈子平安幸福的盟约信物!”许鹏飞长剑不放,抖动如蛇,眼里也有泪,“你现在爱她有什么用??她为你吃了那么多的苦,是你辜负了她,”
“是!是我辜负了她!”赵瞵又迎向长剑,“你来杀我啊!”
钟怜秋抽出自己的佩剑,护在赵瞵身前,“笨鸟,不准你动我哥哥。”
“凸眼泥鳅,我先挖掉你的眼睛!”许鹏飞也抓狂了。
“!”一声,杜云杉右手高举拐杖,格开两把剑,神情肃穆地斥喝,“玉璞还在这边,你们吵吵闹闹的,要她死不瞑目吗?”
他目光如电,逡巡于赵瞵和许鹏飞,“枉你们两个血性男儿,竟然为一个女子丧志若此?还亏你们一个是西蟠派的大掌门,一个是东海派的大掌门!”
许鹏飞举剑的手颤抖着,目光从赵瞵移到石洞,愤怒的神情转为极度的悲痛,突然怪嗷一声,人就飞身而去。
“怜秋,快追。”杜云杉命令着。
钟怜秋跺脚,“追他做啥?叫哥哥去,我陪哥哥。”
杜云杉斥道:“你再不去,他那个急烈性子会把散花山庄砸烂,快去!悲夏,帮儿封洞。”
“不!”失魂落魄的赵瞵猛摇头,“我要亲手送她,在这里陪她。这里好安静,像个世外桃源,夏天还可以看牛郎织女,她一定会喜欢。”
洞口的石块继续往上堆叠,赵瞵神情恍惚,嘴里念念有辞,看得杜云杉和钟悲夏忧心忡忡。
雪花覆满了赵瞵的头脸,他身上都湿了,正当他拿起一块大石头,高举过肩时,突然失了重心,石头落地,他也跌了一跤,狂吐鲜血不止。
“悲急攻心!”杜云杉上前一看,赵瞵已然昏死过去,他迅速点穴通气,“悲夏,快背他下山,再去找何大夫。”
“师父,您呢?”钟悲夏即刻背起赵瞵。
杜云杉瞧着三分之一空洞的洞口,衣衫下摆在风雪中荡着,“我帮他封好碎玉洞。”
杜云杉看完石壁上的词,轻叹一声,坐到石床床沿,仔细凝看玉璞。
他没有封洞,他按捺不住再见玉璞一面的冲动,于是挪开赵瞵辛苦堆叠的石块,走进这个睽别近二十年的伤心地。
曾经,他和馥兰在此偎依缓缓,年少的他捡起满地的碎白玉,和她缔结一个永恒的誓言。
曾经他伤重残废,在这里躲了半年,然后,他将所有的碎白玉扫落山崖,所有的情爱盟誓尽数坠落在无底深渊。
唯一留下的是玉璞心口上的白玉,而刘馥兰也一直留着她的盟约证物,如今终于结合了……
“傻孩子!”杜云杉怜惜地看她,也看到昔时娇柔的刘馥兰。
他想为她拨拢乱发,突然看到她脸上的发丝一颤。
洞口又小又曲折,风雪吹不进来,而他也没有大口呼气呀!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于是再定睛瞧着她颊上的发丝,过了很久很久,发丝又是轻轻一弹。
他看到了,是她鼻里呼出的微弱气息!
“儿,这笨蛋!”他又喜又惊,连忙移去满月白玉,轻轻按揉她的心口。
很弱很弱,几乎感觉不到的心跳从胸腔深处慢慢苏醒,他加紧按揉,直到心脏恢复规律的搏动。
他又扶起玉璞的身子,以本门心法为她打通经脉,导引气息,一再循环,一再贯注沛然不绝的真气给她。
过了三个时辰,杜云杉放下玉璞,让她安稳地躺在石床上,他轻抹额头的汗水,欣慰地看她渐渐恢复血色的脸蛋。
玉璞眼皮轻颤,悠悠转转,终于睁开了眼,微弱地喊了一声,“云杉叔叔!”